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８０＊＊時間： 地點：（退之只得笑了一聲，轉到席上坐下。）
（湘子隨了進來，立在階前。）
（吟詩道：
（茅庵一座蓋山前，脫卻金枷玉鎖纏。）
（蒲灑林泉真自在，一輪明月杖頭懸。）
（吟罷，執著漁鼓，唱一闋《黃鶯兒》：
（明月杖頭懸，論清閒，誰似俺。）
（蒼松翠柏常為伴。）
（看岩前野猿，聽枝頭杜鵑，青山綠水真堪羨。）
（向林泉，心無掛念；山澗下，自留連。）
湘 子：（唱罷道情，向前捫訊道）列位大人，貧道稽首。
（林學士慌忙出席還禮。）
韓 愈：親家，有那一位宰官公子來與學士上壽，勞列位大人出席迎接？
林 圭：與這道人見禮。
韓 愈：親家有失觀瞻了。
林 圭：（叫左右）將金鐘滿斟在此，但有舉薦道人者，先飲三杯！
林 圭：親家今日有三喜，列位大人知否？
韓 愈：學生有那三喜？
林 圭：這般大旱，百姓驚惶，親家在南壇祈了瑞雪三尺三寸，聖上大悅，升為禮部尚書，豈不是
一喜？
韓 愈：這是天子洪福，眾大人虔心所致，韓愈何功之有。
林 圭：親家今日壽辰，除聖上一人外，其餘親王國戚、五府六部、九卿四相、三法司、六科、十
三道、五城執事、十八學士、二十四監，都來與大人上壽，乃二喜也。
韓 愈：蒙列位大人錯愛，韓愈感謝不盡。
林 圭：列位大人祝壽才罷，影牆上便有一位神仙唱一聲『明月杖頭懸』，走將下來，豈非三喜？
韓 愈：古來王母蟠桃，八仙慶壽；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一個道人說什麼神仙不神仙！
林 圭：親家久叩玄關，可解得『明月杖頭懸』麼？
韓 愈：學生不曉得。
林 圭：明者，日月並行，晝夜不息；杖者，鄉老拄的拐杖，和尚拄的禪杖，老子拄的仙仗；懸者
，掛也。昔日老子將『明月』二字摘將下來，懸掛在那仙杖上頭，騎青牛出函谷關，東度
大聖成仙，西度胡人成佛，南答孔子問禮，方才引出歷代的神仙。學生有詩誇揚他的好處
。詩云：『明月杖頭懸，逍遙出洞天。青鸞飛宛轉，白鶴舞蹁躚。酒泛金杯豔，花開玉樹
鮮。祝公多福壽，不讓古錢鏗。』
韓 愈：林親家忒過譽了。
（湘子又近前一步，向退之退）
湘 子：韓大人稽首。貧道敬來慶壽。
韓 愈：你做出家人也不達時務，不識進退？因汝前日祈下瑞雪，我特奏聞今上，討旌賞與汝，汝
再三不要，今日酒席之間，都是天子門前客，皇王駕下臣，那裡所在容得汝這出家人？汝
難道不曉得天下的道士、和尚都要在禮部關給度牒麼？我說汝聽：『山中蒿草蓬蓬發，淡
飯黃齏活苦殺。饒你神仙做道人，也應伏著禮部轄。』
湘 子：韓大人休要誇口，雖然天下的僧道都伏禮部管轄。貧道恰是王母筵前客，玉皇殿內臣，人
爵不如天爵貴，大人如何管得貧道著？貧道也有詩一首，試念與大人聽：『唐朝天子坐金
鑾，鷺序鴛班兩下編。五行僧道伏官管，凡夫焉敢管神仙。』
韓 愈：從來神仙非同小可，有三朝天子分，七輩狀元才，眉目清秀，兩耳垂肩，神王氣全，精完
體胖，才是神仙。汝這等面黃肌瘦，醜陋不堪，不過是一個沒度牒的雲遊道人，怎敢說這
等大話？
湘 子：貧道還有幾句大話說與大人聽：轉背乾坤窄，睜睛日月昏。手心天柱列，腳底海波平。山
嶽為牙齒，苔芹是發根。恒河沙作食，毛孔現星辰。抬頭只一看，少有這般人。
韓 愈：這都是那討飯教化頭的話，我懶得聽他。
湘 子：蒙大人叫貧道是教化頭，只是貧道當這三個字不起。
韓 愈：教化頭三個字有什麼什好處？說當不起。
湘 子：只有太上老君在初三皇時化身為萬法天師，中三皇時號盤古先生，伏羲時號鬱華子，神農
時號大成子，軒轅時號廣成子，少皞時號隨應子，顓頊時號赤精子，帝嚳時號錄圖子。堯
時號務成子，舜時號尹壽子，禹時號真行子，湯時號錫則子，湯甲時分神化氣，寄胎於玄
妙玉女八十一年，方誕於楚之苫縣瀨鄉曲仁裡李樹下，遂指李為姓，名耳，字伯陽，諡曰
聃。周武王時為守藏吏，遷柱下史；昭王時過函谷關，度關令尹喜，後降於蜀青羊肆，會
尹喜同度流沙胡域；至穆王時復還中夏。平王時復出關，開化蘇鄰諸王。復還中夏。靈王
二十一年，孔子生，敬王十七年，孔子問道於老君，退有猶龍之歎。烈王時過秦，秦獻公
問以曆數，遂出散關。赧王時飛升崑崙。秦時降峽河之濱，號河上丈人，授道安期主。道
