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0**時間: 地點:
(當下,張二媽與江五嫂兩個,一逕來到林尚書府裡,恰好林尚書在廳階上看花,見了便
(問道:)
林 圭:你兩個來我這裡做什?
張二媽:老爺在上,婆子說也好笑。
林 圭:有什麼好笑?
江五嫂:崔尚書老爺著我們兩個來老爺府上求親。
林 圭:真也好笑,我一位公子,是五嫂做媒娶了媳婦;一位小姐,是二媽攙扶了嫁與韓尚書姪兒
,再無以次人丁,又不曾有孫男、孫女,叫你們來與那一個議親?
張二媽:正是這般好笑。
林 圭:你們既曉得,只該就回覆他,怎麼又來說?
江五嫂:笑便好笑,蒼蠅不叮沒縫的鴨子,說出來恰也有些根因,以此上只得同張二媽來見老爺。
林 圭:你且說有那一件根因?
張二媽:崔公子原娶的是胡侍郎小姐,近日胡小姐去世,崔老爺要替公子續弦。還不曾說出,忽地
裡夢見一位神仙,青巾黃袍,背負寶劍,自稱兩口先生,對崔老爺說:『老爺的蘆英小姐
該是他的續弦媳婦。』崔老爺醒來對崔夫人說:『蘆英小姐先年嫁了韓退之的姪兒,是有
丈夫的,為何我做這般一個夢?若此夢不真,不該這般明白得緊;若此夢果真,難道神仙
不曉得過去的事?』崔夫人說:『韓公子一向與蘆英小姐同牀不同枕,同席不同衾,小姐
還是黃花女兒。韓公子又丟了他去修行,多年不回來,小姐只當守寡一般,如此青春,終
非結果。』是以叫婆子們來求老爺,他議的親就是這位小姐。
(林尚書聽見這話,木呆了半晌)
林 圭:雖然韓老爺棄世,公子一向不回來,還有韓夫人在堂,我也做不得主。你只管去見韓夫人
,他若肯時,我一定遵崔老爺的命了。
江五嫂:(江五嫂得了這話)小姐在韓家一日,老爺要記念一日,若是嫁了崔公子,老爺也得放下
一條肚腸。這件事雖故是韓夫人在堂,他不過是女流之輩,還須老爺做主,攛掇一聲,強
如婆子們說十聲。
林 圭:嫁了的女兒,賣了的田,怎麼還由得我做主?你們且去說看,我若見時,一定攛掇。
張二媽:我們就到韓家去,改日來見夫人罷。
林 圭:韓夫人若有口風應允,你們見我夫人也不遲。
171**時間: 地點:
(張二媽、江五嫂歡天喜地一逕走出門,便往韓退之府中去。)
(兩個人說說道道,轉彎抹角,走不多時,恰到韓家門首,望裡面就走。)
管門的:(韓家管門的老廖問道)張二媽,什麼風吹得你到我府裡來?
張二媽:特地來做媒。
管門的:張二媽想是瘋了,府中有那個要說親,你們走來做媒?
張二媽:我不瘋,你家親娘沒有親老公。
管門的:(管門的笑道)二媽說話一發呆了,我家大親娘是大公子的對頭,怎的說沒有親老公?
張二媽:對頭雖然有,恰是孤眠獨宿,枕冷衾寒在那裡。
管門的:這是大公子丟了他去修行,難道好重婚再醮不成?不要說我小姐,你這婆子忒不曉得世事
。
張二媽:你休多管,我見老夫人自有話說。
172**時間: 地點:
(一直往裡面逕走,江五嫂拽住張二媽,悄悄說道)
江五嫂:進門來就是這個醋炭,我們不要說罷。
張二媽:(張二媽搖搖頭說道)若要利市,先說遁時,那裡做得隔夜憂?
(江五嫂只得跟著張二媽去見韓夫人。)
(恰好韓夫人和蘆英小姐坐在那裡下別棋,管不得挨駝頂擦,說不得死活高低,兩下裡不
(過遣興陶情而已。)
(張二媽、江五嫂近前廝叫,禮畢)
韓夫人:二媽貴人,今日甚風吹來,踏著賤地?
張二媽:夫人休要取笑,老身這邊那邊不得脫身,心中雖故常常記掛,只是不得工夫來候老夫人。
今日趁這一刻空閒,特特和江五嫂來走走,老夫人又嘲笑我,教老身無容身之地了。
韓夫人:二媽不要說乖話,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怎肯今日白白的來看我?
