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一 至 第三八〇
３７１＊＊時間： 地點：
（卻說這一日大宴百官，犒賞士卒，帥府船上鋪設有法，肴品豐肥。）
（怎見得鋪設有法？滿船上結起彩樓：
（ 飛閣下臨陸海，重台上接天潢。）
（珠璣錦繡遍攢妝，絳繹流蘇彩幌。）
（闌檻玉鋪翡翠，榱楹金砌鴛鴦。）
（金猊寶篆噴天香，時引蓬萊仙仗。）
（帥府堂上鋪設筵席：
（ 味集鼎珍佳美，肴兼水陸精奇。）
（玉盤妝就易牙滋，適口充腸莫比。）
（竹葉秋傾銀甕，葡萄滿泛金厄。）
（試將一度細詳之，中戶百家產矣。）
（筵席左一邊，設一班音樂：
（ 寶瑟銀箏細奏，鳳簫龍管徐吹。）
（稽琴禰鼓祭天齊，節樂板敲象齒。）
（戛玉鳴金迭響，一成九變交施。）
（霓裳羽服舞嬌姿，不忝廣寒宮裡。）
（筵席右一邊，設著一班雜劇：
（ 傀儡千般巧制，俳優百套新編。）
（番竿走索打空拳，掣棒飛槍跳劍。）
（放馬吹禽戲獸，長敲院本鞦韆。）
（嬌兒弱女賽神仙，承應今朝盛宴。）
（宴罷，元帥）
元 帥：請國師擇日回船。
國 師：昔馬伏波銅柱操界，卻不出中國之中。我們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天已盡矣！可寂
寂無聞，令後世無所考據？
元 帥：此意極高，只是黃草崖上不便標界。
國 師：貧僧有個處分。
（道猶未了，國師念聒幾聲，偏衫袖兒裡面，走出一個一尺二寸長的小和尚來，
（朝著國師打個問訊）
國 師：佛爺爺呼喚弟子，有何使令？
國 師：你去須彌山西北角上，有一座三十六丈長的小山嘴兒，你與我移來，安在這個黃
草崖上。快去快來，不可違誤。
和 尚：（小和尚）是。
（一道火光而去。）
（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覆國師。）
國 師：可曾移來麼？
和 尚：（小和尚）已經移來，安在崖上。
國 師：天柱峰左壁廂有一根三丈六尺長的小石柱兒，你替我撮來，安在這座山上。快去
快來，不可遲誤。
和 尚：（小和尚）是。
（一道火光而去。）
（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覆國師。）
國 師：可曾撮來麼？
和 尚：（小和尚）已經撮來，安在山上。
國 師：你可通文字麼？
和 尚：（小和尚）未出童限，不曾通得文字。
國 師：既不通文字，你去罷。
（一道火光而去。）
（國師又念聒幾聲，只見一道火光裡面，掉下護法韋馱天尊，朝著國師打個問訊
（）
國 師：佛爺爺，呼喚小神，何方使令？
國 師：就這崖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根小石柱，你去把降魔杵磨下幾行大字來。
韋 馱：磨下幾行甚麼大字？
國 師：石柱原有八面，正南上一面，你磨下『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大元帥立』十
六個大字。其餘七面，各磨下『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全在你的降魔杵上討
分曉。
（韋馱諾諾連聲，一云而起。）
（一會兒復命，國師）
國 師：字可完麼？
韋 馱：已經完了。
國 師：迴避罷。
（韋馱打個問訊而去。）
（國師老爺這一段意思雖好，移山移得神玄，撮石柱撮得神玄，磨字磨得神玄，
（眾將官都不准信不在話下，連天師，連二位元帥心下也有些不准信。）
（卻又國師平素不打誑語，不敢問他。）
徒孫雲：（可可的徒孫雲谷）降魔杵磨字怕不精細，日後貽笑於閻羅王。
國 師：（國師原出於無心）你何不上去瞧著，看是何如，來回我話。
（眾人心上疑惑的，巴不得國師吩咐去看，都就借著雲谷的因頭兒，一擁而去。
（）
（去到黃草崖上，果真的一座小山，實高有三十多丈。）
（眾人又上山去，果真一根石柱，實有三丈多高。）
（眾人又瞧石柱，果真石柱上八方都有字，正南上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
（西大元帥立」十六個大字。）
（其餘七面，俱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
（仔細看來，這些字好不精妙也，饒他是倉頡製字，也只好制得這等精；饒他是
（羲之、獻之，也只好寫得這等妙。）
（二位元帥歎之不盡，都歎）
金都督：好國師！
國 師：（你也歎說）好國師！
金都督：（我也歎說）好國師！
（這一歎，眾人都是一時之興，不曾想到天師在面前。）
（一長便形一短，歎西施便自難為東施。）
天 師：（天師心裡想道）金碧峰恁的設施，我祖代天師人，豈可袖手旁觀，漫無所建立
。
（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計上心：二位元帥在上，國師妙用立這一座山，豎這一根石柱，足稱雙美。只再得一通石
碑，勒一篇銘，尤其妙者。
三寶老：碑文可免罷。
天 師：老公公，豈不聞勒碑刻銘之說乎？
王 爺：不可得耳！固所願也。
天 師：（天師就乘機說道）王老先生吩咐不可得，還是碑不可得？還是銘不可得？
王 爺：銘在學生，易得耳。特碑不可得。
天 師：既然名在王元帥，碑就在貧道。
王 爺：學生先奉上銘。
天 師：銘完之後，貧道就奉上碑。
（王爺吩咐左右取過文房四寶來，援筆遂書，說道：
（ 爰告酆都，我大明國）
（爰勒山石，於昭赫赫。）
（文武聖神，率土之濱）
（凡有血氣，莫不尊親。）
天 師：好！非此雄文，不足以鎮壓閻羅天子。
王 爺：過獎何堪！請天師老大人碑碣。
（道猶未了，天師合手一呼，仰手一放，划喇一聲響，一個大雷公站在面前，把
（兩隻翅膀擺上兩擺）
天 師：天師何事呼喚小神？
天 師：此山用一座石碑，勒一篇銘，相煩尊神取過一通素碑來。
雷 公：是。
（一聲響，一溜煙而去，一聲響，一溜煙又來，早已一通素碑，立在石柱之前，
（比石柱止矮得五尺多些。）
雷 公：碑可好麼？
天 師：好。
雷 公：我去罷？
天 師：一客不煩二主，相煩勒上這八句碑銘。
（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勒成了八句。）
雷 公：字可好麼？
天 師：好！
雷 公：我去罷？
天 師：後面還要落幾行款。
雷 公：願聞款志。
天 師：王爺撰文，鄭爺篆額，貧道書丹，尊神立石。
雷 公：是。
（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列成幾行款志。）
（雷公性急，不辭而去。）
（天師這一出，分明是國師激出來的，卻其實役使雷霆，最有些意思，不在國師
（之下。）
（眾官這一會兒贊歎天師，你也說）
眾 官：好天師！
一會兒：（我也說）好天師！
天 師：不要空說好，我念著你們聽，看果好不？
二位元：願聞後面款志罷。
天 師：（天師念道）大明國王元帥撰文。大明國鄭元帥篆額。大明國張天師書丹。九天
應元雷公普化天尊立石。
天 師：（眾人一齊大笑起來）好個雷公立石。
雲 谷：（雲谷站在面前）王爺撰文，撰得順序。張爺書丹，書得順序。雷公立石，立得
順序。只是鄭爺篆額，卻篆左了些。
天 師：（鄭爺道）篆左了些，就是關元帥篆法。
雲 谷：怎見得是關元帥篆法？
天 師：（鄭爺道）關雲長月下看《春秋》，《春秋》不是《左傳》？
王 爺：這個『篆』，那個『傳』，篆法還不同些。
（道猶未了，國師傳令，請列位爺開船。）
（雲谷上船，告訴國師）
雲 谷：天師豎一通石碑在石柱之前，這是甚麼意思？
國 師：正少此碣。君子成人之美。
雲 谷：石碣比石柱矮五尺許，這是甚麼意思？
國 師：居己於下，君子無欲上人之心。
雲 谷：天師役使雷公，這是甚麼意思？
國 師：雷公最狠，君子不成人之惡。
（道猶未了，藍旗官）
藍旗官：開船。
（自開船之後，逐日上順風相送，每晚上明月相隨。）
（行了半月，沒有了月，又是一顆亮星相親相傍，不亞於月之明。）
雲 谷：老祖在上，連日這等風順，這是甚麼意思？
國 師：你不記得明月道童送行麼？
雲 谷：晚間明月相親，這是甚麼意思？
國 師：不記得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早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終不然有個誑語麼
？
雲 谷：從後去，這清風、明月可還有麼？
國 師：你不記得『野花芳草，願送仙舟』之句乎？
雲 谷：原來那個道童，兩個行者送我們行，不知還在哪裡止？
國 師：進了白龍江口，便自回來。
雲 谷：卻好長路頭哩！
（道猶未了，外面報二位元帥過船相拜。）
（坐猶未定，又報道天師老爺過船相拜。）
（相見坐定，王爺）
王 爺：連月好順風也。
天 師：多謝國師老爺。
國 師：朝廷之福，諸公之緣，貧僧何謝？
天 師：老師忘懷了『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
國 師：（國師連聲道）不敢！不敢！
（這三位老爺都在講話，都有喜色，獨有三寶老爺眉頭不展，緘口不言。）
國 師：老公公何獨不言？
三寶老：咱學生夜來得一夢，不知凶吉何如？心下疑慮。故此無言。
國 師：見教是個甚麼夢哩？
老 爺：夜至三更時分，夢見一個老者，對我唱個喏，說道：『我有兩顆賽月明，相煩順
帶到南朝，送與主人公收下。』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他說道：『姓金，名太
白。』咱問他家住哪裡，他說道：『家住中嶽嵩山上。』咱問他主人為誰，他說
道：『山上主人就是，不必具名。』咱問他賽月明在哪裡，他說道：『已先送在
