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１２１＊＊時間： 地點：
（未幾，公至，甲以狀告。）
（公以堊灰題壁示云）
石尚書：石某為禁約事：照得厥念無良，致嬰雷霆之怒；所謀不軌，遂遭鈇鉞之誅。只宜
返罔兩之心，爭相懺悔；庶幾洗髑髏之血，脫此沈淪。爾乃生已極刑，死猶聚惡
。跳踉而至，披髮成群；躑躅以前，搏膺作厲。黃泥塞耳，輒逞鬼子之凶；白晝
為妖，幾斷行人之路！彼丘陵三尺外，管轄由人；豈乾坤兩大中，凶頑任爾？諭
後各宜潛蹤，勿猶怙惡。無定河邊之骨，靜待輪迴；金閨夢裏之魂，還踐鄉土。
如蹈前愆，必貽後悔！
１２２＊＊時間： 地點：
（自此鬼患遂絕，淵亦尋乾。）
（泥鬼）
（余鄉唐太史濟武，數歲時，有表親某，相攜戲寺中。）
（太史童年磊落，膽即最豪，見廡中泥鬼，睜璃眼，甚光而巨，愛之，陰以指
（抉取，懷之而歸。）
（既抵家，某暴病不語。）
（移時忽起，厲聲曰）
表 親：何故抉我睛！
（譟叫不休。）
（眾莫之知，太史始言所作。）
（家人乃祝曰）
母 親：童子無知，戲傷尊目，行奉還也。
（乃大言曰）
表 親：如此，我便當去。
（言訖，仆地遂絕，良久而甦，問其所言，茫不自覺。）
（乃送睛仍安鬼眶中。）
異史氏：登堂索睛，土偶何其靈也？顧太史抉睛，而何以遷怒於同遊？蓋以玉堂之貴，而
且至性觥觥，觀其上書北闕，拂袖南山，神且憚之，而況鬼乎？
（夢別）
（王春李先生之祖，與先叔祖玉田公交最善。）
（一夜，夢公至其家，黯然相語。）
（問）
李 祖：何來？
玉田公：僕將長往，故與君別耳。
李 祖：何之？
玉田公：遠矣。
（遂出。）
（送至谷中，見石壁有裂罅，便拱手作別，以背向罅，逡巡倒行而入，呼之不應
（，因而驚寤。）
（及明，以告太公敬一，且使備弔具。）
（曰）
李 祖：玉田公捐舍矣！
（太公請先探之，信，而後弔之。）
（不聽，竟以素服往。）
（至門，則提旛挂矣。）
（嗚呼！古人於友，其死生相信如此；喪輿待巨卿而行，豈妄哉！）
（犬燈）
（韓光祿大千之僕，夜宿廈間，見樓上有燈，如明星。）
１２３＊＊時間： 地點：
（未幾，熒熒飄落，及地化為犬。）
（睨之，轉舍後去。）
（急起，潛尾之，入園中，化為女子。）
（心知其狐，還臥故所。）
（俄，女子自後來，僕陽寐以觀其變。）
（女俯而撼之。）
（僕偽作醒狀，問其為誰。）
（女不答。）
（僕曰）
韓 僕：樓上燈光，非子也耶？
狐 女：既知之，何問焉？
（遂共宿止，晝別宵會，以為常。）
（主人知之，使二人夾僕臥；二人既醒，則身臥床下，亦不知墮自何時。）
（主人益怒，謂僕曰）
主 人：來時，當捉之來；不然，則有鞭楚！
（僕不敢言，諾而退。）
（因念：捉之難；不捉，懼罪。）
（展轉無策。）
（忽憶女子一小紅衫，密著其體，未肯暫脫，必其要害，執此可以脅之。）
（夜分，女至，問）
狐 女：主人囑汝捉我乎？
韓 僕：良有之。但我兩人情好，何肯此為？
