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７１＊＊時間： 地點：
（一日，方凝想間，忽有搴簾入者，則蓮香也。）
（臨榻哂曰）
蓮 香：田舍郎，我豈妄哉！
（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
（蓮曰）
蓮 香：病入膏盲，實無救法。姑來永訣，以明非妒。
（生大悲曰）
桑 生：枕底一物，煩代碎之。
（蓮搜得履，持就燈前，反復展玩。）
（李女?入，卒見蓮香，返身欲遁。）
（蓮以身蔽門，李窘急不知所出。）
（生責數之，李不能答。）
（蓮笑曰）
蓮 香：妾今始得與阿姨面相質。昔謂郎君舊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
（李俛首謝過。）
（蓮曰）
蓮 香：佳麗如此，乃以愛結仇耶？
（李即投地隕泣，乞垂憐救。）
（蓮遂扶起，細詰生平。）
（曰）
李氏女：妾，李通判女，早夭，瘞於牆外。已死春蠶，遺絲未盡。與郎偕好，妾之願也；
致郎於死，良非素心。
（蓮曰）
蓮 香：聞鬼物利人死，以死後可常聚，然否？
李氏女：不然。兩鬼相逢，並無樂處；如樂也，泉下少年郎豈少哉！
（蓮曰）
蓮 香：癡哉！夜夜為之，人且不堪，而況於鬼？
（李問）
李氏女：狐能死人，何術獨否？
（蓮曰）
蓮 香：是採補者流，妾非其類。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斷無不害人之鬼，以陰氣盛也。
（生聞其語，始知狐鬼皆真。）
（幸習常見慣，頗不為駭。）
（但念殘息如絲，不覺失聲大痛。）
（蓮顧問）
蓮 香：何以處郎君者？
（李赧然遜謝。）
（蓮笑曰）
蓮 香：恐郎強健，醋娘子要食楊梅也。
（李斂衽曰）
李氏女：如有醫國手，使妾得無負郎君，便當埋首地下，敢復靦然于人世耶！
（蓮解囊出藥，曰）
蓮 香：妾早知有今，別後採藥三山，凡三閱月，物料始備，瘵蠱至死，投之無不蘇者。
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轉求效力。
李氏女：何需？
蓮 香：櫻口中一點香唾耳。我一丸進，煩接口而唾之。
（李暈生頤頰，俯首轉側而視其履。）
（蓮戲曰）
蓮 香：妹所得意惟履耳！
（李益慚，俯仰若無所容。）
（蓮曰）
蓮 香：此平時熟技，今何吝焉？
（遂以丸納生吻，轉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
（蓮曰）
蓮 香：再！
（又唾之。）
（凡三四唾，丸已下咽。）
（少間，腹殷然如雷鳴。）
（復納一丸，自乃接脣而布以氣。）
（生覺丹田火熱，精神煥發。）
（蓮曰）
蓮 香：愈矣！
（李聽雞鳴，彷徨別去。）
（蓮以新瘥，尚須調攝，就食非計；因將戶外反關，偽示生歸，以絕交往，日夜
（守護之。）
（李亦每夕必至，給奉殷勤，事蓮猶姊。）
（蓮亦深憐愛之。）
（居三月，生健如初。）
（李遂數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
（相對時，亦悒悒不樂。）
（蓮常留與共寢，必不肯。）
（生追出，提抱以歸，身輕若芻靈。）
（女不得遁，遂著衣偃臥，踡其體不盈二尺。）
（蓮益憐之，陰使生狎抱之，而撼搖亦不得醒。）
（生睡去；覺而索之，已杳。）
（後十餘日，更不復至。）
（生懷思殊切，恆出履共弄。）
（蓮曰）
蓮 香：窈娜如此，妾見猶憐，何況男子！
桑 生：昔日弄履則至，心固疑之，然終不料其鬼。今對履思容，實所愴惻。
（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張姓有女字燕兒，年十五，不汗而死。）
（終夜復蘇，起顧欲奔。）
（張扃戶，不得出。）
（女自言）
燕 兒：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遺舄猶存彼處。我真鬼耳，錮我何益？
（以其言有因，詰其至此之由。）
（女低徊反顧，茫不自解。）
（或有言桑生病歸者，女執辨其誣。）
（家人大疑。）
（東鄰生聞之，踰垣往窺，見生方與美人對語；掩入逼之，張皇間已失所在。）
（鄰生駭詰。）
（生笑曰）
桑 生：向固與君言，雌者則納之耳。
（鄰生述燕兒之言。）
（生乃啟關，將往偵探，苦無由。）
