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卻說這娃子是燃燈老祖的色身,自出胎時,父母棄世,進了淨慈寺裡雲寂長老
(名下做個弟子。)
(雲寂長老看得他十分珍重。)
(只是這個弟子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
(怎麼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他自從進了山門之後,胎裡帶得素來。)
(素便罷了,還有一件來,一日與他三餐五餐,他餐餐的吃;一餐與他三碗五碗
(,他碗碗的吃,也不見他個飽;三日五日不與他吃,他也不來要吃,也不見他
(個饑。)
(還有一件來,也是一般的眼,也是一般的黑白,只是一個不睜開;也是一般樣
(的口,也是一般樣的舌頭,只是一個不講話;也是一般樣的耳朵,也是一般樣
(的輪廓,只是一個不聽見;也是一般樣的手,也是一般樣的十指纖纖,只是一
(個不舉起;也是一般樣的腳,也是一般樣的跟頭,只是一個不輪動。)
(卻只一個「坐」字,就是他的往來本命星君。)
(或在禪堂裡坐,對著那個磚牆,一坐坐他個幾個月;或在僧房裡坐,對著那個
(板壁,一坐坐他個半週年。)
(迅駒驟隙,飛電流光,不覺的三三如九,已自九年上下。)
(師父雖則珍重他,他卻有這許多不近人情處,不免也有些兒。)
(忽一日,一個游腳僧人自稱滕和尚,特來叩謁雲寂。)
(雲寂請他至僧房裡面相見。)
(雲寂見他有些骨氣,有些丰姿,就留他坐,待他茶,齋他飯。)
(兩家子講些經,翻些典。)
(正是空華落影,陽燄翻波,光發襟懷,影含法界。)
(滕和尚起頭只看見一個弟子,囤囤的坐在板壁之下,問雲寂道)
滕和尚:此位坐的是誰?
雲 寂:是小徒。
滕和尚:他怎坐的恁端正哩?
雲 寂:小徒經今坐了九個年頭。
滕和尚:長老,你也不問他一聲?
雲 寂:便自問他,他耳又不聞。
(只因這兩句話,打動了一天星。)
(好個弟子,你看他輕輕的離了團坐,拽起步來,望禪房門外竟走。)
(你看他走到哪裡去?只見他一直走進佛殿之上,參了佛,禮了菩薩,拜了羅漢
(,上鼓樓上擊幾下鼓,上鐘樓上撞幾下鐘,翻身又進禪房裡來,先對著師父一
(個問訊,後對著滕和尚一個問訊,睜開眼,調轉舌)
菩 薩:聞道道無可聞,問法法無可問。
(把個雲寂滿心歡喜,笑色孜孜。)
滕和尚:果真可喜。恁般的陀羅,聲入心通,耳無順逆。
那弟子: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
滕和尚:法門尚多哩,難道個達者本無逆順?
那弟子: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
滕和尚:這方寸地上,煩惱其實有根,淨華其實無種。
那弟子: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
滕和尚:你這話兒只好駭我遊方僧。
那弟子:識取自家城邑,莫浪遊他州郡。
滕和尚:貧僧原有這等一個短偈,你這話兒都是雷同了我的。
弟 子:佛以一音而演說法,故一切法同此一音。三世諸佛此一音,六代祖師此一音,天
下和尚此一音,何雷同之有?
滕和尚:雖則一音,也分個昔日、今日前後之不同。
弟 子:昔日日,今日日,照無兩鮮;昔日風,今日風,鼓無二動。
滕和尚:這陀羅既有傾峽之口,倒岳之機,我且考你一考。
那弟子:願聞。
滕和尚:怎麼叫做個道?
弟 子: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生不滅,性相自如,常住不遷,這就叫做個道。
滕和尚:怎麼叫做個禪?
弟 子:萬法俱明謂之諦,一切不取謂之禪。
滕和尚:怎麼叫做個佛?怎麼又叫做個佛祖?
弟 子: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勸措,不捨智而近愚,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通慧心
,不與凡聖同纏,超然獨詣,這就叫做個佛,這就叫做個佛祖。
滕和尚:佛爺爺的法身何在?
弟 子:無在無乎不在。
滕和尚:這殿上坐的敢是法身麼?
弟 子:金姿丈六,不是法身。
滕和尚:似此說來,佛豈無身?
弟 子:有身。
滕和尚:何為佛身?
弟 子:六度為佛身。
滕和尚:佛豈無頭?
弟 子:有頭。
滕和尚:何為佛頭?
弟 子:正念為佛頭。
滕和尚:佛豈無眼?
弟 子:有眼。
滕和尚:何為佛眼?
弟 子:慈悲為佛眼。
滕和尚:佛豈無耳?
弟 子:有耳。
滕和尚:何為佛耳?
弟 子:妙音為佛耳。
滕和尚:佛豈無鼻?
弟 子:有鼻。
滕和尚:何為佛鼻?
弟 子:香林為佛鼻。
滕和尚:佛豈無口?
弟 子:有口。
滕和尚:何為佛口?
弟 子:甘露為佛口。
滕和尚:佛豈無舌?
弟 子:有舌。
滕和尚:何為佛舌?
弟 子:四辨為佛舌。
滕和尚:-佛豈無手?
弟 子:有手。
滕和尚:何為佛手?
弟 子:四攝為佛手。
滕和尚:佛豈無指?
弟 子:有指。
滕和尚:何為佛指?
弟 子:平等為佛指。
滕和尚:佛豈無足?
弟 子:有足。
滕和尚:何為佛足?
弟 子:戒定為佛足。
滕和尚:佛豈無心?
弟 子:有心。
滕和尚:何為佛心?
弟 子:種智為佛心。
滕和尚:陀羅卻差矣!
弟 子:怎見得差?
滕和尚:你又說無,你又說有,一腳踏了兩家船,卻不是差了?