尊德貴，代代不休，才是教化頭。小道身居濁世，口出濁言，與這些凡胎俗骨周旋，怎敢
當教化頭之稱？
韓 愈：古人之詞寡，躁人之詞多，中心漓者，其詞枝。汝明明是一個花嘴貧子，快些去罷！
湘 子：古聖先賢也曾化飯，怎麼叫貧道不化齋糧？
韓 愈：幾曾見聖賢化飯來？
湘 子：仲尼領了三千徒弟子、七十二賢人，周流天下，在陳絕糧，難道那個時節，聖賢不去化飯
吃？
韓 愈：我再問你，天地間何為道？何為人？
湘 子：包羅天地之謂道，體在虛空之謂人。若說起人之一字，普天蓋地，也無一個。
韓 愈：列位大人，這道童是個瘋子。
湘 子：我不瘋。
韓 愈：滿席間朝官宰執，若干人在這裡，汝既不瘋，怎麼說無一個人？
湘 子：人雖然有，都是假人。
韓 愈：（退之怒道）我們是假，那個是真？
湘 子：只有貧道是個真人。
韓 愈：真假在那裡分別？
湘 子：我來無影，去無蹤，散成氣，聚成形。抱金石而無礙，與天地同休。石爛海枯，權當頃刻
；閻君鬼判，拜伏下風。豈不是真人？若說眾人，一口氣為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縱
是身榮家富客，那個能人會接頭？豈不是假人！
（這一篇話，說得眾官無言可答。）
韓 愈：何為全真？
湘 子：精氣不耗，陽神不散，補得丹田，開得胃屍，一生無病，千歲長春，這便是全；冬不爐，
夏不扇，寒暑不能侵，水火不能害，這便是真。
韓 愈：鳥之飛，魚之潛，以為有心乎，無心乎？
湘 子：有心則勞，必墮矣，沉矣；無心則忘，亦必墮矣，沉矣。有心無心之間，是謂天機之動。
不動不足以為機；機之自動者，天也，萬物皆動乎機，忘乎機；而各任其天。
韓 愈：這道童年紀雖小，倒會說幾句話。
林 圭：先生此一來為何？
湘 子：來與韓大人慶壽，眾大人化齋。
韓 愈：汝既來化齋，怎麼見列位老爺頭也不磕一個兒？
湘 子：貧道因昨日大醉回去得遲了，趕不上南天門，又趕不到蓬萊三島，又趕不上桃源洞，到得
陝西華山朝陽溝，洞門又閉了，清風、明月兩閒人不放我進去，連忙又走到武當山投碧霞
洞，半路上遇見碧霞元君命駕他出，只得又走回南天門，在七星石上盹睡片時。走得辛苦
，折了腰，因此磕頭不得，大人休罪。
韓 愈：風道童，你會吟詩麼？
湘 子：幼年間也曾讀書，吟得幾句。
韓 愈：汝把仙家的事吟來我聽。
（湘子吟道：
（桑田變海海成田，這話教人信未然。）
（駕霧騰雲那計日，餐霞服氣不知年。）
（月移花影來窗外，風引松聲到枕邊。）
（長劍舞罷烹茗試，新詩吟罷抱琴眠。）
林 圭：韓親家，這詩倒也有致。叫他再唱一曲道情，打發齋與他罷。
（湘子把漁鼓簡板輕敲緩拍，唱道：
（韓大人不必焦燥，看看的無常來到。）
（我吃的是黃齏淡飯，勝似珍肴；你縱有萬貫家財，難倚靠。）
（想石崇富豪、鄧通錢高，臨死來也歸空了。）
（總不如我悶把瑤琴操，彈一曲鶴鳴九臯，無榮無辱無煩惱。）
（逍遙慢把漁鼓敲，訪漁樵，為故交。）
（又詩云：
（袞袞公侯著紫袍，高車駟馬逞英豪。）
（常收俸祿千鐘粟，未除民害半分毫。）
（滿斟美酒黎民血，細切肥羊百姓膏。）
（為官不與民方便，枉受朝廷爵祿高。）
韓 愈：（怒道）這瘋道童說的話句句不中聽，張千，可把他叉出門外，再不許放他入來！
湘 子：我雖是瘋魔道人，唱個道情，也勸得列位大人的酒，如何要叉我出去？
（那張千、李萬，不由他分說，連推三推，推出門外。）
（正是：
（酒逢知己千鐘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畢竟不知湘子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闖華筵湘子談天 養元陽退之不悟〕）
（三五一都三個字，古今明者實然稀。）
（東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
（戊己自居生數五，三家相見結嬰兒。）
（嬰兒是一含真氣，十月胎圓入聖機。）
（湘子被張千推了出門，影身往裡面就走，又立在筵前。）
韓 愈：我打發你出去了，如何又走進來？我且問你，世上有三樣道人，你是那一樣？
湘 子：大人，我是五湖四海雲水道人。
韓 愈：常時來的道人，我問他『雲水』二字，都講不出來，你且把這二字講來我聽。
湘 子：大人先講，貧道後說。
