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５１＊＊時間： 地點：
（一日，忽見峻嶺重疊，綿亙數里，眾悉駭怪。）
（又一日，山忽他徙，化而烏有。）
（相傳海中大魚，值清明節，則攜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時多見之。）
（張老相公）
（張老相公，晉人。）
（適將嫁女，攜眷至江南，躬市妝。）
（舟抵金山，張先渡江，囑家人在舟，勿?羶腥。）
（蓋江中有黿怪，聞香輒出，壞舟吞行人，為害已久。）
（張去，家人忘之，炙肉舟中。）
（忽巨浪覆舟，妻女皆沒。）
（張迴棹，悼恨欲死。）
（因登金山謁寺僧，詢黿之異，將以仇黿。）
（僧聞之，駭言）
僧 人：吾儕日與習近，懼為禍殃，惟神明奉之，祈勿怒；時斬牲牢，投以半體，則躍吞
而去。誰復能相仇哉！
（張聞，頓思得計。）
（便招鐵工，起爐山半，冶赤鐵，重百餘斤。）
（審知所常伏處，使二三健男子，以大鉗舉投之。）
（黿躍出，疾吞而下。）
５２＊＊時間： 地點：
（少時，波涌如山。）
（頃之，浪息，則黿死已浮水上矣。）
（行旅寺僧並快之，建張老相公祠，肖像其中，以為水神，禱之輒應。）
（第五十六篇 水莽草）
（水莽，毒草也。）
（蔓生似葛，花紫類扁豆。）
（誤食之，立死，即為水莽鬼。）
（俗傳此鬼不得輪迴，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
（以故楚中桃花江一帶，此鬼尤多云。）
（楚人以同歲生者為同年，投刺相謁，呼庚兄庚弟，子姪呼庚伯，習俗然也。）
（有祝生造其同年某，中途燥渴思飲。）
（俄見道旁一媼，張棚施飲，趨之。）
（媼承迎入棚，給奉甚殷。）
（嗅之有異味，不類茶茗。）
（置不飲，起而出。）
（媼急止客，便喚）
老 媼：三娘，可將好茶一杯來。
（俄有少女，捧茶自棚後出。）
（年約十四五，姿容豔絕，指環臂釧，晶瑩鑑影。）
（生受琖神馳。）
（嗅其茶，芳烈無倫。）
（吸盡再索。）
（覷媼出，戲捉纖腕，脫指環一枚。）
（女頰微笑，生益惑。）
（略詰門戶。）
寇三娘：郎暮來，妾猶在此也。
（生求茶葉一撮，並藏指環而去。）
（至同年家，覺心頭作惡，疑茶為患，以情告某。）
（某駭曰）
友 人：殆矣！此水莽鬼也。先君死於是。是不可救，且為奈何？
（生大懼，出茶葉驗之，真水莽草也。）
（又出指環，兼述女子情狀。）
（某懸想曰）
友 人：此必寇三娘也！
（生以其名確符，問何故知。）
（曰）
友 人：南村富室寇氏女，夙有豔名。數年前，誤食水莽而死，必此為魅。
（或言受魅者，若知鬼姓氏，求其故襠，煮服可痊。）
（某急詣寇所，實告以情，長跪哀懇。）
（寇以其將代女死故，靳不與。）
（某忿而返，以告生。）
（生亦切齒恨之）
祝 生：我死，必不令彼女脫生！
（某舁送之，將至家門而卒。）
（母號涕葬之。）
（遺一子，甫周歲。）
（妻不能守柏舟節，半年改醮去。）
（母留孤自哺，劬瘁不堪，朝夕悲啼。）
５３＊＊時間： 地點：
（一日，方抱兒哭室中，生悄然忽入。）
（母大駭，揮涕問之。）
（答云）
祝 生：兒地下聞母哭，甚愴於懷，故來奉晨昏耳。兒雖死，已有家室，即同來分母勞，
母其勿悲。
