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一日,惠蘭不在面前,俞大成叫孫氏掇大奶奶的馬子去倒。)
    (孫氏正待上前,被旁邊丫頭們大笑起來。)
    (他怕羞,縮住了手。)
    (俞大成手里正托著一盞沸滾的茶,便要照他臉上澆過去,孫氏慌忙道)
俞大成:我掇去倒就是了。
    (孫氏原因他父母從幼,慫慂他慣了那性子,故此先前那般撒潑,全靠重慶客人
    (磨滅他這一番,才省得強中更有強中手。)
    (初到河南,見家主就是俞大成,雖只感覺無顏,卻也快活,道這是他一向管束
    (下了的,正思怎樣放出那舊性情來,不道俞大成也變得虎一般的凶,他就也像
    (怕重慶客人般的怕他,不在話下。)
    (不覺過了五六個年頭。)
    
    
52**時間: 地點:
    (一日,俞大成和汴梁城中一個惡棍買幾畝地,已曾銀隨契兑,那惡棍又來索取
    (價值,只說並未曾收。)
    (俞大成與他爭辯,不肯再給。)
    (那惡棍就去巡按衙門遞了一狀,誣他有契無交,為富不仁。)
    (那巡按是四川人,姓陳,還只得十六七歲,見了狀紙,不說一句話,竟吩咐把
    (告狀人鎖押起了。)
    (眾人都不解是什意思,俞大成家曉得了,也不過歎服按爺的英明,包龍圖再生
    (罷了。)
    (當夜約二更時分,俞大成已脫衣睡了,惠蘭也正要上牀。)
    (忽聽見外面叩門,家童進來報道)
又聽見:巡按爺到門了。
    (俞大成聽說,倒吃一驚,不知道是為什麼。)
    (連忙叫丫鬟取衣帽來,才下得牀,只見巡按進了臥室,慌得俞大成沒了主意。
    ()
    (惠蘭閃在側邊,看了那巡按一看,急走過來道)
惠 蘭:原來就是大男你麼?
    (喜極了,倒哭起來。)
    (巡撫也哭拜在地。)
    (俞大成和惠蘭扯了他起來,忙問一問在何處,怎地做了官,卻又姓了那陳。)
又聽見:(巡按便從頭訴說道)孩兒那日出門,身邊沒有帶得錢物,走了些曠野地方,沒
    處抄化,餓倒在地。著了歹人,把個饃饃與孩兒吃,吃下時,心中渾了,跟著他
    走。他僱乘車子,直拐孩兒到陝州,賣在一個和尚寺裡做徒弟。天幸遇著了個四
    川客人,姓陳號洪范。衰憐孩兒,向長老回贖了出來,帶孩兒到成都地方。但見
    孩兒聰明,一面叫孩兒和他兒子同讀書,就頂姓名赴試,一面替孩兒訪父親消息
    ,卻只沒有下落。孩兒僥倖聯捷中了進士,聖上道孩兒雖是年幼,卻像有些才氣
    ,特授了這河南巡按。到任來還只兩三日,正要普訪父親蹤跡,恰好今日有那來
    告父親的,狀上見了父親姓字,孩兒先差家人來此打聽個確實,不道果系父親。
    (惠蘭便把離別後之事,一一對他說。)
    (可笑那沒廉恥的孫氏,已經睡了,聽見有這異事,也披了衣服,來俞大成房門
    (首,引頭探腦的看。)
    (被俞大成瞧見,便罵道)
俞大成:都是你這惡物,害得我骨肉分離,今番才得完聚,卻又來張什麼?
    (當下,夫妻、父子三人,直說話到了天明,連那些丫鬟使女,也都快活得不想
    (睡了。)
    (次日,按爺打道先行,隨打發轎馬,接父母到衙門裡奉養。)
    (一面就修本奏知朝廷,求改正籍貫。)
    (不一日,聖旨下來,許他複姓了俞,又賜名孝章,仍任河南巡按。)
    (原來俞孝章因尋親不著,自己怨恨,做了這樣顯官,卻還未曾聯姻,官場中曉
    (得他意思,也不勉強與他作伐。)
    (過了幾天,陳洪范到河南,系是俞孝章放了巡按,出京時便遣人去迎接,因此
    (來的。)
    (並還接他眷屬,卻因蜀道難行,故此只有陳洪范一個人來,領他那不忘故舊的
    (美意。)
    (俞大成父子向陳洪范拜謝了他成全之德,請在私宅內盤桓。)
俞大成:(陳翁對俞大成道)令郎尚未聯姻,晚生有一女,名喚翠花,與令郎同庚,也是
    十七歲了。意欲仰訂絲蘿,未知尊意若何?