韓 愈：我說天上的黃雲、黑雲、青雲、白雲、紅雲、祥雲，就是雲。
湘 子：這都是濁雲。
韓 愈：我說天上下的雨水、地上有的井泉水、五湖水、谿澗水、四海水，便是水。
湘 子：大人說的雲都是濁雲，水也是濁水。
韓 愈：你講雲水來我聽。
湘 子：我這雲水，出在海東敖來國，有一個白猿，收在石匣中，吹一口仙氣出來，我將肉身坐在
那上邊，一時間東風刮得西邊去，北風吹得往南行，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東。
韓 愈：天下水皆東流，如何說西流？
湘 子：孽水只東流，我這仙水可以東流，亦可以西流。
韓 愈：雲散水枯，歸在何處？
湘 子：雲散月當空，水枯珠自現。
韓 愈：你閒遊海上，淘得幾句說話在肚裡？我也不問你了，你快些去罷！
湘 子：貧道為化齋充饑而來，與列位大人說了這一日，卻不曾得些齋飯，怎麼就打發貧道去？
韓 愈：張千，取一碗冷飯賞他！
湘 子：蹴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呼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大人不捨得齋便罷，怎麼說個賞
字？
林 圭：這是韓大人不是了。
張 千：（張千叫湘子道）先生，飯在此，快些吃了去罷，不要只管胡纏！
湘 子：既蒙賜飯，再賜一葫蘆酒何如？
韓 愈：酒乃出家人所戒。既與汝飯，又思量要酒，豈不是貪得無厭？
湘 子：不瞞大人說，我師父在碧霞洞修煉，化些酒與師父止渴。
韓 愈：張千，再與他些酒。
湘 子：既然有酒，再化桌面一張。
林 圭：韓親家，便把一張桌面與那道人。
（退之叫張千、李萬抬桌面與湘子。）
湘 子：長官，煩你再說一聲，既有了桌面，沒有一個立著吃的道理，須與一個坐兒。
張 千：（張千稟退之道）風道人說有了桌面，還少一個坐兒。
韓 愈：你去拿金釘馬凳來，看他坐也不坐。
（張千便取馬凳，遞與湘子。）
湘 子：貧道只求一把交椅，不要這凳。
韓 愈：（退之叫張千道）你取那虎皮交椅與他，看他敢不敢坐。
（張千連忙掇了張交椅，放在湘子背後。）
（湘子見是虎皮交椅，曉得是退之公座上坐的，就挺身坐在上面。）
（拍動漁鼓，唱一個道情道：
（衲頭勝羅袍，腰間金帶不如我草縧。）
（我在蒲團上拍手呵呵笑，大人早朝，丹墀拜倒。）
（雙丫髻勝似烏紗帽，我逍遙清閒快活，終日樂滔滔。）
韓 愈：汝上不拜君王，下不養父母，游手游食之徒，飄零浪蕩之子，穿一領破衲衣，遮前遮不得
後，掩東掩不得西，怎敢這般無狀？
湘 子：大人休笑我這件衲襖，我有個《古衲歌》，唱與列位大人聽：
（這衲頭，不中看，不是紗羅不是絹，不是綾紬不是緞。冬天穿上暖如綿，夏天穿著如搧
（扇。也不染，也不練，不用紅花不用靛，功到自然成一變。線腳八萬四千行，補丁六百
（七十片。不拆洗，不替換，不怕風吹雪撲面，燒不焦，浸不爛，不怕刀槍不怕箭。嚴霜
（驟雨總一般，風寒暑濕皆方便。乾三連，坤六斷，九宮八卦隨身轉，曾與天地成功千。
（陰是裡，陽是面，中間星辰朗朗排，外頭世界無邊岸。舒裡直，橫裡寬，穿在身上寶樣
（看。不在州，不在縣，一切經商不敢販。披一邊，掛一片，內中自有真人現。也曾穿到
（廣寒宮，也曾穿赴蟠桃宴。休笑吾穿破衲頭，飛升直上龍霄殿。）
韓 愈：瘋道人，眾人人牽羊擔酒與我上壽，你穿了這件破衲頭，只管在此胡謅，是何道理？
湘 子：牽羊擔酒希什麼罕！我自有仙羊、仙鶴可以上壽。只要那一位大人肯棄了功名，跟我出家
的，我就喚那仙羊、仙鶴下來。
林 圭：三百六十位大人在此，你要度那一位出家？
湘 子：大人，貧道要度那坐主席的大人出家。
韓 愈：自家一身尚且如此淒涼，敢說度人出家的話。張千，快叉他出去！
（湘子拍手大笑，口唱《折桂令》，出門去了。）
（想人生不得十全，便十全，嗟歎難言。）
（一年四季，少吃無穿。）
（享富貴，先亡命短，有一等，受貧窮，松柏齊年。）
（暗想當初，多少英賢，仔細思量，萬事由天。）
（正是：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８１＊＊時間： 地點：
（到得次日，退之重排筵席，請百官飲宴。）
湘 子：（不想湘子又走來道）列位大人稽首。