弟 子:妙有而復非有,妙無而復非無。離無離有,乃所謂法身。
滕和尚:這些話兒,是被你抵搪過去了。我還要考你一考。
弟 子:再願聞。
滕和尚:我且問你,讀佛書可有個要領處?
弟 子:衣之有領,網之有綱,佛書豈無個要領處?
滕和尚:要領處有多少哩?
弟 子:只好一個字。
滕和尚:是一個甚麼字?
弟 子:是一個『空』字。
滕和尚:(滕和尚就嗄嗄的大笑起來)今番差了些。
弟 子:怎麼會差了些?
滕和尚:一個『空』字,能有幾大的神通?怎麼做得佛書的要領?
弟 子:老師父看小了這個『空』字。
滕和尚:怎麼會看小了它?
弟 子:我也問你一聲。
滕和尚:你問來。
弟 子:佛爺爺可有憂?可有喜?
滕和尚:無憂無喜。
弟 子:佛爺爺可有苦?可有樂?
滕和尚:無苦無樂。
弟 子:佛爺爺可有得?可有喪?
滕和尚:無得無喪。
弟 子:可知哩。
滕和尚:怎見得可知哩?
弟 子:心與空相應,則譏毀贊譽,何憂何喜?身與空相應,則力割香途,何苦何樂?根
與空相應,則施與劫奪,何得何喪?忘憂喜,齊苦樂,輕得喪,這『空』字把個
佛爺爺的形境都盡了,莫說是佛書不為要領。
滕和尚:今番又被你胡塞賴了。我還問你,經上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怎麼是
色?怎麼又是空?
弟 子:你不見水中月,鏡裡花,還是色?還是空?
滕和尚:經上又說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怎麼叫做個無我?
弟 子:『火宅者,只我身』,可是句經?
滕和尚:這是一句經。
弟 子:若我是火宅,我應燒人。既不能燒,明知無我。
滕和尚:怎麼叫做個無人?
弟 子:『人居色界』,可是經典?
滕和尚:這也是一句經。
弟 子:若人有色界,此土憑何而立?既五色界,明知無人。
滕和尚:怎麼叫做個無眾生?
弟 子:『劫火洞然,大乾俱壞』,可是經典?
滕和尚:這也是一句經。
弟 子:若有眾生,應火不能壞,既火能壞,明知無眾生。
滕和尚:我還要個考你的去處。
弟 子:真好鶻突人也!
滕和尚:陀羅也自怕考哩!
弟 子:說甚麼『怕考』兩個字?
滕和尚:一個蚯蚓,斬為兩段,兩頭俱動,佛性還在哪一頭?
弟 子:澄江一片月,三隻船兒同玩賞。頃刻之間,一隻不動,一隻往南,一隻往北,月
還在哪個船上?
滕和尚:一般樣的水,海自咸,河自淡,佛性還在咸處?還在淡處?
弟 子:東邊日出,西邊下雨,天道還在雨處?還有晴處?
滕和尚:你恁的會答應,我還把個世故考你-考。
弟 子:甚麼世故?
滕和尚:那個飛來峰,既飛得來,怎麼不飛得去?
弟 子:一動不如一靜。
滕和尚:觀音大士怎麼又念觀音咒?
弟 子:求人不如求己。
滕和尚:長老怎麼三日化得一文錢?
弟 子:多得不如少得。
滕和尚:你怎麼今日走上殿去動一會響器?
弟 子:(弟子笑一笑道)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
(滕和尚未及開口,弟子)
弟 子:師父考到弟子身上來,想只是肚子裡乾了。待我弟子也考師父一考。
滕和尚:也任你考。
弟 子:閻浮世界之牛,萬物不齊,這萬物果有今一定麼?
滕和尚:有個一定。
弟 子: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有生即死,有死即生,何得為定?
滕和尚:萬物果真不定。
弟 子:萬物若是不定,何不指天為地,呼地為天,召星為月,命月為星?
(只消這兩句話,把個滕和尚撐住了。)
(兩下里正在作笑,忽聽得半空中划喇喇一個響聲。)
雲 寂:恁兩家說一個不住,致干天怒。
(道猶未了,只聽得一個聲氣說道)
一 個:直饒有傾峽之辯,倒岳之機,衲僧門下,一點用他不著。
雲 寂:(把個雲寂連忙的望空禮拜)小弟子不合饒舌,望乞恕罪。
滕和尚:(滕和尚自家想道)話兒也是多了些。
(就此告辭。)
雲 寂:徒弟,你拜謝了滕師父。
滕和尚:不用拜。
雲 寂:要拜。
(好個滕和尚,望門外只是一跑。)
雲 寂:(雲寂忙忙的扯住他)既不用小徒拜謝,容貧僧一言。
滕和尚:有何見諭?
雲 寂:小徒自進山門來,經今九歲,眼不開,耳不聽,話不說,手不舉,足不動,貧僧
只恐他墮落輪回,永無上乘。適蒙老禪師下教,致使他圓通朗照,弄響飛揚,這
正叫做個,這正叫做個……
(好雲寂,連說了兩聲『這正叫做個』,卻沒有下面一句巧話兒來湊合。)
(猛抬起頭,只見一個彈弦兒唱道情的打廊簷下走過,好個雲寂,便就見景生情
()
雲 寂:小徒蒙老禪師下教,致令他圓通朗照,弄響飛揚,這正叫做個琴瑟箜篌,雖有妙
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
(滕和尚聽知這兩句話兒有些機竅,他口兒裡告辭,袖兒裡取出一個黃紙的紙包
(來,遞與雲寂。)
(雲寂剛剛的接了他的包兒,打眼一霎,早已不見了這個和尚。)
(雲寂倒吃了一驚,面上雖是吃了一驚,心裡想)
心裡想:這決是個禪師下界,點我這個小徒弟。這個小徒弟,決也不是個凡胎。
(急轉身來,叫上一)
叫上一:徒弟。
那弟子:(那弟子連忙的答應幾聲)有,有,有。
雲 寂:適來的長老來有影,去無蹤,不知是哪一位那謨?