    (原來陳洪范雖是做生意的人,他父親卻曾做翰林院編修,族中現有好幾人在朝
    (,就是他自己,也是秀才。)
    (因見仕途的驚恐多,不願求官,借那在外經商,邀遊山水的意思。)
    (家計也頗殷實,生下二子一女。)
    (那翠花十分美麗,陳翁夫婦極其愛惜,久有心要把他許俞孝章,卻怕他沒有父
    (母之命,成了輕薄名頭,故未說起。)
俞大成:(當下俞大成一諾無辭道)荷蒙代弟教子成名,又肯將愛女遠嫁,極承美情,敢
    不遵命。
    (住了十多天,陳洪范別了俞大成父子回川,便置備奩贈,親自送女兒到河南完
    (姻。)
    (那新人一進門,就是巡按夫人,命好自不待言。)
    (卻又極有才情,私衙內事一切都會料理。)
    (俞大成和惠蘭十分快意。)
    (俞大成久離了鄉井,日日想回太原,拜掃墳墓,只怕孫九和難纏。)
    
    
53**時間: 地點:
    (如今兒子做了這樣大官,膽壯了,便打點要回家。)
    (適值俞孝章內轉都察院官,上表告假一年,聖旨諭允,他就同翠花陪侍父母,
    (移家還山西。)
    (族中才曉得他家夫妻父子,多般奇事,便把先前孫氏要賣。)
    (合族不許的田產,一一交還他父子,俞大成卻就把他分給了族人,族中沒一個
    (不喜悅。)
    (又聞得孫九和改嫁了女兒之後,不知那個賊,黑夜裡去把他一門殺盡,家財收
    (拾一空。)
    (眾人個個怪他,也沒誰報官審究。)
    (俞大成曉得了,走入內去,與惠蘭說知,哈哈的笑道)
俞大成:也有這日,才消得你我那口氣哩。
俞大成:(只見孫氏在旁,拍手快活道)謀落了我千把銀子,也有天報。
俞大成:(俞大成對惠蘭道)虧他也說得出這話,真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
    (當下,俞大成父子備一千兩白銀,去謝了陳又良。)
    (一年限滿,將家務托付族人,合門都去北京。)
    (後來,俞孝章直做到宰相,在內閣二十年,告終養回家。)
    (俞大成直活到九十開外,和惠蘭先後幾日,壽終在家。)
    (俞孝章也已年老,除服後不再去補官。)
    (生下五男三女,兒孫多半是出仕的。)
    (那孫氏同進京去,不上一年,生起個發背來,在牀上喊叫了兩個多月才死。)
    (俞孝章思量要親來送終,俞大成必竟不許,便只得把來,將就埋葬了。)
    (此真乃令)
    (悍婦人人都喪氣,寵姬個個盡開顏。)
    (第五回 逞凶燄欺凌柔懦 釀和氣感化頑殘)
    (請閱陳編,那吹塌吹篪。)
    (弟兄何密。)
    (人間難得是同胞,不比泛常親戚。)
    (錢財休奪,田產休爭,般般是外物。)
    (看破些兒,莫無益害有益。)
    (堪笑世情顛倒,琴瑟情諧,手足情反滅。)
    (不念同氣並連枝,專聽枕邊長舌。)
    (天性日漓,人性日熾,尋鬧無休歇。)
    (那得牛宏,任射牛作脯吃。)
    (這闋《念奴嬌》詞,是勸人家兄弟須要和氣,酒肉朋友、夫妻,都合得攏、分
    (得開的。)
    (只有同胞兄弟,似手足樣拆不開的。)
    (譬如人身上,去了那支手,那支腳,跨開去,就像要跌倒一般,可是拆得開的
    (。)
    (看官不要道我說的是杜撰出來新屁話,道是天下那有這癡人,砍去了臂膊走與
    (我看,說這沒對證的話。)
    (卻不道我這話,雖覺新奇些,何嘗錯來。)
    (看官不信,只消反叉了手,緊緊跑百來步路,要飛也似快的,看能夠不能夠,
    (我這話就有著落了。)
    (那沒有腳的癱子,兩隻手扒得多路,是不消說得的。)
    (可見弟兄要和氣,不要說一母所生的該和氣,就是兩個娘產下,那父總是同的
    (,如何因這上頭,便生嫌隙。)
    
    