（及寢，陰掬其衫。）
（女急啼，力脫而去。）
（從此遂絕。）
（後僕自他方歸，遙見女子坐道周；至前，則舉袖障面。）
（僕下騎，呼曰）
韓 僕：何作此態？
（女乃起，握手曰）
狐 女：我謂子已忘舊好矣。既戀戀有故人意，情尚可原。前事出於主命，亦不汝怪也。
但緣分已盡，今設小酌，請入為別。
（時秋初，高梁正茂。）
（女攜與俱入，則中有巨第。）
（繫馬而入，廳堂中酒肴已列。）
（甫坐，群婢行炙。）
（日將暮，僕有事，欲覆主命，遂別。）
（既出，則依然田隴耳。）
（番僧）
（釋體空言）
釋體空：在青州，見二番僧，象貌奇古；耳綴雙環，被黃布，鬚髮鬈如。自言從西域來。
聞太守重佛，謁之。太守遣二隸，送詣叢林。和尚靈轡，不甚禮之。執事者見其
人異，私款之，止宿焉。或問：『西域多異人，羅漢得無有奇術否？』其一囅然
笑，出手於袖，掌中托小塔，高裁盈尺，玲瓏可愛。壁上最高處，有小龕，僧擲
塔其中，矗然端立，無少偏倚。視塔上有舍利放光，照耀一室。少間，以手招之
，仍落掌中。其一僧乃袒臂，伸左肱，長可六七尺，而右肱縮無有矣；轉伸右肱
，亦如左狀。
（狐妾）
（萊蕪劉洞九，官汾州。）
（獨坐署中，聞亭外笑語漸近，入室，則四女子：一四十許，一可三十，一二十
（四五已來，末後一垂髫者。）
（並立几前，相視而笑。）
（劉固知官署多狐，置不顧。）
（少間，垂髫者出一紅巾，戲拋面上。）
（劉拾擲窗間，仍不顧。）
（四女一笑而去。）
１２４＊＊時間： 地點：
（一日，年長者來，謂劉曰）
狐 婦：舍妹與君有緣，願無棄葑菲。
（劉漫應之。）
（女遂去。）
（俄偕一婢，擁垂髫兒來，俾與劉並肩坐。）
（曰）
狐 婦：一對好鳳侶，今夜諧花燭。勉事劉郎，我去矣。
（劉諦視，光豔無儔，遂與燕好。）
（詰其行蹤。）
狐 妾：妾固非人，而實人也。妾，前官之女，蠱於狐，奄忽以死，窆園內。眾狐以術生
我，遂飄然若狐。
（劉因以手探尻際。）
（女覺之，笑曰）
狐 妾：君將無謂狐有尾耶？
（轉身云）
狐 妾：請試捫之。
１２５＊＊時間： 地點：
（自此，遂留不去。）
（每行坐與小婢俱。）
（家人俱尊以小君禮。）
（婢媼參謁，賞賚甚豐。）
（值劉壽辰，賓客煩多，共三十餘筵，須庖人甚眾；先期牒拘，僅一二到者。）
（劉不勝恚。）
（女知之，便言）
狐 妾：勿憂。庖人既不足用，不如並其來者遣之。妾固短於才，然三十席亦不難辦。
（劉喜，命以魚肉薑桂，悉移內署。）
（家中人但聞刀砧聲，繁碎不絕。）
（門內設一几，行炙者置柈其上；轉視，則肴俎已滿。）
（托去復來，十餘人絡繹於道，取之不竭。）
（末後，行炙人來索湯餅。）
（內言曰）
狐 妾：主人未嘗預囑，咄嗟何以辦？
（既而曰）
狐 妾：無已，其假之。
（少頃，呼取湯餅。）
（視之，三十餘碗，蒸騰几上。）
（客既去，乃謂劉曰）
狐 妾：可出金貲，償某家湯餅。
（劉使人將直去。）
（則其家失湯餅，方共驚異；使至，疑始解。）