（張母聞生果未歸，益奇之。）
（故使傭媼索履，生遂出以授。）
（燕兒得之喜。）
（試著之，鞋小於足者盈寸，大駭。）
（攬鏡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軀以生也者，因陳所由。）
（母始信之。）
（女鏡面大哭曰）
燕 兒：當日形貌，頗堪自信，每見蓮姊，猶增慚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
（把履號咷，勸之不解。）
（蒙衾僵臥。）
（食之，亦不食，體膚盡腫；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腫漸消；覺飢不可忍，乃
（復食。）
（數日，遍體瘙癢，皮盡脫。）
（晨起，睡舄遺墮，索著之，則碩大無朋矣。）
（因試前履，肥瘦合，乃喜。）
（復自鏡，則眉目頤頰，宛肖生平，益喜。）
（盥櫛見母，見者盡眙。）
（蓮香聞其異，勸生媒通之；而以貧富懸邈，不敢遽進。）
（會媼初度，因從其子婿行，往為壽。）
（媼睹生名，故使燕兒窺簾認客。）
（生最後至，女驟出，捉袂，欲從與俱歸。）
（母訶譙之，始慚而入。）
（生審視宛然，不覺零涕，因拜伏不起。）
（媼扶之，不以為侮。）
（生出，浼女舅執柯。）
（媼議擇吉贅生。）
（生歸告蓮香，且商所處。）
（蓮悵然良久，便欲別去，生大駭泣下。）
（蓮曰）
蓮 香：君行花燭於人家，妾從而往，亦何形顏？
（生謀先與旋里而後迎燕，蓮乃從之。）
（生以情白張。）
（張聞其有室，怒加誚讓。）
（燕兒力白之，乃如所請。）
（至日，生往親迎。）
（家中備具，頗甚草草；及歸，則自門達堂，悉以罽毯貼地，百千籠燭，燦列如
（錦。）
（蓮香扶新婦入青廬，搭面既揭，歡若生平。）
（蓮陪巹飲，因細詰還魂之異。）
（燕曰）
李氏女：爾日抑鬱無聊，徒以身為異物，自覺形穢。別後憤不歸墓，隨風漾泊。每見生人
則羨之。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沈。偶至張家，見少女臥床上，近附之，未知遂
能活也。
（蓮聞之，默默若有所思。）
（逾兩月，蓮舉一子。）
（產後暴病，日就沈綿。）
（捉燕臂曰）
蓮 香：敢以孽種相累，我兒即若兒。
（燕泣下，姑慰藉之。）
（為召巫醫，輒卻之。）
（沈痼彌留，氣如懸絲。）
（生及燕兒皆哭。）
（忽張目曰）
蓮 香：勿爾！子樂生，我樂死。如有緣，十年後可復得見。
（言訖而卒。）
（啟衾將斂，尸化為狐。）
（生不忍異視，厚葬之。）
（子名狐兒，燕撫如己出。）
（每清明，必抱兒哭諸其墓。）
（後生舉於鄉，家漸裕。）
（而燕苦不育。）
（狐兒頗慧，然單弱多疾。）
（燕每欲生置媵。）
７２＊＊時間： 地點：
（一日，婢忽白）
婢 女：門外一嫗，攜女求售。
（燕呼入。）
（卒見，大驚曰）
李氏女：蓮姊復出耶！
（生視之，真似，亦駭。）
（問）
桑 生：年幾何？
老 嫗：十四。
桑 生：聘金幾何？
老 嫗：老身止此一塊肉，但俾得所，妾亦得噉飯處，後日老骨不至委溝壑，足矣。
（生優價而留之。）
（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頷而笑曰）汝識我否？
蓮 香：不識。
（詰其姓氏，曰）
蓮 香：妾韋姓。父徐城賣漿者，死三年矣。
（燕屈指停思，蓮死恰十有四載。）
（又審視女，儀容態度，無一不神肖者。）
（乃拍其頂而呼曰）
蓮 香：蓮姊，蓮姊！十年相見之約，當不欺吾！
（女忽如夢醒，豁然曰）
蓮 香：咦！
（熟視燕兒。）
（生笑曰）
桑 生：此『似曾相識燕歸來』也。
（女泫然曰）
蓮 生：是矣。聞母言，妾生時便能言，以為不祥，犬血飲之，遂昧宿因。今日始如夢
寤。娘子其恥於為鬼之李妹耶？
（共話前生，悲喜交至。）
７３＊＊時間： 地點：
（一日，寒食，燕曰）
李氏女：此每歲妾與郎君哭姊日也。
（遂與親登其墓，荒草離離，木已拱矣。）
（女亦太息。）
（燕謂生曰）
李氏女：妾與蓮姊兩世情好，不忍相離，宜令白骨同穴。
（生從其言，啟李冢得骸，舁歸而合葬之。）
（親朋聞其異，吉服臨穴，不期而會者數百人。）
（余庚戌南遊至沂，阻雨，休於旅舍。）
（有劉生子敬，其中表親，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傳，約萬餘言，得卒讀。）