船上。』咱問他送在何人處，他說道：『一顆送在姓支的矮子處，一顆送在姓李
的鬍子處。』道猶未了，不覺的鐘傳鼓送，驚醒回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咱想起
來這個夢，夢得有些不吉。
國 師：怎見得不吉？
老 爺：一則賽月明是個晚間所用物件，不見得正大光明。二則口說賽月明之名，不曾看
見賽月明之實，怕此行有名無實。三則是支矮子、李鬍子，支胡之說中間怕有甚
麼隱情。一個夢有許多猜疑，不知吉凶禍福，故此放不下心。
國 師：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
天 師：夢中不是凶兆，老爺過慮了些。
王 爺：月明是個明，加一『賽』字，豈不是大明，寄信到南朝，是個回送與主人，豈不
是見主上？以學生愚見，豈不是回轉大明國。拜見主上麼？況兼那老者自稱姓金
，名太白，卻不是太白金星，以此相告元帥？
天 師：王老先生解得是好。
國 師：這也是依理而言，不為強辯。
三寶老：到底白字多。賽明月是個白，不見其實是個白。名字太白，又是個白。吉主玄，
喪主素，終是不吉。
天 師：（天師看見老爺心上疑惑不解）元帥寬懷，容貧道袖占一課，看是何如？
老 爺：足見至愛。
（一會兒天師占下了一課，連聲道）
一會兒：大吉！大吉！
老 爺：怎見得？
天 師：占得是雙鳳朝陽之課。鳳為靈鳥，太陽福星。當主大喜。
（老爺心上還不釋然。）
（原來三寶老爺本心是個疑惑的，又且國師劈頭說道）
國 師：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
（老爺只猜國師說的是不好話，他信國師的心多，故此王爺說好，他不信；天師
（說好，也不信。）
侯公公：（只見侯公公站在面前）夢還不至緊，只要圓得好。可惜船上沒有個圓夢先生。
天 師：雄兵萬百，戰將千員，豈可就沒有個圓夢先生？
老 爺：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就在侯公公身上，要個圓夢先生。
侯公公：（侯公公笑一笑）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少不得我去尋一個圓夢先
生來也。
（好個侯公公，口裡連聲吆喝道）
口 裡：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
（叫上叫下，寶船上叫了一周，並不曾見個圓夢先生。）
侯公公：（侯公公心裡想道）乘興而來，怎麼好沒興而返？敢是我不該自稱咱老子，故此
圓夢的不肯出來。也罷，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如改過口來罷。
心裡想：（卻連聲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
（叫上叫下，叫到一隻船上，只見一位老者，鬚眉半白，深衣幅巾。）
（侯公公正然往西去，那老者正然往東來，兩個撞一個滿懷。）
侯公公：（侯公公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
老 者：（那老者）兒子要圓夢，不如請我老子。
（道猶未了，侯公公一把扯著，再不肯放他，竟扯到千葉蓮台上。）
侯公公：這是咱老子，會圓夢。
老 爺：（老爺好惱又好笑）怎就是你老子？
侯公公：饒是叫他老子，他道不肯來。
（那老者也是個積年，相見四位，各行一個相見之禮。）
老 爺：你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現任何職？
老 者：小老姓馬名歡，原籍浙江會稽縣人氏，現任譯字之職。
老 爺：咱這裡要個圓夢先生，你可會圓麼？
馬 歡：小的略知一二。
老 爺：你這圓夢，敢是杜撰麼？
老 者：師友淵源，各有所自。
老 爺：你原是個甚麼師父？
老 者：小的師父姓鄒，名字叫做鄒星先生，平生為人善圓古怪蹺蹊夢，勘破先天造化機
。
老 爺：只是鄒星先生，不知諏得准麼？
馬 歡：名字鄒星，拆字圓夢，半點不諏星。
老 爺：名鄒人不諏，卻不有名無實。
馬 歡：且莫講我師父不是有名無實，就是小的今年長了八八六十四歲，圓了多少富貴、
貧、賤、聖愚、賢不肖的夢，豈肯有名無實？
老 爺：依你所言，夢是人情之常？
馬 歡：哪怕他富貴之極，貧賤之極，少不得各有個夢。哪怕他聖愚之分，賢不肖之異，
也少不得各有個夢。
老 爺：富厚之家，奉養之下，豈有個閒夢？
馬 歡：石崇從小夢乘龍，這豈不是富人夢？
老 爺：既有個典故，那是貴人夢？
馬 歡：漢高逢夢赴蟠桃，這豈不是貴人夢？
老 爺：那是貧人夢？
馬 歡：范丹夜夢拾黃金，這豈不是貧人夢？
老 爺：那是個賤人夢？
馬 歡：歹僧夢化小花蛇，這豈不是賤人夢？
老 爺：那是聖人夢？
馬 歡：孔子夢寐見周公，這豈不是聖人夢？
老 爺：哪是愚人夢？
馬 歡：董遵誨不辨黑黃龍，這豈不是愚人夢？
老 爺：那是賢人夢？
馬 歡：莊周夢蝴蝶，這豈不是賢人夢？
老 爺：那是不肖人夢？
馬 歡：丹朱夢治水，這豈不是不肖人夢？
（老爺看見這個馬譯字，應對如流，心上老大的敬重他，卻又）
卻 才：說了有夢，可有個無夢的？
馬 歡：一有一無，事理之對。既有這些有夢的，就有這些無夢的。
老 爺：你可說得過麼？
馬 歡：小的也說得過。
老 爺：你從頭兒說來與我聽著。
馬 歡：牙籌喝徹五更鐘，這卻不是富人無夢？不寢聽金鑰，這卻不是貴人無夢？袁安僵
臥長安雪，這不是貧人無夢，斜倚熏籠直到明，這豈不是賤人無夢？周公坐以待
旦，這豈不是聖人無夢？守株待兔，這豈不是愚人無夢？睡覺東窗日已紅，這不
是賢人無夢？小的夜來鼾鼾直到五更鐘，這豈不是不肖人無夢？
老 爺：輸身一著，好個結稍。
馬 歡：世事總如春夢斷，全憑三寸舌頭圓。
老 爺：好個『三寸舌頭圓』！咱夜來一夢，你仔細和我圓著。
馬 歡：請元帥老爺說來。
老 爺：咱夢見一個老者，自稱姓金，名字太白，相托我寄一雙賽月明回中嶽嵩山去，卻
又賽月明不在手裡，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支矮子處，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李鬍子處。
說話未了，醒將過來，不知這個吉凶禍福，還是怎麼？你與我圓來。
馬 歡：稟元帥老爺得知，此夢大吉。
老 爺：怎見得？
馬 歡：老者姓金，名字太白，是個太白金星。
王 爺：我也是這等圓。
馬 歡：月是夜行的，賽月明是個夜明珠。
老 爺：這個夜明珠，我就圓不著了。
馬 歡：一顆在支矮子處，膝屈為矮，是跪著奉承，主不日之間先見；一顆在李鬍子處，
鬍子在口子，口說尚難憑，主久日之後才見。寄回，是個回朝。中嶽，是我大明
皇帝中天地而為華夷之主。嵩山，是山呼萬歲。元帥老爺這一個夢，依小的愚見
所圓，主得兩顆夜明珠，一顆先在面前，一顆還在落後。卻到回朝之日，面見萬
歲爺，山呼拜舞，獻上這雙稀世之珍，官上加官，爵上加爵，隨朝極品，與國同
休，這豈不為大吉之夢！
老 爺：後一段，我學生就解不出來。馬譯字委是會解。
馬 歡：口說無憑，日後才見。
（三寶老爺得這一解，心上略寬快些，重賞馬譯字而去。）
（三寶老爺歸到「帥」字船上，念茲在茲，只在想這兩顆夜明珠。）
（船行無事，傳下將令，把這百萬的軍籍，逐一挨查，任是挨查，並不曾見個支
（矮子；李鬍子雖有，並沒有個夜明珠的情由。）
（時光迅速，節序推延，不覺的寶船回來，已經一個多月。）
（每日順風，每夜或星或月，如同白晝一般。）
（大小寶船不勝不喜。）
（忽一日，雲生西北，霧障東南，猛然間一陣風來）
（晚來江門失大木，猛風中夜吹白屋。）
（天兵斬斷青海戎，殺氣南行動坤軸。）
（一陣大風不至緊，馬船上早已掉下一個軍士在海裡去了。）
（報上中軍帳，元帥吩咐挨查軍士甚麼籍貫，甚麼姓名，一面快設法救起人來。
（）
（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
一會兒：軍士姓劉，雙名谷賢。原籍湖廣黃州府人氏，現隸南京虎賁左衛軍。站著篷下，
失腳墮水，風帆迅駛，救援不便。
（元帥傳令，問他船上眾人）
元 帥：可見軍士形影麼？
問 他：看見軍士在水面上飄飄蕩蕩，隨著寶船而來。
老 爺：異哉！異哉！夜明珠偏不見，卻又淹死了一名軍土。馬譯字之言大謬。
王 爺：軍士自不小心，與夢何干。只是這個風卻大得緊，怕船有些不便，將如之何？
老 爺：國師原說是：『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怎麼今日又主這等大風？
還去請問他一番，就見明白。
（二位元帥拜見國師，把劉谷賢掉下海、風大寶船不便行兩樁事，細說了一遍。
（）
國 師：貧僧也在這裡籌度。開船之時，幸喜得那個道童和那兩個行者前來送行。這三十
日中間，順風相送，怎麼今日又是這等大風？
老 爺：風頭有些不善。
國 師：天意有在，一會兒自止，也未可知。
王 爺：海嶠颶風，自午時起，至夜半則止。這個風，從昨日黃昏起。到今日，這早晚已
自交未牌時分，還不見止。多管是夜來還大。
老 爺：日上還看見些東南西北，夜來愈加不好處得。
（道猶未了，雲谷）
雲 谷：船頭上站著兩個漢子，一個毛頭毛臉，手裡拿著一隻大老猴；一個光頭滑臉，手
裡提著一隻大白狗。齊齊的說道，要見老爺。
三寶老：敢是送過夜明珠來？
（國師不敢怠慢，走出頭門外來，親自審問他兩個的來歷。）
（只見那漢子瞧見國師，連忙的雙膝跪著。）
國 師：你兩個是甚麼人？
三寶老：（那毛頭毛臉的說道）弟子是紅羅山山神，特來參見。
國 師：紅羅山山神，原是鹿皮大仙。你有甚麼事來見我？
山 神：弟子蒙佛爺爺度化大德，護送寶船。
國 師：你手裡拿著是個甚麼？