祝 母：兒婦何人？
祝 生：寇氏坐聽兒死，兒甚恨之。死後欲尋三娘，而不知其處；近遇某庚伯，始相指示
。兒往，則三娘已投生任侍郎家；兒馳去，強捉之來。今為兒婦，亦相得，頗無
苦。
（移時，門外一女子入，華妝豔麗，伏地拜母。）
祝 生：此寇三娘也。
（雖非生人，母視之，情懷差慰。）
（生便遣三娘操作。）
（三娘雅不習慣，然承順殊憐人。）
（由此居故室，遂留不去。）
（女請母告諸家。）
（生意勿告；而母承女意，卒告之。）
（寇家翁媼，聞而大駭。）
（命車疾至，視之，果三娘，相向哭失聲，女勸止之。）
（媼視生家良貧，意甚憂悼。）
寇三娘：人已鬼，又何厭貧？祝郎母子，情義拳拳，兒固已安之矣。
（因問）
寇 母：茶媼誰也？
寇三娘：彼倪姓。自慚不能惑行人，故求兒助之耳。今已生於郡城賣漿者之家。
（因顧生曰）
祝 生：既婿矣，而不拜岳，妾復何心？
（生乃投拜。）
（女便入廚下，代母執炊，供翁媼。）
（媼視之悽心，既歸，即遣兩婢來，為之服役；金百斤、布帛數十匹，酒胾不時
（餽送，小阜祝母矣。）
（寇亦時招歸寧。）
（居數日，輒曰）
寇三娘：家中無人，宜早送兒還。
（或故稽之，則飄然自歸。）
（翁乃代生起夏屋，營備臻至。）
（然生終未嘗至翁家。）
５４＊＊時間： 地點：
（一日，村中有中水莽毒者，死而復甦，相傳為異。）
（生曰）
祝 生：是我活之也。彼為李九所害，我為之驅其鬼而去之。
祝 母：汝何不取人以自代？
祝 生：兒深恨此等輩，方將盡驅除之，何屑此為！且兒事母最樂，不願生也。
（由是中毒者，往往具豐筵，禱諸其庭，輒有效。）
（積十餘年，母死。）
（生夫婦亦哀毀，但不對客，惟命兒縗麻擗踊，教以禮儀而已。）
（葬母後，又二年餘，為兒娶婦。）
（婦，任侍郎之孫女也。）
（先是，任公妾生女數月而殤。）
（後聞祝生之異，遂命駕其家，訂翁婿焉。）
（至是，遂以孫女妻其子，往來不絕矣。）
５５＊＊時間： 地點：
（一日，謂子曰）
祝 生：上帝以我有功人世，策為『四瀆牧龍君』。今行矣。
（俄見庭下有四馬，駕黃幨車，馬四股皆鱗甲。）
（夫妻盛裝出，同登一輿。）
（子及婦皆泣拜，瞬息而渺。）
（是日，寇家見女來，拜別翁媼，亦如生言。）
（媼泣挽留。）
寇三娘：祝郎先去矣。
（出門遂不復見。）
（其子名鶚，字離塵，請諸寇翁，以三娘骸骨與生合葬焉。）
（造畜）
（魘昧之術，不一其道，或投美餌，紿之食之，則人迷罔，相從而去，俗名曰「
（打絮巴」，江南謂之「扯絮」。）
（小兒無知，輒受其害。）
（又有變人為畜者，名曰「造畜」。）
（此術江北猶少，河以南輒有之。）
（揚州旅店中，有一人牽驢五頭，暫縶櫪下）
牽驢人：我少選即返。
（兼囑）
牽驢人：勿令飲噉。
（遂去。）
（驢暴日中，蹄齧殊喧。）
（主人牽著涼處。）
（驢見水，奔之；遂縱飲之。）
（一滾塵，化為婦人。）
（怪之，詰其所由，舌強而不能答。）
（乃匿諸室中。）
（既而驢主至，驅五羊於院中，驚問驢之所在。）
（主人曳客坐，便進餐飲，且云）
主 人：客姑飯，驢即至矣。
（主人出，悉飲五羊，輾轉皆為童子。）
（陰報郡，遣役捕獲，遂械殺之。）
（鳳陽士人）
（鳳陽一士人，負笈遠遊。）
（謂其妻曰）
士 人：半年當歸。
（十餘月，竟無耗問。）
（妻翹盼綦切。）
