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假必正紅絲夙系空門 偽妙常白首永隨學士)
(五百年前,預定下姻緣喜簿,任從他,貌判妍媸,難逃其數。)
(巧妻常伴拙夫眠,美漢慣摟丑婦臥。)
(何況是一樣好花枝,愈不錯。)
(貴逢賤,難雲禍;富逢貧,非由誤。)
(總歸是、月老作成緣故。)
(高堂縱有不然心,子女都毫無憎惡,又何若去違拗天工,生嗔怒。)
(姻緣一事,從來說是五百年前預定。)
(不是姻緣,勉強撮合不來。)
(果系姻緣,也再分他不開。)
(盡有門戶高低懸絕的,並世有冤仇的,一經月老把赤繩系定,便曲曲彎彎要走
(攏來,這叫做「姻緣姻緣,事非偶然」。)
(明朝成化年間,湖廣武昌府江夏縣,有個秀才姓曾名粹,號學深。)
(他父親曾乾吉,原是舉人,和母親莊氏只生得他一個,自然是愛如珍寶,不消
(說的了。)
(他五六歲時,有個相面的,相他後來該娶尼姑為妻,曾乾吉和莊氏都道這相士
(隨口噴蛆,全然不信。)
(那曾學深聰明絕世,讀書過目不忘,十四歲入了學,十六歲就補了廩,各處都
(知名,曉得他是位少年才子。)
(又且生得如傅粉何郎,異常秀美。)
(卻是作怪,與他論婚,再也不成。)
(試想這樣一位潘安般的少年才子,又且父親是孝廉,家境也算厚實,難道這些
(揀女婿的,還不肯把女兒與他嗎?卻不是曾乾吉心裡不合式,便是事已垂成,
(那邊的女兒生病死了。)
(曾乾吉止此一子,急欲與他聯姻,見這般不湊巧,未免納悶,卻又因年未弱冠
(,也不十分在意。)
2**時間: 地點:
(卻說莊夫人母家在黃州,去武昌二百里,還有母親,快已七十多歲。)
(只因路遠,自己不能時常定省,只差家下人到彼探望。)
(今見兒子大了,便對他)
對 他:你外祖母處久不通音信,我在先只令下人去問候,卻不能把老人家近來底細情形
告我知道。你如今年已長成,可與我走一遭去。
(曾學深便打疊好一肩行李,叫家童阿慶挑了,來至江邊,僱了一隻小船,取路
(投黃州來。)
(到了碼頭上登了岸。)
(阿慶是時常打發他來,認得路熟的,便一逕來到莊家。)
(那曾學深的外祖母是於氏,外祖莊培榮曾做過江西九江府知府,沒已多年。)
(母舅莊德音,原任南直句容縣知縣,因告終養在家。)
(當下於夫人和莊德音,見曾小官人到了,合家大喜,彼此問了些近況,便喚家
(人打掃一間書房,令他安歇。)
(曾學深次日便要回家,於氏老夫人和他母舅,那裡肯放。)
莊夫人:(於氏老夫人)外孫,難得你到這裡,我有好些說話要問你,卻一時想不出,你
且在這裡歇下半個月,才放你回去。
(曾學深只得住下。)
(那時正是暮春天氣,黃州地面景致甚多。)
(曾學深日裡同了表弟兄們,各處去遊玩,到晚回來,卻和於氏老夫人說些家中
(閒話。)
(從來外婆見了外孫來家,說話最多,他家有幾個菜瓶,幾個醬甕,也要問到的
(。)
(這且不表。)
3**時間: 地點:
(一日,曾學深同著十二歲的小表弟,在一個顯聖庵裡遊玩。)
(那庵是女庵,有好幾位尼姑,在內焚修。)
(他兩人遊玩了回來,將次到家,遇見鄰家一位張老媽媽,問他表弟道)
老媽媽:小官人,今日陪了曾相公,那裡頑要?
莊夫人:(表弟答道)方才在顯聖庵裡。
張媽媽:(張媽媽笑嘻嘻的道)小官家不會頑耍,我黃州有兩句口號道:『黃州四翠,少
者為最。』怎不陪了曾相公去看看,倒到那顯聖庵裡去?
曾學深:(曾學深聽了)老媽媽,怎叫做『黃州四翠,少者為最』?
老媽媽:我黃州南門外,離城五里,有個觀音庵,也是女庵,那裡有四個美貌的尼姑,因
此有這句話。老身不過和小官人取笑,這地方卻是相公們遊玩不得的。
(曾學深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聽了這話,回到外婆家裡,心中想道:既有這個
(去處,我明日去走一遭,卻不要同表弟兄們去才好,省得被人知道。)
(次日天明,吃了早膳,沒人在前,他便獨自一個,走出牆門,一逕往南城而去
(。)
(問到觀音庵前,只見約十畝大的一個池,灣灣的抱著那庵。)
(沿池都是合抱不交的柳樹,綠蔭正濃,有幾個黃鶯兒,在葉底下弄那嬌滴滴的
(聲音。)
(飛下柳絮到水面上,小魚兒就來拖拖扯扯。)
(曾學深看了,心中悅暢道)
曾學深:不要說別的,只這景致也就不同。
(見那庵門閉著,便輕輕敲了兩三聲,裡邊走出個七十多歲的佛婆來)
佛 婆:那位?