弟 子:他自己稱為滕和尚,師父可就把這『滕和尚』三個字,到各經典上去查一查,便
知端的。
雲 寂:言之有理。
(一時間,那個《觀音經》、《華嚴經》、《金剛經》、《孔雀經》、《能仁經
(》、《般若經》、《涅磐經》、《圓覺經》、《法華經》、《楞嚴經》、《遺
(伽經》、《遺教經》,一一的擺將出來。)
(只說是水中捉月,海裡撈針,哪曉得信手拈來,頭頭是道,剛剛的展開那經卷
(,用眼一瞧,就有一個偈兒)
一 個:修道道無可修,問法法無可問。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八萬四千法門,
至理不過方寸。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識取自家城邑,莫漫遊他州郡。
一 個:(那偈兒後面又有一標題)騰騰和尚偈。
(雲寂見之,滿心歡喜,叫聲)
雲 寂:徒弟!
那弟子:(那弟子連忙答應道)有,有,有。
雲 寂:適來和尚,果真是過去的禪師。
弟 子:可是姓滕麼?
雲 寂:滕便是滕,卻不是那個『滕』字。
弟 子:是甚麼『滕』字?
雲 寂:是個雲騰的『騰』字,叫做個騰騰和尚。
弟 子:可有甚麼說來?
雲 寂:適來你那個『問道道無可問』的七言古風,是他的小偈。
弟 子:徒弟卻不知道。
(雲寂道:你怎的說將出來?弟子)
弟 子:他那裡問一聲,我這裡應一聲,信口說將出來的。
雲 寂:終不然你口口是經?
弟 子:除是師父們聲聲是佛。
雲 寂:再不必多言。只一件來,這騰騰和尚既是個禪師,神通不小,方才那個黃紙包兒
裡面,一定有個道理。
弟 子:何不拆開他的來看他一看?
雲 寂:有理,有理。
口兒裡:有理。
(手兒裡一傍把個包來拆開。)
(只見包兒裡面,端正有兩件波斯。)
(還是哪兩件波斯?一件是個羚羊角,-件是個鑌鐵刀兒。)
雲 寂:這還是個甚的禪機?
弟 子:這個禪機,不離是經典上的。
(好個雲寂,沉思了半晌,猛省起來,叫聲)
雲 寂:徒弟,這個禪機,我解得了。
弟 子:願聞。
雲 寂:這個禪機,出於《金剛經》上。
弟 子:怎見得?
雲 寂:金剛世界之寶,其性雖堅,羚羊角能壞之。羚羊角雖堅,鑌鐵能壞之。
弟 子:這個解釋,只怕略粗淺了些。
雲 寂:意味還不止此。
弟 子:還有甚麼意味?
雲 寂:金剛譬喻佛性,羚羊角譬喻煩惱,鑌鐵譬喻般若智。這是說,那佛性雖堅,煩惱
能亂之,煩惱雖堅,般若智能破之。
弟 子:騰騰和尚把來送我們,還是甚麼意思?
雲 寂:敢是指點我老僧戒煩惱也?
(好個弟子,早已勘破了騰騰和尚這個機關)
弟 子:這個禪機,不是指點老師父戒煩惱。
雲 寂:怎見不是指點我戒煩惱?
弟 子:老師父明心見性,清淨慈悲,又有甚的煩惱戒得?
雲 寂:既不是指點我來,還是指點哪一個?
弟 子:還是超度我做徒弟的。
雲 寂:怎見得?
弟 子:我做徒弟的,雖入空門,尚未披剃;雖聞至教,尚未明心。這個羚羊角,論形境
,就是徒弟的卯角;論譬喻,就是徒弟的煩惱。卻又有個鑌鐵,明明的是叫徒弟
披剃去煩惱也。
雲 寂:說得好個道理。只一件來,既入空門,少不得披剃。莫若取皇歷過來,選擇一個
吉日,一個良時,和你落了這個發,拔了這個煩惱的根苗。
叫 一:小沙彌,取皇歷過來。
(一個小沙彌拿了一本皇歷,奉上雲寂。)
(雲寂接過手來,展開在佛案上,看一看)
看一看:今日是四月初六,明日初七,又明日初八。這初八日本是佛爺爺的生日,已自大
吉,況兼曆日上寫著:『結婚姻、會親友、上表章、進人口、冠帶、沐浴、立柱
、上樑、剃頭、立券、交易、移徙,宜用辰時,大吉之日。』徒弟,擇取初八日
和你落髮罷。
弟 子:謹依尊命。
22**時間: 地點:
(一日又一日,不覺的就是初八日。)
(雲寂清早起來,吩咐燒了水,磨了刀,親自焚了香,禱告了菩薩,和那弟子落
(下了那一頭的青絲細發,光光乍一個好彌陀。)
(這是燃燈老祖托生杭州,捨身淨慈寺溫雲寂門下,執弟子削髮除煩惱一節。)
(有詩為證,詩曰:
( 自入禪林歲月長,今朝削髮禮穹蒼。)
(一真湛湛三乘透,五蘊空空萬慮忘。)
(缽底降龍時溢水,圈中伏虎夜焚香。)
(渾然失卻人間事,一點禪心自秘藏。)
23**時間: 地點:
(卻說這弟子削了發,參了佛,禮了菩薩,皈了羅漢,拜了師父。)
師 父:自今以後,毋得再像前面那九歲的事體。
弟 子:那九歲何如?
雲 寂:那九歲之內,只是個好坐,誦經說法全沒半星。
弟 子:經典上有一句說得好哩。
雲 寂:是哪一句?