山 神：是個風婆娘。
國 師：怎叫做風婆娘？
山 神：他原是個女身，家住在九德縣黑連山顛唧洞，飛廉部下一個風神，主管天上的風
。一張嘴會吹風，兩隻手會舞風，兩隻腳會追風，醉後之時又會發酒風。故此混
名叫做風婆娘。
國 師：怎麼這等一個形狀？
山 神：他面貌像個老猴，看見人來，慚愧滿面，不肯伸頭出頸。任你打他一千，殺他一
萬，見了風就活，萬年不死。
國 師：你拿他來做甚麼？
山 神：佛爺爺寶船回棹，已有明月道童、野花行者、芳草行者順風送行。爭奈這個風婆
娘不知進退，放了這一日大風。道童、行者都是軟弱之門，降他不住。弟子怕他
再發出甚麼怪風來，寶船行走不便。是弟子助道童一力，拿將他來，未敢擅便，
特來稟知佛爺爺。
國 師：今後只令他不要發風。饒他去罷。
山 神：（風婆娘娘說道）今日是小的不是。既蒙佛爺爺超豁，小的再不敢發風。
山 神：口說無憑，你供下一紙狀在這裡，才有個准信。
國 師：不消得。
山 神：他名字叫壞了，轉過背就要發風。
國 師：擒此何難！
山 神：（風婆娘說道）只消佛爺爺一道牒文，小的就該萬死，何須這等過慮！
山 神：還要和他講過，寶船有多少時候在海裡行著，他就多少時候不要發風。
國 師：大約有一週年。
山 神：（風婆娘說道）小的就死認著這一週年，再不敢發風。
國 師：放他去罷。
（只說得一聲放。）
（你看那風婆娘一聲響，一陣風頭而去。）
國 師：那一個是甚麼人？
（畢竟不知那一個是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碧水魚救劉谷賢 鳳凰蛋放撒發國）
（詩曰：
（ 高風應爽節，搖落漸疏林。）
（吹霜旅雁斷，臨谷曉鬆吟。）
（屢棄涼秋扇，恒飄清夜砧。）
（泠然隨列子，彌諧逸豫心。）
３７２＊＊時間： 地點：
卻說國：那一個是甚麼人？
國 師：（光頭滑臉的說道）弟了是銅柱大王。
國 師：銅柱大王，原是佗羅尊者。你有甚麼事來見我？
大 王：弟子蒙佛爺爺度化大德，特來護送寶船。
國 師：你手裡提著是個甚麼？
大 王：是個信風童兒。
國 師：怎叫做個信風童兒？
大 王：他原先是個小郎，家住在汝南臨汝縣崆峒山玉燭峰土穴之內。專一走腳送信，其
快如風，飛廉收他在部下，做個風神主管，送天上的風信。三月送鳥信，五月送
麥信，七八月送簷信，海洋上送颶飈信，江湖上送舶棹信，魯東門送爰居信，五
王宮送金鈴信，岐王宮送碎玉信，崑崙山送祛塵信，扶枝送鳥鵲信，怒時送大塊
信，喜時送鳴條信。故此叫做個信風童兒。
國 師：怎麼這等一個形狀？
大 王：他皮毛狀貌像只白狗，帝堯朝裡為人所獲；碎割碎剮切得只有蒼蠅翅膀至薄。但
遇有風，其肉先動；搖動他的肉，其風自生。後來遇著風又活將起來，後歸飛廉
部下。
國 師：你拿他來做甚麼？
大 王：因他到海上來送颶飈風信，明月道童和他爭鬧，他就把明月道童打了一跌。加上
那兩個行者，一個吃他踢了一腳，一總三個都不是他的對頭。是弟子懷忿於心，
拿住他來見佛爺爺，請佛爺爺重加懲治。
國 師：放風是頭裡的風婆娘，與送信的何干？
大 王：風雖發，不送信，風不起。風之大小，時日之多寡，都在送信的口裡定奪。
國 師：既然如此，他今後不送信就是。你放他去罷。
（信風童兒聽見佛爺爺放他去，不勝之喜）
小童兒：佛爺爺就是天地父母之心，我今後再不送風信來罷。
國 師：也難道今後再不送風信？只是週年之內不送，便自足矣！
小童兒：（信風童兒）就是週年。
國 師：你去罷。
（好個信風童兒，說聲去，不曾住口，一聲響，一陣風頭而去。）
大 王：（銅柱大王）佛爺爺只管慈悲，也不管人之好歹。這等一個娃子家，口尚乳臭，
他顧甚麼信行，轉背只好又送出信來。
國 師：（國師笑一笑說道）拿此等童兒，何難之有？
（道猶未了，把禪杖一指，一個信風童兒，一轂碌跌在面前，叫說道）
一 個：小的再也不敢，怎麼佛爺爺又拘我回來？
國 師：你去罷。
（一聲響，又是一陣風頭而去。）
大 王：弟子今番曉得了。
國 師：你兩人回去罷。
山 神：（紅羅山神）弟子願送。
大 王：（桐柱大王）弟子願送。
國 師：我們海上要過一週年，你兩人怎送得這遠？
兩 個：弟子蒙老爺度化，萬年不朽，天地同休，豈說這一週年，呼吸喘息之頃耳！況兼
明月道童，何如？
國 師：既如此，你兩人住在鏡台山罷，前行經過哪一個去，你來報我知道。
兩 個：是。
（齊上鏡台山而去。）
（國師又邀二位元帥坐在蓮台之上。）
二位元：國師妙用，人數不知。當時只說空饒了鹿皮大仙，哪曉得今日得他拿了風婆娘，
除此一害。當原先只說便饒了佗羅尊者，哪曉得今日得他拿了信風童兒，又除一
害。
國 師：且莫講除害兩個字，不知如今風勢何如？
元 帥：想也會住。
即 時：（即時吩咐旗牌官）看外面風勢何如？
旗牌官：內勢漸漸的平伏。
元 帥：漸漸平伏，可喜！可喜！
旗牌官：還有一喜，不知老爺們可曉得麼？
老 爺：甚麼喜？敢是夜明珠麼？
旗牌官：早上掉下去的軍士，幸遇一尾大魚，好好地送上船來。
老 爺：軍士現在何處。
旗牌官：現在馬船上。
老 爺：叫過他來，咱問他一個端的。
（元帥軍令叫去就去。）
（叫來就來，一會兒一個軍士跪在面前。）
老 爺：你是甚麼人？
旗牌官：（軍士道）小的是虎賁左衛一名小軍，姓劉名谷賢。
老 爺：早上掉下水去，可就是你麼？
谷 賢：是小的。
老 爺：怎得上來？
谷 賢：是一尾大魚送小的上來。
老 爺：是個甚麼樣的魚？
谷 賢：其魚約有十丈之長，碧澄澄的顏色，黑委委的鰭槍。是小的掉下去之時，得它乘
住，雖然風大浪大，它浮沉有法，並不曾受半點兒虧。
老 爺：清早上到如今，風大船快，不知行了多少路，怎麼會趕著？
谷 賢：小的坐在它的身上，也不覺得遠哩！
老 爺：你怎得上來？
谷 賢：是它口裡說道：『你去罷。』不知怎麼樣兒，小的就在船上。它臨去之時，口裡
又說道：『多拜上佛爺爺。』
國 師：（國師點一點頭）貧僧曉得了。
三寶老：國師老爺曉得敢是條龍麼？敢是送夜明珠麼？
國 師：龍便是龍，只不是夜明珠哩！
老 爺：怎見得是龍，又不是夜明珠？
國 師：元帥不准信之時，貧僧叫它過來，就見明白。
老 爺：水族之物，焉得有知。既去了，怎麼又叫得轉來？
國 師：這不打緊。
（道猶未了，把禪杖一指，早已有個漢子，碧澄澄的顏色，黑委委的鰭槍，頭上
（一雙角，項下一路鱗，合著手打個問訊）
有 個：佛爺爺呼喚弟子，有何指揮？
國 師：劉谷賢多謝你救援。
漢 子：弟子承佛爺爺超度，無恩可報。今日止救得谷賢一命，何足掛齒！
國 師：你為何不職掌龍宮，還在外面散誕？
漢 子：弟子運蹇時乖，撞遇著一個憊懶舊知己，扳扯一場，故此羈遲歲月。
國 師：是哪舊知己？
漢 子：菩薩魚籃裡的歪貨。
國 師：魚籃裡是個甚麼？
漢 子：是個金絲鯉魚成精作怪的中生。
國 師：他怎麼與你知己？
漢 子：實不相瞞佛爺爺所說，弟子怎叫做碧水神魚？原做曲鱔出身，在南膳部洲東京城
北，碧油潭之水，碧澄澄的約有萬丈之深，弟子藏在裡面有千百年之久，故名碧
水神魚。
國 師：金絲鯉魚在哪裡？
漢 子：因它同在碧油潭裡。
國 師：它怎麼會成精作怪？
漢 子：因是宋仁宗皇佑三年正月元宵令節，東京城裡奉聖旨放燈，大興燈會。金絲鯉魚
動了遊賞之心，即時跑出崖去，變成個女子，使個分身法，變成一個丫環，吐出
一顆小珠兒，變成一籠燈火，一個女子前面走著，一個丫環一籠燈，自由自在，
穿長街，抹短巷，緩步金蓮，恣意遊玩。只見：
弱骨千絲，輕球萬眼。庭開菡萏，熒熒華岳明星；洞篔簹笛，點點竹宮爟火
。雲母帳前瀲灩，多則過十千枝，光溜溜露影琉璃；夜明簾外輝煌，少也有一萬
盞，翠泠泠雨絲纓絡。急閃閃瑤光亂散，妝成鹿銜五色靈芝；慢騰騰獸炭雄噴，
做出犬吠三花寶葉。游魚上下，似洞霄宮裡，隱隱約約，魚游錦上生波；走馬縱
橫，像吐火山前，璁璁瓏瓏，瑪瑙屏中絕影。怎見得星移萬戶，赤溜溜的珠球滾
地拋來；可知他月到千門，碧團團銀燭半空丟下。靈船低泛，通霞台上，沉沉靄
靄，平白地透出霞舟百里，丹煙流宿海；火鏡高燃，望日觀前，雄雄魄魄，半更
天推出日扇九枝，紅豔簇天壇。的的攢攢冕觚稜，盡點綴了丹房簷蔔；霏霏裊裊
旋華蓋，鎮飄飄些紫蔓葡萄。綠綠夭夭，高掛著明璚宛轉，都來是方空素轂黏成
；紅紅白白，細看他花格綸連，好不過員嶠輕蠶裁就。又不是龍吟聲、彪吼聲、
驎合邏、驎迤夜、驎跋至，蠶發擂了，鼕鼕瞳瞳，瑞門禁鼓，六街驚糝，阿香車
裡行雷；且道個遏雲社，飛盝社，喬宅眷、喬迎酒、喬樂神，旋扮將來，嘈嘈雜
雜，復道危柵，百隊香攢，玉女窗前笑電。綠香沉穗，吹笙送度，紫微峨峨豔豔
，半層圈絡，金莖盤上映初晴；繡襖雲花，夾仗繞開，四照玲玲瓏瓏，幾柱水條
，玉膽瓶中看欲化。水晶檠，璀璀璨璨，白鳳凝酥，到處廣寒宮一般清澈，珊瑚
座，碥諞璘璘，玄龍吐燭，咫尺融臯國萬里通明。玉消膏，琥珀餳，屑屑零零，
妝花瓘耦，朱盤架，簇插飛蛾；流蘇帶，芳堤葉，閒閒淡淡，口參火楊梅，縞衣
衫，爭傳帖蛋。別樣的機關，活動得奇奇怪怪，彩樓高處，削成仙子三山；諸般
故事，彩畫得分分明明，玉柵鋪時，簇成皇帝萬歲！正是：黃道宮羅瑞錦香，雲
霞冉冉度霓裳；龍輿鳳管經行處，萬點明星簇紫星。
京城地面街道又寬闊，燈火又鬧哄，那妖精貪看了一會。哪曉得折轉身來，
金雞已三唱矣，天色將明。妖精怕現了本相，不敢轉到碧油潭，急忙的走進金丞
相後花園中魚池裡面藏了。花園中有幾盆牡丹花，妖精每夜裡來吐氣噴之，牡丹
顏色鮮麗，紅的紅似血，白的白似雪，最可人情。
３７３＊＊時間： 地點：
一日，有個赴選的劉秀才，寄寓在金丞相府裡，聽知道花園中牡丹盛開，顏
色鮮麗，稟過丞相，帶酒進園裡遊賞一番。酒闌人散，那妖精走上岸來，搖身一
變，變做金丞相的千金小姐，調戲劉秀才。大抵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劉秀才被
他所惑，日往月來，情稠意密，被府中侍婢看見。侍婢雖然心上明白，曉得千金
小姐美玉無暇，沒有這個淫奔之行，卻劉秀才房裡又有個美人相親相伴。侍婢費