（一夜，纔就枕，紗月搖影，離思縈懷。）
（方反側間，有一麗人，珠鬟絳帔，搴帷而入，笑問）
麗 人：姊姊，得無欲見郎君乎？
（妻急起應之。）
（麗人邀與共往。）
（妻憚修阻，麗人但請無慮。）
（即挽女手出，並踏月色，約行一矢之遠。）
（覺麗人行迅速，女步履艱澀，呼麗人少待，將歸著複履。）
（麗人牽坐路側，自乃捉足，脫履相假。）
（女喜著之，幸不鑿枘。）
（復起從行，健步如飛。）
（移時，見士人跨白騾來。）
（見妻大驚，急下騎）
士 人：何往？
士人妻：將以探君。
（又顧問麗者伊誰。）
（女未及答，麗人掩口笑曰）
麗 人：且勿問訊。娘子奔波匪易；郎君星馳夜半，人畜想當俱殆。妾家不遠，且請息駕
，早旦而行，不晚也。
（顧數武之外，即有村落，遂同行，入一庭院，麗人促睡婢起供客，曰）
麗 人：今夜月色皎然，不必命燭，小臺石榻可坐。
（士人縶蹇檐梧，乃即坐。）
麗 人：履大不適於體，途中頗累贅否？歸有代步，乞賜還也。
（女稱謝付之。）
（俄頃，設酒果，麗人酌曰）
麗 人：鸞鳳久乖，圓在今夕；濁醪一觴，敬以為賀。
（士人亦執琖酬報。）
（主客笑言，履舄交錯。）
（士人注視麗者，屢以游詞相挑。）
（夫妻乍聚，並不寒暄一語。）
（麗人亦美目流情，妖言隱謎。）
（女惟默坐，偽為愚者。）
（久之漸醺，二人語益狎。）
（又以巨觥勸客，士人以醉辭，勸之益苦。）
（士人笑曰）
士 人：卿為我度一曲，即當飲。
（麗人不拒，即以牙杖撫提琴而歌曰）
麗 人：黃昏卸得殘妝罷，窗外西風冷透紗。聽蕉聲，一陣一陣細雨下。何處與人閒磕牙
？望穿秋水，不見還家，潸潸淚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著紅繡鞋兒占
鬼卦。
（歌竟，笑曰）
麗 人：此市井里巷之謠，不足污君聽；然因流俗所尚，姑效顰耳。
（音聲靡靡，風度狎褻。）
（士人搖惑，若不自禁。）
（少間，麗人偽醉離席；士人亦起，從之而去。）
（久之不至。）
（婢子乏疲，伏睡廊下。）
（女獨坐，塊然無侶，中心憤恚，頗難自堪。）
（思欲遁歸，而夜色微茫，不憶道路。）
（輾轉無以自主，因起而覘之。）
（裁近其窗，則斷雲零雨之聲，隱約可聞。）
（又聽之，聞良人與己素常猥褻之狀，盡情傾吐。）
（女至此，手顫心搖，殆不可過，念不如出門竄溝壑以死。）
（憤然方行，忽見弟三郎乘馬而至，遽便下問。）
（女具以告。）
（三郎大怒，立與姊回，直入其家，則室門扃閉，枕上之語猶喁喁也。）
（三郎舉巨石如斗，拋擊窗櫺，三五碎斷。）
（內大呼曰）
麗 人：郎君腦破矣！奈何！
（女聞之，愕然大哭，謂弟曰）
士人妻：我不謀與汝殺郎君，今且若何？
（三郎撐目曰）
三 郎：汝嗚嗚促我來；甫能消此胸中惡，又護男兒、怨弟兄，我不貫與婢子供指使！
（返身欲去。）
（女牽衣曰）
士人妻：汝不攜我去，將何之？
（三郎揮姊仆地，脫體而去。）
（女頓驚寤，始知其夢。）
（越日，士人果歸，乘白騾。）
（女異之而未言。）
（士人是夜亦夢，所見所遭，述之悉符，互相駭怪。）
（既而三郎聞姊夫自遠歸，亦來省問。）
（語次，謂士人曰）
三 郎：昨宵夢君歸，今果然，亦大異。
（士人笑曰）
士 人：幸不為巨石所斃。
（三郎愕然問故，士以夢告。）
（三郎大異之。）
（蓋是夜，三郎亦夢遇姊泣訴，憤激投石也。）