(江五嫂笑了一聲,說道)
江五嫂:老夫人真是個活神仙,二媽原有句要緊說話,要對夫人說,因此上拉了婆子同來。
韓夫人:我說的果然不差,但憑二媽見教就是。
張二媽:我兩人特來與夫人賀喜。
韓夫人:自從老爺過了世,家中無限的冷落,有什麼喜可賀?
江五嫂:我們是喜蟲兒,若沒喜,再不來的。偌大一個府中,那一日沒有紅鸞天喜照著,怎的說那
沒喜的話?
韓夫人:鵓鴿子只望旺處飛,你兩個今日來我這裡,是鵓鴿錯飛了。
江五嫂:老夫人曉得鵓鴿子口中說些什麼?
韓夫人:我不是公冶長能辨鳥語,又不是葛介盧識得驢鳴,那裡曉得鵓鴿的說話?
江五嫂:鵓鴿口口聲聲說道:『哈打骨都,哈打骨都』。
韓夫人:(韓夫人笑道)五嫂說話越發波俏了。
(張二媽又夾七夾八說了一回,笑了一回,才放下臉兒對韓夫人說道)
張二媽:婆子在府中走動多年,原不敢說一句閒話,夫人是曉得婆子的,今日領了崔尚書老爺崔夫
人嚴命,沒奈何來見夫人。
韓夫人:崔家有什麼說話?
張二媽:著婆子來議親。
韓夫人:(韓夫人笑道)老身到要嫁人,只是沒人肯討我。
張二媽:(張二媽拍拍手道)前日有一個一百二十歲的黃花小官,要在城中娶一個同年的黃花女兒
,說十分沒有我同年的,便是六七十歲的女兒也罷。據夫人這般說,婆子先做了這頭媒。
江五嫂:(江五嫂嘻嘻的笑道)正經話不說,只在夫人跟前油嘴。
張二媽:是婆子得罪了。崔公子近日斷了弦,許多尚書、侍郎的小姐都在那裡議親。崔老爺約定明
日竭誠去卜一卜,然後定那一家,不想夜裡夢見一位神仙說,林小姐是他公子的繼室,著
婆子去林府中求親。林尚書並無以次小姐,算來只有蘆英小姐青年守寡,沒有結局,少不
得要嫁人,故此著婆子來見夫人。
韓夫人:你們曾見林老爺麼?
張二媽:見過了林老爺,才敢來見夫人。
韓夫人:林老爺怎麼樣說?
張二媽:林老爺說:『這話極有理,我就去見韓夫人攛掇成事。』
(韓夫人聽了這活,霎時間紫漲了面皮,罵道)
韓夫人:江家小淫婦不知世事不必說了,你這老豬狗,老淫婦,在我府中走動多年,我十分抬舉著
你,怎敢欺我老爺死了,就說出這般傷風敗俗的話!我這樣人家,可有再醮的媳婦麼?就
是林老爺也枉做了一世的官,全不顧綱常倫理,一味頭只曉得奉承人。你思量看看,你女
兒嫁了一家,又嫁得一家麼?
(千淫婦,萬淫婦,罵得張二媽、江五嫂兩個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開了上唇,合不得
(下唇。)
(韓夫人罵聲未已,只見蘆英又近前道)
蘆 英:你這個兩個忒不是人,我夫人怎麼樣看待你們,你們一些好歹也不得知,只怕那有官勢有
錢財的,略不思量思量天理人心兩個字,也虧了你們叫做人!
蘆 英:(又道)婆婆不消發惱,公公在日,凡事順理行將去,尚然被人欺侮。那崔群罔法專權,
倚官托勢,欺壓同僚,強圖婚姻,難道天不報應不成?
韓夫人:今日本該把你這婆子打下一頓,送到林府中羞辱他一場,只是沒了林老爺的體面,我且饒
你這一次,再不許假傳他人的說話來哄我了。
(那張二媽、江五嫂羞慚滿面,舉步難移,只得忍恥包羞,出門去了。)
(張二媽便拉著江五嫂回到崔府中回話,江五嫂再三不肯,中途分路而去,張二媽只得獨
(自一個到崔家去。)
173**時間: 地點:
(不料崔尚書與夫人兩個專等張二媽的回覆,一見張二媽走到,便問道)
崔尚書:親事若何?