（此其崖略耳。）
異史氏：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難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身者
，往往而置之，遂至？覥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阿寶）
（粵西孫子楚，名士也。）
（生有枝指。）
（性迂訥，人誑之，輒信為真。）
（或值座有歌妓，則必遙望卻走。）
（或知其然，誘之來，使妓狎逼之，則赬顏徹頸，汗珠珠下滴。）
（因共為笑。）
（遂貌其呆狀，相郵傳作醜語，而名之「孫癡」。）
（邑大賈某翁，與王侯埒富。）
（姻戚皆貴冑。）
（有女阿寶，絕色也。）
（日擇良匹，大家兒爭委禽妝，皆不當翁意。）
（生時失儷，有戲之者，勸其通媒。）
（生殊不自揣，果從其教。）
（翁素耳其名，而貧之。）
（媒媼將出，適遇寶，問之，以告。）
（女戲曰）
阿 寶：渠去其枝指，余當歸之。
（媼告生。）
孫子楚：不難。
（媒去，生以斧自斷其指，大痛徹心，血益傾注，濱死。）
（過數日，始能起，往見媒而示之。）
（媼驚，奔告女。）
（女亦奇之。）
（戲請再去其癡。）
（生聞而譁辨，自謂不癡；然無由見而自剖。）
（轉念阿寶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頓冷。）
（會值清明，俗於是日，婦女出遊，輕薄少年，亦結隊隨行，恣其月旦。）
（有同社數人，強邀生去。）
（或嘲之曰）
社友甲：莫欲一觀可人否？
（生亦知其戲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見其人，忻然隨眾物色之。）
（遙見有女子憩樹下，惡少年環如牆堵。）
（眾曰）
社友乙：此必阿寶也。
（趨之，果寶。）
（審諦之，娟麗無雙。）
（少傾，人益稠。）
（女起，遽去。）
（眾情顛倒，品頭題足，紛紛若狂；生獨默然。）
（及眾他適，回視，生猶癡立故所，呼之不應。）
（群曳之曰）
社友甲：魂隨阿寶去耶？
（亦不答。）
（眾以其素訥，故不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歸。）
（至家，直上床臥，終日不起，冥如醉，喚之不醒。）
（家人疑其失魂，招於曠野，莫能效。）
（強拍問之，則矇矓應云）
孫子楚：我在阿寶家。
（及細詰之，又默不語。）
（家人惶惑莫解。）
（初，生見女去，意不忍舍，覺身已從之行，漸傍其衿帶間，人無呵者。）
（遂從女歸，坐臥依之，夜輒與狎，甚相得；然覺腹中奇餒，思欲一返家門，而
（迷不知路。）
（女每夢與人交，問其名，曰）
孫子楚：我孫子楚也。
（心異之，而不可以告人。）
（生臥三日，氣休休若將澌滅。）
（家人大恐，託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
（翁笑曰）
阿寶父：平昔不相往還，何由遺魂吾家？
（家人固哀之，翁始允。）
（巫執故服、草薦以往。）
（女詰得其故，駭極，不聽他往，直導入室，任招呼而去。）
（巫歸至門，生榻上已呻。）
（既醒，女室之香什具，何色何名，歷言不爽。）
（女聞之，益駭，陰感其情之深。）
（生既離床寢，坐立凝思，忽忽若忘。）
（每伺察阿寶，希幸一再遘之。）
（浴佛節，聞將降香水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勞。）
（日涉午，女始至。）
（自車中窺見生，以摻手搴簾，凝睇不轉。）
（生益動，尾從之。）
（女忽命青衣來詰姓字。）
（生殷勤自展，魂益搖。）
（車去，始歸。）
（歸復病，冥然絕食，夢中輒呼寶名。）
（每自恨魂不復靈。）
（家舊養一鸚鵡，忽斃，小兒持弄於床。）
（生自念倘得身為鸚鵡，振翼可達女室。）
（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鸚鵡，遽飛而去，直達寶所。）
（女喜而撲之，鎖其肘，飼以麻子。）
（大呼曰）
鸚 鵡：姐姐勿鎖！我孫子楚也！
（女大駭，解其縛，亦不去。）
（女祝曰）
阿 寶：深情已篆中心。今已人禽異類，姻好何可復圓？
（鳥云）
鸚 鵡：得近芳澤，於願已足。
（他人飼之不食，女自飼之則食。）