（三夢相符，但不知麗人何許耳。）
（耿十八）
（新成耿十八，病危篤，自知不起。）
（謂妻曰）
耿十八：永訣在旦晚耳。我死後，嫁守由汝，請言所志。
（妻默不語。）
（耿固問之，且云）
耿十八：守固佳，嫁亦恆情。明言之，庸何傷？行與子訣。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斷
也。
（妻乃慘然曰）
耿 妻：家無儋石，君在猶不給，何以能守？
（耿聞之，遽握妻臂，作恨聲曰）
耿十八：忍哉！
（言已而沒。）
（手握不可開。）
（妻號。）
（家人至，兩人攀指，力擘之，始開。）
（耿不自知其死，出門，見小車十餘兩，兩各十人，即以方幅書名字，黏車上。
（御人見耿，促登車。）
（耿視車中已有九人，並己而十。）
（又視黏單上，己名最後。）
（車行咋咋，響震耳際，亦不自知何往。）
（俄至一處，聞人言曰）
某 甲：此思鄉地也。
（聞其名，疑之。）
（又聞御人偶語云）
御 人：今日?三人。
（耿又駭。）
（及細聽其言，悉陰間事，乃自悟曰）
耿十八：我豈不作鬼物耶！
（頓念家中，無復可懸念，惟老母臘高，妻嫁後，缺於奉養；念之，不覺涕漣。
（又移時，見有臺，高可數仞，游人甚夥；囊頭械足之輩，嗚咽而下上，聞人言
（為「望鄉臺」。）
（諸人至此，俱踏轅下，紛然競登。）
（御人或撻之、或止之，獨至耿，則促令登。）
（登數十級，始至顛頂。）
（翹首一望，則門閭庭院，宛在目中。）
（但內室隱隱，如籠煙霧。）
（悽惻不自勝。）
（回顧，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問耿。）
（耿具以告。）
（其人亦自言為東海匠人。）
（見耿零涕，問）
匠 人：何事不了於心？
（耿又告之。）
（匠人謀與越臺而遁。）
（耿懼冥追，匠人固言無妨。）
（耿又慮臺高傾跌，匠人但令從己。）
（遂先躍，耿果從之。）
（及地，竟無恙。）
（喜無覺者。）
（視所乘車，猶在臺下。）
（二人急奔。）
（數武，忽自念名字黏車上，恐不免執名之追；遂反身近車，以手指染唾，塗去
（己名，始復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
（少間，入里門，匠人送諸其室。）
（驀睹己尸，醒然而蘇。）
（覺乏疲躁渴，驟呼水。）
（家人大駭，與之水，飲至石餘。）
（乃驟起，作揖拜狀；既而出門拱謝，方歸。）
（歸則僵臥不轉。）
（家人以其行異，疑非真活；然漸覘之，殊無他異。）
（稍稍近問，始歷歷言其本末。）
（問）
家 人：出門何故？
耿十八：別匠人也。
家 人：飲水何多？
耿十八：初為我飲，後乃匠人飲也。
（投之湯羹，數日而瘥。）
（由此厭薄其妻，不復共枕席云。）
（珠兒）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產。）
（年五十餘，無子。）
（一女名小惠，容質秀美，夫妻最憐愛之。）
（十四歲，暴病夭殂，冷落庭幃，益少生趣。）
（始納婢，經年餘，生一子，視如拱璧，名之珠兒。）
（兒漸長，魁梧可愛。）
（然性絕癡，五六歲尚不辨菽麥；言語蹇澀。）
（李亦好而不知其惡。）
（會有眇僧，募緣於市，輒知人閨闥，於是相驚以神；且云，能生死禍福人。）