弟 子:『八歲能誦,百歲不行』,不救急也。
雲 寂:便你行來我看看。
(只這一句話兒不至緊,觸動了這弟子的機輪。)
(你看他今日個說經,明日個講典,一則是小師父能說能道,善講善談;二則是
(杭州城裡那些吃齋把素的多,聽經聽典的多,只見每日間蜂屯蟻聚,魚貫雁行
(,把個杭州城裡只當了一個經堂,把個杭州城裡的善菩薩們只當一班大千徒眾
(。)
24**時間: 地點:
(卻說飛來峰下有一個禪寺,叫做個靈隱寺,就是風魔和尚罵秦檜的去所。)
(靈隱寺裡有一個經會,叫做個「碧峰會」。)
(因是飛來峰油澄澄的,就像胡僧眼碧,故此取名為「碧峰會」。)
(當原先大志禪師在這個會上講《法華經》,晃朗閒雅,絕能清囀,能使聽者忘
(疲失倦。)
(法建禪師在這個會上講《華嚴經》,聲不外徹,有人倚壁而聽,但聞浘浘溜溜
(,如伏流之吐波。)
(這等一個會場,經過兩個這等大禪師,那有個法門不盛演也!後來年深日久,
(世遠人亡,這壇場也冷落了。)
(這等三五十載,到今日也莫非是否極泰來,貞下元起,撞遇這等一個能說能道
(、善講善談的小師父來。)
(卻只見東半城的會首,姓遲。)
(名字叫做個遲再,忙忙的望西半城走;西半城的會首,姓巴,名字,叫做個巴
(所,忙忙的望東半城走。)
忙忙的:(東半城的會首望西半城走)好去請那位能說能講、善講善談的小師父,到『碧
峰會』上談經。
忙忙的:(西半城的會首望東半城走)好去請那位能說能道、善講善談的小師父,到『碧
峰會』上說典。
(果真一請請得這個小師父,到「碧峰會」上敷衍真言,廣言善世。)
25**時間: 地點:
(一日三,三日九;一月三,三月九;一年三,三年九,人人)
人 人:這等一位大禪師,豈可沒個法名?這等一位活菩薩,豈可沒個徽號?
忙忙的:(遲再說道)我們做弟子的,怎會敢稱他的法名?只好奉上一個徽號。
人 人:(巴所說道)這個徽號,也不是等閒奉承得的。
人 人:(一人傳十,十人傳百,百人傳千,千人傳萬,同聲同口的都說道)要上這會上
的師父尊號。
人 人:(內中有等看眼色的)這位師父胡僧碧眼,合就號做個碧眼禪師。
人 人:(內中又有等信鼻子動的)這位師父鼻如峰拱,合就號做個鼻峰禪師。
人 人:(內中又有等山頭上住的)這位師父前日出家淨慈寺,在雷峰之下,今日講經靈
隱寺,在飛來峰之下,合就號做個雷峰禪師,合就號做個飛峰禪師。
(也有叫碧眼禪師的,也有叫鼻峰禪師的,也有叫雷峰禪師的,也有叫飛峰禪師
(的,正是個人多口多,口多號多,到底都說的不的確。)
(還是那遲再有個斟酌,還是巴所有個裁剪。)
(那遲再怎麼說?那遲再道)
有 個:號碧眼的,號鼻峰的,這都是近取諸身,丈六金姿,不是法身,不必近取諸身。
號雷峰的,號飛峰的,這都是遠取諸物,雖在世間,無有物味,也不必遠取諸物
。
人 人:(那巴所道)既不近取諸身,又不遠取諸物,怎麼會有個號來?
有 個:(遲再道)就在這個『會』字上生發。
人 人:(巴所道)怎麼『會』字上有生發?
有 個:(遲再道)我和你這個經會,叫做甚麼會?
人 人:(巴所道)這經會叫做個『碧峰會』。
有 個:(遲再道)可知哩,這會叫做個『碧峰會』,這位師父是個會主,我和你們不過
是個會中的人,既是會主,就號做個碧峰長老何如?
人 人:(巴所道)好個碧峰長老!
(一個傳十個,十個齊聲道)
一 個:好個碧峰長老!
一 個:(十個傳百個,百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
一 個:(百個傳千個,千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
一 個:(千個傳萬個,萬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
(因此上傳到如今,叫做個碧峰長老。)
(又因他俗姓金,連著金字,叫做個金碧峰長老。)
(這號碧峰長老的時節,長老已自約有二十上,三十下,一嘴的連鬢絡腮鬍子。
()
(淨慈寺裡的師父,也久已升仙去了,止是長老一身,一個光頭,一嘴鬍子。)
(這個鬍子不是小可的,有詩為證。)
(詩曰:
( 堂堂六尺屬仙郎,更喜豐髭品字傍。)
(風急柳絲飛渡口,雨餘苔跡上宮牆。)
(龍歸古洞螯先醉,鳳出丹山尾帶狂。)
(惟有美髯公第一,滿腔忠義越加長。)
26**時間: 地點:
(卻說碧峰長老一嘴連鬢絡腮鬍子,人人都說道)
人 人: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一 個:(毗沙門子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三藐三佛陀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一 個:(弗把提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泥犁陀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一 個:(優婆塞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優婆夷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一 個:(陀羅尼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諸檀越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就是僧綱、僧紀、僧錄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 人:(就是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也都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
(人人口口,口口聲聲,碧峰長老只把他當個對江過,告訴風。)
(卻不知這個碧峰長老這個削髮留須,還是按些甚麼經典,還是有些甚麼主張,
(還是到底削髮留須,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摩訶薩先自歸宗 迦摩阿後來復命)
(詩曰:
( 四月八日日遲遲,雨後熏風拂面吹。)
(魚躍亂隨新長水,鳥啼爭占最高枝。)
(紗廚冰簟難成夢,羽扇綸巾漸及時。)
(淨梵中天今日誕,好將檀越拜階墀。)
27**時間: 地點:
碧 峰:(卻說碧峰長老任他們道)何事削髮留須。
(他只是還他一個不答應。)
(口兒裡須然不答應,他心兒裡卻自有個歸除。)
(且喜的這一日就是四月初八日浴佛之辰,「碧峰會」上聽講的堆山塞海,席地
(幕天。)
(好個碧峰長老,心裡想)
心裡想:今日中間,若不把這個削髮留須的因果剖破了,如入寶山空手回。
(你看他起先時,端正在碧峰會蓮花寶座之上,頃刻裡金光起處,早已不見了個
(碧峰長老。)
(眾弟子們只是個磕頭禮拜,都說道)
弟 子:老爺的法門經典,正講在玄妙之處,弟子四眾人等,實指望拔離了苦海,永不蹉
地獄之門。今日圓滿,尚且未修,怎麼就起身而去?伏乞老爺返旆回輪。
弟 子:(禱告未了,只聽得走路的都說道)六和塔上一個老爺,金光萬道,好現化人也
。
(眾弟子聞知碧峰老爺在六和塔上,只是虔誠禮拜,念佛懇求。)
碧 峰:(碧峰長老心裡想道)這回卻好點破他們了。
(金光一起,翻身又在碧峰會上寶蓮禪座中間,端端正正的坐了。)
四眾人:(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老爺何事見棄眾生?