54**時間: 地點:
    (如今說一樁異母弟兄,日日淘氣,全虧內中一閔子騫般的,消滅了幾場禍事,
    (與列位看。)
    (明朝正德年中,江西吉安府廬陵縣,有一家姓平的,原是大族。)
    (有個叫平長髮,家財百萬。)
    (娶妻尤氏,生下一子,名喚平成。)
    (才得四歲。)
    
    
55**時間: 地點:
    (一日,平長髮出門去了,那夜有山寇數百,風聞富名,前來打劫平家。)
    (雖有幾十個家丁,那裡抵敵,都被趕散,把家中所有,盡數劫了。)
    (又見尤氏有些姿色,也便擄去。)
    (平成見母親被幾個強人拖了出門,上前扯住衣襟啼哭。)
    (有一個掄起刀來要砍,尤氏慌忙跪在地下,求道)
有一個:我只有這兒子,饒了他,我便死心蹋地同你們去。
    (那人方才住手。)
    (尤氏見平成不住地哭,捨不得,便把來抱了同去。)
    (次日,平長髮歸來,眾家人也陸續聚集。)
    (平長髮聽說是山寇,想就報官,也不中用,只得歇了。)
    (他那百萬家私,十分中五分是稻田、果園、市房、池蕩等項,打劫不去,四分
    (是開著當鋪,散在外面做生意,也搶不動。)
    (不見了的,單只家中一分,仍不失為富翁。)
    (他便另娶了個甘氏。)
    (甘氏進了門四五年,沒有身孕。)
    (平長髮緊要兒子,見姓張的佃戶有一女,倒也生得端正,平長髮便出些銀子,
    (娶來做妾。)
    (可可的娶了妾,甘氏那年倒就產了一男。)
    (人家笑他著了急,才生下的。)
    (當下平長髮取名這兒子叫平衣。)
    (到明年張氏也生一子,取名平白。)
    (後來甘氏又生二子,一個叫平身,一個叫平缶。)
    (張氏也又產下兩子,都是平缶的弟弟,喚做平聿、平婁。)
    (那六個兒子,小時倒也罷了。)
    (到得大了些,那平衣竟無禮起來,怨悵父親娶妾差了,好好三股分的家事,如
    (今卻要派作六股,十分不快。)
    (又指平白和平聿、平婁是賤種,不把來做兄弟,卻與平身、平缶兩個做一黨,
    (日日去欺他三個。)
    (幸喜平白的性情最孝友,全不和他們計較。)
    (那平聿、平婁心中卻甚不平,幾次來與平白商量報怨,都是平白止住了。)
    (平長髮見兒子們不和睦,便乘自己未死,早早把家業劃定。)
    (過了幾年,長髮身死,那平衣越發和平身、平缶,欺侮三個庶出的。)
    (平白卻管住了平聿、平婁,不容去闖禍,又千言萬語的把那些好說話來奉勸諭
    (。)
    (兩個年紀最小,見哥哥這般苦口教訓,也便不敢違拗,只得忍了那口氣。)
    (那平衣等卻仍舊要來欺他們,這也不在話下。)
    
    
56**時間: 地點:
    (卻說平衣有個女兒,嫁與同縣周孝思的兒子為妻。)
    (那年染患時症,醫藥不效,竟嗚乎哀哉了。)
    (打發人到平家報喪。)
    (平衣得信,房中急恨道)
平 衣:是周親家母不愛惜他女兒,以致得病而亡。
    (氣烘烘走過來,對平白說,要糾合他們同去吵鬧。)
平 白:(平白阻擋道)哥哥,那個使不得。從來說死生有命。姪女命裡今年要死,就是
    在哥哥處,也要死的。況且周親母平日間,也不聽得說起怎樣難為做媳婦的,今
    日這死,他心中也是話不盡這種悲傷在那裡,你何苦再去尋氣。別人須要議論哥
    哥不是的,哥哥歇了罷。
    (平衣見平白不依他,便懊惱道)
平 衣:好端端一個後生婦人,難道生生病,就會送性命?怎麼你家姪女前年也病,去年
    也病,不曾見死。你不肯和我同去便罷了,卻說什麼命不命,我卻不曉得。
平 白:不是做兄弟的不肯同哥哥去,實因這件事斷然做不得的。並還望哥哥仔細想我做
    兄弟的話,也不要去,這才是做兄弟的心腸哩。
    (平衣也不回答,氣忿忿走了出去。)