（幾十百千，執名以索，無敢違者。）
（詣李募百緡，李難之。）
（給十金，不受；漸至三十金。）
（僧厲色曰）
眇 僧：必百緡，缺一文不可！
（李亦怒，收金遽去。）
（僧忿然而起，曰）
眇 僧：勿悔，勿悔！
（無何，珠兒心暴痛，巴刮床席，色如土灰。）
（李懼，將八十金詣僧乞救。）
（僧笑曰）
眇 僧：多金大不易！然山僧何能為？
（李歸而兒已死。）
（李慟甚，以狀愬邑宰。）
（宰拘僧訊鞫，亦辨給無情詞。）
（笞之，似擊鞔革。）
（令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幟五。）
（宰怒，以手疊訣舉示之。）
（僧乃懼，自投無數。）
（宰不聽，杖殺之。）
（李叩謝而歸。）
（時已曛暮，與妻坐床上。）
（忽一小兒，儴入室）
小 兒：阿翁行何疾？極力不能得追。
（視其體貌，當得七八歲。）
（李驚，方將詰問，則見其若隱若現，恍惚如煙霧，宛轉間，已登榻坐。）
（李推下之，墮地無聲。）
（曰）
小 兒：阿翁何乃爾！
（瞥然復登。）
（李懼，與妻俱奔。）
（兒呼阿父、阿母，嘔啞不休。）
（李入妾室，急闔其扉；還顧，兒已在膝下。）
（李駭問何為。）
（答曰）
小 兒：我蘇州人，姓詹氏。六歲失怙恃，不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戲門外，為妖
僧迷殺桑樹下，驅使如倀鬼，冤閉窮泉，不得脫化。幸賴阿翁昭雪，願得為子。
（李曰）
李 化：人鬼殊途，何能相依？
（兒曰）
小 兒：但除斗室，為兒設床褥，日澆一杯冷漿粥，餘都無事。
（李從之。）
（兒喜，遂獨臥室中。）
（晨來出入閨閣，如家生。）
（聞妾哭子聲，問）
小 兒：珠兒死幾日矣？
（答以七日。）
（曰）
小 兒：天嚴寒，尸當不腐。試發冢啟視，如未損壞，兒當得活。
（李喜，與兒去，開穴驗之，軀殼如故。）
（方此忉怛，回視，失兒所在。）
（異之，舁尸歸。）
（方置榻上，目已瞥動；少頃呼湯，湯已而汗，汗已遂起。）
（群喜珠兒復生，又加之慧黠便利，迥異曩昔。）
（但夜間僵臥，毫無氣息，共轉側之，冥然若死。）
（眾大愕，謂其復死；天將明，始若夢醒。）
（群就問之。）
（答云）
珠 兒：昔從妖僧時，有兒等二人，其一名哥子。昨追阿父不及，蓋在後與哥子作別耳。
今在冥間，為姜員外作義嗣，亦甚優游。夜分，固來邀兒戲。適以白鼻騧送兒
歸。
（母因問）
李 妻：在陰司見珠兒否？
珠 兒：珠兒已轉生矣。渠與阿翁無父子緣，不過金陵嚴子方，來討百十千債負耳。
（初，李販於金陵，欠嚴貨價未償，而嚴翁死，此事人無知者。）
（李聞之大駭。）
（母問）
李 妻：兒見惠姊否？
（兒曰）
珠 兒：不知，再去當訪之。
（又二三日，謂母曰）
珠 兒：惠姊在冥中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滿頭髻；一出門，便十百作呵殿聲。
（母曰）
李 妻：何不一歸寧？
珠 兒：人既死，都與骨肉無關切。倘有人細述前生，方豁然動念耳。昨託姜員外，夤緣
見姊。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與言父母懸念，渠都如眠睡。兒云：『姊在時，喜