碧 峰:(碧峰長老道)我見你眾生們班次混亂,污我的眼睛,故此到那塔上去亮一亮這
個眼珠兒。
四眾人:(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哪些兒班次混亂?
碧 峰:(碧峰長老道)你眾生們有有須的,有沒須的,有須多的,有須少的,都站在那
一坨兒,怎麼不是混亂?
四眾人:(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怎的樣幾分班?
碧 峰:(碧峰長老道)有須的站一邊,無須的站一邊。
(好個四眾人等,即時間分作左右兩班:有須的居左,無須的居右。)
碧 峰:(碧峰長老又說道)須多的站一邊,須少的站一邊。
(四眾人等,即時間又分作上下兩班:須多的居上,須少的居下。)
碧 峰:(碧峰長老道)分得齊不齊?
四眾人:班齊。
碧 峰:(碧峰長老弄了一個神通)那丹墀裡左側站的甚麼人?
(四眾人等起頭看時,果真丹墀裡左側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面似抹朱,鳳
(眼蠶眉,美髯絳幘。)
碧 峰:(碧峰長老道)你甚麼聖賢?
長 老:(那聖賢道)手擎三國,腳踏五湖,人人道我,美髯丈夫。
碧 峰:(碧峰長老道)既是美髯公,請回罷。
(划喇一聲響,早已不見了這位聖賢。)
碧 峰:(碧峰長老又問道)那丹墀裡右側又站著甚麼人?
(四眾人等起頭看時,又只見丹墀裡右側也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面似靛青
(,環眼劍眉,虯髯絳幘。)
碧 峰:(碧峰長老問道)你是甚麼聖賢?
長 老:(那聖賢道)不提漢末,只說唐初,人人認我,虯髯丈夫。
碧 峰:(碧峰長老道)既是虯髯公,請回罷。
(也划喇一聲響,就不見了這位聖賢。)
四眾人:(四眾人等站在班上)阿彌陀佛,無量功德。
碧 峰:(碧峰長老道)不是阿彌陀佛,一個是美髯丈夫,一個是虯髯丈夫。爾眾生哪個
像丈夫?
四眾人:(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左班有須的像丈夫,右班無須的便不像丈夫。上班須多
的像丈夫,下班須少的便不像丈夫。
(碧峰長老得了眾生這句話便起,一手捻著自己的須,一手指定了眾生)
碧 峰:我的這須,可也像丈夫麼?
(四眾人等如夢初醒,如醉初醒)
四眾人:弟子們今番卻解脫了,老爺是『留須表丈夫』。
(只這句話,雖則是個五字偶聯,傳之萬古千秋,都解得碧峰長老削髮除煩惱,
(留須表丈夫。)
(有詩為證。)
(詩曰:
( 名山閱萬古,明月來幾時?)
(顧游屬中秋,萬里雲霧披。)
(心閒境亦靜,月滿山不移。)
(況茲飛來峰,秀削清漣漪。)
(下有碧峰會,颯颯仙風吹。)
(主者碧峰老,崑玉不磷緇。)
(茲山暫寄逸,所至琴且詩。)
(削髮除煩惱,躋彼仙翁毗。)
(留須表丈夫,怡然大雅姿。)
(雲駢與風馭,來往誰可知?)
(但聞山桂香,繽紛落殘卮。)
(愧我羈軒冕,妄意臯與夔。)
(那知涉幻境,百歲黍一炊。)
(風波世上險,日月壺中遲。)
(何如歸此山,相從為解頤。)
(朝霞且沆瀣,火齊兼交梨。)
(晨夕當供給,足以慰渴饑。)
(此事未易談,聳耳聽者誰?)
(洗盞酹山靈,吾誓不爾欺。)
(天空萬籟起,為奏塤與篪。)
28**時間: 地點:
(卻說碧峰長老剖破了這個留須表丈夫的啞謎兒,莫說是四眾人等念聲阿彌陀佛
(,就是毗沙門子、三藐三佛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弗把提、泥犁陀,也念
(聲阿彌陀佛;就是優婆塞、優婆夷,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陀羅尼、諸檀越,
(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僧綱、僧紀、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一個個
(的念聲阿彌陀佛。)
(碧峰長老照舊個登台說法,四眾弟子們照舊個聽講皈依。)
(卻不知鳥飛兔走,寒往暑來,人人道講經的講到妙處,好做圓滿哩;個個道聽
(經的聽到妙處,好做圓滿哩。)
(哪曉得「佛門無了又無休,刻刻時時上水舟」。)
(怎見得「刻刻時時上水舟」?)