（女坐，則集其膝；臥，則依其床。）
（如是三日。）
（女甚憐之。）
（陰使人瞷生，生則僵臥氣絕，已三日，但心頭未冰耳。）
（女又祝曰）
阿 寶：君能復為人，當誓死相從。
（鳥云）
鸚 鵡：誑我。
（女乃自矢。）
（鳥側目若有所思。）
（少間，女束雙彎，解履床下，鸚鵡驟下，啣履飛去。）
（女急呼之，飛已遠矣。）
（女使嫗往探，則生已寤。）
（家人見鸚鵡啣繡履來，墮地死，方共異之。）
（生既蘇，即索履。）
（眾莫知故。）
（適嫗至，入視生，問履所在。）
（生曰）
孫子楚：是阿寶信誓物。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諾也。
（嫗反命。）
（女益奇之，故使婢泄其情於母。）
（母審之確，乃曰）
阿寶母：此子才名亦不惡，但有相如之貧。擇數年得婿若此，恐將為顯者笑。
（女以履故，矢不他。）
（翁媼從之。）
（馳報生。）
（生喜，疾頓瘳。）
（翁議贅諸家。）
（女曰）
阿 寶：婿不可久處岳家；況郎又貧，久益為人賤。兒既諾之，處蓬茆而甘藜藿，不怨
也。
（生乃親迎成禮，相逢如隔世懽。）
（自是家得妝，小阜，頗增物產。）
（而生癡於書，不知理家人生業；女善居積，亦不以他事累生。）
（居三年，家益富。）
（生忽病消渴，卒。）
（女哭之痛，淚眼不晴，至絕眠食。）
（勸之不納，乘夜自經。）
（婢覺之，急救而醒，終亦不食。）
（三日，集親黨，將以殮生。）
（聞棺中呻以息，啟之，已復活。）
（自言）
孫子楚：見冥王，以生平樸誠，命作部曹。忽有人白：『孫部曹之妻將至。』王稽鬼錄，
言：『此未應便死。』又白：『不食三日矣。』王顧謂：『感汝妻節義，姑賜再
生。』因使馭卒控馬送余還。
（由此體漸平。）
（值歲大比，入闈之前，諸少年玩弄之，共擬隱僻之題七，引生僻處與語）
少年甲：此某家關節，敬秘相授。
（生信之，晝夜揣摩，制成七藝。）
（眾隱笑之。）
（時典試者慮熟題有蹈襲弊，力反常經，題紙下，七藝皆符。）
（生以是掄魁。）
（明年，舉進士，授詞林。）
（上聞異，召問之。）
（生具啟奏。）
（上大嘉悅。）
（後召見阿寶，賞賚有加焉。）
異史氏：性癡則其志凝：故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無成者，皆自謂不
癡者也。且如粉花蕩產，盧雉傾家，顧癡人事哉！以是知慧黠而過，乃是真癡；
彼孫子何癡乎！
（九山王）
（曹州李姓者，邑諸生。）
（家素饒。）
（而居宅故不甚廣；舍後有園數畝，荒置之。）
７４＊＊時間： 地點：
（一日，有叟來稅屋，出直百金。）
（李以無屋為辭。）
（叟曰）
狐 叟：請受之，但無煩慮。
（李不喻其意，姑受之，以覘其異。）
（越日，村人見輿馬眷口入李家，紛紛甚夥，共疑李第無安頓所，問之。）
（李殊不自知，歸而察之，並無蹟響。）
（過數日，叟忽來謁。）
（且云）
狐 叟：庇宇下已數晨夕。事事都草創，起爐作灶，未暇一修客子禮。今遣小女輩作黍，
幸一垂顧。
（李從之。）
（則入園中，?見舍宇華好，嶄然一新。）
（入室，陳設芳麗。）
（酒鼎沸於廊下，茶煙裊於廚中。）
（俄而行酒薦饌，備極甘旨。）
（時見庭下少年人往來甚眾。）
（又聞兒女喁喁，幕中作笑語聲。）
（家人婢僕，似有數十百口。）
（李心知其狐。）
（席終而歸，陰懷殺心。）
（每入市，市硝硫，積數百斤，暗布園中殆滿。）
（驟火之，燄亙霄漢，如黑靈芝，燔臭灰瞇不可近；但聞鳴啼嗥動之聲，嘈雜聒
（耳。）
（既熄，入視。）
（則死狐滿地，焦頭爛額者，不可勝計。）
（方閱視間，叟自外來，顏色慘慟，責李曰）
狐 叟：夙無嫌怨；荒園歲報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滅？此奇慘之仇，無不報者！
（忿然而去。）
（疑其擲礫為殃，而年餘無少怪異。）
（時順治初年，山中群盜竊發，嘯聚萬餘人，官莫能捕。）
（生以家口多，日憂離亂。）
（適村中來一星者，自號「南山翁」，言人休咎，了若目睹，名大譟。）
（李召至家，求推甲子。）
（翁愕然起敬曰）
南山翁：此真主也！
（李聞大駭，以為妄。）
（翁正容固言之。）
（李疑信半焉。）
（乃曰）
李 生：豈有白手受命而帝者乎？
（翁謂）
南山翁：不然。自古帝王，類多起於匹夫，誰是生而天子者？
（生惑之，前席而請。）
（翁毅然以「臥龍」自任。）
（請先備甲冑數千具、弓弩數千事。）