    (平白見勸他回心不來,又曉得再勸來也總無益的,只是在家攢眉歎氣。)
    (平衣又去約了平身、平缶,又糾合了族中幾個無賴,共有十多人,一窩蜂趕到
    (周家來。)
    (周孝思正在門首送客,見了欲待上前迎接,卻因來得人多,又且淘氣色兆,是
    (看得出的,便回進去閃在門房內,候些光景。)
    (平衣等一到門,便高聲把周親家母來辱罵。)
    (有幾個探喪的親友,不識氣來勸,那班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拳頭就打,便
    (一逕打入內室,要尋周親家母。)
    (那周母親聽見外面打進來,奔到後頭廚下去躲。)
又聽見:(又聽見前面嚷道)不在這裡,到後面尋去。
    (周親家母著了忙,望那大鍋灶內一鑽,上半截身子進去了,那下半截卻還在外
    (邊,幸得堆著捆稻柴在旁,眾人卻性急不見。)
    (眾人尋不著周親母,便拿住了丫頭,問主母在那裡。)
    (丫頭不肯說,平身在柱腳邊拾起一把劈柴的斧頭來,做勢要殺他。)
    (丫頭害怕,只得)
只 得:方才看見逃往廚下,想只在後邊。
    (眾人重複趕到廚下,細心一看,卻才見了那灶門裡頭兩隻腳,便倒拖出來,剝
    (得他赤精精一絲不掛。)
    (見廚房天井裡有幾捆樹柴,便各人抽了一根,把那周親母打得渾身青腫,方才
    (住手。)
    (平衣又在從人手裡,取過胡桃般粗的鏈條來,套在他頸上,牽去鎖在死人腳邊
    (。)
    (眾人口裡百般毒罵,又去屋後窖坑內,撈起些屎來,逼他吃。)
    (眾人正在那裡威風,聽見外面一聲喊,擁進好些人來。)
    (眾人只道幫周家廝打的,欲待放對,卻是周孝思領來一伙公人,為頭的手中拿
    (著根籤道)
又聽見:太爺叫拿!
    (眾人都呆了,眾公人便取出些鏈條,逐一鎖起來。)
    (又去周親家母頸上,解下那條鐵蛇,就把來鎖了平衣,一齊赴勾。)
    (可笑。)
    (才逞豪強威八面,便受拘囚鏈一條。)
    (原來周孝思在門房內,見這班人打入內室,勢頭兇猛,他三個兒子,又都在外
    (未歸,如何抵敵,便急急出門,奔到縣裡叫喊。)
    (適值太爺坐堂,即刻出簽拘拿,因此來得這般快。)
    (當下,公差帶到平衣等一干人,那周孝思便跪上堂去,把他們行兇的惡毒情形
    (,向太爺哭訴。)
    (太爺大怒,拋下一把簽來,叫把他們每人重責四十頭號再講。)
    (眾皂役便先將平衣拖翻在地,卻待行刑,來了兩個府裡承差,說有緊急事情傳
    (縣尹去。)
    (這也是平衣等的造化。)
    (太爺不知道上司什麼要務,不敢怠慢,吩咐且把眾人押在班房內。)
    (自己坐下轎子,立刻去上衙門。)
    (當下眾人都散。)
    (周孝思也自回家。)
    
    
57**時間: 地點:
    (卻說平白見哥哥不聽他言語,放心不下,差個家人到周家去打聽。)
    (少停回來,把他們怎地吵鬧,公差怎地拘拿,告知平白。)
平 白:不好了,我曉得太爺性情極剛烈,這番如何肯輕發落。
又聽見:(便叫)取我公服來。
    (原來他家六弟兄,只他是秀才。)
    (明朝秀才極奢遮的,有什麼人情,可以見州縣官說得。)
    (當下平白穿了藍衫,叫人跟著,到縣裡去。)
    (卻值太爺上衙門去了未回,平白便到宅門上投了揭,自去延賓館裡坐等。)
    (少停,太爺回衙,便叫請平秀才相見。)
    (平白見過禮,敘了幾句套話,時已黃昏左側。)
    (太爺一向企慕平白品行端方,十分敬重,便留他夜飯,平白因有語言要講,也
    (不推辭。)
    (飲酒中間,把日裡事情說起,求縣尹從寬發放。)
太 爺:年兄為此而來,本該領教。但是令兄這事,太來得不循法度了,卻有些不好從命
    怎處?