曾學深:是來遊玩的。
(佛婆便領他到大殿上。)
(恰好四位尼姑在那裡做法事,都是帶發修行的,一個個都生得標緻。)
(一個幼年三十左右,一位在二十四五,一個二十光景,只有一位小的,分外可
(愛。)
(但見:
( 眉似遠山銜翠,目如秋水凝神。)
(漆般黑青絲壓鬢,雪樣白粉臉含春。)
(櫻桃啟處,佛經卷卷出佳音;玉筍抽時,法器般般作妙響。)
(若非劉阮山中見,定是襄王夢裡逢。)
(曾學深見了,不要說是消魂,連魄也都化了。)
(等他們法事完畢,與他們逐個打了問訊,眾人都去烹茶洗盞,只留這小的在殿
(上陪客。)
(見曾學深不轉眼的看他,便把頭來低了。)
曾學深:(曾學深問他)青春多少?
佛 婆:一十六歲。
曾學深:(曾學深又問他)俗姓什麼?是何法號?
佛 婆:姓陳,法名翠云。
曾學深:(曾學深便戲他道)好奇怪,小生恰恰姓潘。
(只見他玉容泛赤,立起身,漾漾地走了開去。)
(不多時,眾尼送出茶來,又捧出十多盤子果品來款待。)
(曾學深向眾尼一一問過姓名。)
曾學深:(那三十左右的答道)貧尼叫白翠鬆。
佛 婆:(指著二十四五的道)這位梁翠柏。
曾學深:(又指二十歲光景的道)這位盛翠岩。
佛 婆:(便問)相公高姓?
(曾學深不好說與他真名姓,便頂著上文來道)
曾學深:小生姓潘。
白翠鬆:聽相公口音,不像是這裡人氏。
曾學深:小生家裡,原在武昌。因慕黃州景致,特地來游。
(眾人言來語去,卻再不見翠雲出來。)
(曾學深忍不住,問白翠鬆道)
曾學深:還一位小姑姑,緣何不見出來?
白翠鬆:(白翠鬆笑道)這丫頭是怕生人的,因此避過了。
(曾學深又閒話了幾句,便起身作別。)
(白翠鬆和梁翠柏,兩個留道)
白翠鬆:請在小庵奉了齋去。
曾學深:(曾學深推辭道)有朋友在寓中等候,不好耽擱。
(白、梁兩尼又苦苦相留,曾學深只是要去。)
(兩尼送他到門外,白翠鬆囑道)
白翠鬆:相公倘要見翠雲這丫頭,可於明日傍晚到來。
(曾學深回到外婆處,於氏老夫人)
莊夫人:外孫,你半日在那裡,卻令人尋你不見?
曾學深:(曾學深扯個謊說)今日偶然出去,左近閒步,遇著個同學朋友,在這裡課徒,
扯去閒話。因此違了慈顏。他還約明日下午,到他館中,代他做個壽啟,卻又是
沒推托的。
莊夫人:(於氏老夫人)難得你這等青年,便人人慕你才學。我聽了也快活不過。
(次日中飯後,曾學深去見外婆,只說是到朋友館中去,今夜不及回來,家裡不
(必等候。)
(說罷,便又出門,望觀音庵來。)
(只見庵門虛掩,便推將進去,走到大殿上,白翠鬆和梁、盛兩尼,陸續都見過
(了,卻只不見翠云。)
(曾學深心頭惶惑,好像不見了什麼珍寶一般,卻又不好就問。)
(眾尼當下整修蔬菜款待他。)
曾學深:千萬不要費心,若是這般,小生就去了。
(眾人不聽,卻也不見曾學深肯去。)
(白翠鬆邀他到自己房裡用齋,曾學深欲待推辭,卻被他和梁翠柏兩個擁了進去
(,讓他朝南坐了,白梁兩人坐在橫頭。)
(盛翠岩卻早走了開去,再不見來。)
(白翠鬆斟酒來勸曾學深,曾學深也回敬了他兩個。)
曾學深:(曾學深忍不住問道)陳姑今日緣何不見?
白翠鬆:他還怕羞,少不得要來的。
(飲了幾杯,天已漸昏,卻只不見陳翠雲到來。)
曾學深:(曾學深只得起身道)天已晚了,小生且暫別,明日再來。
白翠鬆:(白翠鬆一把拖住道)且再坐坐,我去捉這丫頭來見面便了。
(曾學深便又坐下,白翠鬆)
白翠鬆:相公要見翠雲,卻要依我一件事。
曾學深:(便把酒來斟下三大杯道)要相公飲這三杯,盡了貧尼相敬意思。
(曾學深酒量本來不高,又已吃過些,有些來不得,卻因要見心上人,不敢推辭
(,把那三大杯飲乾,已有些醉了。)
白翠鬆:(只見梁翠柏也斟上三大杯道)請相公也收了我這點敬意。
曾學深:承梁姑美情,小生焉敢不領。但來不得那急酒,不如等見了陳始吃罷。
白翠鬆:(梁翠柏笑道)相公見過了這丫頭,那裡還有工夫吃我的酒。這卻定要先奉敬的
。
(曾學深沒奈何,只得接來勉強吃下,不覺大醉,兩隻眼睛合下來,身子都坐不
(定了。)
(白、梁兩人便去撿了門,扶他到牀上,替他除去衣服,把他暫做了一夜《孟子
(》上有一妻一妾的齊人。)
(次日天明,都走起來。)
(曾學深曉得他兩個的作為,是再不肯把翠雲與他見的了,便告別了要回。)
(白、梁兩人留道)
白翠鬆:住在這裡,今日包你見翠雲便了。
(曾學深知是哄他,便托詞道)
曾學深:我日裡在此不便,不如去了,仍舊傍晚來罷。但是今晚卻要把翠雲與我見的。
(便出了庵門,望外婆家裡來。)
(他一個瘦弱後生,被兩個壯年尼姑,纏那一夜,覺得十分疲乏,不敢再去。)
(卻又不能忘懷那翠雲,便只說自己喜歡獨自一個閒玩,日日別了外婆和母舅出
(門。)
(卻便到觀音庵左近去探望,要等白梁兩人出去了,才進去。)
4**時間: 地點:
(一日傍晚,只見白翠鬆和個少年出庵,一路說說笑笑去了,心下想道:他去了
(就好了,只梁翠柏一人,我也不怕。)
(即便走近庵去把門叩了兩下。)
(卻是盛翠岩出來開門。)
曾學深:(曾學深假意問道)眾位姑姑都在麼?