（李慮人莫之歸。）
（翁曰）
南山翁：臣請為大王連諸山，深相結。使譁言者謂大王真天子，山中士卒，宜必響應。
（李喜，遣翁行。）
（發藏鏹，造甲冑。）
（翁數日始還，曰）
南山翁：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諸山莫不願執鞭靮，從戲下。
（浹旬之間，果歸命者數千人。）
（於是拜翁為軍師；建大纛，設彩幟若林；據山立柵，聲勢震動。）
（邑令率兵來討，翁指揮群寇，大破之。）
（令懼，告急於兗。）
（兗兵遠涉而至，翁又伏寇進擊，兵大潰，將士殺傷者甚眾。）
（勢益震，黨以萬計，因自立為「九山王」。）
（翁患馬少，會都中解馬赴江南，遣一旅要路篡取之。）
（由是「九山王」之名大譟。）
（加翁為「護國大將軍」。）
（高臥山巢，公然自負，以為黃袍之加，指日可俟矣。）
（東撫以奪馬故，方將進勦；又得兗報，乃發精兵數千，與六道合圍而進。）
（軍旅旌旗，彌滿山谷。）
（「九山王」大懼，召翁謀之，則不知所往。）
（「九山王」窘極無術，登山而望曰）
李 生：今而知朝廷之勢大矣！
（山破，被擒，妻孥戮之。）
（始悟翁即老狐，蓋以族滅報李也。）
異史氏：夫人擁妻子，閉門科頭，何處得殺？──即殺，亦何由族哉？狐之謀亦巧矣。而
壤無其種者，雖溉不生；彼其殺狐之殘，方寸已有盜根，故狐得長其萌而施之報
。今試執途人而告之曰：『汝為天子！』未有不駭而走者。明明導以族滅之為，
而猶樂聽之，妻子為戮，又何足云？然人之聽匪言也，始聞之而怒，繼而疑，又
繼而信；迨至身名俱殞，而始知其誤也，大率類此矣。
（遵化署狐）
（諸城丘公為遵化道。）
（署中故多狐。）
（最後一樓，綏綏者族而居之，以為家。）
（時出殃人，遣之益熾。）
（官此者惟設牲禱之，無敢迕。）
（丘公蒞任，聞而怒之。）
（狐亦畏公剛烈，化一嫗告家人曰）
狐 嫗：幸白大人：勿相仇。容我三日，將攜細小避去。
（公聞，亦嘿不言。）
（次日，閱兵已，戒勿散，使盡扛諸營巨炮驟入，環樓千座並發；數仞之樓，頃
（刻摧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
（但見濃塵毒霧之中，有白氣一縷，冒煙沖空而去。）
（眾望之曰）
士卒甲：逃一狐矣。
（而署中自此平安。）
（後二年，公遣幹僕銀如干數赴都，將謀遷擢。）
（事未就，姑窖藏于班役之家。）
（忽有一叟詣闕聲屈，言妻子橫被殺戮；又訐公剋削軍糧，夤緣當路，現頓某家
（，可以驗證。）
（奉旨押驗。）
（至班役家，冥搜不得。）
（叟惟以一足點地。）
（悟其意，發之，果得金；金上鐫有「某郡解」字。）
（已而覓叟，則失所在。）
（執鄉里姓名以求其人，竟亦無之。）
（公由此罹難。）
（乃知叟即逃狐也。）
異史氏：狐之祟人，可誅甚矣。然服而舍之，亦以全吾仁。公可云疾之已甚者矣。抑使關
西為此，豈百狐所能仇哉！
（張誠）
（豫人張氏者，其先齊人。）
（明末齊大亂，妻為北兵掠去。）
（張常客豫，遂家焉。）
（娶於豫，生子訥。）
（無何，妻卒，又娶繼室，生子誠。）
（繼室牛氏悍，每嫉訥，奴畜之，啖以惡草具。）
（使樵，日責柴一肩；無則撻楚詬詛，不可堪。）
（隱畜甘脆餌誠，使從塾師讀。）
（誠漸長，性孝友，不忍兄劬，陰勸母。）
（母弗聽。）
７５＊＊時間： 地點：
（一日，訥入山樵，未終，值大風雨，避身巖下，雨止而日已暮。）
（腹中大餒，遂負薪歸。）
（母驗之少，怒不與食；飢火燒心，入室僵臥。）
（誠自塾中來，見兄嗒然，問）
張 誠：病乎？
張 訥：餓耳。
（問其故，以情告。）
（誠愀然便去。）
（移時，懷餅來餌兄。）
（兄問其所自來。）
（曰）
張 誠：余竊麵倩鄰婦為之，但食勿言也。
（訥食之。）
（囑弟曰）
張 訥：後勿復然，事泄累弟。且日一啗，飢當不死。
（誠曰）
張 誠：兄故弱，烏能多樵！
（次日，食後，竊赴山，至兄樵處。）
（兄見之，驚問）
張 訥：將何作？
張 誠：將助樵採。
張 訥：誰之遣？
張 誠：我自來耳。
（兄曰）
張 訥：無論弟不能樵，縱或能之，且猶不可。
（於是速之歸。）
（誠不聽，以手足斷柴助兄。）
（且云）
張 誠：明日當以斧來。
（兄近止之。）
（見其指已破，履已穿。）
（悲曰）
張 訥：汝不速歸，我即以斧自剄死！
（誠乃歸。）
（兄送之半途，方復回。）
（樵既歸，詣塾，囑其師曰）
張 訥：吾弟年幼，宜閉之。山中虎狼多。
（師曰）