平 白:(平白攢著眉頭道)公道所在,要父台在法詢情,原是難的。這都是生員的命。
    (便把自己何等苦口勸他哥哥,奈只是不聽,訴說一遍。)
太 爺:(道)如今看他受刑,怎不寸心如割。
    (說罷,不覺垂下淚來,滴在酒杯裡。)
    (太爺見了,心中感動道)
太 爺:年兄,難得你這般友愛,下官怎不關心。你不用悲傷,但勸得周家氣平,這裡便
    極容易辦了。
平 白:(平白忙謝道)即承父台美意,生員就去那邊請罪便了。
    (當下吃了夜飯,辭別縣尹出來,早已二鼓。)
    (連夜到周家去叩門。)
    (周孝思卻還未睡,他三個兒子,已於那日傍晚歸家,聞了日間的事,正在咬牙
    (切齒。)
    (忽聽見說平白在外,便一齊要趕來,把他出氣。)
太 爺:(卻是周孝思擋住道)你們不要造次。他家幾個弟兄,只有他是聖賢一般的人。
    日間的事,他必然沒分,不要錯怪了人。你們只在裡邊,待我一個出去見他便了
    。
    (當下週孝思出來,平白見了,連忙俯伏在地道)
平 白:小弟該死。
    (周孝思忙跪下去扶他,他那裡肯起來,周孝思道)
太 爺:老兄有甚見教,請起來坐了說便了。若是這般,不過拉小弟也跪在這裡,不成什
    麼事體。
    (平白方才立起身來。)
    (周孝思又延他坐。)
    (平白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眼淚像拋珠一般的滾。)
    (歇了好一回,方開口道)
平 白:小弟時來運舛,遇著家兄性情這般頑劣,今日冒犯得府上不小。小弟聞知了,這
    個身子,就如坐了針氈。他今被拿前去,原叫自作自受。但小弟到底是他的兄弟
    ,何忍看他三拷六問。為此特地昏夜到來,要求老兄,在小弟面上開恩的意思。
    (周孝思見是替平衣來討饒,心中老大不然,卻因他是個忠厚君子,不好怠慢,
    (只說)
只 得:令兄的事,已經了官,與弟商量也沒用。諒來官府,決不偏袒小弟一邊。老兄但
    請放心。
    (平白知他怒氣未平,只得又苦訴哀求。)
只 得:(周孝思卻只說是)聽憑官府發落。要小弟去遞息呈,卻自覺不好意思。
    (平白見他並無一些鬆頭,便又垂淚滿面,哀告道)
平 白:不瞞老兄說,方才小弟,實是先到縣裡,求過縣尊,已肯從輕發落。再得老兄能
    開那生門,這事就停當了。
    (周孝思聽得說縣尹肯從輕發放,卻想道:做官的既已心許了他,就是明日打那
    (班惡棍幾片板子,也是虛行功令,我卻何苦,必不肯做這人情在他面上。)
只 得:(便轉口道)小弟原只怕縣尊道是今日告了,明日又要息,怪我反覆,因此躊躕
    。既是縣尊已肯寬鬆,又得老兄昏夜到此,小弟也何惜那一紙息呈,明日就同兄
    去遞便了。
    (平白聽了大喜,便跪下去謝。)
    (周孝思扶住了,當下送平白出門,歸家已是四鼓。)
    (次日,平白同周孝思去投息狀,太爺叫出平衣等一干人來,當堂喝道)
太 爺:你們這班人,十分肆行無忌。本縣本待活活把來處死,卻因你兄弟平白,求得你
    對頭怒氣略平,因此好好的放了你們。回去以後,再是這般行為,本縣斷斷恕你
    們不過的。
    (眾人叩頭謝了,太爺又吩咐,當堂對周孝思磕頭陪罪。)
    (眾人不敢不依,也叩了頭,各自還家。)
    (真個是)