(張二媽睜開兩眼,豎起雙眉,惡狠狠的答道)
張二媽:沒來由,沒要緊,教婆子去吃這許多沒意思,受這許多搶白氣,還要問若何若何!
崔尚書:你這婆子說話大是可惡,怪不得夫人前日要難為你。你既來回覆我,一句正經話也不說起
,只把這胡言亂語來搪塞我。我且問你,你幾時去見林老爺、韓夫人的?他們怎的樣說話
回你來,你做出這般不快活的模樣?
張二媽:(張二媽方才定氣低聲說道)婆子去見林老爺,林老爺滿口應承,並無阻擋;只是韓夫人
罵婆子許多不必說,把老爺、公子都罵得不成人。說崔公子要娶蘆英小姐續弦,真叫做癩
蝦蟆躲在陰溝洞裡,指望天鵝肉吃。他還說要奏過官裡,把老爺也貶出遠郡為民,不得還
鄉,才消他這口氣哩。
崔尚書:(崔尚書怒道)朝中唯我獨尊,那一個官員敢違拗我的說話?他不過是韓愈的妻子,怎敢
說這樣大話!他既要奏我,待我明日先奏過朝廷,削除了他的月俸,趕逐他回原籍;再吩
咐地方官兒誣捏他幾件不公不法的事情,抄沒了他的家私、田產,使他婆媳兩個有路難走
,有國難投,方顯得我威權勢力。這正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後下手為殃。
崔夫人:韓夫人雖然不是,從古來說:『寄物則少,寄言則多。』凡事有自聽為真,豈可偏聽媒婆
之言,傷了同僚意氣。
崔尚書:韓愈也是個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是一個矯目不分的人,故此夫人也不識時務,這話句句
是有的,怎麼教我忍耐得?
崔夫人:我兒子一世沒老婆,也討一個在先了,何必定要討林蘆英做媳婦?張二媽,你且去罷。
崔尚書:我明日不奏逐他,也不姓崔了!
(有詩為證:
(一封文表奏重瞳,見說韓門造業洪。)
(做成鸞鳳青絲網,織就鴛鴦碧玉籠。)
(畢竟不知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174**時間: 地點:
(〔第二十六回 崔尚書假公報怨 兩漁翁並坐垂綸〕)
(石室硿硥接紫霄,倉崖滴乳濕僧樵。)
(蒲團靜坐無餘事,遙看天台起異標。)
(不說張二媽出門去了。)
(且說韓湘子辭別了呂師父,一逕到東海龍王那裡。)
(只見那許多鱉相公、鼋樞密、虯參從、蛟大夫,一個個躬身下禮;鯉元帥、鯿提督、鯖
(太尉、蟹都司,齊斬斬俯伏趨迎。)
(旁邊轉出許多鱑把總、鼍先鋒、蝦兵鮊卒,簇擁著龍子龍孫,慌忙出宮迎接,近前稟道
()
龍子孫:敢問上界神仙,何事下臨水府?
湘 子:你們有所不知。(便問)龍王敖廣在那裡?
龍子孫:(龍子龍孫齊聲答道)奉旨往桂林象郡行雨未回。
湘 子:我奉玉帝旨意,到長安城裡度化竇氏、蘆英,誰知他們眷戀榮華,不肯隨我修行。因此奏
過玉帝,著呂師父托夢與崔尚書,叫他奏聞憲宗皇帝,趕逐韓氏一家,仍回昌黎居住。又
恐怕他們仍前迷戀,不轉念頭,再著龍王興風作浪,卷海揚波,把他那昌黎縣廳堂、房屋
、田地、山蕩,俱行漂沒,不許存留一件,以動他懷土心腸。待他兩處俱空,進退無路,
然後下手度他。其餘民居、官舍、山田、地蕩,俱不得損壞分毫,以招罪譴。
龍子孫:玉旨既出,誰敢有違,待父親敖廣回來處分復命。
175**時間: 地點:
(湘子便出了水晶宮,踏著雲頭來會呂師、藍彩和,一路裡迎將前去。)
(果然這一夜裡老龍王率領龍子龍孫,張開那電目,豎起那朱髻,顯出那翻江攪海的雄威
(,倏忽間風雨晦冥,雷電交作,煙雲陡亂,洪水橫流,猶如地裂天塌,山崩川潰,把韓
(家那鼓樓前內房屋、廳堂、牌坊、基址、南北莊田、倉庫,洗卷掃蕩,不留一星。)
(可惜那許多草木禾苗,都不知無影無形,著落何所?這昌黎縣居民人等,清早起來,見
(了這個光景,都道)