了好一番尋思，走進小姐房裡來。房裡是個小姐，走到劉秀才房裡去，劉秀才房
裡又是個小姐，侍婢們吃驚，報上金丞相。金丞相不得明白，報上包閻羅。包閻
羅把兩個小姐一下子都拘將來，審問一番，也不得明白，即時吩咐張龍、趙虎，
取出照妖鏡來一照，原來是一個金絲鯉魚。那妖精現了本相，卻才慌了，吐出一
口黑氣沖天，天昏地黑，一聲響，連千金小姐都不見了。這是一樁鬼怪，包閻羅
豈肯甘休？牒到城隍，城隍不敢怠慢，差下陰兵，四路裡一訪，卻訪得千金小姐
在碧油潭左側四雄山石室之中。聞報包閻羅，金丞相親自取回小姐去了。卻訪得
金絲鯉魚在碧油潭裡出身，陰兵來拿它，它就走到南海中間躲著。因為陰兵來拿
，弟子也安身不住，也自移了窩窠。落後來包閻羅不放城隍，城隍沒奈何，只得
具札通知四海龍王，關上海門，嚴加捕捉。那妖精又賣弄神通，往天上跑，恰好
撞遇著觀音菩薩，卻才收服了它，放在魚籃之中，除此一害。
城隍回命，包閻羅大喜，金丞相作謝，劉秀才得生。那妖精卻不是個憊懶的
，弟子和它同住過，卻不是個舊知己？
國 師：他雖憊懶，怎牽連著你？
漢 子：弟子蒙佛爺爺度化之後，已經脫變成了龍。到了龍宮，見了龍王，舊例要參謁菩
薩去。到南海參謁之時，那妖精閒在籃裡，一轂碌跳將起來，說道：弟子也曾成
精，也曾作怪，也曾迷人，今日不該成此正果，牽扯弟子這一番。菩薩怕中間有
等隱情，卻就打回龍宮海藏來行查扯，喜得佛爺爺當日度化弟子，寫得有個『佛
』字在弟子處，卻才得這一硬證。龍王卻才回覆菩薩，弟子卻才得了正果。因受
它這一牽扯，故此羈遲不得職掌龍宮，還在閒散。
國 師：閒散到幾時才住？
漢 子：已經入班在第七個上，不出一年之外，就有事管。
國 師：你怎麼曉得劉谷賢掉在水裡？
漢 子：弟子護送佛爺爺回京，故此曉得。
國 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快去罷，就該你是頭班。
（好個漢子，即時現出本相來，崢嶸頭角，鱗中崚嶒，一朵紅雲，托著一條黑龍
（，沖天而起。）
（二位元帥不勝之喜，原來這個漢子就是碧水神魚，變成了這條好龍也。）
（當原日只說是便饒了碧水神魚，哪曉得今日又得它這一力！國師妙用，何處無
（之！三寶老爺）
三寶老：龍便是條龍，只是又沒有夜明珠哩！
國 師：貧僧怎麼敢打誑語，龍便是，魚卻不是。
老 爺：馬譯字還是說謊，怎麼再不見個珠影兒？
王 爺：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到底無。老元帥怎麼這等慌？
（各自散去。）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忽一日，旗牌官跪著稟事。）
老 爺：你稟甚麼事？
旗牌官：小的看守蜘蛛，五七年來並無半毫差錯。到了今日之時，猛然間蜘蛛不見在哪裡
去了，籠裡面止遺下得一個滴溜圓的白石子兒，大約有雞卵之大小的，不知是個
甚麼出處，特來稟知元帥老爺。
老 爺：那白石子兒在哪裡？
旗牌官：現在蜘蛛籠裡。
老 爺：你去取來。
（元帥軍令如雷如霆，一會兒取到白石子兒。）
（老爺拿在手裡，看一看，只見那石子兒豈是等閒之物？身圓色白，視之燁燁有
（光。）
（老爺看了一會，想了一會，卻明白了，大笑三聲，叫快請過王爺來。）
王 爺：（王爺進門看見老爺一天之喜）老元帥，怎麼今日這等盈盈笑色，喜上眉峰？
老 爺：（老爺手裡拿著那白石子兒）王老先生，你試猜一猜，猜咱有何事可喜？
老 爺：（王越發大笑起來）王老先生，天下事這等有准。
王 爺：怎見得？
老 爺：當原日夢見賽月明，咱學生只說是個不吉之兆。雖則天師說雙鳳朝陽，咱學生又
怕他課不靈驗；馬譯字說夜明珠，咱學生也怕他圓夢不准，耽了無限的心機。哪
曉得天師的靈課，馬譯字神猜。
王 爺：果是一顆夜明珠麼？
（老爺雙手拿出珠來。）
（王爺一看，果然圓又圓，大又大，亮又亮，乃稀世之奇珍，無價之大寶。）
王 爺：可喜！可賀！又不知支矮子是哪個？
老 爺：你也猜一猜兒，猜著哪個？
王 爺：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個我學生猜不著也。
老 爺：請天師、國師同來作一猜，看哪個猜著。
（即時請到天師、國師，老爺相迎之際，不勝之喜。）
天 師：恭喜元帥得了夜明珠。
國 師：阿彌陀佛！恭喜！恭喜！
老 爺：咱學生得了夜明珠，怎么二位老師就都曉得？
天 師：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元帥這等歡天喜地，豈不是得了夜明珠麼
。
老 爺：珠便是了。
（遞出珠來。）
（國師看過，天師看過。）
天 師：（都說道）好顆夜明珠，卻是無價之寶。
老 爺：畢竟支矮子是個甚麼人，相煩天師猜著？
天 師：（天師想了一會）這倒也是難猜。
（老爺又請回國師，國師只作不知）
國 師：善哉！善哉！天師尚然不知，何況貧僧。
老 爺：這個支矮子曾在國師門裡出身，怎麼就不知道？
國 師：既是貧僧門裡出身，有個不知道之理？只因是信風所過，不記得他。
（說了個「信風所過」四個字，把三寶老爺嚇得只少一跌，連聲）
連忙的：國師神見！國師神見！
王 爺：怎麼『信風所過』，就是神見？
天 師：貧道也省得了。
王 爺：省得是個甚麼？
天 師：我和你初下西洋，才到爪哇國之時，一陣信風所過。國師說道：『當主一物，其
形如吼，其大如斗，其絲萬縷，其足善走。先前雖主一驚，以後還有一喜。』今
日夜明珠就是那一喜。
王 爺：哎，原來支矮子是個蜘蛛。國師信風之言，數年之後，這等靈驗。
老 爺：馬譯字圓夢，更圓得有趣。
天 師：貧道『雙鳳朝陽』的課，卻也頗通。
國 師：『雙鳳朝陽』，還不在這裡。
老 爺：想在李鬍子身上。
國 師：李鬍子另是一顆夜明珠，『雙鳳朝陽』另是一宗功德。
老 爺：在幾時？
國 師：目前就見。
（道猶未了，國師叫過陰陽宮，問他行船行了多少月日。）
國 師：（陰陽宮回覆道）已經行了五個月零八日。
國 師：是了。
（又叫過非幻禪師，吩咐他天盤星上取下一個鳳凰蛋來。）
（又叫過雲谷徒孫，吩咐他旗牌官處取過那一個鳳凰蛋來。）
（一時俱到。）
（國師拿著兩個蛋在手裡，念念聒聒，念了幾聲，咒了幾聲，一會兒兩道白氣沖
（天而起，白氣中間飛出一劉鳳凰，銜著那兩個蛋殼，悠悠揚揚，自由自在，直
（奮九天之上。）
（把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四位公公、大小將官、滿船軍士，哪一個不）
哪一個：真的『雙鳳朝陽』，真的國師妙用。
三寶老：原日撒發國收在鳳凰蛋裡，今日朝陽，撒發國還在哪裡？
國 師：已經放回他去了。
老 爺：不曾損壞軍民人等麼？
國 師：貧僧敢打誑語？曾經說過的話，以三年為率，多一日受一日福，少一日受一日之
苦。經今五年多些，哪一個不受福無量，哪一個不生歡生喜。
老 爺：可看得見麼？
國 師：要見何難！
老 爺：可用梢船麼？
國 師：自從開船之後，五個多月不曾落篷，豈可今日為著這個撒發國，反又梢船。
老 爺：既不梢船，何以得見？
國 師：管你看見就是。
老 爺：怎管得看見？
國 師：貧僧自有個妙處。且問列位中間哪幾位要看？各人認將下來。
老 爺：咱一個是不消說的，要看。
公 公：（四個公公一齊說道）要看。
王 爺：我學生不願看。
天 師：貧道也不願去。
國 師：不願去的便罷。
三寶老：諸將中有願看的麼？
張狼牙：（狼牙棒張柏應聲道）願看。
劉游擊：（游擊將軍馬如龍應聲道）願看。
王 爺：只兩個去看足矣，其餘的不許亂答應。
（諸將中分明都是願去看的，得王爺這一攔阻，卻才不敢多話。）
國 師：願看的請上來，依次而坐。
（三寶老爺坐上面，四位公公坐左側，兩位將軍坐右側。）
國 師：列位去時，盡著腳走，以鈴響為號，都要轉身。
王 爺：（眾人一齊應聲）是！
國 師：阿彌陀佛！都要閉了眼。
（眾人一齊閉了眼。）
國 師：（國師又念聲）阿陀陀佛！
（伸出手來，一個人眼上畫一個十字，眾人一齊瞌睡，靜悄悄的。）
（國師坐下，吩咐雲谷旋烹新鮮茶來，與列位老爺醒瞌睡，雲谷）
雲 谷：是。
（即時備辦烹茶。）
（國師手裡一聲鈴響，眾位瞌睡的一齊醒過來。）
（三寶老爺雙腳平跳著，雙手齊拍著，嘎嘎的大笑）
三寶老：異哉！異哉！
（國師一邊叫雲谷遞上茶來。）
雲 谷：茶尚未熱。
王 爺：茶尚未熱，好快去快來也！
老 爺：得此奇妙，何用茶為！
王 爺：怎這等奇妙？
老 爺：我如今滿腹中都是奇妙的，只是一口說不出來。
王 爺：怎麼一口說不出來？
老 爺：其妙處多得緊，說它不盡。
王 爺：說個大略就是。
老 爺：咱平生看見五囤三出，心上著實有些狐疑。到了今日，卻才深服。咱適來閉上眼
，不知怎麼就出了神，怎麼就到撒發國，依舊的城郭，依舊的宮牆，依舊的民居
，依舊的番總兵府，依舊的圓眼帖木兒戰場，依舊的金毛道長仙跡，是咱看見兩
個老者對手著棋，咱問他道：『大國是甚麼國？』他說道：『是撒發國。』咱問
道：『你國中平安麼？』他說道：『我這個國國小民貧，不載經典，自古到今，
平安無事。只是三五年前，受了一場兵火。這三五年後，卻混沌了一場。這五七
日中間，才見天日，故此在這裡著幾局棋，賀一個太平。』咱問他：『是個甚麼
兵火？』他說道：『是個大明國差來的兩個元帥，一個道家、一個僧家，其實的
厲害，殺了一個總兵官，滅了一個金毛道長，卻不是一場兵火？』咱心裡倒好笑
，指著咱說元帥，就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咱又問他道：『怎麼混沌了一場？』他
說道：『為因抗拒了那兩位元帥，不曾遞上的降書降表，卻就吃他一虧，把我們
這一個國，下了甚麼禁符，弄了甚麼術法。致使得這三五年間，滿天重霧，混混
沌沌，不辨東西南北，不見日月星辰。也沒有商販等船到我這裡來，我這裡也沒
有人敢出外去。』咱問他：『可過得日子麼？』他說道：『只是混沌些！漁樵耕