白翠鬆:(盛尼答道)白師兄方才出門,想要明日回來;梁師兄這兩天也不在庵。
(曾學深見說,心中大喜)
曾學深:煩姑姑領小生見陳姑一面。
(翠岩便引導他去,卻另是一所院宇。)
(來到那房前,翠岩叫道)
翠 岩:翠雲,客人到了。
(只聽見一「砰」的一響,翠岩微笑道)
翠 岩:閉了門了。
(曾學深立在窗外,意欲說話,卻礙著盛翠岩在旁,不好說得。)
(翠岩見他這光景,便走了開去。)
(原來翠雲雖在這個庵裡,卻和盛翠岩都是女慕貞潔的,因此兩人最說得來。)
(翠雲常想:自己這般美貌,在空門中怕有人欺侮,終非了局。)
(思量擇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嫁他。)
(前日在殿上見了曾學深那表人才,也頗動心。)
(聞得翠岩說他為了自己,明日又來,卻被白梁兩人灌醉了,兩個對付他一個,
(心中好生不忍。)
(這番聽得他來,雖是把門關了,也想和他說幾句話,卻早聽見曾學深在窗外說
(道)
又聽見:小生有句話兒,要對小姑姑講,望把門來開了。
(翠雲在窗格內張見翠岩不在,便隔窗回言道)
翠 雲:這裡不是郎君遊玩地方,翠鬆、翠柏都只借我來勾引郎君,若然再來性命不保了
。小尼在這裡也非了局,原要拋去空門,做那女子從人之事。若要像白梁兩人這
般行為,寧死不學他的。郎君快請回罷。
(曾學深聽了這幾句貞烈的話,越發愛慕,便又道)
曾學深:小姑姑這般貞烈,難道小生敢來敗壞你名節。但小生自見了尊容,不勝企慕,既
小姑姑有從人之意,小生也並未聯姻,不知可肯俯訂終身麼?
(翠雲想道:前日只見得他的相貌,今日又聽他談吐,看來不像個薄倖的。)
(錯過了他,再要擇人,卻也難了。)
翠 雲:(便接應道)既蒙郎君垂愛,小尼情願相從。但我師父從幼撫養,甚非容易,須
將五十金與他,為老病之費,小尼當在此守著郎君,望郎君勿負約也。
(原來庵內還有個老尼姑,八十多歲,病廢在牀,因此有得白翠鬆、梁翠柏這般
(放蕩。)
(曾學深聽見又能念他師父,不忘其本,實是個好女子,益發不捨)
曾學深:小生敬依尊命便了。小生倘負了小姑姑,皇天在上,他日死無葬身之地。
(翠雲見他罰咒,也便立誓道)
翠 雲:過往神明,我陳翠雲倘背了潘郎,死去就落十八層地獄。
(曾學深正要和他辯明自己的真名姓,卻見翠岩飛跑進來道)
曾學深:白梁兩人,不知為什麼,都回來了。相公快到外廂去罷。不要在這裡累我和師弟
受氣。
(翠雲也在房內著急,顧不得羞,開門出來道)
翠 雲:三師兄不要領郎君前面去,我和你送他出後門去了罷。
翠 岩:也說得是。但你一向不慣接送的,不要破例,我自送客罷。
(翠雲自覺羞澀,不由住了腳。)
(曾學深見生人在旁,也不好兜搭,便和翠岩出了後門,自回莊家。)
(心中想道:他閉了房門,不容我見面,這是他做女人的正理。)
(到得我訂了婚姻,聽說白、梁兩人回庵,便火急開門出來,要破例送我,這是
(怕我再被淫尼糾纏,致害性命的緣故。)
(想翠岩還只猜是他怕受白、梁兩人的氣,卻那裡知道佳人愛我的意思。)
(當夜想一回,快活一回,竟學了孟夫子的「喜而不寐」。)
(次日早飯後,正要再出城去,守個機會進庵,卻見家中打發人來說他父親感了
(時氣,病勢沉重,追他回家。)
(曾學深聽了著急,那裡還有心情尋花問柳。)
(便連忙收拾行李,別了外婆、母舅,星夜趕回家中。)
(走進去看他父親時,已自不能開口。)
(見兒子到面前。)
(只垂下兩行的淚。)
(曾學深心如刀割,此時正是中午。)
(守到黃昏時分,曾乾吉竟赴了修文之召。)
(曾學深放聲大哭一場,便料理殯殮,設了靈座,和母親在家守孝,這是不消說
(得的。)
(日月如梭,早已斷七。)
(曾學深哀傷漸減,便就想起翠雲在觀音庵,和白、梁兩個妖尼同住,想他度日
(如年,在那裡,我怎的作早弄他出來方好。)
(原來莊夫人治家極嚴,曾學深有這心事,卻不敢令母親知道。)
(就是日常用的銀錢,打從曾乾吉在日,便是莊夫人一人經手,因此連這五十兩
(頭,要曾學深拿出來,也覺費力。)
(他正日日在家納悶,卻又有那班貪到手媒金的,與他作對,要替他作代。)
(去對莊夫人說。)
(莊夫人和兒子商量。)
(曾學深不敢說出觀音庵的事來,但道)
曾學深:孩兒尚在服中,如何好議親。
(莊夫人也就把他話來回覆那做媒的。)
曾學深:(可笑那做媒的,利心重了,回頭不去,卻又對莊夫人說)夫人只此一子,聯姻
如何遲得。況現在不過說定一句,行盤送盒,原可等到除靈後的。
莊夫人:也說得是。
(便喚曾學深來,說與他知。)
曾學深:總要除了服做的事,卻何苦多今日這番周折。母親還是回頭的是。
莊夫人:(莊夫人不覺焦躁起來道)起先我只道就要行聘,因此躊躇,怕有不便。如今不
過先走一句,原等到服滿行禮,這也算極妥的了。你卻又道多什麼周折,難道我
做娘的,出不得一分主意麼?