    (鼇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不再來。)
    (平衣回家,不但不感激兄弟救他,倒還恨他不同自己去周家吵鬧。)
    (平白也只不放在心上。)
    (過了幾時,平白的生母,生起病來死了。)
    (平衣等該有一足年孝服,他們卻全然不遵律例,初喪頭裡,死的還未曾入殯,
    (平衣和兩個同母兄弟,在間壁軒裡飲酒划拳行令,歡呼達旦。)
    (腳跡也不曾到靈座前來。)
    (平聿、平婁氣不過,要同平白去罵他們,平白)
平 白:這是他們自沒道理,不害我什麼。就是去罵他們,他們也斷不睬,還要受他打罵
    哩。
    (兩個只得縮住了。)
    (又過幾時,平白等要與張夫人出殯。)
    (那時甘夫人亡過多年,和平長髮的棺柩,久已安葬,平白意思,要把生母的柩
    (來附上去。)
    (到得臨時,平衣和平身、平缶,攔住了墓門道)
平 衣:這是田家的女兒,不過生前買來作樂兩年罷了,怎麼便想合厝起來?
    (平聿、平婁見他們無禮已極,欲待發作,又是平白阻住。)
    (平白就另尋一塊地來,把張夫人葬了。)
    (又過了兩月,平衣的老婆病死了,平白招呼兩個兄弟,同去拜奠。)
平 白:(平聿道)他們庶母都沒有在眼內,我們省得他什麼嫂嫂。這是再也不去的。
    (平白再說時,兩個冷笑了聲,都走散了。)
    (平白只得獨自一個,走去哭拜,盡禮盡哀。)
    (卻聽見平聿、平婁,兩個在間壁,一個吹著笛,一個唱著曲兒,在那裡作樂。
    ()
平 衣:(平衣大怒)這里正是哭哭啼啼的時候,他兩個倒在那廂吹唱,好沒道理。
    (便叫平身、平缶等去打。)
    (平白也拿了一根竹杖在前走,口裡一路大聲罵去。)
    (這不過是怕他們打得太毒,要驚走兩個的意思。)
    (平聿聽得喊聲,向後面逃了去。)
    (平婁卻因腳上數日前被皮靴打破了,走不快,平白趕到面前,把竹杖在他肩上
    (抽一下)
平 白:你怎麼不去靈前拜,倒在這裡唱曲。
    (平婁還未回答,只見平衣等都到了,門閂棍棒一齊上,不管他受得刑的地方,
    (受不得刑的地方,著力亂打。)
    (平白見勢頭忒兇惡,便橫身子過去,擋住他們。)
    (看平婁時,卻已滾倒在地,立不起來。)
    (平衣見他攔阻,嚷道)
平 衣:怎麼不容我打這個畜生?
平 白:他雖然不好,已經打到這般樣子,勸哥哥饒了他罷。倘然必竟還要打,兄弟情願
    代他受杖,卻不忍再見打他。
    (平衣等聽了這話,便掄過傢伙,把平白一齊亂打,打得週身青腫,頭面上破了
    (好幾處,流出血來,就如關夫子一般,眾人方住了手回去。)
    (平聿歸家,見一兄一弟被打,平婁傷重了,飲食不進。)
    (只見平白到還拄了根杖,到平衣那裡去請罪。)
    (他心中沒處消那口氣,便瞞了平白,自己寫一紙狀去遞,告平衣等不與庶母戴
    (孝。)
    (縣裡便出差拘拿。)
    (見就是前日打周家這班人,心中惱極,便要把來重處。)
    (卻敬服平白,不知道他要怎樣辦,便差人到來,請平白去商量。)
    (平白心內要去,無如遍身疼痛,又嫌大紅大綠的那副嘴臉,不好去見官,只得
    (寫了一個稟貼,但哀求縣尹莫辦這事,就托公差帶回投處。)
平 白:(那公差問平白)為何這般模樣?