韓 愈：昨日被汝攪了一日，眾大人都不歡喜，為何今日又來？
湘 子：來度大人出家。
韓 愈：我官居二品，立在一人之下，坐在萬人之上，與汝玄門大不相同，怎麼只管說那度我的話
？
湘 子：我仙家有許多好處，大人若不信時，有詩為證？詩云：『青山雲水窟，此地是吾家，午夜
流丹液，凌晨咀絳霞。琴彈碧玉調，爐煉白丹砂。金鼎存金虎，芝田養白鴉。一瓢藏世界
，三尺斬妖邪。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有人能學我，同去看仙葩。』
韓 愈：這道人只會說大話，何曾見一些幾手段？
湘 子：不是沒有手段，你若堅心跟我出家，自然有仙鶴、仙羊來與大人慶壽。
韓 愈：汝果有仙鶴、仙羊，我情願跟你出家。
湘 子：大人若朝天立一個誓願，我就叫仙鶴、仙羊下來。
韓 愈：（退之指天立誓道）我若不肯跟汝出家，三尺雪下死，七尺雪內亡。
湘 子：（湘子暗道）叔父，叔父，今日立誓，只怕你後悔晚矣！
韓 愈：（便仰面叫道）天神將帥，四直功曹，快去蘭關山下勾銷明白！
韓 愈：我誓願已立，又不見你什麼仙羊、仙鶴，明明是弄楦頭。
湘 子：快取一個捧盤來。
（退之叫人拿雕紅盤一個，遞與湘子。）
（湘子接在手內，就吐了一盤，醃腌臢臢，放在地下。）
眾 官：（眾官都掩面道）好腌臢！道童一些規矩也沒有。
（退之大怒，叫張千連盤拿去丟壞了，李萬趕道童出門，再不許放他進來！喝聲未絕，旁
（邊閃出一隻犬，把盤中吐的吃得乾乾淨淨。）
（湘子捶胸跌腳，趕打大時，那犬就地打一個滾，化成一隻仙鶴，騰空而起。）
湘 子：這不是仙鶴？
眾 官：（眾官向退之拱手道）大人，學生們曾聞古聖說，仙人的金丹，人吃了成仙，雞吃了變鳳
，狗吃了變鶴。卻不曾聽得說犬吃了道人吐的東西也會變鶴。如今這犬變仙鶴，道童豈不
是神仙？
韓 愈：這都是邪術，有什麼希罕。
眾 官：（便叫湘子道）道童，這鶴飛上天，那辨真假？汝依先叫他下來，與列位大人一看，才見
汝手段？
（湘子聽這說話，把手向空一招）
湘 子：仙鶴，快些下來，同度韓大人出家。
（只見那鶴盤空鳴舞，落下地來。）
（眾官見了，笑道）
眾 官：果有這等異事，真是神仙。
韓 愈：這等仙鶴，學生睡虎山前也有一二十對，何足為奇。
湘 子：大人的仙鶴就有一千對也換不得我這仙鶴身上一根毛。
韓 愈：怎見得你的仙鶴好處？
湘 子：我這仙鶴有些本事。
韓 愈：鶴的本事，不過是蹁躚飛舞，唳徹九臯，那有十分本事？
湘 子：鳴舞有什希罕，我這鶴知覺運動盡通人性，詩詞歌賦無不通曉，隨大人吟咐他，他都會做
出來與大人看。
韓 愈：若會得做詩歌，我便算他是仙鶴。
湘 子：說便是這般說，匾毛畜生怎麼會吟詩作賦？
韓 愈：方才說憑我吩咐他，都會得做，如今又說不會得，一味的胡遮亂掩，誑語欺人！吾誰欺，
欺天乎？
湘 子：大人且莫忙，試叫他一聲，吩咐他一遍，看他肯答應否？
韓 愈：仙鶴，道童說你會得說話，我今出一對與你，若對得來，我就信這道童是個神仙，你若對
不來，我便把這道童拿下，問他一個欺誑的罪名！
（只見那仙鶴兩腳挺立，雙眼圓睜，看著退之，把頭顛三顛，既當三拜，垂翅展頸，嘹嘹
（亮亮的應道）
仙 鶴：請大人出對。
（眾官見鶴口吐人言，嚇得魂不附體，都暗暗埋怨退之。）
韓 愈：鳥翼長隨鳳，可謂眾禽之長。
仙 鶴：（那鶴望著退之答道）狐威不假虎，難為百獸之尊。
（眾官無不喝采。）
韓 愈：你吟詩一首與我聽。
仙 鶴：我吟一詩一歌，請大人聽，詩云：『白鶴飛來下九天，數聲嘹亮出祥煙。日月不催人已老
，爭如訪道學神仙。』
（又歌云：
（你既為官兮，尚不知人事；你既為人兮，反不如畜類；埋名隱姓兮，免遭凶禍。大人，
（豈不聞張良棄職歸山去，范蠡游湖是見機。你今若不回頭早，只怕征鞍雨濕，藍關，路
（迷，進退苦無依！）
韓 愈：你特來與我慶壽，再不見你說一句生不老，安富尊榮的話，只把那不吉利的山歌唱出來，
正氣是匾毛畜生，不識一毫世故。
湘 子：仙鶴之言，日後自有證驗。為何倒說是不吉利？
韓 愈：為人在世，眼下尚且顧不得，說什麼日前日後？
湘 子：仲尼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人的心，只是見小。
韓 愈：我的話也不是見小，只是世間那裡有個早得知？你今日說話不中聽，我也不計較，你快些