(曾學深見母親動氣,便又轉一肩道)
曾學深:不是孩兒不依母親吩咐,卻因另有一段情節。孩兒前日在黃州,外祖母要與孩兒
聯姻陳姓,實係孩兒所願。適值父親病重,追了孩兒回家。初喪時節,孩兒那裡
還說這話,就是方才有人來作伐,母親喚孩兒商議,孩兒總因這件事不是此時說
的,因此未曾告訴母親。既然母親急欲定奪孩兒姻事時,孩兒意思,要再往黃州
探聽消息,倘或那邊不諧,便再議婚,母親道是何如?
莊夫人:也罷,既是如此,我也正要遣人望你外祖母,你可即日就與我黃州去,卻等你外
婆定奪姻事。
(曾學深見說大喜,即便把行裝收拾起來,卻又躊躇道)
曾學深:沒有那五十兩頭,空手如何做得成事。
對 他:(便對他母親道)母親,萬一那邊成得來,外祖母要就那邊纏了紅,也未可知。
帶得些銀兩才好。
莊夫人:拿多少去呢?
曾學深:孩兒意思,帶一百兩在身邊,可以省得些,原拿了回來的。
(莊夫人便去取了銀子,遞與曾學深道)
莊夫人:銀子自拿去,倘成功得來,對你外祖母說,可以等到除了服,纏紅為妙。
曾學深:孩兒曉得。
(接了銀子,便又叫阿慶跟著,僱只船,來到黃州。)
(心中想道:我若先到外祖母處,卻有許多不便。)
(不如先去會了翠雲,見機行事的好。)
(便把銀子揣在懷裡,叮囑阿慶)
翠 雲:且在船中等候,我上岸去走走,才回來帶了你莊家去。
曾學深:(阿慶答應了)曉得。
(那曾學深獨自一個來到觀音庵前。)
5**時間: 地點:
(此時已是深秋天氣,沿池的楊柳,都已枯黃,一陣風來,那些葉兒漸漸霎霎亂
(卷,池裡水也褪得見底,庵門卻開著。)
(曾學深步入去,但見滿庭荒草,有二尺多長,來到殿上,不見半個人影,也沒
(有桌兒凳兒;佛台上灰塵,積有三寸。)
心中想:好作怪,我半年不到此,怎就這般光景?
(便又尋到翠雲住的地方來。)
(卻見他做房的那間門都沒有了,走進去時,撲面的都是那蜘蛛絲。)
(曾學深此時好不心酸,卻不知道是甚來由。)
(要尋個人問問,直尋到廚房下,見一七十多歲的佛婆擦著昏花眼兒,在那裡縫
(他這領破棉襖。)
曾學深:(曾學深忙問道)佛婆,為何你庵裡弄得這個樣子,眾位姑姑何處去了?
佛 婆:相公尊姓?
曾學深:小生姓曾,是來尋陳姑姑的。他如今在那裡?
佛 婆:(佛婆去掇條板凳來道)相公坐了,待老身告訴你聽。先前我庵裡有五位師父,
今年五月內,老師父去世了,那四位都是他徒弟。一位姓白的,和一位姓梁的,
都還俗嫁人去了。
曾學深:(曾學深接口問道)那陳姑呢?
佛 婆:他卻有志氣,見老師父死了,白、梁兩個又還了俗,便和個盛師父,與他一般冰
清玉潔的,商量道:『我兩個這裡住不得了,不如另尋個地方修行去罷。』
曾學深:他卻往何處修行呢?
佛 婆:聞得他在城北,不知什麼庵觀裡。那姓盛的,卻全沒有下落。他們都去了,只剩
老身一人在此。這庵裡並沒田產,常住裡東西又被白、梁兩個拿完的了,老身又
是七十開外的人,看管不來,因此弄得這樣荒涼。
(曾學深聽了,想道)
曾學深:他既曉得在城北,卻又不知道在什麼庵觀裡,這怎麼處?
心中想:(便又問道)佛婆,你不曉得陳姑在城北什麼庵觀裡,可另有曉得的人麼?