老 師：午前不知何往，業夏楚之。
（歸謂誠曰）
張 訥：不聽吾言，遭笞責矣。
（誠笑曰）
張 誠：無之。
７６＊＊時間： 地點：
（明日，懷斧又去。）
（兄駭曰）
張 訥：我固謂子勿來，何復爾？
（誠不應，刈薪且急，汗交頤不少休。）
（約足一束，不辭而返。）
（師又責之，乃實告之。）
（師嘆其賢，遂不之禁。）
（兄屢止之，終不聽。）
７７＊＊時間： 地點：
（一日，與數人樵山中，?有虎至。）
（眾懼而伏。）
（虎竟啣誠去。）
（虎負人行緩，為訥追及。）
（訥力斧之，中胯。）
（虎痛狂奔，莫可尋逐，痛哭而返。）
（眾慰解之，哭益悲。）
（曰）
張 訥：吾弟，非猶夫人之弟；況為我死，我何生焉！
（遂以斧自刎其項。）
（眾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許，血溢如湧，眩瞀殞絕。）
（眾駭，裂之衣而約之，群扶以歸。）
（母哭罵曰）
牛 氏：汝殺吾兒，欲劙頸以塞責耶！
（訥呻云）
張 訥：母勿煩惱。弟死，我定不生！
（置榻上，創痛不能眠，惟晝夜依壁坐哭。）
（父恐其亦死，時就榻少哺之，牛輒詬責。）
（訥遂不食，三日而斃。）
（村中有巫走無常者，訥途遇之，緬訴曩苦。）
（因詢弟所，巫言不聞。）
（遂反身導訥去。）
（至一都會，見一皂衫人，自城中出。）
（巫要遮代問之。）
（皂衫人於佩囊中檢牒審顧，男婦百餘，並無犯而張者。）
（巫疑在他牒。）
（皂衫人曰）
皂衫人：此路屬我，何得差逮。
（訥不信，強巫入內城。）
（城中新鬼、故鬼，往來憧憧，亦有故識，就問，迄無知者。）
（忽共譁言）
眾 人：菩薩至！
（仰見雲中，有偉人，毫光徹上下，頓覺世界通明。）
（巫賀曰）
巫 鬼：大郎有福哉！菩薩幾十年一入冥司，拔諸苦惱，今適值之。
（便捽訥跪。）
（眾鬼囚紛紛籍籍，合掌齊誦慈悲救苦之聲，鬨騰震地。）
（菩薩以楊柳枝遍灑甘露，其細如塵。）
（俄而霧收光斂，遂失所在。）
（訥覺頸上沾露，斧處不復作痛。）
（巫仍導與俱歸。）
（望見里門，始別而去。）
（訥死二日，豁然竟甦，悉述所遇，謂誠不死。）
（母以為撰造之誣，反詬罵之。）
（訥負屈無以自伸，而摸創痕良瘥。）
（自力起，拜父曰）
張 訥：行將穿雲入海往尋弟；如不可見，終此身勿望返也。願父猶以兒為死。
（翁引空處與泣，無敢留之。）
（訥乃去。）
（每於衝衢訪弟耗；途中資斧斷絕，丐而行。）
（逾年，達金陵，懸鶉百結，傴僂道上。）
（偶見十餘騎過，走避道側。）
（內一人如官長，年四十已來，健卒怒馬，騰踔前後。）
（一少年乘小駟，屢視訥。）
（訥以其貴公子，未敢仰視。）
（少年停鞭少駐，忽下馬，呼曰）
張 誠：非吾兄耶！
（訥舉首審視，誠也。）
（握手大痛，失聲。）
（誠亦哭曰）
張 誠：兄何漂落以至於此？
（訥言其情，誠益悲。）
（騎者並下問故，以白官長。）
（官命脫騎載訥，連轡歸諸其家，始詳詰之。）
（初，虎啣誠去，不知何時置路側，臥途中經宿。）
（適張別駕自都中來，過之，見其貌文，憐而撫之，漸蘇。）
（言其里居，則相去已遠，因載與俱歸。）
（又藥敷傷處，數日始痊。）
（別駕無長君，子之。）
（蓋適從遊矚也。）
（誠具為兄告。）
（言次，別駕入，訥拜謝不已。）
（誠入內，捧帛衣出，進兄，乃置酒燕敘。）
（別駕問）
張別駕：貴族在豫，幾何丁壯？
（訥曰）
張 訥：無有。父少齊人，流寓於豫。
張別駕：僕亦齊人。貴里何屬？
張 訥：曾聞父言，屬東昌轄。
（驚曰）
張別駕：我同鄉也！何故遷豫？
（訥曰）
張 納：明季清兵入境，掠前母去。父遭兵燹，蕩無家室。先賈於西道，往來頗稔，故止
焉。
（又驚問）
張別駕：君家尊何名？
（訥告之。）
（別駕瞠而視，俛首若疑，疾趨入內。）
（無何，太夫人出。）
（共羅拜，已，問訥曰）
太夫人：汝是張炳之之孫耶？
張 訥：然。
（太夫人大哭，謂別駕曰）
太夫人：此汝弟也。
（訥兄弟莫能解。）
（太夫人曰）
太夫人：我適汝父三年，流離北去，身屬黑固山半年，生汝兄。又半年，固山死，汝兄
補秩旗下遷此官。今解任矣。每刻刻念鄉井，遂出籍，復故譜。屢遣人至齊，
殊無所覓耗，何知汝父西徙哉！
（乃謂別駕曰）
太夫人：汝以弟為子，折福死矣！
張別駕：曩問誠，誠未嘗言齊人，想幼稚不憶耳。
（乃以齒序：別駕四十有一，為長；誠十六，最少；訥二十二，則伯而仲矣。）
（別駕得兩弟，甚歡，與同臥處，盡悉離散端由，將作歸計。）
（太夫人恐不見容。）