去罷！
湘 子：大人肯跟我出家，小道就去；若不肯跟我，小道決不出去。
（退之聽了這句話，怒喝手下）
韓 愈：叉他出去，再有放他進來的，決打四十！
（湘子便使出一個定身法來，那伙人把湘子推的推，扯的扯，莫想動得一步，退之）
韓 愈：道童，你怎麼把那定身法來欺我？
湘 子：大人，貧道只會駕霧騰雲，不會使定身法。
韓 愈：你既會駕霧騰雲，因何來我府中化齋？
（湘子打動漁鼓，唱一詞道：
（《上小樓》我今日單來度你，你快撇了家緣家計。）
（我和你挽手挨肩，抵足談玄理，再休執迷。）
（速抽身，躲是非，隱姓埋名一地裡，在首陽山，壽與天齊。）
韓 愈：五行自有生成造化，壽夭修短，俱從受生時定下來的。你不是神仙，怎得壽與天齊？
湘 子：我不是神仙，世上更有誰是神仙？
韓 愈：你既是神仙，才說有仙鶴、仙羊，怎麼只見有鶴，不見有羊？
湘 子：仙羊一來，就要走了，不要看得這般容易。
韓 愈：羊也不曾見，先說他會走？
湘 子：列位大人謹守元陽，待貧道喚他出來。（便用手招道）仙羊，快快走下來！
（說聲未罷，只見一隻羊骨祿祿從那轆轤夾脊轉過雙關，跑上泥丸，直下十二重樓，踏著
（丹台，往那丹田氣海之中一溜煙跑將出來。）
（眾官見了，都道）
眾 官：這羊紅頭赤尾，白蹄青背，花花綠綠，果是一隻好羊。你原養在何處，叫得一聲就來？
湘 子：這羊是從小養熟的，遠不千里，近在目前。
韓 愈：出家人養鶴養鹿，是本等的事，羊豈是出家人養的？
湘 子：養鶴養鹿，不過是閒遊嬉耍，供一時之玩好；羊乃先天種子，龍虎根基，若養得他完全，
就髮白返黑，齒落更生，長生不死，正是出家人該養的。
韓 愈：我府中也養得有羊，因時喂飽，隨心宰殺，只用其糞壅田壅地，並不聽見說有這許多好處
。
湘 子：大人府中養的是外羊，吃野草，飲泥漿，只好供口腹之欲；貧道養的是內羊，饑食無心草
，渴飲玉池漿，收藏圈子裡，不放出山場，非同容易養的。
韓 愈：這羊要多少錢？賣與我吧。
湘 子：昔日漢武帝要買這只羊，肯出連城七十二座，還不夠羊一半價錢。大人不過是一位尚書，
莫說買我這只羊，就是一根羊毛，也買不起哩！
韓 愈：一隻羊重得多少斤兩，敢笑我沒力量買他？
湘 子：大人有了羊，也不會得養他。
韓 愈：你說一個養的方法，我照依你養就是了。
湘 子：我家有個養羊歌，說與大人聽。
（歌云：
（養羊之法甚簡易，也不拴，也不係。饑食無心草上花，渴飲澗下長流水。羊飽任顛狂，
（不放閒遊戲，一般頭角共毛皮，偏能參透人間意，不野走，也不睡，左右團團不出市。
（呼得來，喚得去，用之不用棄不去。我若賣時無人買，拿著黃金無處覓。高打牆，獨自
（睡，女娘如狼心也醉。吃盡羊羔不口酸，吞卻元陽沒滋味。人不惺，畜倒會，那個識得
（其中意。我今學得任逍遙，你們不會參同契。鬢邊白髮幾千莖，閻王排到拘將去。饒君
（法術果通神，泄了氣時成何濟。
湘 子：（湘子歌罷）列位大人，這是養羊之法，須牢記取。
林 圭：先生，此羊有什麼本事？
湘 子：也曾作歌吟詩。
韓 愈：你叫羊作歌來我聽。
湘 子：（湘子用手指道）羊不作歌，等待幾時？
（那羊把身子抖一抖，頭兒仰一仰，口吐歌云：
（堪歎世人不養羊，爭氣貪財道我強。）
（酒色太過神氣散，百病臨身不提防；腰疼痛，淚眼汪，咳嗽不止臥牙牀。）
（請師巫，喚五郎，許齋許醮許豬羊。）
（求神拜佛俱無效，針灸渾身盡是瘡。）
（不省悟，怨上蒼，尋思日夜怕無常。）
（早知弄巧翻成拙，何不當初學養羊。）
（要養羊，費思量，拜明師，求妙方，養羊精氣補腎堂。）
（羊飽顛狂防走失，晝夜不睡看守羊。）
（緊紮籬，高築牆，有狼有虎要提防。）
（若還被狼拖羊去，一場辛苦枉勞張。）
（不惺惺，倒呆裝，色心引在鬼門鄉。）
（因甚少年君子頭白了，損了丹田走了陽。）
（有人解得養羊法，便是長生不死方。）
（仙羊作歌已罷，）
眾 官：韓大人，道童若不是神仙，如何這羊會說話？
韓 愈：這羊說的都是道童的話，眾大人不要聽他。
（湘子上前把袍袖一拂，羊與鶴俱不見了。）
韓 愈：眾大人，你看他這一件破衲衣袖子，把羊與鶴都遮藏得沒蹤影，豈不是障眼法兒？
林 圭：先生，羊在哪裡去了？
湘 子：羊被狼來咬了去。
韓 愈：我們明明白白坐在這廳堂上，幾曾見有狼來？
湘 子：廳後坐著那兩個穿紅袍的，恰不是狼？