    (平白不肯說,平聿卻在旁一一訴說。)
    (公差聽了,心中也甚不平。)
    (回至縣上,呈上平白的稟貼。)
    (太爺看了,點頭)
點 頭:我原料到是不要辦的,因此去問他,不道果然。
平 白:(便問公差)他為何自己不來,卻但把稟貼交你帶來?
    (公差便將平聿的話,稟告太爺。)
    (太爺聽了,怒氣填胸,立刻叫從班房裡,弔出平衣等幾個人來,喝道)
太 爺:天下有這般喪盡良心、禽獸都不如的!你們不與庶母戴孝的事,且不要講。你那
    兄弟平白,是救你們性命的人,前番周家那案,本縣主意,要處死你這幾個敗類
    ,若不是他來求,怎能發放你們,你們怎麼倒把他打傷了!你們這樣人,留在我
    地方上,天也不快活。
平 衣:(喝聲)打!
    (把一筒的簽都撒下來。)
    (眾皂役聽得這些情節,個個不平,恨不得一板一個,結果了他們。)
    (狼虎一般的,把他們橫拖倒拽下去。)
    (卻待打時,太爺忽轉一念道)
太 爺:處死他們,原是大快人心的事。但傷了平白的心,卻不是敬賢之道。
    (便喝住了打,問平衣等)
平 衣:你們回去,還敢欺他麼?
太 爺:不敢了。
    (太爺袖裡摸出平白稟貼來,與他們看道)
太 爺:有人告你們不服庶母的孝,本縣正待處死你們,卻是他不記恨你們不好,還出貼
    來討饒。我兩番留你們的命,都是為你兄弟,你們也省得些。
    (三個都叩頭謝。)
    (太爺便叫放起他們,又痛罵了一場,才令回去。)
    (那平衣等歸到家中,卻仍舊不道平白好,倒還怨他不能提防平聿告狀。)
    (這就叫)
    (眾生易度人難度)
    (平聿見他們捉去縣裡,不曾吃得一下毛竹,那口氣終不出。)
    (平婁也漸漸平愈了。)
    (兩個日日埋怨平白,不該寫那稟貼縣裡去。)
    (平白三翻四覆勸諭,他兩個都已壯年,氣性正大,那裡肯聽,和平衣那邊仇恨
    (愈深。)
    (日常淘神費氣,平白耳朵裡聒得厭煩了,先前只耐著平衣等一邊,如今他同母
    (的兄弟,又是這般倔強,心中好生不快。)
平 白:(便道)這裡難住,不如搬到別處去罷。
    (就在離家三十里,一個平同鎮上,買所房子,帶了妻兒,擇日移居不表。)
    
    
58**時間: 地點:
    (且說平衣等。)
    (先前見平白在家,他雖然不偏護兩個兄弟,卻終覺有些兒礙眼。)
    
    
59**時間: 地點:
    (如今見他離了開去,越發逞強。)
    (兩個小兄弟有一毫不如他意,便登門大罵,把張夫人的頭皮都日常牽動。)
    (平聿、平婁欲要和他們放對,又怕眾寡不敵,強弱相懸,心中懷恨已極。)
    (各買一口快利刀子,藏在衣裳底下,思量刺殺他們,卻不得其便,終日懊惱。
    ()
    (忽一日,那被山寇擄掠去的平成,領了妻兒回來,說是尤氏已經身死,他因繫
    (念故土,在彼逃歸。)
    (當下合族共商量個安頓他的辦法。)
    (平衣等三個都推稱,父親在日,已把家事分定,不肯再嘔出來。)
    (議了三日,平成夫妻,父子幾口兒,飯都沒吃處。)
    (平聿、平婁,心中暗喜,便招去他家中管待。)
    (又遣人到平同鎮上,通知平白。)
    (平白曉得了大喜,即日率領著兒子,到來相見。)
    (就把他向日住的這邊房子,讓與平成住,又在自己和平聿、平婁的產業內,勻
    (出一股與他。)
    (平成見他三個這般相待,好不快活。)
    (只聽見門外喧嚷,卻是平衣等三個,同了子姪,在那裡罵道)
又聽見:他既歸來,少不得有個安頓他法兒,卻要你們做好人,也不來和我們通商量,竟
    自分他家產業。
    (平成是在山寇窩里長成的,氣性又粗,臂力又在,得了這話,大怒道)
平 成:我來到家中,飯都沒有吃處,幸得這三個兄弟,念手足的情分,各分自己財產來
    與我,方得存活,你們倒來放這樣屁麼!