眾 人:自古說桑田變海,海變桑田,我們今朝才曉得實有是事。
路 人:(一個跑到朝天橋上一看)這水就像天上安排幾副閘板的一般,只沉沒得韓愈一家,忒煞
作怪。
眾 人:(眾人齊聲說道)想是韓愈陰騭不好,所以天降這水災淌壞他的產業。
路 人:(內中一個)他做官極是好的,陰騭沒什麼不好,想是那佛骨一表,衝激了佛菩薩,佛菩
薩怪得他緊,故此顯出神通,把他的家資、田產、房屋、牌坊,都漂壞了,以見佛菩薩的
手段。我和你如今只是念佛,靠佛天過日子才是。
路 人:廣東鱷魚好端端一個窠巢,被韓愈做一道檄文,平空的趕了去,鱷魚來報冤,故此發這般
大水,把他的基址化為萬丈深坑,想是鱷魚躲在水底下也不見得。
路 人:我和你又不是神仙,那裡曉得冥冥中的事情,各人回去,自顧自的到好。
(正是: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這許多人歎息一回,各自散去不題。)
176**時間: 地點:
(且說崔尚書聽見張二媽說了這許多話,咬牙切齒,恨入骨髓,思量了一夜,到得次早,
(忙忙寫表奏上憲宗皇帝,單說韓夫人一家不該在京居住,仍享俸祿的意思。)
(表云:
(戶部尚書臣崔群,誠惶誠恐,稽首頓首。)
(臣聞官有常員,仕無世祿,自非開基創業之功臣,難荷金書鐵券之寵錫。)
(竊見已故潮州刺史韓愈,居朝無回天返日之鴻勛,臨民無悍患御災之大績,狂觸天顏,
(謫死遠郡。)
(其姪韓湘,違背聖教,棲息玄門!棄父母之丘壠,時祭無人;拋妻子之情緣,居家無紀
(。)
(其子韓清,以螟蛉之弱質,續蜾蠃之箕裘,書史不攻,蕩費肆意。)
(誠哉,三綱不整,五倫不齊,有玷官箴,大傷風化者也!乃陛下給以月俸,享以世祿,
(是以貪墨之夫,徼名清白;狡頑之輩,藉口忠貞。)
(倘有勛勞為國,政績為民,章章表著者,不識陛下將何以待之?伏乞嚴誅心之法,肅斧
(鉞之誅,將韓愈妻竇氏削除月給俸祿,韓清發充邊遠衛軍,其房屋改作先賢祠宇,金帛
(粟米,稍衛邊儲,不許暗行夾帶。)
(庶百僚知譬,眾職畏法也。)
(臣不勝慚惶,激切待命之至。)
(憲宗覽奏,龍顏大悅)
憲 宗:崔群真輔弼之臣,凡有益於國家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韓清一家無功受祿,枉費錢
糧,該發邊遠充軍,刻日啟行到伍,不許稽遲!
(崔群見憲宗傳下旨意,無限歡喜。)
(這正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有詩為證:
(三人成市虎,曾母懼踰牆。)
(冤女霜飛慘,荊卿虹吐芒。)
(鑠金銷骨易,蠅玷白圭傷。)
(讒說殄行日,悲哀賈洛陽。)
(當下滿朝文武見憲宗降下這一道旨意,各各面面相覷,不敢出言。)
(只見班部中閃出一員官,執簡當階,俯伏丹墀,奏道:
(吏部尚書臣林圭,誠惶誠恐,稽首頓首。)
(竊惟周公元聖,而四國之謗,乃致上疑於其君;曾參大賢,而三至之言,不免搖惑於其
(母。)
(是豈成王之不明,曾母之不親哉?凡以口能鑠金,毀能銷骨也。)
(陛下撫御區字,明並日月,恩同父母。)
(詎圖怙冒之中,豈無屈抑?覆盆之下,復有沉冤。)
(臣林圭敢為陛下陳之。)
(謹按原任禮部尚書韓愈,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
(一生忠鯁,概世忠貞。)
(祈雪,誠格於神明;驅鱷,澤施於奕世。)
(止因佛骨一表,忤觸天顏,遭謫遠方,病死公署。)
(誠哉,天喪斯文,以致士民失望。)
(猶幸蓋棺論定,忠義得伸,蒙陛下追念舊勛,恩賜祭葬,封諡昌黎郡伯,月給祿米,以
(恤其家。)
(不惟韓愈銜結於九泉,即大小臣工皆仰頌聖德,謂陛下不負韓愈也。)