韓 愈：（退之怒道）一個是老夫人，一個是我姪兒媳婦蘆英小姐，怎說是狼？這道童眼也花了，
還說是神仙！
湘 子：正是狼，大人有所不知。
（便彈動漁鼓，唱道情道：
（《山坡羊》將羊兒長收在圈兒裡，休惹得狼來戲。）
（飽了怕顛狂，顛狂防走失。）
（問大人，知不知這消息？誰省得你養的嬰兒姹女，盡都是你元陽氣。）
（吁嗟！亡精又敗髓。）
（傷悲！粉骷髏是追命的鬼，粉骷髏是追命的鬼！）
（《清江引》將羊兒養在丹田裡；休教狼偷去。）
（你戀美嬌娃，損你真元氣。）
（這樣玄言說與你，這樣玄言說與你！將羊兒養在圈兒裡，休等狼馱去。）
（財是殺人刀，色是偷羊鬼。）
（問大人，這消息可曾知未？這消息可曾知未？）
（江兒裡海兒裡都是這水，那討一塊閒白地，走又走不得，行又行不去。）
（勸大人，尋一個穩便處，尋一個穩便處。）
（走遍了天下知音少，料有幾個通玄妙？買的無處尋，賣的沒人要。）
（因此上，把好光陰虛度了。）
湘 子：又有絕句一首：『三角田兒在下方，朝耕暮耨不提防。有朝一日元陽走，髓竭精枯一命亡
。』
（退之聽了，怒髮如火。）
韓 愈：（喚左右）把他叉將出去！
８２＊＊時間： 地點：
（那張千、李萬便把湘子推出大門外，緊守著二門。）
湘 子：（湘子忖道）叔父不聽良言，如何是好？
（正是：
（不肯修行不學仙，任君萬語復千言。）
（忽然鬼使來催促，兩腳蹬空兩手拳。）
（畢竟湘子還來度退之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顯神通地上鼾眠 假道童筵前暢飲〕）
（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悠悠等風絮。）
（造化小兒無定據。）
（翻來復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
（伊周事業何須慕，不學淵明便歸去。）
（坎止流行隨所寓。）
（玉堂金馬，竹籬茅舍，總是無心處。）
（話說湘子收了仙鶴、仙羊，出得門去，思量不曾度得退之，難以繳旨，只得又轉到門首
（叫道）
湘 子：長官開門，開門！
（張千、李萬大家攔住道）
李 萬：老爺吩咐，放你進去，要打我們二十板。你怎麼不怕沒意思，只管來纏？若不看出家人面
上，我們先打你一頓，又送你到兵馬司問罪。
湘 子：長官休囉唣，古人說，僧來看佛面，怎麼就說個打？我也不怕你打。我有句話與列位商議
，列位休得執拗。
李 萬：老爺不肯跟你修行，你想是要度我們哩。不是輕薄說，寧可一世沒飯吃，沒衣穿，凍死餓
死，也情願死在家裡，決不肯跟你去修行，免開尊口。
張 千：你就肯送我門上錢，要我放你進去，我也決不放的，不消商議得。
湘 子：我也不來度你們，也沒門上錢送你們，只是你老爺吩咐說，放我進去就打你們，我思量起
來，放我進去，倒未必打你們；不放我進去，你兩個決然吃打二十板。
張 千：我不放你進去，為何打得我著？不信，不信！
李 萬：我又不是三歲半的小孩子，被你倒跌法弄得動的，不信，不信！
湘 子：你敢說三聲不信麼？
張 千：莫說三聲，就是三百聲待何如？
湘 子：既然如此，你說，你說！
張 千：（眾人齊聲說道）不放，不放，斷然不放！
（湘子就顯出神通，把袍袖一展，一交跌在地上，頭枕著漁鼓，鼾睡不動，那元神卻一逕
（走到筵前）
８３＊＊時間： 地點：
湘 子：列位大人在上，小道又來了。
（退之一見湘子，怒髮衝冠，心頭火發）
韓 愈：你從那裡進來的？
湘 子：從大門首進來的。
韓 愈：張千、李萬都在哪裡？
湘 子：貧道已去遠了，他兩個說，大人要與我說話。故此又轉來。
韓 愈：你且去耳房坐著，我另有處。
（湘子依言，坐在廂房裡面，彈拍漁鼓。）
（只見退之叫張千、李萬）
韓 愈：那道童去了不曾？
張 千：那道童醉了走不動，睡在門外地上。
韓 愈：你矗起驢耳朵聽，那打漁鼓的是什麼人？
張 千：小的不曉得是什麼人。
韓 愈：（退之喝道）你這狗才，恁般可惡！一個道童放了進來，還說他睡倒在外面地上，眼睜睜
當面說謊，每人各打二十！
（兩邊皂甲吶一聲喊，拖的拖，拽的拽，把張千、李萬拖翻在地上。）
張 千：（他兩個苦苦告道）現今一個道人睡在外面地上，老爺如不信時，請眾位老爺一看，便見
明白，不要屈打了小的。