（一夕，夜酌，偶思山東苦醁。）
（女請取之。）
（遂出門去。）
（移時返曰）
狐 妾：門外一甖，可供數日飲。
（劉視之，果得酒，真家中甕頭春也。）
（越數日，夫人遣二僕如汾。）
（途中一僕曰）
僕人甲：聞狐夫人犒賞優厚，此去得賞金，可買一裘。
（女在署已知之，向劉曰）
狐 妾：家中人將至。可恨傖奴無禮，必報之。
１２６＊＊時間： 地點：
（明日，僕甫入城，頭大痛，至署，抱首號呼。）
（共擬進醫藥。）
（劉笑曰）
劉洞九：勿須療，時至當自瘥。
（眾疑其獲罪小君。）
（僕自思，初來未解裝，罪何由得？無所告訴，漫膝行而哀之。）
（簾中語曰）
狐 妾：爾謂夫人，則亦已耳，何謂狐也？
（僕乃悟，叩不已。）
（又曰）
狐 妾：既欲得裘，何得復無禮？
（已而曰）
狐 妾：汝愈矣。
（言已，僕病若失。）
（僕拜欲出，忽自簾中擲一裹出，曰）
狐 妾：此一羔羊裘也，可將去。
（僕解視，得五金。）
（劉問家中消息，僕言都無事，惟夜失藏酒一甖，稽其時日，即取酒夜也。）
（群憚其神，呼之『聖仙』。）
（劉為繪小像。）
（時張道一為提學使，聞其異，以桑梓誼詣劉，欲乞一面。）
（女拒之。）
（劉示以像，張強攜而去。）
（歸懸座右，朝夕祝之云）
張道一：以卿麗質，何之不可？乃托身於鬖鬖之老！下官殊不惡於洞九，何不一惠顧？
（女在署忽謂劉曰）
狐 妾：張公無禮，當小懲之。
１２７＊＊時間： 地點：
（一日，張方祝，似有人以界方擊額，崩然甚痛。）
（大懼，反卷。）
（劉詰之，使隱其故而詭對之。）
（劉笑曰）
劉洞九：主人額上得毋痛否？
（使不能欺，以實告。）
（無何，婿亓生來，請覲之。）
（女固辭。）
（亓請之堅。）
（劉曰）
劉洞九：婿非他人，何拒之深？
狐 妾：婿相見，必當有以贈之；渠望我奢，自度不能滿其志，故適不欲見耳。
（既固請之，乃許以十日見。）
（及期，亓入，隔簾揖之，少致存問。）
（儀容隱約，不敢審諦。）
（即退，數步之外，輒回眸注盼。）
（但聞女言曰）
狐 妾：阿婿回首矣！
（言已，大笑，烈烈如鴞鳴。）
（亓聞之，脛股皆軟，搖搖然如喪魂魄。）
（既出，坐移時，始稍定。）
（乃曰）
女 婿：適聞笑聲，如聽霹靂，竟不覺身為己有。
（少頃，婢以女命，贈亓二十金。）
（亓受之，謂婢曰）
女 婿：聖仙日與丈人居，寧不知我素性揮霍，不慣使小錢耶？
（女聞之曰）
狐 妾：我固知其然。囊底適罄；向結伴至汴梁，其城為河伯占據，庫藏皆沒水中，入水
各得些須，何能飽無饜之求？且我縱能厚餽，彼福薄亦不能任。
（女凡事能先知；遇有疑難，與議，無不剖。）
１２８＊＊時間： 地點：
（一日，並坐，忽仰天大驚曰）
狐 妾：大劫將至，為之奈何！
（劉驚問家口）
劉洞九：餘悉無恙，獨二公子可慮。此處不久將為戰場，君當求差遠去，庶免於難。
（劉從之。）
（乞於上官，得解餉雲貴間。）
（道里遼遠，聞者弔之；而女獨賀。）
（無何，姜瓖叛，汾州沒為賊窟。）