牧，卻比舊時一同，日子倒是過得。卻又有件好處，三五年間，沒有半個人死，
沒有半個人害病，這個又好似舊時。』咱問道：『是幾時開的？』他說道：『才
開五七日。』咱心上還要問他，猛空的那裡一聲鈴響，轉過身來，恰好還在這裡
。似夢非夢，何等的奇妙。
王 爺：你們眾人看見些甚麼？
老 爺：（眾人道）地方都是一同。只各走各人的路，各撞著各樣人。
王 爺：你們撞著甚麼人？也說一個。
馬公公：咱撞著一班白鬚長者飲酒。
洪公公：咱撞著一群光頭娃子放羊。
侯公公：咱撞著鋤田的吃著二十四樣小米飯。
王公公：咱撞著三綹梳頭的都穿著二十四幅青腰裙。
張狼牙：我進城門之時，撞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口快劍，一個手裡一張琵琶，一個手裡
一把傘，一個手裡一條帶。
馬游擊：我出門之時，也撞遇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撮米皮，一個手裡一座東嶽，一個手
裡一盞燈籠，一個手裡一騎禿馬。
王 爺：這些人是個甚麼意思？
國 師：貧僧有所不知。
天 師：貧道更不得知。
天 師：（天師口便說道）更不得知。
（臉上笑了一笑。）
（畢竟不知天師這一笑甚麼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五鼠精光前迎接 五個字度化五精）
（詩曰：
（ 圓不圓兮方不方，須知造化總包藏。）
（玉為外面三分白，金作中央一點黃。）
（天地未出猶混沌，陰陽才判始清光。）
（贏於撒發君民樂，勝上天宮覲玉皇。）
３７４＊＊時間： 地點：
（卻說撒發國收在鳳凰蛋裡面，愈加福壽康寧。）
（四位公公看見四樣人物，兩員將軍看見兩班人物，都不識得是個甚麼意思。）
（只有天師笑了一笑。）
王 爺：天師這－笑，想是有個高見？伏乞見教。
天 師：貧道非敢妄笑，只是恭喜國師老爺無量功德。
王 爺：怎見得無量功德？須要天師老大人見教一番。
天 師：一班白鬚長者飲酒，白鬚是老，飲酒是鐘，這叫做老有所終。一群光頭的娃子牧
羊，娃子是幼，牧羊是養，這叫做幼有所養。鋤田的吃二十四樣小米飯，鋤田的
是農夫，二十四樣飯，是米多不過，這叫做農有餘粟。三綹梳頭的穿二十四幅青
腰裙，三綹梳頭是個女人，二十四幅青腰裙，是布多不過，這叫做女有餘布。張
狼牙撞著四個：一個一口劍，劍是鋒風；一個琵琶，琵琶是調；一個傘，傘是雨
；一個帶，帶是順。進門去撞著，從此以前，風調雨順。馬游擊撞著四個人：一
個米皮，米皮是谷國；一個東嶽，東嶽是泰；一個燈籠，燈籠是明；一個禿馬，
禿馬無鞍是安。出門來撞著，從此以後，國泰民安。總而言之，是撒發國君民人
等收在鳳凰蛋裡，坐了這三五年來，老有所終，幼有所養，農有餘粟，女有餘布
，從此以前，風調雨順；從此以後，國泰民安。這卻不是國師老爺的無量功德？
故此貧道恭喜，不覺的笑將出來。
王 爺：原來有此一段情由。可喜！可喜！
哪一個：（哪一個不叫聲）佛爺爺！
哪一個：（哪一個不念聲）阿彌陀佛！
（各自散去。）
（不覺的日往月來，又是三個多月。）
（國師老爺坐在千葉蓮台之上，叫過陰陽官問道）
國 師：從開船以來，一總走了多少月日？
陰陽官：走了八個半月。
國 師：既走了八個半月，該到滿刺伽國。
陰陽官：（陰陽官稟道）路途遙遠，算不得日期。
國 師：雖算不得日期，甚麼樣的順風，盡日盡夜而行，差不多也是年半來了，豈有不到
之理？
（道猶未了，紅羅山神和銅柱大王兩個跪著，一齊稟事。）
國 師：生受你二人在船上護送。
兩 個：弟子們沒有甚麼生受，還是生受明月道童和那二位行者，每日每夜如此順風。
國 師：都是一同生受。你兩個來，有甚麼話講？
兩 個：適來聽見佛爺爺問滿刺伽國，此處到那裡，只消三晝夜工夫，苦不遠路，特來稟
知。
國 師：既不遠路，便自可喜。你兩個且各方便著。
（果然是過了三晝夜，藍旗官）
藍旗官：前面經過一個國，不知是個甚麼國？不知可收船也不收船？
（二位元帥即時請到天師、國師，計議前事。）
天 師：收了船，著夜不收去打探一番，便知端的。
國 師：不消打探，此中已是滿刺伽國。
元 帥：國師何以得知？
國 師：三日之前，銅柱大王們先來告訴貧僧，故此貧僧得知。
二位元：（二位元帥不勝之喜）天師門下有值日神將聽令，國師門下卻有山神大王聽令，
三教同流，又且同功同用。妙哉！妙哉！
（道猶未了，元帥傳令收船。）
（收船未定，藍旗官）
藍旗官：船頭上有五個將軍迎接。
（元帥吩咐他進來相見。）
（五個將軍進到中軍帳下，行相見之禮。）
（大約都有一丈多長，好長漢子，只是頭有些尖，眼有些小，稀稀的幾個牙齒，
（槍槍的幾根鬍鬚。）
老 爺：你們是甚麼人？
劉將軍：（五個將軍）小的們是滿刺伽國國王駕下值殿將軍。
老 爺：你們姓甚麼？名字叫做甚麼？
劉將軍：小的們姓『馮、陳、褚、衛』的『褚』字，原是一胞胎生下我兄弟五人，故此順
序兒叫名字，叫做褚一、褚二、褚三、褚四、褚五。
老 爺：你們有甚麼事來相見？
劉將軍：（褚一道）小的兄弟五人承國王嚴命，替元帥老爺看守庫藏，看守限滿，故此迎
接老爺。
老 爺：庫藏中無所損壞麼？
劉將軍：（褚一道）庫藏中一一如故，並無所壞。只是門背後新添了『黃鳳仙』三個大字
。
老 爺：怎麼有這三個大字？
劉將軍：（褚一道）這三個大字，原是數年之前，一個女將摸進庫裡來，偷盜財寶，是小
的們兄弟五人一齊趕將他去，他見了都督之時，寫下這三個大字，以為後驗。故
此有這三個大字。
老 爺：這話兒是實，我得知了，你們去罷。
（五個將軍朝著國師又另行一個相見之禮，叩了二十四個頭。）
國 師：你們怎又在這裡？
老 爺：（褚一道）弟子們自從東京大難之後，卻又修行了這千百多年，才能夠聚會在這
裡。因是滿刺伽國國王授我們兄弟們值殿將軍之職，故此得看守佛爺爺寶藏，三
四年間幸無損壞。全仗佛爺爺收錄弟子們這一功，度化一番，弟子們才得長進。
國 師：你們既是改心修行，便自入門。況又有些看守之功，貧僧自有個處。你們且各自
方便著。
（五個將軍一齊磕頭，一齊而去。）
國 師：阿彌陀佛！萬物好修皆自得，人生何處不相逢。
（道猶未了，中營大都督王堂迎接，各各相見，各各訴說離別一番。）
（道猶未了，滿刺伽國國王，各各相見，各各敘舊。）
（元帥傳令，盤上庫藏，限即時起錨開船。）
（國王留住，元帥不允。）
（國王又告訴要跟隨寶船朝見大明皇帝。）
（元帥許諾，另撥一隻馬船，付國王居止。）
（國王攜妻挈子，並大小陪臣，一切跟隨公辦，共有五六十人，住馬船上，打著
（進貢旗號。）
（不出三日之外，寶船齊開。）
（五個值殿將軍拜辭國師老爺。）
國 師：管庫有功，你各人伸上一隻手來，各人寫上一個字與你去。
（五個將軍一人一隻手，國師一人與他一個「佛」字，俱各磕頭禮拜而去。）
（開船之後，閒居相敘。）
三寶老：來了一年將近，再不見個李鬍子。這一顆夜明珠，卻有些假了。
國 師：自有其時，何愁之有！
老 爺：昨日那五個值殿將軍是個甚麼出處，國師老爺一個人與他一個字？
王 爺：前日碧水神魚也只是一個佛，致令他崢嶸頭角，職掌龍宮。國師這一個字，卻不
是小可的，怎麼輕易與他？
國 師：二位元帥，你有所不知。這五個將軍原是靈山會上出身，落後在東京朝裡遭難，
近時改行從善。又兼今日看守庫藏有功，故此貧僧與他這一個字，度化他反本還
原，得其正果。
二位元：怎叫做靈山會上出身？
國 師：這又是一篇長話。
元 帥：願聞。
國 師：這五個將軍原父親是靈山會上天倉裡面一個金星天一鼠，職授天倉左大使，歷任
千百多年，並無罣誤。靈霄殿玉皇大天尊考上上，廷授天廚太乙星君。所生五子
，各能自立，各有神通，俱不襲父職，移居錦帆山下瞰海岩中。諱鼠為褚，改姓
褚，順序而名，故此就叫做褚一、褚二、褚三、褚四、褚五，這卻不是靈山會上
出身？
元 帥：怎叫做東京城裡遭難？
國 師：因為兄弟五人離了西天，來到東京瞰海岩下，賣弄神通，往來變化：時或變做老
人家，脫騙人財物；時或變做青年秀士，調戲人家的女人；時或變做二八佳人，
迷亂人家子弟。忽一日，西京路上有一座錦帆山，山勢盤旋六百餘里，幽林深谷
，崖石嵯峨，人跡所罕到。大凡鬼怪精靈，都趕著這裡好做買賣。
３７５＊＊時間： 地點：
卻說清河縣有個施秀才上京赴試，帶著一個家僮兒，名字叫做小二，饑餐渴
飲的夜住曉行，路從錦帆山下經過。正叫做：一心指望天邊月，不憚披星戴月行
。來到山下，已經更半天氣，天色昏濛，人煙稀少。小二說道：『夜靜更深，不
如投宿旅店罷。』施秀才依小二所說，竟投到一個旅店之中。店主人出來問了鄉
貫來歷，曉得是個赴選的相公，十分敬重，備辦酒肴，共席飲酒。飲酒中間，論
及古今事變，經史百家，那店主人應對如流，略無疑滯。施秀才心裡想道：『恁
的開店主人，能博古通今如此？我十載螢窗，尚且不能記憶。』因而問：『店主
人亦曾從事學問麼？』主人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曾連赴幾度科場，爭奈命途
多舛，科場沒分。又因家有老母，不能終養。故此棄了詩書，開張小店，每日尋
得幾文錢，將就供養老母足矣！亦不圖覓甚麼重利厚資。正叫做：苟活而己，何
足為君子道。』施秀才因店主人說及老母，卻動了他內顧之心，說道：『雁飛不
到處，人被利名牽。公有老母，得盡仰事之道，於願快足。我學生因這功名兩字
，家有少艾，不能扶育，人道實虧。道及於此，心膽俱裂！』施秀才這一席話，
原是真情，實指望知音說與知音聽，哪曉得不是知音強與彈。怎叫做不是知音強
與彈？
原來這個店主人，不是真店主人，就是那天廚太乙星君的第五個兒子，名字
叫做褚五，正然在錦帆山下弄精作怪。看見施秀才來得天晚，他就撮弄出一所店
房，假扮一個主人，鬼推這許多肴酒，意思要下手施秀才。及至聽知道施秀才家
有少艾，他就頓起不良之意，舉起一杯酒，呵了一口毒氣，遞與施秀才。施秀才