眾 官：這兩個雖然可惡，道人恰有些古怪，真不要錯打了他。
（退之便同眾官走出門前去看，果然有一個道人睡在地上，鼾聲如雷，裡面耳房內又有一
（個道人在那裡打漁鼓，唱道情。）
眾 官：（眾官都道）人雖有兩個，面龐衣服恰是一般，明明是分身顯化的神仙，韓大人不可怠慢
他。
韓 愈：（退之便對這道人說道）你這出神的術法不為奇特，只好去哄別人，怎麼來哄我？我一把
火把你那軀殼先燒化了，看你元神歸於何處？
（說猶未了，只見那廂房內的道人走將出來，地上睡的道人醒將起來，兩個合攏身來，端
（只一個道人，那裡去尋兩個？）
（眾官見了這個光景，人人倒身下拜）
眾 官：我等今日幸遇神仙，萬望救度。
韓 愈：（退之連忙扯住眾官說）列位休得眼花撩亂，落了拐子的圈套。
湘 子：韓大人，我也不是拐子，我和你沾親帶肉，不忍你墮落火坑，所以苦苦來度你。我魂歸地
府，魄散九霄，一點元神常存不壞，你那凡火如何燒得我著？
韓 愈：你明明是遊方野道，我與你有什麼親？
湘 子：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故鄉水。山水尚有相逢日，人生何地不相逢？怎麼就說出絕情
絕義的話來？
林 圭：韓大人幾次要責罰你，眾位再三勸饒了。你既是神仙，何不高飛遠舉，使人聞名不得見面
。為什的苦苦來打攪他家的酒席，蒿惱我等眾賓，是何緣故？
湘 子：貧道在山中聞韓大人九代積善，三世好賢，府中有好饅頭，特此來化些上山，與師父充饑
。
韓 愈：早說要化饅頭，你便盡力拿了些去，何必言三語四，叫出這許多把戲來。
（便叫張千去廚房中取幾分饅頭，打發他去。）
８４＊＊時間： 地點：
（張千領湘子到廚房內，說道）
張 千：饅頭憑你要幾分，恰把什麼傢伙來盛了去？
湘 子：我有花籃在此。
張 千：這小小花籃，盛得幾個饅頭，我佈施你一分銀子，僱一個腳夫來挑一擔去何如？
湘 子：我那裡吃得有數，只裝滿這花籃也夠了。
（張千就把饅頭抬一籠來，憑湘子去裝。）
（湘子使出一個除法，裝了一籠又一籠，不多時，把他那三百五十六分饅頭盡數裝在花籃
（裡面，還裝這花籃不滿。）
（張千見沒了饅頭，驚得上唇合不攏下唇，慌忙把手扭住湘子，叫喊起來。）
（湘子把袍袖一展，足踏花籃，騰空而起，空中飛下一張紙來。）
張 千：（張千仰天叫道）你這道人忒也欺心，把花籃裝了我家這許多饅頭，也不去謝謝老爺，倒
丟下一紙狀子，待要告誰？難道我再賠一個花籃與你不成？
湘 子：（湘子便立下地來）我和你同去見老爺。
（張千又扯住了湘子叫屈。）
８５＊＊時間： 地點：
韓 愈：你為何扯住道人這般喊嚷？
湘 子：他全不遵大人吩咐，反扯住貧道叫喊。貧道倒也罷了，只是韓大人轄伏不得兩個手下人，
如何去管轄朝廷大事？
（張千將紙遞上退之，稟道）
張 千：老爺吩咐賞那道人幾分饅頭，那道人把三百五十六分饅頭都裝在小花籃內，那花籃還不曾
滿，倒寫狀子要告小的們，故此小的扭他來見老爺說個明白。
（退之接到手看時，乃是一首詩，單道花籃的妙處。）
（詩云：
（一根竹竿破成蔑，巧匠編來實奇絕。）
（外形矮小裡邊寬，裝卻乾坤和日月。）
韓 愈：（退之看罷詩句）你這道人著實無禮，我那三百五十六分饅頭要請眾位大人吃的，好意賞
你幾分，你怎麼弄出那除法來將我這許多饅頭都騙了去？
湘 子：大人不要小器，饅頭都在花籃裡，若不捨得，依先拿出來還了大人。
韓 愈：這一點點花籃兒如何盛得我三百五十六分饅頭？
張 千：外看雖然小，裡面猶如枯井一般深的。
湘 子：大人休小覷這籃兒，有《浪淘沙》為證：『小小一花籃，長在桃源。玉皇殿前一根紫竹竿
，王母破篾三年整，魯班編了整十年。這花籃，有根源，乾坤天地都裝盡，也只一籃。』
韓 愈：你賣弄殺花籃的好處，也不過是障眼法兒，我決不信。
湘 子：大人信不信由你，只是貧道再問你化些好酒。
韓 愈：我已賞了你酒與桌面，如何又說化酒？
湘 子：不瞞大人說，我師父在山中煎熬萬靈丹，缺少好酒，故此再求化些。
韓 愈：萬靈丹我也曉得煎，不知你用多少酒？
湘 子：只這一葫蘆就夠了。
韓 愈：一葫蘆有得多少，如何夠煎萬靈丹？
湘 子：大人不要小看了這個葫蘆，有詩為證。詩云：『小小葫蘆三寸高，蓬萊山下長根苗。裝盡
五湖四海水，不滿葫蘆半截腰。』
韓 愈：你不要多說。張千，快把酒裝與他去。
８６＊＊時間： 地點：