張別駕：能容則共之；否則析之。天下豈有無父之國？
（於是鬻宅辦裝，刻日西發。）
（既抵里，訥及誠先馳報父。）
（父自訥去，妻亦尋卒；塊然一老鰥，形影自弔。）
（忽見訥人，暴喜，怳怳以驚；又睹誠，喜極，不復作言，潸潸以涕；又告以別
（駕母子至，翁輟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
７８＊＊時間： 地點：
（未幾，別駕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
（既見婢媼廝卒，內外盈塞，坐立不知所為。）
（誠不見母，問之，方知已死，號嘶氣絕，食頃始甦。）
（別駕出貲，建樓閣；延師教兩弟；馬騰於槽，人喧於室，居然大家矣。）
異史氏：余聽此事至終，涕凡數墮：十餘歲童子，斧薪助兄，慨然曰：『王覽固再見乎！
』於是一墮。至虎啣誠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憒憒如此！』於是一墮。及兄弟
猝遇，則喜而亦墮；轉增一兄，又益一悲，則為別駕墮。一門團圞，驚出不意，
喜出不意，無從之涕，則為翁墮也。不知後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
（汾州狐）
（汾州判朱公者，居廨多狐。）
（公夜坐，有女子往來燈下，初謂是家人婦，未遑顧瞻；及舉目，竟不相識，而
（容光豔絕。）
（心知其狐，而愛好之，遽呼之來。）
（女停履笑曰）
狐 女：厲聲加人，誰是汝婢媼耶？
（朱笑而起，曳坐謝過。）
（遂與款密，久如夫妻之好。）
（忽謂曰）
狐 女：君秩當遷，別有日矣。
朱 公：何時？
狐 女：目前。但賀者在門，弔者即在閭，不能官也。
（三日，遷報果至。）
（次日即得太夫人訃音。）
（公解任，欲與偕旋。）
（狐不可。）
（送之河上。）
（強之登舟。）
狐 女：君自不知，狐不能過河也。
（朱不忍別，戀戀河畔。）
（女忽出，言將一謁故舊。）
（移時歸，即有客來答拜。）
（女別室與語。）
（客去乃來，曰）
狐 女：請便登舟，妾送君渡。
（朱曰）
朱 公：向言不能渡，今何以渡？
狐 女：曩所謁非他，河神也。妾以君故，特請之。彼限我十天往復，故可暫依耳。
（遂同濟。）
（至十日，果別而去。）
（巧娘）
（廣東有搢紳傅氏，年六十餘。）
（生一子，名廉。）
（甚慧，而天閹，十七歲，陰裁如蠶。）
（遐邇聞知，無以女女者。）
（自分宗緒已絕，晝夜憂怛，而無如何。）
（廉從師讀。）
（師偶他出，適門外有猴戲者，廉觀之，廢學焉。）
（度師將至而懼，遂亡去。）
（離家數里，見一白衣女郎，偕小婢出其前。）
（女一回首，妖麗無比。）
（蓮步蹇緩，廉趨過之。）
（女回顧婢曰）
白衣女：試問郎君，得毋欲如瓊乎？
（婢果呼問。）
（廉詰其何為。）
（女曰）
白衣女：倘之瓊也，有尺一書，煩便道寄里門。老母在家，亦可為東道主。
（廉出本無定向，念浮海亦得，因諾之。）
（女出書付婢，婢轉付生。）
（問其姓名居里，云）
白衣女：華姓，居秦女村，去北郭三四里。
（生附舟便去。）
（至瓊州北郭，日已曛暮。）
（問秦女村，迄無知者。）
（望北行四五里，星月已燦，芳草迷目，曠無逆旅，窘甚。）
（見道側墓，思欲傍墳棲止，大懼虎狼。）
（因攀樹猱升，蹲踞其上。）
（聽松聲謖謖，宵蟲哀奏，中心忐忑，悔至如燒。）
（忽聞人聲在下，俯瞰之，庭院宛然；一麗人坐石上，雙鬟挑畫燭，分侍左右。
（麗人左顧曰）
巧 娘：今夜月白星疏，華姑所贈團茶，可烹一琖，賞此良夜。
（生意其鬼魅，毛髮直豎，不敢少息。）
（忽婢子仰視曰）
婢 女：樹上有人！
（女驚起曰）
巧 娘：何處大膽兒，暗來窺人！
（生大懼，無所逃隱，遂盤旋下，伏地乞宥。）
（女近臨一睇，反恚為喜，曳與並坐。）
（睨之，年可十七八，姿態豔絕。）
（聽其言，亦土音。）
（問）
巧 娘：郎何之？
傅 廉：為人作寄書郵。
巧 娘：野多暴客，露宿可虞。不嫌蓬蓽，願就稅駕。
（邀生入。）
（室惟一榻，命婢展兩被其上。）
（生自慚形穢，願在下床。）
（女笑曰）
巧 娘：佳客相逢，女元龍何敢高臥？
（生不得已，遂與共榻，而惶恐不敢自舒。）
７９＊＊時間： 地點：
（未幾，女暗中以纖手探入，輕捻脛股，生偽寐，若不覺知。）
（又未幾，啟衾入，搖生，迄不動。）
（女便下探隱處。）
（乃停手悵然，悄悄出衾去。）
（俄聞哭聲。）