佛 婆:老身也不過是他臨去的時節聽得自言自語,說是往城北,卻不曉得可另有人知道
他的。
(曾學深見說,別了佛婆,走出山門,來到停船的地方,叫阿慶搬起行李,尋個
(飯店歇下。)
曾學深:(對阿慶道)你看守著行李,我不能夠就到莊家,另有事情去辦了來。
(走出店門,竟往城北,逢著庵觀,便行打聽。)
(一連數日,並無一絲影響。)
(曾學深忍不住眼淚紛紛,心中想道:他既和我訂了終身,怎麼不留個口信在佛
(婆處,好令我知他下落。)
(莫不是有些翻悔了?卻又想道:我前日聽他言語,是個有主意人,那有對天立
(誓過了,卻又變卦的理?心中疑惑不決。)
(沒奈何,回到飯店裡,叫阿慶挑了行李,往莊家去。)
(於氏老夫人和莊德音見他到來,慇懃相待,這也不表。)
(在莊家耽擱了十來天,放心不下,每日出門去訪問,卻終沒有音耗。)
(只得告別了回武昌。)
(有幸而來,沒幸而去。)
(說不盡萬種淒涼。)
(到了家中,莊夫人問起姻事,曾學深扯謊道)
曾學深:母舅說陳翁有事往岳州去了,急切未能就歸,等他回來,不論成否,遣人來知會
的。
(莊夫人聽說,也便無話。)
(一歇半載,不覺早又春末夏初,是去年會翠雲的時候。)
(莊夫人不見黃州信來,對兒子道)
莊夫人:你說母舅自遣人來通知,如何至今杳然?我也多年不去望你外祖母了,思量親自
走遭,你可在家用心照看門戶。
(曾學深這半年,猶如小孩子不見了乳母,苦不可言,正發想再往黃州探訪,卻
(聽見母親說自己要去,留他在家,老大著忙)
曾學深:母親這些小事,何必自往,不如仍令孩兒去吧。
莊夫人:對你說的,我久不見了母親,因此要去不專為你姻事。
曾學深:既然母親要去,孩兒自該陪侍前往。
莊夫人:你也去了,這家無人,怎教我放心得下。你只依我在家的是。
(曾學深是孝順的,見母親說不放心,只得歇了。)
(當下,莊夫人帶了幾個丫頭、僕婦,又有老家人胡贊跟了,來到黃州,拜見了
(於氏老夫人。)
(母女有好幾年不見面,真個有割不斷的許多說話。)
(到了次日,莊夫人卻才問老夫人道)
莊夫人:去年外孫回家,說外祖母要替他聯姻陳宅;緣何至今並無回音?可是陳家不肯麼
?
(於氏老夫人聽了茫然,搖著頭道)
莊夫人:並未這事。我這裡也沒有門第好好的什麼陳家,這話好奇,卻是那裡來的。
(莊夫人見說,氣忿忿道)
莊夫人:是了,家中有人來與他作伐,我心中已是的了,這畜生偏不願,卻把那話來哄我
。還不知他是什麼心哩,好不可恨。
莊夫人:(於氏老夫人勸道)你且不要動氣,或者做母舅的,果有這話,也未可知。且等
他回家,便知分曉。
(原來,那時莊德音有事,到九江去了,未得回來。)
(莊夫人暫息了怒。)
6**時間: 地點:
(卻說黃州地面有座山,喚做蓮花山,山上有所觀音庵,也是女庵,那菩薩極靈
(。)
(莊夫人有曾學深在身上時,許下願心,倘得生男,親自上山酬願,行許多善事
(。)
(後來生下曾學深,幾次要去了願,卻因黃州府城到那裡,還有兩日之程,路遠
(了些;又兼莊夫人不能常來黃州,因此磋跎下了。)
(這番在母家,想道:如今孩兒已經長成,這願心如何再遲!便揀個日子,於氏
(老夫人吩咐,合家都替他吃了齋,僱幾乘轎子,抬了莊夫人,和幾個跟去的女
(眷。)
(那胡贊也僱匹牲口騎了,攜帶許多齋獻福物,並些佈施尼姑的衲衣、齋糧,取
(路投蓮花山來。)
(到了山上,齋獻已畢,把佈施什物也都分發了,便打轎回家。)
(離山四五十里,天色卻早黑了,那邊也有一個女庵,原來莊夫人去時借宿的,
(便叫胡贊去叩開庵門,再行投宿。)
(那庵內老尼接著,說了些佛門套話,送夫人到房中安歇。)
(莊夫人因連日路上辛苦,吩咐丫頭,拴了房門,便上牀睡覺。)
(才合得眼,只聽見老尼來敲門。)
(丫頭從被裡鑽出頭來,口內喃喃的怨道)
又聽見:正要睡去,又來敲門。我原想庵內都是女人,房門也不消閂得的,卻要人再開,
真個晦氣。
(起身拔去門栓,便仍舊自去睡了。)
(莊夫人也從睡夢中醒來,見老尼推門進房,便披衣起來,坐在牀裡,問這老姑
(姑)
莊夫人:為什麼卻還未睡?有甚話說?
(只見老尼領著個帶發尼姑,來到牀前,那燈兒遠遠在窗邊桌上,火光下看不甚
(清楚。)
老 尼:(老尼指著道)這姑姑是過往的,也因天晚,在此借宿。他聞夫人家在武昌,說
有緊要話相托,來和夫人同房。夫人倘肯容納,貧尼去拿被,來安排就在這地上
睡。
莊夫人:這個何妨。
(老尼去了。)
莊夫人:(莊夫人便問那尼姑道)姑姑寶庵何處?今往那方?卻這時候到來。
老 尼:(那尼姑道)小尼姓陳,法名翠雲,一向出家在黃州南門外觀音庵。因去年師父
死了,卻依棲在法雲庵師叔王道成處。現在要往蓮花山拜佛,恰好遇著夫人。聞
夫人家在武昌,卻還未曾曉得高姓。
(莊夫人道了姓氏,便又問道)
莊夫人:從未識面,不知有何事相托?