    (便虎一般趕出來,把平衣一掌,跌去足有三丈遠。)
    (平身、平缶,和那些子姪一擁上前,思量扳倒平成。)
    (怎當他水牛般氣力,把手一掠,一個個倒在地上。)
    (平聿、平婁也拿了棍棒趕出來,荷著平成的勢,將平衣等痛打。)
    (平白捨命來勸,卻那裡勸得住。)
    (看看都被打得頭破血淋,方肯歇手。)
    (平成不等他們告官,先自寫了狀去投遞,訴說平衣等的無禮。)
    (太爺又差人,來請平白去商量。)
    (平白不得已,來到縣中,見了縣尹,但低頭垂淚,沒得話說。)
    (縣尹再四問他,只答)
只 得:聽從父台公斷。
    (縣尹便判平衣等,各歸出田產來。)
    (那平白等先前具已歸出得多了,又划還他們些,共作七股均分。)
    (平白卻再三不要划還,求縣尹只在平衣那邊少派些。)
    (縣尹不依。)
    (從此平白仍住平同鎮,平成卻和平聿、平婁同居。)
    (他兩個和平成既說得來,一日談及張夫人的葬事,弟兄兩個垂下淚來。)
平 成:他們這般作為,竟是禽獸了。
    (便揀個日子,要把來合葬。)
    (平聿、平婁大喜,遣人知會平白,平白曉得了,星夜前來,阻擋道)
平 白:已成之局,斷不可動。陰靈必然不安的。
    (平成如何肯聽,到了臨朝,傳齊平衣等,都到墳上。)
    (平成在衣裳底下,抽出一口雪也似亮的刀來,把墓前一株大樹,從上削下,鏟
    (去了二寸來厚一張皮,指著對眾兄弟道)
平 成:那一個不披麻戴孝的,照這樣子。
平 衣:(平衣等都諾諾連聲的應道)是!
    (安葬已畢,從此弟兄稍稍相安。)
    (那平成性格,極是剛暴,眾兄弟略有不合他意,輕則罵,重便要打。)
    (平衣等不知被他打罵了多少,就是平聿、平婁,也有時要被他罵幾句,打幾下
    (。)
    (兩個因他為自己出了好些惡氣,再不怨他。)
    (平成在眾兄弟內,只敬重平白一個。)
    (但憑他怎樣怒氣沖天的時候,只要平白到面前,一句說話,自然而然心平氣和
    (下來。)
    (平衣受不得他的打罵,時時到平同鎮去,請平白出來做和事佬。)
    (平白勸平衣盡些弟道,他自然也另眼看待的。)
    (平衣卻又不肯聽。)
    (平白被他纏得厭煩,平同鎮住不穩,又遷到了三泊灣地方。)
    (那三泊灣是極幽僻去處,雖也屬廬陵縣管,卻離城有一百二三十里遠,從此諸
    (弟兄的音問稀疏了。)
    (平成在家,見眾兄弟都怕了他,他便不十分要打要罵,倒安靜了好些時節。)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這裡按下。)
    
    
60**時間: 地點:
    (卻說平衣有四個兒子,長的叫立德,三的叫立言,都是正室王氏所生;第二個
    (叫立功,第四個叫立行,乃側室全氏所出。)
    (這弟兄四人,也學了上輩的傳頭,立德和立言做一路,立功和立行做一路,終
    (年在家吵鬧。)
平 衣:(平衣幾番勸他們要和氣)你兄弟雖不是一母所子,但都是我兒子,休這般分門
    別戶的鬧。
    (四人那裡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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