29**時間: 地點:
(卻說四眾人等弟子,要做圓滿,便就有個弄神通、闡法力的那謨來了。)
(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上面,那些四眾弟子列在左右上下四班。)
(每日家這些弟子進門時,剛剛的坐下,一個人懷兒裡一匹三汗絹,或是一匹四
(汗絹;傍晚出門時,一個個又不見了這一匹絹。)
(因此上街坊上嘈嘈雜雜,都說道碧峰會上聽經的失了絹。)
(正是「尊前說話全無准,路上行人口似飛」,一下子講到了碧峰長老的耳朵裡
(面去了。)
碧 峰:(碧峰長老心裡想道)聽經的失了絹,這絹從何而來?從何而失?中間一定有個
緣故。待我明日與他處分。
(到了明日天明之時,只見四眾弟子一個個的魚貫而來。)
(剛剛坐下,分了左班、右班、上班、下班。)
(長老微開善口,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
長 老:爾眾生懷袖裡可有甚麼沒有?
(那些四眾人等聽知長老問道,連忙的把個懷袖兒裡揣一揣來,還是昨日的那匹
(絹)
四眾人:弟子們懷袖裡一個人一匹絹。
長 老:果是一匹絹麼?
四眾人:果是一個人一匹絹。
長 老:你們都交到我這裡來。
(這些弟子們一個人交了一匹絹。)
長 老:你們還坐定了。
(這些四眾弟子們仍舊的分了四班。)
(長老又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
長 老:這是甚麼時候?
(左班領班的弟子,就是那個遲再。)
(遲再立起身來,走到時辰牌下一看,已自是午末未初,轉身回覆長老道)
看一看:此時已是午末未初。
長 老:既是午末未初,爾眾生趁早散罷。
(長老說一聲散,眾弟子們起得一個身,長老面前那些絹卻又不見了。)
長 老:你們且慢去,待我來一個個的驗下過。
(好個長老,高張慧眼,上元神,一站站在門首,把這些弟子們排頭兒數過,唱
(名而去。)
(一數數到一個弟子,原是個出家人:
( 幾載棲雲祗樹林,瑯瑯清梵發餘音。)
(三乘悟徹玄機妙,萬法通明覺海深。)
(玉麈揮時龍虎伏,寶花飄處鬼神欽。)
(紅爐一點鵝毛雪,消卻塵襟萬慮心。)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有些仙風,有些骨氣,心裡自忖道)
碧 峰:端的就是這個陀羅賣弄也!
(狠著的喝上一聲,正是:
( 巫峽中霄動,滄江二月雷。)
(龍蛇不成蟄,天地划爭回。)
(那個弟子看見這個長老來得凶哩,掣身便走。)
(這個長老看見那個弟子去得緊哩,金光一聳,颼地裡趕將來。)
(那個弟子卻不是走,卻是會飛。)
(這個長老又不是會飛,又不是騰雲,又不是駕霧,一道金光就在半天之上。)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叫做個緊趕上,趕得個弟子沒奈何。)
(那弟子情知是走不出杭州城來,卻也又是有些家所的,把個眼兒一睜,只見桑
(園之內一個小小的人家,兩扇籬門兒,一個高高的架子,那架子上一簇的青頭
(蟲兒。)
(是個甚麼蟲兒:
( 吐絲不羨蜘蛛巧,飼葉頻催織女忙。)
(三起三眠時化運,一生一死命天常。)
(卻原來是個蠶婦養的蠶蟲兒。)
(那蠶蟲兒一個個的頂著一個絲窩兒。)
(是個甚麼窩兒?只見它:
( 小小彈刃渾造化,一黃一白色相當。)
(待看獻與盆繅後,先奉君王作袞裳。)
(卻原來是個蠶蟲兒作的絲繭兒。)
(好個弟子,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蠶,坐在那繭兒裡面去了。)
(這碧峰長老卻又是積慣的,翻身就趕將進去。)
(趕將進去不至緊,反又遇著一個禪師。)
禪 師:(那禪師)來者何人?
碧 峰:在下金碧峰便是。
禪 師:(那禪師)來此何干?
碧 峰: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
禪 師: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
碧 峰: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
禪 師:(那禪師)不足是法名慧達。
碧 峰:何事宿於繭室之中?
禪 師:(慧達道)我晝則坐高塔上去說法,夜則借蠶繭裡面棲身。
碧 峰:怎麼說法要到塔上去?
禪 師:(慧達道)雲崖天樂,不鼓自鳴。
碧 峰:棲身怎麼要到蠶繭中去?
禪 師:(慧達道)石室金谷,無形留影。
碧 峰:謝教了。
(好個長老,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出口,已自渾身上金光萬道,騰踏到了半天
(,高張慧眼,只見西湖之上陸宣公祠堂左側,有一爿小小的雜店兒,那店兒裡
(擺著兩路紅油油的架兒,那架兒上鋪堆著幾枝白白淨淨、有節有孔的果品兒。
()
(是個甚麼樣的果品?它:
( 家譜分從泰華峰,冰姿不染俗塵紅。)
(體含春繭千絲合,天賦心胸七竅通。)
(入口忽驚寒凜烈,沾唇猶惜玉玲瓏。)
(暑天得此真風味,獻納須知傍袞龍。)
(卻原來是一枝藕。)
(那弟子又弄了一個神通,閃在那藕絲孔兒裡面去了。)
(這個神通怎麼瞞得碧峰長老的慧眼過去?果然好一個長老,一轂碌逕自趕進那
(藕絲孔兒裡面。)
(今番趕將進去不至緊,卻又遇著裡面一個禪師。)
禪 師:(那禪師)來者何人?