(原來翠雲自從師父死了,白、梁兩個都跟了人,心中自想:潘郎一去杳然,我
(如今斷難再住故居,只好去法雲庵依傍王道成師叔,須留個信兒,令潘郎知我
(下落方好。)
(卻又想道:使不得,我的美名素著,先前倒虧白、梁兩個妖尼在前,保全了我
(和翠岩。)
7**時間: 地點:
(如今曉得我往法雲庵,那班輕薄後生,恐怕跟尋到來囉唣,不如竟自去了,慢
(慢寄信去武昌通知的好。)
(因此,他在法雲庵竟沒人曉得。)
(那佛婆說他自言自語,要往城北什麼庵裡,也是耳聾聽錯,卻作弄曾學深在黃
(州瞎碰了那十多日。)
(他在王道成處有一年。)
(他是個小師父,愛惜嬌養的,在別處那裡住得慣。)
(王道成見他吃不得苦,漸漸把他待慢。)
(冷言冷語,不知受了多少。)
(翠雲只是含著眼淚,挨過日子。)
(那庵去黃州四十多里,地名寶珠村,是極幽僻處所,那裡去尋武昌便兒寄信,
(真個沒說處的苦。)
(當夜遇著夫人,倒像見了至親骨肉一般,訴說了些流難顛沛光景)
莊夫人:小尼俗家並無父母兄弟,只有一個表兄,姓潘,住在武昌,是個秀才。夫人回去
,煩托子姪輩,傳個口信與他,說小尼現在黃州西去四十多里,寶珠村法雲庵內
,十分伶仃孤苦,叫他早晚到來一看。
(說罷,不覺眼淚滴向莊夫人臥榻上。)
莊夫人:小姑不必悲傷,我自叫我孩兒替你寄達這話便了。但不曉得你表兄名號喚做什麼
?
(翠雲回答不出,只推說有多年不會,那時他還幼小,未有名號,想起來他是黌
(門中人,自然問得出的。)
莊夫人:既如此,我替你叫人訪問便了。
(當下各自安睡。)
(次日天色未大明,翠雲便起身,告莊夫人道)
翠 雲:小尼此刻就要別了夫人,往蓮花山拜佛。求夫人回去,務必寄信潘秀才,叫他作
早到寶珠村法雲庵來。
莊夫人:小姑緣何起得這般早,我自牢牢記著你的說話便了。
(翠雲千恩萬謝了,出門去。)
(莊夫人亦自回到黃州。)
(又盤桓了幾日,正要打點歸家,卻值老夫人病起來,直病到了冬間,才得下牀
(。)
(莊德音也回了,莊夫人方才告歸。)
(於氏老夫人因他離家久了,也並不留。)
(莊夫人回到武昌進了門,便喝問曾學深道)
莊夫人:你說外祖母要與你對什麼陳家,又說母舅到陳翁岳州去了,未曾關說,卻都是扯
謊!你怎敢在我面前這等放肆!
(曾學深不敢則聲,莊夫人罵了一回,卻轉念道:想是前日媒婆說的那親,不中
(他意,因此造這假話。)
8**時間: 地點:
(如今只與他尋頭好親便了。)
(又因曾學深平日最孝,也不十分氣他,母子二人說了些閒話。)
莊夫人:(莊夫人便又問兒子)你可曉得武昌地面,有什麼姓潘的秀才麼?
曾學深:母親緣何忽問這話?
(莊夫人便把蓮花山還願,遇著陳翠雲的事,說與他聽。)
(當下曾學深喜得就如報中了狀元相似,雙膝跪下道)
曾學深:望母親饒恕孩兒,這潘秀才就是孩兒。
莊夫人:(莊夫人倒呆了)怎麼說?
(曾學深便把到觀音庵遇見翠雲,後來與訂終身的事,訴說一遍,只隱過了白翠
(鬆房中一段話。)
(莊夫人聽了,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道)
莊夫人:要氣死我了!你這畜生,也是讀聖賢書的,卻如何去闖尼庵,私諧姻事,枉做了
秀才,要娶尼姑做老婆!可不羞死!這樣牽頭皮的不肖,不如沒有,快與我死了
罷!
(罵得曾學深低了頭,氣也不敢喘。)
(當下莊夫人惱得飯都吃不下,過了一夜。)
(次日起來,想道:這不肖子,我不愛惜,倒是那陳翠雲,雖然那夜燈光下看不
(清楚,到得明日,他又起得早了,未曾見面,聽他說話,卻十分令我衷憐。)
(這畜生從幼,相面的說他後來要娶尼姑,想也是命中注定,倒不如與他兩人成
(就了罷。)
(便喚曾學深來,分忖道)
曾學深:事已如此,我倒可憐翠云。還是夏初托我說話,如今早又冬間,他那裡眼巴巴望
你,你可打點去法雲庵走遭,只要進門後瞞著外人,不要說是尼姑便了。
(曾學深聽說大喜,即日辭了母親,叫阿慶跟著,來到黃州。)
(僱兩匹牲口,主僕二人騎了,先問到寶珠村法雲庵來。)
(來到庵前,叩問進去,一個老尼接著)
有一個:相公何來?
曾學深:小生姓潘,有個表妹叫陳翠雲,原是觀音庵出家的,聞目下在這裡,特從武昌來
看他。
老 尼:來遲了,三日前他另有個親眷接了去,今後是不來的了。
(曾學深聽說,吃了一驚)
曾學深:可曉得那親眷姓什麼?
老 尼:不曉得,也不知道家在那裡。
(曾學深越發著急,便又道)
曾學深:聞寶庵有位姓王、法號道成的,在那裡?
老 尼:只我便是。
(曾學深看王道成這副臉,也沒一些笑容,好似尋相罵的,欲待再考他個著實,
(只見他已反叉著手,走了進去。)
(把裡面門也閉上了。)
(你道這是為何?原來翠雲有個母舅,姓金,亡過多年,一向不通音問。)
(那舅母也是莊氏,卻和曾學深母親是遠房姊妹。)
(其日到這法雲庵來燒香,適逢眾尼出去了,只有翠雲在庵。)
(彼此都不認得,敘述起來,才曉得是至親。)
(翠雲訴說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
(便留他自己家中去。)
(見王道成從外先歸,莊氏便指翠雲對他說)
莊 氏:這位是我甥女,今要帶他回去。
(卻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
(那王道成也不問,只說要算還了飯錢、房錢,才放去。)
(莊氏心中不平,對老尼道)
莊 氏:論你做了師叔,養(這沒依靠的師)姪幾時,也是該的,怎說這話!就是飯錢、
房錢,他卻那裡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來與你便了。
(這話也算極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動蠻道)
老 尼:知道你和他的親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賣,倒在我庵裡說這假公道話。如今就算
還我飯錢、房錢,也不容他去了。
(莊氏聽說,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齒落血流,罵道)
莊 氏:你這老狗,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過是個尼姑的親戚,我親戚多
有為官作宰,弄得你這老狗死哩!