繡並蒂花，剪刀刺手爪，血涴綾子上，姊就刺作赤水雲。今母猶挂床頭壁，顧念
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悽感，云：『會須白郎君，歸省阿母。』
（母問其期，答言不知。）
５６＊＊時間： 地點：
（一日謂母）
珠 兒：姊行且至，僕從大繁，當多備漿酒。
（少間，奔入室，曰）
珠 兒：姊來矣！
（移榻中堂，曰）
珠 兒：姊姊且憩坐，少悲啼。
（諸人悉無所見。）
（兒率人焚紙酹飲於門外，反曰）
珠 兒：騶從暫令去矣。姊言：『昔日所覆綠錦被，曾
為燭花燒一點如豆大，尚在否？』
李 妻：在。
（即啟笥出之。）
（兒曰）
珠 兒：姊命我陳舊閨中。乏疲，且小臥，翌日再與阿母言。
（東鄰趙氏女，故與惠為繡閣交。）
（是夜，忽夢惠頭紫帔來相望，言笑如平生。）
（且言）
小 惠：我今異物，父母覿面，不啻河山。將借妹子與家人共話，勿須驚恐。
（質明，方與母言。）
（忽仆地悶絕。）
（踰刻始醒，向母曰）
趙氏女：小惠與阿嬸別幾年矣，頓鬖鬖白髮生！
（母駭曰）
趙 母：兒病狂耶？
（女拜別即出。）
（母知其異，從之。）
（直達李所，抱母哀啼。）
（母驚不知所謂。）
（女曰）
趙氏女：兒昨歸，頗委頓，未遑一言。兒不孝，中途棄高堂，勞父母哀念，罪何可贖！
（母頓悟，乃哭。）
（已而問曰）
李 妻：聞兒今貴，甚慰母心。但汝棲身王家，何遂能來？
趙氏女：郎君與兒極燕好，姑舅亦相撫愛，頗不謂妒醜。
（惠生時，好以手支頤；女言次，輒作故態，神情宛似。）
５７＊＊時間： 地點：
（未幾，珠兒奔入曰）
珠 兒：接姊者至矣。
（女乃起，拜別泣下，曰）
趙氏女：兒去矣。
（言訖，復踣，移時乃甦。）
（後數月，李病劇，醫藥罔效。）
（兒曰）
珠 兒：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頭，一執鐵杖子，一挽苧麻繩，長四五尺許，兒晝夜哀
之不去。
（母哭，乃備衣衾。）
（既暮，兒趨入曰）
珠 兒：雜人婦，且避去，姊夫來視阿翁。
（俄頃，鼓掌而笑。）
（母問之，曰）
珠 兒：我笑二鬼，聞姊夫來，俱匿床下如龜鱉。
（又少時，望空道寒暄，問姊起居。）
（既而拍手曰）
珠 兒：二鬼奴哀之不去，至此大快！
（乃出至門外，卻回，曰）
珠 兒：姊夫去矣。二鬼被鎖馬鞅上。阿父當即無恙。姊夫言
：『歸白大王，為父母乞百年壽也』。
（一家俱喜。）
（至夜，病良已，數日尋瘥。）
（延師教兒讀。）
（兒甚惠，十八入邑庠，猶能言冥間事。）
（見里中病者，輒指鬼祟所在，以火爇之，往往得瘳。）
（後暴病，體膚青紫，自言鬼神責我綻露，由是不復言。）
（小官人）
（太史某公，忘其姓氏。）
（晝臥齋中，忽有小鹵簿，出自堂陬。）
（馬大如蛙，人細於指。）
（小儀仗以數十隊；一官冠皂紗，著繡襆，乘肩輿，紛紛出門而去。）
（公心異之，竊疑睡眼之訛。）
（頓見一小人，返入舍，攜一氈包，大如拳，竟造床下。）
（白言）
小官人：家主人有不腆之儀，敬獻太史。
（言已，對立，即又不陳其物。）
（少間，又自笑曰）
小官人：戔戔微物，想太史亦當無所用，不如即賜小人。
（太史頷之。）
（欣然攜之而去。）
（後不復見。）