碧 峰:在下金碧峰便是。
禪 師:(那禪師)來此何干?
碧 峰: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
禪 師: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
碧 峰: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
禪 師:不足是法名阿修羅。
碧 峰:何故宿在這藕絲孔裡?
禪 師:(阿修羅說道)是我與那帝釋相戰,戰敗而歸,故此藏身在這藕絲孔裡。
碧 峰:老禪師戰怎麼會敗?
禪 師:(阿修羅道)摩天鳩鳥九頭毒,護世那吒八臂長。
碧 峰:老禪師藕絲孔裡怎麼好宿?
禪 師:(阿修羅道)七孔斷時凡聖盡,十身圓處剎塵周。
碧 峰:謝教了。
(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只見渾身上金光萬道,早已騰踏在不雲不霧之中,把
(個慧眼一張,只見西湖北首寶石山上:
( 一聲響亮,四塞昏沉。)
(紅氣撲天,黑煙障日。)
(風聲刮雜,半空中走萬萬道金蛇;熱氣轟騰,遍地裡滾千千團烈燄。)
(山童土赤,霎時間萬屋齊崩;水沸林枯,一會裡千門就圮。)
(無分玉石,昆岡傳野哭之聲;殃及魚蝦,炎海播燭天之禍。)
(項羽咸陽,肆炎洲之照灼;牧童秦塚,慘上郡之輝煌。)
(閼伯商丘之戰,非瓘斝之能禳;宋姬亳社之妖,誰畚扌局以為備。)
(訝圓淵之灼昭,糜竺之貨財殆盡;驚武庫之焚蕩,臨邛之井灶無存。)
(雖不是諸葛亮赤壁鏖兵,卻沒個劉江陵返風霈雨。)
(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
(碧峰長老慧眼一開,又只見那個弟子弄了一個神通,躲在那紅通通的火燄裡面
(。)
(長老也自趕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金光閃處,一手把個保俶塔的塔攜將
(過來,連那上的九個生鐵盤兒都也帶將過來,左手疊在右手,右手疊到左手,
(把那一個塔揉做一根禪杖,把那九個鐵盤兒揉做九個鐵環,這就是那一根九環
(錫杖,碧峰老爺終身用的。)
(有詩為證:
( 九節蒼蒼碧玉同,隨行隨止伴禪翁。)
(寒蹊點雪鳩頭白,春逕挨花鶴膝紅。)
(縮地一從人去後,敲門多在月明中。)
(扶危指佞兼堪用,亙古誰知贊相功?)
30**時間: 地點:
(卻說碧峰長老拿了這根九環錫杖,眼兒裡看得真,手兒裡去得溜,照著那個火
(頭狠的還一杖。)
(這一杖不至緊,打得個灰飛煙滅,天朗氣清。)
(這個弟子今番卻沒有飛處,你看他平了身,合了掌,雙膝兒跪在地上,口兒裡
(叫道)
口兒裡:師父,師父,超拔了弟子罷!
碧 峰:你是甚麼人?敢在我會上弄神通,賣法力哩!
弟 子:今番再不敢弄甚麼神通,賣甚麼法力。
碧 峰:會上失了絹,就是你麼?
弟 子:是。
碧 峰:前此還有個傳說,道會上不見了許多皮,敢也是你麼?
弟 子:也是。
碧 峰:你既是做了這等的無良,你好好的吃我一杖。
(方才舉起杖來,那弟子嘴兒且是快,叫聲道)
那弟子:師父且不要打,這是弟子的禪機。
碧 峰:你是甚麼禪機?
弟 子:昔日有個大志禪師,在這個會上講《法華經》,晃朗閒雅,絕能清囀,能使聽者
忘疲,能使聽者忘倦。今日師父說經,就是大志禪師一樣腔調,能使聽者忘疲,
豈真是失了皮?能使聽者忘倦,豈真是失了絹?
(這兩句話,說得有些譜,就是長老也自無量生歡喜)
長 老:既這等說,卻是疲敝之疲,不是皮革之皮;卻是勞倦之倦,不是綢絹之絹。
弟 子:便是。
碧 峰:『疲倦』兩個字,便是解得好。你叫我做師父,這『師父』兩個字,有些甚麼因
緣?
弟 子:這『師父』兩個字在南海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
碧 峰:怎麼是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
弟 子:補陀山錦囊受計,願隨師父臨凡的便是。
碧 峰:我也不記得甚麼錦囊,只一件來,你既有錦囊,那錦囊裡面有甚鈐記?
弟 子:錦囊之中止有三個字兒。
碧 峰:哪三個字?
弟 子:是個『天開眼』三個字。
碧 峰:這『天開眼』三個字,有何用處?
弟 子:用來轉凡住世。
碧 峰:果真住在天眼上麼?
弟 子:因為是沒去尋個開眼,就費了許多的周折哩!
碧 峰:後來住的如何?
弟 子:把個南膳部洲排門兒數遍了,哪裡去討個開眼來?一直來到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
里之外,有一個山,其高有三千九百餘丈,周圍約有八百餘里,山有兩個峰頭,
一個峰頭上一個水池,一個屬臨安縣所轄地方,一個屬於潛縣所轄地方,東西相
對,水汪汪的就像兩隻眼睛兒,名字叫個天日山。我心裡想道:這個莫非就是『
天開眼』了?況兼道書說道,這山是三十四洞天。
碧 峰:有何為證?
弟 子:有詩為證。
碧 峰:何詩為證?
弟 子:宋人鞏豐詩曰:
我來將值日午時,雙峰照耀碧玻璃。
三十四天餘福地,上中下池如仰箕。
人言還有雙逕雄,勝處豈在阿堵中!