(說罷,又要打。)
翠 雲:(卻得翠雲勸住道)他雖衝撞舅母,甥女卻實虧他收留這幾時,看甥女面上,息
了怒罷。
(莊氏方才住手,便和翠雲,同出山門而去。)
(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惱,見曾學深也說是翠雲親眷,便連他都怪了。
()
(曾學深不知就裡,見老尼這般慢客,好生沒趣。)
(正在外徘徊,恰好有個四十多歲的尼姑,挽了一籃齋飯,走過庵來。)
(曾學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問訊,就問翠雲消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氣的事,述了一遍道)
老 尼:那親眷的姓氏住居,實在合庵都不曉得。
(曾學深聽說,呆了半晌,心中苦道)
曾學深:他既這般轉身,這裡自然不來的了。卻叫我那裡去尋好?
(沒奈何,只得離了法雲庵,也無心緒去望外祖母,一逕回家。)
(到家見了母親,淚如雨下。)
(莊夫人問他時,咽住了,一句也說不出。)
(阿慶在旁,便把到法雲庵見那兩個尼姑的話訴與夫人聽。)
莊夫人:(莊夫人便對兒子道)你不要悲傷,若是婚姻,少不得走攏來的。
(曾學深也不回言,只是把衣袖來拭淚,回到書房,終日呆呆地看著青天,日裡
(不曾開了一開口,夜間不曾合了一合眼。)
(漸漸地茶不思,飯不想,病將起來。)
(光陰荏苒,冬去春回。)
(那病竟日日見重起來,莊夫人好下心焦。)
(正在憂兒子的病,卻又黃州打發人來,說於氏老夫人病危,追夫人去。)
(莊夫人越發著忙,也顧不得兒子,只囑幾個家人,好好在家伏侍,自己即便起
(身,前往黃州。)
(到得那裡,於氏老夫人已經歸天,哭了一場,城裡人家因防火害,不敢久停靈
(柩在家,於氏老夫人壽穴,一向就打好了的,初喪裡頭,即行出殯,莊夫人和
(兄弟莊德音,並那送喪的親族,到墳上安葬畢了,陸續歸家。)
(他姐弟兩個在後些,不意逢了大雨,傾盆般潑下來。)
(便都到一個村裡躲雨。)
(來至一家門首,莊德音認得也是親眷,便同了姐姐進去。)
(那家沒有男人,有四十來歲一個婦人,跟下些丫鬟,出來相見,禮意慇懃。)
(莊夫人要淨手,那婦人便陪了到他房中。)
(卻見裡頭有位十七八歲女子,生得十二分豔冶,在那裡刺繡。)
莊夫人:(莊夫人倒吃一驚)不想天底下原有這樣美人!
(你道那美人是誰?原來那家就是金家,美人就是陳翠雲,婦人是他舅母。)
(他自從托莊夫人寄信後,日日盼望著潘郎去,久不見到,受王道成凌賤不過,
(只得暫到舅母家中。)
(舅母與他改了裝,要替他議親,他只說在觀音庵時,師父憐他空門中寂寞,欲
(令還俗,已曾把他許武昌潘秀才。)
(後因師父死了,自己又行蹤不定,未曾通得音信,如何好另提親。)
(舅母見說,也不相強,便約明春,親送他去武昌就婚。)
(到得春間,他舅母想了,一家都是女人,如何遠遠地到那邊去得,又憂著不曉
(得潘郎名號、住居,這兩日甥舅二人,正在家躊躇。)
(當下,莊夫人問妹子)
莊夫人:此位何人?
莊 氏:(莊氏卻答道)是王家甥女,父母早亡,寄居此間的。
(莊夫人見他嬌媚可愛,心中想道:我孩兒愛的那陳翠雲,未必有他這般美貌,
(倘得他做媳婦,不怕孩兒的病不好。)
(但不曉得他可曾受聘,待我慢慢問妹子。)
(當下莊氏設席,款待他姐弟兩個,並留在家過夜,讓自己臥房與莊夫人安歇。
()
(翠雲聽說莊夫人住在武昌,加意親熱)
翠 雲:我今夜來伴夫人。
莊夫人:(莊夫人也正要和他親近)如此甚好。
(翠雲就端整去側首開起臥鋪來,莊夫人止住道)
莊夫人:暫時一夜,何苦多這番歷落。我和你同榻可好麼?又好講話。
(翠雲便住了手。)
(當夜一老一小,說了些話,莊夫人就思望問他,可曾許人,卻又縮住了口,道
(他是個女兒家,我若問他,倒叫他害羞。)
(仍待明日問他舅母罷。)
翠 雲:(翠雲卻問道)夫人在武昌,可曉得武昌有個潘秀才麼?
莊夫人:不曉得。
翠 雲:(卻自言自語道)好奇怪,前在蓮花山還願,遇到那尼姑,寄信武昌潘秀才。今
番卻又遇著問潘秀才的。
(翠雲聽說,吃了一驚)
翠 雲:去年在那個庵裡同房的,就是夫人麼?怪道依稀記得姓氏相同,那是問的得法了
。今夜奉陪,不算乍會哩。
(莊夫人聽說,也吃一驚,仔細看著翠雲道)
莊夫人:小娘子果就是陳翠雲,不錯麼?