（生惶愧無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
（女呼婢篝燈。）
（婢見啼痕，驚問所苦。）
（女搖首曰）
巧 娘：我歎吾命耳。
（婢立榻前，耽望顏色。）
（女曰）
巧 娘：可喚郎醒，遣放去。
（生聞之，倍益慚怍；且懼宵半，茫茫無所復之。）
（籌念間，一婦人排闥入。）
（婢白）
婢 女：華姑來。
（微窺之，年約五十餘，猶風格。）
（見女未睡，便致詰問。）
（女未答。）
（又視榻上有臥者，遂問）
華 姑：共榻何人？
（婢代答）
婢 女：夜一少年郎，寄此宿。
（婦笑曰）
華 姑：不知巧娘諧花燭。
（見女啼淚未乾，驚曰）
華 姑：合巹之夕，悲啼不倫；將勿郎君粗暴也？
（女不言，益悲。）
（婦欲捋衣視生，一振衣，書落榻上。）
（婦取視，駭曰）
華 姑：我女筆意也！
（拆讀歎。）
（女問之。）
（婦云）
華 姑：是三姐家報，言吳郎已死，煢無所依，且為奈何？
巧 娘：彼固云為人寄書，幸未遣之去。
（婦呼生起，究詢書所自來。）
（生備述之。）
（婦曰）
華 姑：遠煩寄書，當何以報？
（又熟視生，笑問）
華 姑：何迕巧娘？
傅 廉：不自知罪。
（又詰女。）
（女歎曰）
巧 娘：自憐生適閹寺，歿奔椓人，是以悲耳。
（婦顧生曰）
華 姑：慧黠兒，固雄而雌者耶？是我之客，不可久溷他人。
（遂導生入東廂，探手於而驗之。）
（笑曰）
巧 娘：無怪巧娘零涕；然幸有根蒂，猶可為力。
（挑燈遍翻箱簏，得黑丸，授生，令即吞下，祕囑勿吪，乃出。）
（生獨臥籌思，不知藥醫何症。）
（將比五更，初醒，覺臍下熱氣一縷，直沖隱處，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際；自探之
（，身已偉男。）
（心驚喜，如乍膺九錫。）
（櫺色才分，婦入，以炊餅納生室，叮囑耐坐，反關其戶。）
（出語巧娘曰）
華 姑：郎有寄書勞，將留招三娘來，與訂姊妹交。且復閉置，免人厭惱。
（乃出門去。）
（生回旋無聊，時近門隙，如鳥窺籠。）
（望見巧娘，輒欲招呼自呈，慚訥而止。）
（延及夜分，婦始攜女歸。）
（發扉曰）
華 姑：悶煞郎君矣！三娘可來拜謝。
（途中人逡巡入，向生斂衽。）
（婦命相呼以兄妹。）
（巧娘笑曰）
巧 娘：姊妹亦可。
（並出堂中，團坐置飲。）
（飲次，巧娘戲問）
巧 娘：寺人亦動心佳麗否？
傅 廉：跛者不忘履，盲者不忘視。
（相與粲然。）
（巧娘以三娘勞頓，迫令安置。）
（婦顧三娘，俾與生俱。）
（三娘羞暈不行。）
（婦曰）
華 姑：此丈夫而巾幗者，何畏之？
（敦促偕去。）
（私囑生曰）
華 姑：陰為吾婿，陽為吾子，可也。
（生喜，捉臂登床，發硎新試，其快可知。）
（既於枕上問女）
傅 廉：巧娘何人？
三 娘：鬼也。才色無匹，而時命蹇落。適毛家小郎子，病閹，十八歲而不能人，因邑邑
不暢，齎恨如冥。
（生驚，疑三娘亦鬼。）
（女曰）
三 娘：實告君，妾非鬼，狐耳。巧娘獨居無耦，我母子無家，借廬棲止。
（生大愕。）
（女云）
三 娘：無懼，雖故鬼狐，非相禍者。
（由此日共談讌。）
（雖知巧娘非人，而心愛其娟好，獨恨自獻無隙。）
（生蘊藉，善諛噱，頗得巧娘憐。）
８０＊＊時間： 地點：
（一日，華氏母子將他往，復閉生室中。）
（生悶氣，繞屋隔扉呼巧娘。）
（巧娘命婢，歷試數鑰，乃得啟。）
（生附耳請間。）
（巧娘遣婢去。）
（生挽就寢榻，偎向之。）
（女戲掬臍下，曰）
巧 娘：惜可兒此處闕然。
（語未竟，觸手盈握。）
（驚曰）
巧 娘：何前之渺渺，而遽纍然！
（生笑曰）
傅 廉：前羞見客，故縮；今以誚謗難堪，聊作蛙怒耳。
（遂相綢繆。）
（已而恚曰）
巧 娘：今乃知閉戶有因。昔母子流蕩棲無所，假廬居之。三娘從學刺繡，妾曾不少祕惜
；乃妒忌如此！
（生勸慰之，且以情告。）
（巧娘終啣之。）
（生曰）
傅 廉：密之，華姑囑我嚴。
（語未及已，華姑掩入。）
（二人皇遽方起。）
（華姑瞋目，問）
華 姑：誰啟扉？
（巧娘笑逆自承。）
（華姑益怒，聒絮不已。）
（巧娘故哂曰）
巧 娘：阿姥亦大笑人！是丈夫而巾幗者，何能為？
（三娘見母與巧娘苦相抵，意不自安，以一身調停兩間，始各拗怒為喜。）
（巧娘言雖憤烈，然自是屈意事三娘。）
（但華姑晝夜閑防，兩情不得自展，眉目含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