(今有崔群,因求婚不遂,心懷妒嫉,效含沙射影之蟲,興無理不根之謗,妄奏愈生無補
(於朝廷,死猶叨乎祿養,理宜削爵問罪。)
(陛下誤聽,竟賜允行。)
(臣圭聞之,不臉驚愕;舉朝文武,無不嗟歎。)
(皆謂陛下踐祚以來,敬大臣,體群臣,曾未有若崔群一言,處韓愈至此極也!豈堯天舜
(日之中,可容此晝嘯之鬼乎!伏乞陛下收回成命,暫特意將愈妻竇氏放歸田裡,伊子韓
(清免其差操,侍母終年。)
(則生銜恩,臣圭幸甚!滿朝文武幸甚!不勝激切奏聞待命之至。)
(憲宗依准林圭奏章,著韓清同母竇氏人等俱回昌黎閒住;所有金帛米谷,錦衣衛官查驗
(明白,收貯封鎖,給賜守邊將士,不許夾帶分毫,如有夾帶不明,三罪俱罰。)
(有詩為證:
(君王准奏放歸田,故里安居樂事閒。)
(不料天公生巧計,漂流家業不能全。)
(此事表過不題。)
177**時間: 地點:
(卻說竇氏坐在家中,忽地心驚肉顫,神思不安,鴉鵲成群飛鳴鼓噪,忙叫蘆英道)
竇 氏:媳婦,我夜夢不祥,今日精神恍惚,這許多鴉鵲喧鬧振吟,不知主何吉凶?
蘆 英:婆婆思念公公,以致如此。古云:『鵲噪未為吉,鴉鳴豈是凶。人間凶與吉,不在鳥音中
。』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多疑。
(道言未了,只聽得鑼鳴鼓響,人馬喧嘶,忙出看時,一位錦衣衛官當廳站立,左右列著
(一班侍從人役,一似兇神惡煞,勒袖擅拳。)
(驚得竇氏、蘆英面如土色,目睜口呆,竟不知為什因由,犯何罪過,家中大小都躲得沒
(影。)
(韓清只得走將出來,跪在當廳,請問來歷。)
衛 官:奉聖旨:著韓清帶領竇氏人等,速回昌黎居住,免其入隊差操;所有家資財物,俱查驗封
鎖,以聽犒賞邊兵,不許侵動分毫;其房屋一所,工部官估看明白,改作先賢祠堂,著增
裝塑像,四時祭享。
(說罷,錦衣衛官轉身去了。)
(竇氏跌腳捶胸,哭得昏倒在地,卻不曉得崔群聽了張二媽的言語,暗地中傷他們。)
(只見尚書林圭來到,蘆英小姐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又哭倒在他懷裡。)
林 圭:我女不要十分苦了,如今還是萬分僥倖,若依聖上初然間的旨意,你婆媳們性命也活不成
。
(韓夫人聽見林尚書這般說話,才掙扎向前)
韓夫人:不瞞老親家說,家下因先夫辭世,只好這等守分待時,不知皇上聽了那一個讒臣的言語,
把老身凌辱到這樣田地?可不在了先夫一世忠良。
林 圭:老夫人還不知就裡,這是戶部尚書崔群奏准朝廷,要將老夫人全家謫貶塞外充軍,以報老
夫人不應允小女續弦之仇。是老夫擔了挾海的干係,冒死保奏,才得聖上憐憫,准你們回
原籍居住,這也是萬千之喜。
韓夫人:崔群老賊!你欺心圖謀人家兒女,到不說自己不是,反在暗地裡誣陷我們,明明是欺天了
,只怕舉頭三尺有神明,天也不肯輕輕的饒放你。我只要壽長些,少不得也報應在我眼睛
裡。
蘆 英:君王一怒,人頭落地,若不虧我爹爹的時節,一發不好了,婆婆如今且休煩惱。
(當下,竇氏吩咐韓清急急收拾起身。)
178**時間: 地點:
(韓清便僱了船、車、馬匹,辭別了林尚書,領了竇氏、蘆英,同回昌黎縣去。)
(一路上,十里長亭,五里短亭,看了那岸邊楊柳,聽了那林外鳴鳩,覺得比昔日進長安
(的光景大不相同,就添了許多悽慘。)
(真個是:野花不種年年發,煩惱無根日日生,有詩為證:
(興亡成敗事無憑,花柳春風逞世情。)
(無限無情山共水,只堪圖畫不堪行。)
(韓清一行人眾,在路上行了幾日,恰好是春末夏初,濃陰葉綠,天氣乍熱,景物撩人。
()
蘆 英:(蘆英叫竇氏道)婆婆,我們離了長安,不覺許多日子,雙親年老,不得再見一面,怎生
是好?