不知不覺飲了這一杯，方才飲下喉嚨去，就覺得四肢無力，昏昏沉沉，褚五故意
的叫聲：『施管家，你相公行路辛苦，酒力不加，要尋瞌睡，你快去服事相公就
寢也。』施小二隻說是真，扶著施秀才上牀去睡。小二也飲了一杯，也是一樣的
睡著。
褚五看見迷昏了這兩個主僕，卻就騰雲駕霧，來到清河縣施秀才門首，搖身
一變，變做個施秀才，走進房裡，叫聲：『娘子，我回來也。』那娘子何氏正然
在梳洗之時，唇紅齒白，綠鬢朱顏，好不標緻哩！看見丈夫回來，正叫做新娶不
如遠歸，不勝之喜，問說道：『相公，你離家方才二十餘日，怎麼急地裡就得回
來？』褚五故意的說道：『不堪告訴。莫非是卑人時乖運蹇，未到東京之日，科
場已罷，紛紛的都是回籍秀才，是我討了這個消息，竟日抽身而回，不曾上京去
。』何氏說道：『你前日帶著小二同去，怎麼今日又是隻身回來？』褚五又故意
的說道：『小二不會走路，行李又重，故此還在後面，遲幾日才到。』何氏以為
實然，只說是自己丈夫，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傍水中鷗。哪曉得那個真施秀
才在路上受苦連天？
３７６＊＊時間： 地點：
卻說施秀才吃了褚五的毒酒，睡到五更頭，肚腹疼痛，滾上滾下，叫聲：『
小二！』小二也是肚腹疼痛，叫爹叫娘。一個滾到天亮，一個叫到天明，哪裡有
個店房？哪裡有個店主人？施秀才說道：『哪裡眼見鬼，就到這個田地。』小二
說道：『山腳下人原來不忠厚，把個毒藥耍人。』一主一僕正在急難之處，幸喜
得天無絕人之路，有個樵夫荷擔而來。施秀才沒奈何，扯著告訴他夜來這一段情
由。樵夫道：『此處妖怪極多，夜半受了妖魔的毒氣，以致如此。』施秀才就求
他一個解救之方。樵夫說道：『離此百步之外，就有一所店房，可以棲身。離此
六十里之外，有個茅山董真君，施捨仙丹，專一驅治鬼魅陰毒，可以救解。』施
秀才說道：『我主僕二人俱已受毒，怎得個兒前去？』樵夫又看一看，說道：『
你的毒氣太重，三五日就要喪命。你管家的毒氣尚淺，在十日之後才重。』施秀
才說道：『小價雖然毒淺，目今已不能動止，將如之何？』樵夫道：『管家只消
把地上的土塊兒吃他三五口，權且解得一二日之危。有了一二日，卻不請到茅山
董真人的仙丹麼？』
道猶未了，樵夫已不在前面。小二道：『怪哉！怪哉！夜來見鬼也罷，日上
怎麼又見鬼哩！』施秀才說道：『蠢才！夜來是鬼，日上是神仙，這決是神仙來
搭救我們也！』果真的小二吃了三五口土，疼痛頓止，人事復舊。即時走向前去
，找著店房，安了主人，上著行李，覓卻茅山，拜求董真人。各得一粒仙丹，一
主一僕一口吞之。吞了下喉不至緊，一人吐了幾大盆。卻才消得毒氣。日復一日
，舊病安妥，再欲上京，東京科場已罷矣。施秀才沒奈何，帶著小二，謝了店主
人，歸到清河縣自家門首，著小二先進門去說信。
只見何氏接著小二，說道：『你既是跟著相公上京，怎麼於路只是躲懶，不
肯趲行？』小二吃了一驚，說道：『主母怎說出這話來？怎見得小的躲懶，不肯
趲行？』何氏道：『還說不躲懶！二十日前主人到了家裡，二十日後，你卻才來
，這豈是個趲行麼？』小二說道：『主母，這話越發講差了。我與主人公日上同
行，夜來同寢，相呼廝喚，寸步不離，怎得一個主人公二十日前到了家裡？』何
氏道：『你不准信之時，後堂坐著的是哪個？』小二走進堂前去，果真是個施秀
才坐在上面。小二吃忙，走出門外來，恰好又是個施秀才站在外面。小二說道：
『今年命蹇，只是見鬼，路上也見鬼，家來又是鬼。』
道猶未了，施秀才走進門去，叫聲：『娘子何在？』何氏還不曾答應，那褚
五假充施秀才倒是狠，走出門來，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假充我的形景，
調戲我的妻小。』劈頭就一拳，把個施秀才打得沒些分曉，不敢進門，他反告訴
何氏說道：『小二路上不小心，帶將甚麼鬼魅回來，假充做我，特來調戲。
３７７＊＊時間： 地點：
明日快去請法官懲治於他，才得安靜。』何氏還不敢認他是個假的。
只是施秀才趕在門外，告訴左鄰右舍，把山下店主人的事，各說一番，卻有
小二做證。左鄰右舍道：『此必店主人就是個妖怪，貪君妻貌，故此蠱毒於前，
歸寧於後。這一樁事少不得告到官，才得明白。』施秀才告到本縣，本縣不能決
，告到本府，本府不能決，一直告到王丞相處。王丞相先審問施秀才，施秀才把
個前緣後故，細說一番。卻又叫到小二審問，小二口詞和施秀才無二。卻又拘到
後麵店主人，店主人口詞與秀才無二。王丞相心上明白，說道：『有此妖怪，大
是異事！』即時移文提到假施秀才並何氏一干人犯，當面一證。兩個施秀才面貌
無異，連何氏也認不透，連小二也認不透，王丞相也認不透。
王丞相心生一計，吩咐一齊寄監。到晚上取出何氏來，問他真施秀才身上有
何為證。何氏道：『我丈夫右臂上一個點黑痣。』丞相得之於心，到明日早上取
出一干人犯，先前囑咐了公牌，假施秀才右臂上沒有黑痣，我吩咐下來，即時就
要枷號他，不可輕恕。取到人犯，王丞相更不開口，叫過公牌，取到枷鎖，吩咐
兩個施秀才都要脫去上身衣服，枷號起來。即時脫去上身衣服，公牌們看得真，
下手得快，揀沒有痣的就枷起來，卻不恰好是枷到假施秀才了。那假施秀才委是
有些靈變，就曉得右臂上沒有點黑痣，口裡連聲叫屈，說道：『枉刀殺人，天地
鬼神可憐見也！』王丞相大怒，罵說道：『潑怪還敢口硬！真施秀才右臂上有點
黑痣，你假施秀才右臂上沒有黑痣，你還賴到哪裡去？』假施秀才就弄上一個神
道，說道：『這都是這些公牌誤了老相公的公事，小的怎麼右臂上沒有黑痣？老
相公不肯准信之時，乞龍眼親自相驗。』王丞相又怕屈問了人，只得親自下來相
驗一番，果真是右臂上也有一點黑痣！兩個施秀才都是右臂上有點黑痣，怎麼辨
個真假？怎麼再好枷號哪個？只得收監聽候再問。
到了監裡之時，假施秀才心裡想道：『今日險些兒弄假了事，說不得再叫一
個哥來，鬼推王丞相一下，看王丞相何如？』好個褚五，即時呵起難香，早已瞰
海岩下有個褚四，聽知道褚五監禁在丞相府中，他即時閃進府堂上，搖身一變，
變做王丞相一樣無二。大清早上，擂鼓升堂，各屬各役依次參見。參見之後，取
出施秀才一干人犯前來聽審，三言兩句，把個真施才故意的認做假，一夾棍二十
板子，打得真施秀才負屈含冤，連聲叫苦。
叫聲未絕，真王丞相卻來升堂，只見堂上先有一個坐在那裡，坐著的卻是假
王丞相。假王丞相偏做更凶，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假我形景，妄來坐
堂。』叫左右的公牌：『快與我拿下去，拷打一番。』真王丞相到底是真，怎肯
服輸於他，喝聲道：『唗！誰敢來拿？』公牌雖不敢動手，心上卻不能無疑。怎
麼不能無疑？都是一樣面貌，都是一樣語音，都是一樣形景，都是一樣動情，故
此不能無疑。真王丞相拿出主意來，扯著假王丞相，面奏宋仁宗皇帝。褚四又弄
一個神通，噴上一口妖氣，連仁宗皇帝御目都是昏花，不能明視，辨不得真假。
傳下旨意，把兩個丞相權且寄送通天牢裡，待明早再問。怎麼明早再問？原來仁
宗皇帝是個赤腳大仙臨凡，到夜半北斗上時，直見天宮，諸般妖怪不能逃避。
褚四早已知其情，生怕北斗上時，露了本相，即時呵起難香，叫過褚三來作
一商議。褚三也又弄起靈通，閃進金鑾殿上，搖身一變，變做個仁宗皇帝。未及
五鼓，先坐在朝元殿上，會集文武百官，商議王丞相之事。正要開通天牢，取出
兩個丞相，適逢得真仁宗皇帝宮裡升殿。文武百官看見兩個聖上，面面相覷，不
敢開言。百官沒奈何，只得奏知國母。國母取過玉印，隨身出殿審視，只見兩個
聖上面貌相同，語音相似，國母也吃了一驚，想了一想，說道：『爾百官都不要
驚慌，真聖上兩手自別：左有山河紋，右有社稷紋。』文武百官眼同啟視，兩個
聖上都是左山河，右社稷。國母又說道：『既是妖怪神通廣大，爾百官可傳下玉
印，把兩個聖上都用上一顆，真聖上請回宮；假的送到通天牢，明日擊治。』
道猶未了，早已是兩個國母，站在朝元殿上。原來褚三看見事勢不諧，呵口
難香，請到褚二。褚二卻又搖身一變，變做國母。大家鬼吵做一團，文武百官俱
不能辨，只是真聖上、真國母自家心裡明白，只得退回後官而去。一個假國母，
一個假聖上，對著百官有許多議論，百官只得唯唯奉承。正在議論中間，只見後
殿走出一個小內使，傳一道詔書出去。文武百官還不解其意，褚二心上早已明白
了十二分。怎麼這等明白？原來那一道詔書，是欽取包待制進朝問理。褚二神通
廣大，知過去未來，故此早已明白了十二分。這一明白不至緊，一口難香，驚動
褚一。包待制未及起馬之時，褚一走到朝門外，搖身一變，變做個包待制，帶了
二十四名無情漢子，取出三十六樣有用刑具，逕進朝吆吆喝喝，說道：『你們都
不要走了，我已牒知城隍，奏請玉帝。今番卻容不得私占。』吩咐取出通天牢裡
人犯來。兩個王丞相，兩個施秀才，面面相覷，都指望包待制斷出真假，決不銜
冤。哪曉得是個假包待制，做得這等鬧哄。道猶未了，卻是個真包待制來了。剛
進朝門之內，假包公就嚷起來，說道：『好妖怪！敢借我名色進朝來騙人麼？』
眾人又昏了，辨不得真假。真包公心裡卻明白，口裡不好做聲，想說道：『世上
有此等妖魔鬼怪，敢撮弄到朝元殿上來，敢把我老包也來頂替？』轉想轉惱，叫
上一聲：『惱殺人也！』一轂碌跌翻在丹墀裡。眾人只說是個假包待制，吃了一
虧，哪曉得倒是個真的。真包待制認得是個五鼠，借這一躍，真魂逕上西天雷音
寺裡世尊殿前，借出金睛玉面神貓來降服他們。過了一會，包待制甦醒，爬將起
來，喝聲道：『你這些孽畜，哪裡走哩！』袖兒裡放出一個金睛玉面神貓來，一
爪一個，抓翻過來。原來假包待制是個褚一，假國母是個褚二，假仁宗皇帝是個
褚三，假王丞相是個褚四，假施秀才是個褚五。五個老褚原來是五個老鼠，五個
老鼠就是適來五個值殿將軍，這豈不是東京城裡一厄？
元 帥：既是妖怪，怎麼適來國師超度他？
國 師：他們自從東京遭厄之後，改行從善，聲聲是佛，口口是經，經今又修行了千百多
年，已自有了仙體。況兼昨日庫藏之中，若不是他們在裡面看守，豈沒個鼠耗相