翠 雲:正是。
莊夫人:(莊夫人拍手快活道)謝天謝地,真個說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卻在這裡。
(翠雲聽說,不解道)
翠 雲:夫人緣何這般得意?
莊夫人:(莊夫人笑道)小娘子問的潘秀才如今有了。
翠 雲:(翠雲忙問道)夫人怎麼又曉得了?可知道他作何近況?
莊夫人:(莊夫人笑道)小娘子你還不曉得,潘秀才卻不姓潘哩。
翠 雲:卻姓什麼呢?
(莊夫人不好便說,只是嘻嘻地笑。)
(翠雲滿肚狐疑,只管問夫人討個亮頭。)
(莊夫人才把前番還願回去,問曾學深那潘秀才,曾學深吐出真情,並打發曾學
(深到法雲庵尋訪不著,回家害病,這些情節細述一遍。)
(翠雲才曉得潘郎是假的,莊夫人就是他婆婆,不覺滿面通紅,把頭來低了。)
莊夫人:(莊夫人安慰他道)我和你難得在此相逢,說明心事,也算經一番患難來的,不
要怕羞。
翠 雲:(便又問道)前番你說姓陳,卻緣何又姓了王。
翠 雲:(翠雲答稱)本姓是王,向因師父疼愛,從他的姓。
莊夫人:(莊夫人笑道)這等說,潘必正是假的,陳妙常也不是真的了。
(翠雲不覺也笑起來。)
(莊夫人又問他幾時到這裡,幾時改這裝束,又和他商量道)
莊夫人:我孩兒假稱姓潘,這是要被人恥笑的,不如我明日在你舅母面前,只說曉得那潘
秀才已經另娶了,卻便托你舅母作伐罷。
(當下商議妥了,天明起來,便向莊氏道達求婚之意,莊氏)
莊 氏:既是潘家已另娶了,像姐姐家外甥那般少年美才,還有何話說。妹子就做媒人,
到妹子家中迎娶便了。
(莊夫人聽說大喜,當日別了他甥舅,和莊德音回到城中。)
(心中記掛兒子的病,即日起趕回家去。)
莊 氏:(一到門首,見了阿慶,便問)大相公病勢輕些麼?
莊夫人:(阿慶攢了眉頭答道)這兩日十分垂危,正在這裡望夫人回來,好作主張。
(夫人見說,忙走到兒子房中去。)
(十來日不在家,看他時,越發瘦得不堪,形也有些變了。)
(見母親回來,也說不出一句話,只垂下兩行的淚。)
(莊夫人見這光景,好生著急,便含淚對他道)
莊夫人:兒啊,陳翠雲倒尋見了,你這病卻怎麼處?
(從來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可霎作怪,只這「陳翠雲尋見了」一句,追到病
(人耳朵裡,就如吃了仙丹,眼睛面前一亮,口內精液頓生,便說得出句話道)
翠 雲:母親果然麼?
翠 雲:(當下伏侍的家人,都在旁道)好了,已經三日不曾開口,今日得了這喜信,便
有些生動了。
莊夫人:做娘的難道騙你。
(便坐在牀沿上,把避雨相逢並金家做媒的話,細細敘與他聽。)
(只見曾學深神氣漸漸活動,已經兩日只吃得口開水,這日卻便想粥湯吃。)
(莊夫人大喜。)
(又過幾日,見他逐漸康強。)
(半月後,牀中坐得起了,便對母親)
對母親:孩兒想,孩子的病,翠雲定不放心,須遣人去通個消息才好。
莊夫人:(夫人笑道)你才拾得性命,便又這般用心,我就打發人去便了。
9**時間: 地點:
(其時已是二月中旬,到了三月中,曾學深病已痊癒。)
(那年五月內滿了服,莊夫人就遣人到黃州去准吉期,擇於九月二十日畢姻。)
(翠雲的舅母允了,卻又因路遠,要曾學深到彼就婚,曾家也是肯的。)
(重陽節邊,莊夫人帶同兒子,來黃州莊德音處居停。)
(到了吉期,笙蕭鼓樂,送去成親。)
(合巹之後,夫妻兩個訴說別離情況,喜極了倒都掉下淚來,過了三朝,莊夫人
(遣人接兒子、媳婦,同回武昌。)
(一對佳人才子配合成雙,真乃人人稱意,個個愜心。)
(不要說是不曉得翠雲來歷的,異常稱贊;就有幾個知他系還俗尼姑,並私訂姻
(親,本來也都敬他的貞潔,憐他的落魄,又喜他現在的得所。)
(莊夫人見人情如此,心中毫無芥蒂,又兼翠雲性情和順,十分曉得婦道,夫人
(益發喜歡,倒比兒子又愛惜一分。)
(後來曾學深中了兩榜,點入翰林,直做到掌院學士。)
(生三男一女,卻都是尼姑所出。)
(那相面先生,可不是個活神仙。)
(第二回 遭世亂咫尺拋鸞侶 成家慶天涯聚雁行)
(托名靖難動干戈,海內橫教殺戮多。)
(四載君臨猶被篡,閭閻顛沛待如何。)
(這首詩,是因前朝建文年間,靖難兵起,民間肝腦塗地,父子夫妻,各不相保
(做的。)
10**時間: 地點:
(話說洪武年間,山東東昌府棠邑縣周家集上,有個人姓張名德,號恒若。)
(父親張煥之,母親任氏,俱已亡過。)
(他從幼在河南經商,本地買些貨去到那邊賣了,又置了貨回來,如此為常。)
(年約三十來歲左右,手頭積有五六百兩銀子。)
(他近鄰有個老者,姓徐,叫徐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