（惜太史中餒，不曾詰所自來。）
（胡四姐）
（尚生，泰山人。）
（獨居清齋。）
（會值秋夜，銀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陰，頗存遐想。）
（忽一女子踰垣來，笑曰）
胡三姐：秀才何思之深？
（生就視，容華若仙。）
（驚喜擁入，窮極狎昵。）
（自言）
胡三姐：胡氏，名三姐。
（問其居第，但笑不言。）
（生亦不復置問，惟相期永好而已。）
５８＊＊時間： 地點：
（自此，臨無虛夕。）
（一夜，與生促膝燈幕，生愛之，矚盼不轉。）
（女笑曰）
胡三姐：眈眈視妾何為？
尚 生：我視卿如紅藥碧桃，即竟夜視，不為厭也。
胡三姐：妾陋質，遂蒙青盼如此；若見吾家四妹，不知如何顛倒。
（生益傾動，恨不一見顏色，長跽哀請。）
（踰夕，果偕四姐來。）
（年方及笄，荷粉露垂，杏花煙潤，嫣然含笑，媚麗欲絕。）
（生狂喜，引坐。）
（三姐與生同笑語；四姐惟手引繡帶，俛首而已。）
５９＊＊時間： 地點：
（未幾，三姐起別，妹欲從行。）
（生曳之不釋，顧三姐曰）
尚 生：卿卿煩一致聲！
（三姐乃笑曰）
胡三姐：狂郎情急矣！妹子一為少留。
（四姐無語，姊遂去。）
（二人備盡歡好。）
（既而引臂替枕，傾吐生平，無復隱諱。）
（四姐自言為狐。）
（生依戀其美，亦不之怪。）
（四姐因言）
胡四姐：阿姊狠毒，業殺三人矣。惑之，罔不斃者。妾幸承溺愛，不忍見滅亡，當早絕之
。
（生懼，求所以處。）
（四姐曰）
胡四姐：妾雖狐，得仙人正法，當書一符黏寢門，可以卻之。
（遂書之。）
（既曉，三姐來，見符卻退，曰）
胡三姐：婢子負心，傾意新郎，不憶引線人矣。汝兩人合有夙分，余亦不相仇；但何必爾
？
（乃逕去。）
（數日，四姐他適，約以隔夜。）
（是日，生偶出門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蒼莽中，出一少婦，亦頗風韻。）
（近謂生曰）
騷 狐：秀才何必日沾沾戀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錢相贈。
（即以一貫授生，曰）
騷 狐：先持歸，貰良醞；我即攜小肴饌來，與君為歡。
（生懷錢歸，果如所教。）
（少間，婦果至，置几上燔雞、鹹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縷切為臠；釃酒調謔，歡
（洽異常。）
（繼而滅燭登床，狎情蕩甚。）
（既曙始起。）
（方坐床頭，捉足易舄，忽聞人聲；傾聽，已入幃幕，則胡姊妹也。）
（婦乍睹，倉皇而遁，遺舄於床。）
（二女遂叱曰）
胡三姐：騷狐！何敢與人同寢處！
（追去，移時始返。）
（四姐怨生曰）
胡四姐：君不長進，與騷狐相匹偶，不可復近！
（遂悻悻欲去。）
（生惶恐自投，情詞哀懇。）
（三姐從旁解免，四姐怒稍釋，由此相好如初。）
６０＊＊時間： 地點：
（一日，有陝人騎驢造門曰）
陜 人：吾尋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
（生父以其言異，訊所由來。）
（曰）
陜 人：小人日泛煙波，遊四方，終歲十餘月，常八九離桑梓，被妖物蠱殺吾弟。歸甚