侵？豈沒有個妖魔用害？有此大功，故此貧僧不得不重報。
元 帥：國師廣開方便之門，致令妖怪卻得成其正果，這何等的功德！
國 師：甚麼功德？昔日三祖以罪懺罪，二祖將錯就錯；一陣清風劈面來，罪花業果俱零
落。貧僧佛門中原是如此。
三寶老：國師倒好，只是咱們的李鬍子還不見蹤影。
國 師：自有其時。
老 爺：咱夜來又要見過吸鐵嶺，又不知何如？
國 師：這一定在吸鐵嶺下有個李鬍子。
（三寶老爺曉得國師不打誑語，得了這一句話，日夜裡巴不得吸鐵嶺。）
（哪曉得窗外日光彈紙過，不覺得寶船又行了幾個月，國師問及陰陽官，陰陽官
（）
陰陽官：已經共行了十一個多月。
國 師：是到吸鐵嶺也。
（道猶未了，銅柱大王稟說道）
大 王：前面已是吸鐵嶺，止差得一日路程了。
（畢竟不知這吸鐵嶺今番是怎麼過，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摩伽魚王大張口 天師飛劍斬摩伽）
（詩曰：
（ 大漠寒山黑，孤城夜月黃。）
（十年依蓐食，萬里帶金瘡。）
（拂露陳師祭，衝風立教場。）
（箭飛瓊羽合，旗動火雲張。）
（虎翼分營勢，魚鱗擁陣行。）
（功成西海外，此日報吾皇。）
３７８＊＊時間： 地點：
大 王：（卻說銅柱大王）前行去吸鐵嶺不遠，止差得一日路程。
（國師吩咐徒孫雲谷報上元帥。）
（二位元帥請過天師，議論梢船與否。）
天 師：原是國師過來，還要請教國師才是。
（同時請問國師，國師）
國 師：貧僧前次過來，費了老大的氣力，不知眼目下何如，待貧僧問他聲兒，看是怎麼
？
老 爺：大海中間，好問哪個？
國 師：自有問處。
（道猶未了，國師只點一點頭。）
（只見有個矮矬矬的老者，朝著國師行個禮，稟說道）
有 個：佛爺爺呼喚小神，有何指使？
國 師：你是何人？
老 者：小神吸鐵嶺山神土地是也。
國 師：近日嶺下行船何如？
土 地：原日這五百里地，水底下都是些吸鐵石子兒，舟船其實難過。
國 師：古往今來，過了多少，敢可沒有人行麼？
土 地：雖然是行，卻船用竹釘所釘，或有疏虞。自從佛爺爺經過之後，那吸鐵石子兒都
變成金子，任是舟船來往，並無沉溺之患。
國 師：金子可拾得麼？
土 地：說起金子，卻又有些古怪。
國 師：怎麼古怪？
土 地：只濟貧不輳富。貧到足底，就拾著一塊大的，或三十斤，或五十斤；貧略可些，
就拾著一塊小的，或三斤，或五斤；若是富商貴客，任你怎麼樣兒不見半點，假
饒他撈著一塊，就是石頭。
王 爺：聖人有言：『君子周急不繼富。』這個嶺，今後改名君子嶺罷。
國 師：依王先生所言，就改名叫做君子嶺。
（叫過土地來，吩咐他看守著「君子嶺」三個字，不許損壞，致使後人好傳。）
土 地：不曾鎸刻文字，怎叫小神看守？
國 師：你去，已經有了字在海南第一峰上。
（土地神敢違拗，應聲而去。）
二位元：國師，怎麼就是有字？
國 師：實不相瞞列位所說，承王爺吩咐之後，貧僧叫過韋馱天尊，刊了三個大字在峰頭
上。
元 帥：國師妙用，鬼神不測！
（道猶未了，藍旗官稟說道）
藍旗官：船過嶺下，敢是吸鐵嶺麼？過這嶺可收船麼？
元 帥：任風所行，不必收船罷。
（好風好水好天道，過這五百里之遙，如履平地。）
（到了明日，卻又是軟水洋來了。）
（二位元帥又來請問國師，國師）
國 師：也叫土地來問他一個端的。
（佛爺爺號令，不識不知，一聲要土地，就有個土地老兒站在面前。）
國 師：你是何神？
土 地：小神軟水洋土地神是也。
國 師：近日軟水洋行船何如？
土 地：當原先委是難行，近日卻好了。
國 師：當原日難行，豈可就沒人走罷！
土 地：怎麼說個沒人走的話？天下軟水有三大處，各自不同。小神的這個水，雖然軟弱
，卻有分寸。
國 師：怎見得有個分寸？
土 地：我這水自從盤古分天地之後，每日有一時三刻走得船。只認他不真，不知是哪個
時辰。有造化的遇著走一程，沒造化的一沉到底。孫行者護送唐僧在這裡經過，
牒著海龍王借轉硬水走船。自此之後，卻就每日有兩次好走：早潮一次有兩個多
時辰，晚潮一次有兩個多時辰。舟人捉摸得定，遇潮時便走。走了這些時候就住
，卻還不得通行。自從昔年佛爺爺經過之後，硬水愈多，軟水愈少，每日間只好
一時三刻是軟水。卻又在半夜子時候，日間任是行船，坦然無阻。我這水卻不是
有這些分寸？
國 師：昔年海龍王說道：『難得狠哩！』
土 地：也難全信他。賣瓜的可肯說瓜苦麼！
國 師：生受你，去罷。
土 地：小神還有一事奉稟。
國 師：有甚麼事？
土 地：前行海口上出了兩個魔王，船行不可不仔細。
國 師：是個甚麼魔王？
土 地：一個是魚王，約有百里之長，十里之高，口和身子一般大，牙齒就像白山羅列，
一雙眼就像兩個日光。開口之時，海水奔入其口，舟船所過，都要吃他一虧。怎
麼吃它一虧？水流得緊，船走得快，一直撞進他的口，直進到他肚子裡，連船連
人永無蹤跡，這不是吃它一虧？
國 師：有此異事？
土 地：非是小神敢在，佛爺爺之前打這誑語，曾經上古時候，有五百隻番船過洋取寶，
撞著它正在張口，五百隻船隻當得五百枚冷燒餅！
國 師：可有個名字？
土 地：名字叫做摩伽羅魚王。
國 師：（國師點一點頭）原來就是它這孽畜麼？
三寶老：國師老爺，你說話倒說得鬆爽，我們聽之頭有斗大。
國 師：怎這等怕它？
老 爺：來了數年之久，征了許多番蠻，得了許多的寶貝。今日中間，仰仗佛爺爺洪力，
卻又轉到這個田地，再肯撞入不測之鄉，甘心自殞？
國 師：怎到得不測之鄉？
土 地：倒是狠戶，吉凶未擬。
國 師：那一個又是甚麼魔王？
土 地：那一個是鰍王。
國 師：甚麼鰍王？
土 地：鰍，就是中國的泥鰍。因它長而且大，積久成精，故此叫做鰍王。
國 師：是個甚麼形景？
土 地：鰍王苦不甚長，約有三五里之長，五七丈之高，背上有一路髻槍骨，顏色血點鮮
紅，遠望著紅旗靡靡，相逐而來。
國 師：怎麼為害？
土 地：鰍王只是一個長舌頭搭著舟船，就如釘耙之狀，再不脫去，直至沉船而止。
國 師：生受你，你去罷。
土 地：小神還有一事奉稟。
國 師：又有甚麼事？
土 地：也是海口有一座高山，叫做封姨山，山上有個千年老猴，成精作怪。五七年前，
西天又走過一個甚麼李天王來，配為夫婦。那李天王又有件甚麼寶貝，照天燭地
，無所不通。一個猴精，一個天王，如虎而翼，故此專一在海口上使風作浪，駕
霧騰雲，阻人的去路，壞人的船隻。佛爺爺少不得在那裡進口，卻也要仔細一番
。
國 師：這的不在話下，你去罷。
（土地老兒拜辭而去。）
三寶老：今番天王姓李，卻不是個李鬍子麼？有件寶貝，卻不是個夜明珠麼？咱學生的夢
，一定在這裡圓了。
天 師：寶船上原有個李海在這裡掉下海去，敢就是他，得生寄寓，假充李天王，未可知
也。
王 爺：豈有此理，太倉禾弟，死能再生！
天 師：或者得道為神，也未可知。
王 爺：人死魂散，能有幾個為神？
（道猶未了，藍旗官）
藍旗官：前面有一望之遠，有許多船隻，都是大紅旗號，銜頭結尾，相逐而來，極目不斷
。或是海寇，或是外國刀兵。小的未敢擅便，特來報知元帥，伏乞元帥天裁！
元 帥：怪哉！怪哉！這是鰍王來也。若不是土地老兒預先報說，險些兒遭它毒手。
即 時：（即時傳令各船）前面來的不是船隻，是個海鰍之王。專一用舌頭勾搭，往往沉
入之船。如今俱不許喧嚷。著舵工掌定了舵，錠手掌定了篷上鬥，兜定了繩索，
瞭手看定了方向，捕盜兵番人各手執快刀一把，如遇鰍王舌上任意剮割，以脫去
為度。
（元帥軍令，誰敢有違？各船安排已定，二位元帥同天師，俱在國師千葉蓮台之
（上坐著，眼同看見，果真的紅旗靡靡，逐隊而來。）
（看看相近，原來恰是百十多條鰍，就像中國泥鰍的樣子，只是不止三五里之長
（，也不止三五丈之高。）
（眾捕盜兵番雖然跨刀相待，其實的心上都有些驚慌。）
（卻不知怎麼樣兒，那些鰍王挨身而過，一往一來，並不曾伸出舌頭來。）
（元帥坐在蓮台之上，看見不動舌頭，心上大喜）
元 帥：今番又仗賴佛爺爺洪力過此，鰍王不致貽害。
國 師：貧僧不知何力之有？
老 爺：若不是佛刀驅逐他，他怎不伸出舌頭來？
（道猶未了，只見鰍王過到一半，鰍王背上紅雲隱隱，紫霧騰騰，雲霧中間，坐
（著一位官長，緋袍玉帶，大袖峨冠，像個前朝丞相的樣子，朝著蓮台上拱一拱
（手）
丞 相：列位恭喜了！
（二位元帥同天師、國師都吃他一驚，卻不知他的來歷，只得）
只 得：請了。我們勞而無功，何為恭喜？
丞 相：（官長道）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豈不恭喜？
元 帥：既承褒獎，敢問相公尊姓大名？現任何職？
丞 相：（官長道）老身宋丞相趙鼎是也。
（這四位聽知道是個宋丞相趙某，愈加欽敬。）
王 爺：原來是忠簡公，失敬了！敢問老相何事海上？
丞 相：（忠簡公道）誠恐坐下一干孽畜貽害寶船，故此老身押隊而行，聊致護持之私。
王 爺：老相何以得知這一干孽畜貽禍小船？
笑 一：（忠簡公笑一笑）老身原是被害之家，故此知得。
王 爺：怎麼老相曾經被害？
笑 一：（忠簡公道）老身在生之日，得罪朝廷，珠崖受貶，從雷州浮海而南，三日之外
，遇著這孽畜。彼時還只是一條小舟，險些為它所碎，這不是老身曾被它害？
王 爺：今日何敢相勞！
笑 一：（忠簡公道）聖天子在位，百神呵護。何況老身職屬臣子，昭祀無窮。故此不避
風濤之險，特來護持。
（王爺再欲動問，鰍王去得遠，紅雲漸散，紫霧漸收，不曾得終話而去。）
三寶老：好靈土地也。
王 爺：土地之來，還是國師所召，焉得趙忠簡押班扶助？果然我大明皇帝洪福齊天，神
人協順。
（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
藍旗官：前面山頭上閃出兩個日光，不知主何凶吉？特來稟知元帥，伏乞上裁！
元 帥：兩個日頭在哪一邊些？
藍旗官：在西南上些。
元 帥：（元帥大驚）摩伽羅魚王來也！
（即時傳令：各船各舵工，把船都要望東北上攢著些。）
（各船得令，各舵工一齊著力，把船望東北攢著。）