（劉仲子自山東來，適遭其變，遂被害。）
（城陷，官僚皆罹於難，惟劉以公出得免。）
（盜平，劉始歸。）
（尋以大案罣誤，貧至饔飧不給；而當道者又多所需索，因而窘憂欲死。）
狐 妾：勿憂，床下三千金，可資用度。
（劉大喜，問）
劉洞九：竊之何處？
狐 妾：天下無主之物，取之不盡，何庸竊乎。
（劉借謀得脫歸，女從之。）
（後數年忽去，紙裹數事留贈，中有喪家挂門之小旛，長二寸許，群以為不祥。
（劉尋卒。）
（雷曹）
（樂雲鶴、夏平子，二人少同里，長同齋，相交莫逆。）
（夏少慧，十歲知名。）
（樂虛心事之，夏亦相規不，樂文思日進，由是名並著。）
（而潦倒場屋，戰輒北。）
（無何，夏遘疫卒，家貧不能葬，樂銳身自任之。）
（遺襁褓子及未亡人，樂以時恤諸其家；每得升斗，必析而二之，夏妻子賴以活
（。）
（於是士大夫益賢樂。）
（樂恆產無多，又代夏生憂內顧，家計日蹙。）
（乃嘆曰）
樂雲鶴：文如平子，尚碌碌以沒，而況於我！人生富貴須及時，戚戚終歲，恐先狗馬填溝
壑，負此生矣，不如早自圖也。
（於是去讀而賈。）
（操業半年，家貲小泰。）
１２９＊＊時間： 地點：
（一日，客金陵，休於旅舍。）
（見一人頎然而長，筋骨隆起，彷徨座側，色黯淡，有戚容。）
（樂問）
樂雲鶴：欲得食耶？
（其人亦不語。）
（樂推食食之；則以手掬啗，頃刻已盡。）
（樂又益以兼人之饌，食復盡。）
（遂命主人割豚肩，堆以蒸餅，又盡數人之餐。）
（始果腹而謝曰）
雷 曹：三年以來，未嘗如此飫飽。
（樂曰）
樂雲鶴：君固壯士，何飄泊若此？
雷 曹：罪嬰天譴，不可說也。
（問其里居，曰）
雷 曹：陸無屋，水無舟，朝村而暮郭也。
（樂整裝欲行，其人相從，戀戀不去。）
（樂辭之。）
（告曰）
雷 曹：君有大難，吾不忍忘一飯之德。
（樂異之，遂與偕行。）
（途中曳與同餐。）
（辭曰）
雷 曹：我終歲僅數餐耳。
（益奇之。）
（次日，渡江，風濤暴作，估舟盡覆，樂與其人悉沒江中。）
（俄風定，其人負樂踏波出，登客舟，又破浪去；少時，挽一船至，扶樂入，囑
（樂臥守，復躍入江，以兩臂夾貨出，擲舟中；又入之：數入數出，列貨滿舟。
（樂謝曰）
雷 曹：君生我亦良足矣，敢望珠還哉！
（檢視貨財，並無亡失。）
（益喜，驚為神人，放舟欲行。）
（其人告退，樂苦留之，遂與共濟。）
（樂笑云）
樂雲鶴：此一厄也，止失一金簪耳。
（其人欲復尋之。）
（樂方勸止，已投水中而沒。）
（驚愕良久。）
（忽見含笑而出，以簪授樂曰）
雷 曹：幸不辱命。
（江上人罔不駭異。）
（樂與歸，寢處共之。）
（每十數日始一食，食則啖嚼無算。）
１３０＊＊時間： 地點：
（一日，又言別，樂固挽之。）
（適晝晦欲雨，聞雷聲。）
（樂曰）
樂雲鶴：雲間不知何狀？雷又是何物？安得至天上視之，此疑乃可解。
（其人笑曰）
雷 曹：君欲作雲中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