兩泓秋水淨於鑒,恢恢天眼來窺東。
碧 峰:既得了那錦囊中的鈐記,你托生在哪裡?
弟 子: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鄞的鄞長者家裡。
碧 峰:你出家在哪裡?
弟 子:就出家在山之西寶福禪寺。
碧 峰:你叫甚麼法名?
弟 子:我的腳兒會飛去飛來,口兒會呼風喚雨,因此上叫做個飛喚。
碧 峰:這卻不像個法名。你原日在西天之時,叫做個甚麼名字?
弟 子:(飛喚道)叫做個摩訶薩。
碧 峰:只你一個摩訶薩?
弟 子:(飛喚道)還有徒弟迦摩阿。
碧 峰:迦摩阿在哪裡?
弟 子:(飛喚道)他也從補陀山上討了一個錦囊。
碧 峰:他的錦囊卻怎麼說?
弟 子:(飛喚道)他的錦囊又是五個字。
碧 峰:五個甚麼字?
弟 子:(飛喚道)是『雁飛不到處』五個字。
碧 峰:他這五個字卻怎麼樣住凡?
弟 子:(飛喚道)他也曾把個南膳部洲細數了一遍。
碧 峰:畢竟怎麼一個樣兒的雁飛?
弟 子:(飛喚道)直在溫州府東北上百里之外有一個山,約有四十里高,東連溫嶺,西
接白岩,南跨玉環,北控括蒼,頂上有一個湖,約有十里多闊,水常不涸,春雁
歸時,多宿於此,名字叫做個雁蕩山。徒弟說道:這個莫非就是『雁飛不到處』
也?
碧 峰:你方才說著春雁來歸,怎麼當得個雁飛不到?
弟 子:(飛喚笑一笑道)將以反說約也。
碧 峰:這句又是儒家的話語了。
弟 子:(飛喚又笑一笑道)三教同流。
碧 峰:好個『同流』二字,只這雁蕩山有何為證?
弟 子:(飛喚道)也有詩為證。
碧 峰:何詩為證?
弟 子:(飛喚道)王十朋的詩為證:
歸雁紛飛集澗阿,不貪江海稻粱多。
峰頭一宿行窩小,飲啄偏堪避網羅。
又有林景熙的詩為證:
驛路入芙蓉,秋高見旱鴻。
蕩雲飛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水通龍穴,諸峰盡佛宮。
如何靈運屐,不到此山中?
碧 峰:他既得了錦囊中的鈐記,卻托生在哪裡?
弟 子:(飛喚道)他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童的童長者家裡。
碧 峰:他出家在哪裡?
弟 子:(飛喚道)他就出家在東內谷峰頭之下白雲禪寺。
碧 峰:如今叫做甚麼法名?
弟 子:(飛喚道)他地場是個東內谷,禪林是個白雲寺,他就雙關兒,取個法名叫做個
雲谷。
碧 峰:你哪裡聽得來的?
弟 子:(飛喚道)風送水聲來枕畔,月移山影到牀前。
碧 峰:原來你是看見的。
弟 子:(飛喚道)曾游鬆下路,看見洞中天。
碧 峰:先覺覺後,自利利他,你快去叫將徒弟來。
弟 子:(飛喚道)悟由自己,印乃憑師,弟子就去也。
(真好個飛喚,口兒裡說得一個去,半天之上止聽得一陣響風呼,早已到了那個
(雁蕩山,把一個雁蕩山一十八個善世寺,叫喚了一遭;又把個東邊的溫嶺,西
(首的白岩,南邊的玉環,北首的括蒼,搜刷了一周;又把個東外谷五個峰頭、
(東內谷四十八個峰頭、西內谷二十四個峰頭、西外谷二十五個峰頭,翻尋了一
(遍;又把個大龍湫、細龍湫、上龍湫、下龍湫檢點了一番,並不曾見個徒弟的
(影兒。)
口兒裡:(飛喚心裡想道)師父命我來尋徒弟,沒有徒弟,怎麼回得個師父話來?
(好個飛喚,翻身又到那一十八個善世法門裡面去挨訪。)
(只見過了個靈岩寺,就是個能仁寺。)
(飛喚起頭一看,倒也好一個洞天福地也。)
(祥雲蕩蕩,瑞氣騰騰。)
(飛喚照直望裡面跑著,轉轉彎,抹抹角,卻早有一個道院,各家門兒另家產,
(門額上寫著「西山道院」四個字。)
(飛喚進到裡面,卻早有一個禪房,兩邊子卻是些禪僧。)
一 個:(飛喚打一個問訊)徒弟雲谷在這裡麼?
(人人默坐,個個無言。)
有 個:(內中只有個老僧答應道)過了大龍湫還上去數里,叫做個上龍湫。那山巖壁立
的中間有一個石洞兒,就是雲谷的形境。
(飛喚得了這兩句話兒,就是「石從空裡立,火向水中焚」。)
(再陪一個問訊,望外面只是-蓬風,找至大龍湫,上了上龍湫,只見飛流懸瀉
(,約有幾千丈。)
(果真那個山巖壁立,怪石崚嶒,中間可可的有一個小洞兒,方圓止有八九尺。
()
(洞外奇花異卉,洞裡石凳石牀。)
(飛喚看了一周,洞便是個洞,卻沒有個雲谷在那裡。)
心裡想:到底是個未完。
(心兒裡一邊籌度,眼兒裡一邊睃著。)
(過來只見洞門上有幾行字,隱隱約約,細看之時,原來是一首七言八句。)
(這七言八句怎麼說?詩曰:
( 蓬島不勝滄海寒,巨鼇擎出九泉關。)
(洞中靈怪十三子,天下瑰奇第一山。)
(棹曲浩歌蒼靄外,幔亭高宴紫霞間。)
(金芽自蛻詩人骨,何必神丹煉大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