（元帥攢船的意思，原是指望讓過那摩伽羅魚王，哪曉得那摩伽羅魚王只見挨近
（身來。）
（魚王挨得緊，寶船攢得緊，攢上攢下，攢來攢去，大小寶船一齊攢近岸。）
藍旗官：大小寶船俱已攢近了岸，特請元帥鈞命。
元 帥：既是近岸，許落篷下錨，權且安歇。
（篷還不曾落完，那魚王越發挨近船幫來了。）
（船上人只看見一座峭壁高山，長蛇一字擺著，也不曉得是多少長，只曉得有數
（百丈之高，山腳下空空洞洞，海水奔入其中。）
（兩邊山岩之下，都是白石頭崚嶒古怪。）
（山左一個日頭，山右一個日頭，照者天上一個日頭，耀眼爭光。）
（大小軍士口裡不敢道，心裡都說是）
口 裡：怎麼海水面上蕩將一座山來？
眾將官：（大小將官心裡想道）怎麼這裡山像個龍牙門山？怎麼山左右有兩個日頭？
（哪曉得是個魚王，恁的長，恁的大。）
３７９＊＊時間： 地點：
（卻說元帥即時傳令，示諭各船）
元 帥：水面上浮來的不是甚麼山陵岡阜，原是個魚王作祟。許各船排定放箭、放銃、放
炮，挨次而行；以魚退為度。
（各船得令，五營、四哨、各游擊、各都督，各領各部下戰船，擺著一聲號笛，
（一齊箭響，就射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箭，那魚王只當不知。）
（箭後就是銃，先鳥銃，次二震天雷銃，又放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火
（藥，那魚王只當不知。）
（銃後又是炮，先將軍炮，次後襄陽大炮，也不知費了多少石點，那魚王只當不
（知。）
（大小將官不得魚王退，回覆元帥。）
（元帥請到天師，天師）
天 師：來到家門前，肯容這個孽畜猖獗！貧道即行。
（好天師，站著玉皇閣上，念念聒聒，飛起一口七星劍去，那口劍竟奔著魚王的
（腦蓋骨。）
（魚王吃了這一劍，卻才有些護疼，把個頭擺兩擺。）
（這擺豈當等閒，山搖地動，水湧波翻，連大小寶船一連晃了七八十晃，尚然不
（得寧靜。）
（天師看見魚王不肯動身，一聲令牌，收加劍來，劍頭上燒下四道飛符。）
（一霎時落下馬、趙、溫、關四員天將，齊打拱，齊稟事。）
天 師：此中一個魚王橫攔海口，阻我歸路，相煩四位天將趕逐它去罷。
（四位天將一云而起，各逞英雄，各施手段：馬元帥狠一磚，趙元帥狠一鞭，溫
（元帥狠一杵，關元帥狠一刀。）
（這四位天將狠是四般兵器，魚王卻才有些難挨，把個身子望水底下觸了一觸。
（）
（這一觸不至緊，海裡面水陡然間湧起有千百十丈，大小寶船連忙絞起錨來。）
（不然之時，船都要罣礙沉沒。）
（天師怕有甚麼差池，只得辭謝四員天將。）
（四員天將騰雲而去。）
元 帥：這魚王倒不好處。怎麼不好處？不計較它，它又攔著路上，計較它，它又翻江攪
海，寶船不便。
三寶老：再求國師一番何如？
王 爺：國師只是慈悲方便，這魚卻不曉得人情，也沒奈何它處。
老 爺：國師前日嘴裡說道：『就是它這孽畜。』想必國師還曉得它的來歷。
王 爺：既如此，又礙口飾羞，不如當面去講。
（二位元帥見了國師，把放箭、放炮、放銃的事，細說一遍。）
（又把天師遣天將的事，細說一遍，國師）
國 師：阿彌陀佛！終不然不曉得貧僧在這裡。
（這句話說得不真不假，不輕不重，連王爺心裡也說道）
王 爺：國師又好癆氣，一個魚，蠢然無知之物，它有個甚麼曉得？
三寶老：它曉得國師在這裡，便何如？它不曉得在這裡，便何如？
國 師：它曉得貧僧在這裡，不應如此無禮。
老 爺：著個人去告訴它何如？
國 師：也通得。
老 爺：著哪個去？
國 師：須還是天師。
（即時請過天師，浼他告訴的話。）
天 師：貧道適來勞煩天將，它還不肯動身。若只『告訴』兩個字，卻也未必怎麼。
國 師：試它試兒。若不肯動，貧僧再處。
天 師：怎麼告訴？
國 師：借天師寶劍，貧僧寫下一個字，天師卻才飛劍出去。飛劍之時，不要照它的腦蓋
骨，須照它的眼，它才看見。
（天師不敢怠慢，即時取出劍來。）
（國師老爺把手指頭寫個「佛」字在劍上。）
（天師念念聒聒，一劍飛起，竟照著魚王的眼上。）
（魚王把個眼睜了一睜，看見是個「佛」字，即時間眼兒閉，頭兒垂，口兒合上
（，身子兒漸漸的小，一小二小，急小慢小，頃刻之間，就只好一條曲鱔的樣子
（，卻又朝著寶船上繞三繞，轉三轉，悠然而去。）
（天師拿著劍，交還國師老爺的「佛」字，請問這魚王是個甚麼緣故，國師）
國 師：這魚王好一段緣故，一言難盡。
天 師：請教一番。
國 師：這魚王前身是人，生在中天竺地方。中天竺所屬之國，叫做摩伽陁國。國王所生
三子，魚王是他長子，取名摩伽羅。初生下他時，啼哭三日不止。雙腳頓地；地
下頓成一小穴，穴出水清且香。國王舉家不知摩伽羅哭為何，穴出水為何。忽一
日，有老僧過其門，看見摩伽羅吃一驚，說道：『而若生耶？』國王問他甚麼因
果，老僧道：『此子雷音寺如意童子。因蟠桃會上一者失敬菩薩，二者墮毀仙瓶
，以致佛爺大怒，斥謫塵凡，六十年才得輪轉。』國王又問道：『他昨日降生之
初，啼哭不止，雙腳頓地，地上流出清泉，此又何因果？』老僧道：『啼哭不止
，為他墮落苦因。地上這一股清泉，是他樂果。這泉卻不可輕易他。』國王道：
『怎麼不可輕易？』老僧道：『此泉名為聖水，能止風濤。或遇天上大風，略用
數點灑之，其風立止。或遇海上驚濤，略灑幾點，其濤立靜。』道猶未了，老僧
忽不見。國王心上就明白，曉得這個老僧不是凡人，這些語話不是虛謬。
摩伽羅日漸長大，聖水日漸靈驗。一切番船往來海上，都用琉璃瓶盛之，一
遇風濤，無不立應。摩伽羅長大，不事生業，專一習學戲術，鬼魅詼諧，無不通
曉。落後國王年老病故，該他嗣位。在位半年，貪人婦女，殺人非罪。國中百姓
不堪，不願他為王，四路作亂，四鄰兵起。他看見事勢不諧，竟自走到南天竺國
；國王苦不為禮。摩伽羅自陳能仙術，可令人長生不老，發白轉黑。國王不信。
摩伽羅說道：『國王不信，請嘗試之。』國王說道：『既試之有驗則真。』摩伽
羅即時就在桌子上，用幾撮黃沙鋪開來，做成田畝之狀，取一片紙畫一條牛，另
畫一個農者，喝聲道：『牛起來耕田！』那畫牛應聲而起。又喝聲道：『農者起
來扶耕！』那畫上農者應聲而起。鞭杖農具，無不全備。一會兒耕田，一會兒種
瓜。那瓜一會兒萌芽，一會兒藤蔓，一會兒開花，一會兒結果。牛在田埂上閒眠
，農者在田埂上瞌睡。摩伽羅又喝聲道：『糞多而力勤者為上農。那農者，你怎
麼只是瞌睡？你把那瓜地上四週圍栽些棗樹，長些棗兒，也得宴酒。』農者又應
聲而起，果真的栽起棗樹。一會兒長大，一會兒開花，一會兒結果。摩伽羅問說
道：『那農者，這如今還是瓜熟？還是棗兒熟？』農者道：『兩下裡都熟。』摩
伽羅道：『你揀選上熟的摘來。』農夫唯唯，遞上四枚瓜，遞上幾升棗兒。摩伽
羅接著，奉上南天竺國王。國王剖而食之，瓜是瓜味，棗兒是棗兒味，比著尋常
間愈見鮮美。國王心上且信且疑，說道：『這瓜、棗敢是撮弄來的麼？』摩伽羅
說道：『方今隆冬盛寒，顧安所得此？』國王道：『這話兒也說得過。』自此之
後，相待以禮，終須不見十分敬重。又一日，摩伽羅說道：『我王乏財，我能為
君充足。』國王道：『苦無他用，只這兩日少些銀錢。』摩伽羅請同國王到御花
園中琉璃井上，把手指頭到井欄上畫一畫，喝聲道：『錢！』只見井裡面的銀錢
，一個個的連班逐隊而出，一會兒錢滿數斛。國王看見他果有仙術，心上大悅，
卻著實敬重他。問他長生之術，教他另居修煉，國王無不依從。只因國王有個愛
妃在深宮裡面，猛然間飛進兩個蝴蝶，那蝴蝶口裡會講話，對著愛妃耳根頭讜道
：『摩伽羅是個活佛臨凡，你若肯與他一宵恩愛，就可昇天，不墜地獄。』愛妃
大驚，即以其語告訴國王。國王曉得是摩伽羅撮弄仙術，調戲他愛寵，深恨摩伽
羅，即時差下兵番趕逐他去，不容潛住國中。摩伽羅做了壞事，抱頭鼠竄而去。
去到摩眥黎國，國中人都傳聞他的出身，曉得他素行不善，沒有個人加禮於
他。國王也曉得詳細，不與他相見。他愀然不樂，住在店肆之中。每朝出暮歸，
歸來就是爛醉，醉後衣袖裡面掏出金銀珠寶，送店主人，不算帳。店主人心上有
些疑惑他，每著人跟尋他去到哪裡，他卻只是飲酒閒遊，並無生業。主人又恐他
囊資富盛，每竊窺他囊橐，苦無長物。住了半年多些，每每如此。主人卻生出一
個法來，夜靜時專到窗隙中去看他動靜。只見他到了三更時分，取出十數多個紙
剪的鼠耗來。噴上一口水，那些鼠耗一齊活將起來。他又喝聲：『去！』那些鼠
耗一擁而去。頃刻之間。喝聲：『來！』那鼠耗一擁而來。這一來不至緊，口裡
卻都銜得有物，或金或銀，或錢或寶，一齊丟在地上。都喂以果食，又噴上一口
水，那些鼠耗依舊是一張紙。主人大驚，說道：『原來此人是個鼠竊之輩，怪知
得我這國中，半年中間，多鼠侵害，明日直言其事驅逐他出境，不許潛留。』摩
伽羅又做壞了這場事，抱頭鼠竄而去。
去到伽屍國，不容；去到蘇摩黎國，不容；去到斤施利國，不容；去到婆羅
國，不容。沒奈何，遠走高飛，去到西印度國，也不容；又走到罽賓國，也不容
；卻走到波斯國，改名換姓，苟活殘喘也自夠了，他卻又不安分。
３８０＊＊時間： 地點：
一日，波斯國王在獻寶，他就撮弄一個鬼怪，把塊紙剪做兩隻飛鴉，一隻飛鴉銜
他一個寶貝來。國王不曉得，只說是飛鴉如此成怪。又一日，波斯國王在御花園
賞花，花最多，最鮮麗可愛。他又撮弄一個鬼怪，受過一碗飯，嚼一口，吐一口
，嚼兩口，吐兩口，把個碗飯嚼到了，吐到了，吐成一天的土黃蜂，飛集御花園
內，掃了國王一天豪興。國王也不得知，只說土黃蜂如此無禮，偏來作惡，可惱
人也。又一日，波斯國王後宮飲宴，歌姬舞女，羅列成行。摩伽羅也邀著三五個
道友，設酒具肴，更相酬勸。摩伽羅心中不樂，道友說道：『今日摩兄不樂，莫
非座上少一點紅麼？』摩伽羅說道：『一點紅何足為重，連國王的歌姬舞女，要
他來，他不敢不來，要他去，他不敢不去。』道友道：『這個也難道。』摩伽羅
道：『兄長不准信之時，小弟即時叫他來。』好個摩伽羅，叫聲『來』，果是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