韓夫人:走了許久日子,還不得一個便人寄封書與親家作謝候安,若要會面之時,除是南柯夢裡。
我和你且到了家中,又作計較。
(婆媳兩個正在絮煩,原來湘子和藍彩和隱形跟著他,聽見他兩個說話,知道他尚不回心
(轉意,便乃變做兩個漁翁模樣,坐在柳蔭之下,朝著他們的來路釣魚。)
(韓夫人遠遠望見他倆個釣魚,就叫韓清道)
韓夫人:你看那兩個釣魚的,比著我們好不快活。
韓 清:他在那裡釣魚,總是為利,若釣得有魚,便快活;若釣得沒魚,就有許多煩惱,那裡見得
他快活?
韓夫人:你去看他有魚也沒有,若有魚,我們買他幾尾,做碗湯吃。
韓 清:(韓清便叫道)漁翁,漁翁,籃裡有魚賣幾尾與我們。
(一個搖搖手,念四句詩道:
(不願千金萬戶侯,生涯隨分在扁舟。)
(身閒數頃煙波闊,一飲茅柴醉便休。)
韓 清:你又不是騷人墨客,我問你買魚,倒不回覆有魚沒魚,且吟起詩來,忒也好笑。
韓 清:(便又叫那一個漁翁道)漁翁,漁翁,有魚賣幾尾與我。
(那漁翁也不回覆有無,吟詩四句:
(萬頃煙波一釣絲,深山樹密白雲居。)
(得魚沽酒茅亭下,塵事紛紛總不知。)
韓 清:(韓清笑道)你兩個不是漁翁,倒是清客。
漁 翁:曳長裾於王門,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做出那許多搖尾乞憐的態度,才叫做清客
。我們是非不理,寵辱不驚,清閒自在快活的人,怎麼把那清客來哄我?詩云:『不謁朱
門得自由,五湖煙景任邀游。只愁酒醉顛狂發,推倒天宮白玉樓。』
(韓清聽了兩個漁翁的詩,忙忙走到夫人面前,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備細說了一遍。)
韓夫人:據這般說起來,兩個漁翁也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了,待老身自去問他,看他怎的回覆?
(當下,韓夫人近前問道)
韓夫人:漁翁,你兩個釣魚,只該各自一處釣才是,為何同在這一個去處?豈不聞:『兩兩游魚似
水漚,迎風吸浪不回頭。莫教漁父雙垂釣,此處無魚別下鉤。』
(那漁翁也不答應,只低著頭念道:
(綠柳疏蔭擺渡頭,持竿欲上釣魚舟。)
(身閒名利無關鎖,醉飽優游笑五侯。)
韓夫人:(韓夫人聽了道)好個『身閒名利無關鎖,醉飽優游笑五侯。』這漁翁比我們就快活得多
了。
(又近前一步,叫這一個漁翁道)
韓夫人:漁翁,你家住在那裡?為何兩個在一處釣魚?
(這漁翁回轉頭來念道:
(渴飲清泉醉便休,四時風月任優游。)
(玉堂金馬成何用?石室雲山萬古秋。)
(漁翁念罷這詩,倏忽兩個都不見了。)
韓夫人:(韓夫人忙呼道)韓清,你見那兩個漁翁從那裡去了?
韓 清:大家都在這裡,不曾看見他去。
韓夫人:(韓夫人號天拍地哭道)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老身今日見鬼了,如何是好?
蘆 英:婆婆,你且耐煩,青天白日,那得有鬼?這兩個多應是神仙變化來的,我們趕上前去,再
作理會。
179**時間: 地點:
(果然,一行人眾,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又過了幾處州縣,幾個日子。)
(看看將到昌黎縣地方)
韓 清:此間離昌黎不遠,孩兒先趕進城去,叫莊客、佃戶把家中廳堂、樓屋,各處都打掃潔淨,
然後來接母親、嫂嫂回去。
韓夫人:此言極是有理,你快快趲行,不要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