悼恨，誓必尋而殄滅之。奔波數千里，殊無蹟兆。今在君家。不翦，當有繼吾弟
亡者。
（時生與女密邇，父母微察之，聞客言，大懼，延入，令作法。）
（出二瓶，列地上，符咒良久。）
（有黑霧四團，分投瓶中。）
（客喜曰）
陜 人：全家都到矣。
（遂以豬脬裹瓶口，緘封甚固。）
（生父亦喜，堅留客飯。）
（生心惻然，近瓶竊聽，聞四姐在瓶中言曰）
胡四姐：坐視不救，君何負心？
（生益感動。）
（急啟所封，而結不可解。）
（四姐又曰）
胡四姐：勿須爾！但放倒壇上旗，以鍼刺脬作空，予即出矣。
（生如其請。）
（果見白氣一絲，自孔中出，凌霄而去。）
（客出，見旗橫地，大驚曰）
陜 人：遁矣！此必公子所為。
（搖瓶俯聽，曰）
陜 人：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猶可赦。
（乃攜瓶別去。）
（後生在野，督傭刈麥，遙見四姐坐樹下。）
（生近就之，執手慰問。）
（且曰）
胡四姐：別後十易春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復一拜問。
（生欲與偕歸。）
（女曰）
胡四姐：妾今非昔比，不可以塵情染，後當復見耳。
（言已，不知所在。）
（又二十年餘，生適獨居，見四姐自外至。）
（生喜與語。）
（女曰）
胡四姐：我今名列仙籍，本不應再履塵世。但感君情，敬報撤瑟之期。可早處分後事；亦
勿悲憂，妾當度君為鬼仙，亦無苦也。
（乃別而去。）
（至日，生果卒。）
（尚生乃友人李文玉之戚好，嘗親見之。）
（祝翁）
（濟陽祝村有祝翁者，年五十餘，病卒。）
（家人入室理縗絰，忽聞翁呼甚急。）
（群奔集靈寢，則見翁已復活。）
（群喜慰問。）
（翁但謂媼曰）
祝 翁：我適去，拚不復返。行數里，轉思拋汝一副老皮骨在兒輩手，寒熱仰人，亦無復
生趣，不如從我去。故復歸，欲偕爾同行也。
（咸以其新蘇妄語，殊未深信。）
（翁又言之。）
（媼云）
祝翁妻：如此亦復佳。但方生，如何便得死？
（翁揮之曰）
祝 翁：是不難。家中俗務，可速作料理。
（媼笑不去。）
（翁又促之。）
（乃出戶外，延數刻而入，紿之曰）
祝翁妻：處置安妥矣。
（翁命速妝。）
（媼不去，翁催益急。）
（媼不忍拂其意，遂裙妝以出。）
（媳女皆匿笑。）
（翁移首於枕，手拍令臥。）
（媼曰）
祝翁妻：子女皆在，雙雙挺臥，是何景象？
（翁搥床曰）
祝 翁：並死有何可笑！
（子女輩見翁躁急，共勸媼姑從其意。）
（媼如言，並枕僵臥。）
（家人又共笑之。）
（俄視媼笑容忽斂，又漸而兩眸俱合，久之無聲，儼如睡去。）
（眾始近視，則膚已冰而鼻無息矣。）
（試翁亦然，始共驚怛。）
（康熙二十一年，翁弟婦傭於畢刺史之家，言之甚悉。）
異史氏：翁其夙有畸行與？泉路茫茫，去來由爾，奇矣！且白頭者欲其去則呼令去，抑何
其暇也！人當屬纊之時，所最不忍訣者，床頭之暱人耳；苟廣其術，則賣履分香
，可以不事矣。
（豬婆龍）
（豬婆龍產于西江。）
（形似龍而短，能橫飛；常出沿江岸撲食鵝鴨。）
（或獵得之，則貨其肉于陳、柯。）
（此二姓皆友諒之裔，世食豬婆龍肉，他族不敢食也。）
（一客自江右來，得一頭，縶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