張 千：師父，你的竹筒在那裡，拿過這邊來，把酒與你。
湘 子：竹筒上繃了你的皮，做漁鼓了，只有個葫蘆在此。
張 千：有心開口抄化一場，索性拿件大傢伙來，我多裝幾壺與你。這個小葫蘆能盛得多少，也累
一個佈施的名頭。
湘 子：我要不多，只盛滿這葫蘆罷。
（張千把酒裝了十數缸，這葫蘆只是不滿）
張 千：又古怪了，怎的還不見滿？
湘 子：再裝幾缸一定就滿了。
（他便打起漁鼓，拍著簡板，唱道：
（小小一葫蘆，中間細，兩頭粗。）
（費盡了九轉工夫，堪比著那洞庭湖。）
（你們休笑我這葫蘆小，裝得你海涸江枯。）
８７＊＊時間： 地點：
張 千：（張千稟退之道）小的有事稟上老爺，這道人又用那裝饅頭的法兒來裝酒，酒都裝完了，
尚不曾滿得他的葫蘆。
韓 愈：道童，有來有去，才是神仙；有去無來，不成大道。你這般法兒只好弄一遭，如何又把我
的酒也騙了去？
湘 子：大人不消忙得，但憑抬幾只空缸來，我一壺壺還與大人，若少一滴，願賠一缸。抬幾個竹
籮來，還大人三百六十五分饅頭，若少一個，願賠一百。何如？
（果然張千抬了空缸、竹籮放在廳前。）
（只見湘子卷拳勒袖，輕輕的把葫蘆拿來，恰像沒酒的一般，望缸內只一傾，傾了一缸又
（一缸，滿滿傾了十數缸，一滴也不少，那葫蘆裡頭還有酒，正不知這許多酒裝在葫蘆內
（那一搭兒所在。）
（眾官見了，人人喝采，個個稱強。）
韓 愈：（退之只是不信）總來是些茅山邪法，只好哄弄呆人，豈有神仙肯貪饕酒食，賣弄神通的
理？
（湘子聽得退之這等言語，便又顯起神通，從花籃裡摸出三百五十六分饅頭，一個也不少
（。）
眾 官：這般手段，真是人間少有，世上無雙。
（贊歎不已。）
（一霎間，湘子又把酒與饅頭依先收在葫蘆、花籃內，暗差天神、天將，押到藍關山下交
（付土地收貯，等待來年與退之在路上充饑禦寒。）
（當下手拍雲陽板，唱一闋《上小樓》：
（人道我貪花戀酒，酒內把玄關參透。）
（花裡遇神仙，酒中得道自古傳留。）
（煉丹砂，九轉回陽身不漏。）
（只管悟長生，與天齊壽。）
韓 愈：你這人只是誇口，我承列位大人盛情，也要識論些國家大事，你連連來此纏擾，不當穩便
，也不是你出家人與人方便的念頭。（叫手下）快與我叉他出去！
湘 子：不消叉得，再斟幾杯酒與貧道吃了，就再不來攪大人。
韓 愈：（退之笑道）你有多少酒量？
湘 子：只管貧道一醉，不要論量大小。
韓 愈：你吃得一百大杯麼？
湘 子：五十雙半醉。
韓 愈：據你這般說，酒量也是好的了。如今三百五十六位大人在此，每人賜汝一杯，汝先從我面
前吃起。
湘 子：謹遵嚴命。
（退之叫人斟上酒來。）
（湘子剛剛吃得三杯；便沉醉如泥，跌倒在地上。）
韓 愈：列位大人，看這道人吃得三杯酒就醉得這般模樣，只是大言不慚，那裡是什麼神仙？張千
、李萬，可抬他出去，丟在大門外頭，不要理他。
（張千、李萬用盡平生氣力，一些兒也抬不動。）
（退之看了，惱怒得緊，喝叫）
韓 愈：多著幾十人，把這野道倒拖出去！
（張千果然喚過兩班皂甲來拖湘子。）
（這湘子倒也不像個醉倒的，就像生銅生鐵鑄就的一般，一發拖不動了。）
韓 愈：（退之怒道）你這些狗才，都是沒用的。且由他睡著，待他醒來不許他開口。竟自叉他出
去。
（張千眾人喏喏而退。）
（誰知湘子睡過半個時辰，一骨碌爬起來道）
湘 子：大人，貧道酒量何如？
韓 愈：吃得三杯就醉倒不起來，還說什麼酒量？
湘 子：貧道酒量原不濟，不能奉陪列位大人。貧道有一個師弟，果是不辭乾日醉，酩酊太平時，
請他來陪奉一杯何如？
韓 愈：他是什麼人出身？如今在那裡？
湘 子：出身在窖裡，藏身在府裡，吃酒在肚裡，醉死在路裡。大人若許相見，貧道招他便來。
韓 愈：汝去招他來。
湘 子：貧道站在這裡叫他，自然來。
（當下湘子弄出那仙家的妙用，把手向空中一招，叫道）
湘 子：師弟快來。
（只見一朵祥雲捧著一人墜地。）
（那人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為證：
（黑魆魆的面孔，光溜溜的眼睛。）
（銃頭闊口巨靈形，露齒結喉相應。）
（巾戴九陽一頂，腰纏穗帶雙振。）
（臉紅眼
醉翁形，李白、劉伶堪並。）（這道人立在階前，朝著眾官唱個喏道）
眾 官：列位大人稽首。
韓 愈：師兄說汝會飲酒，汝實實吃得多少？
道 人：大賓在座，司酒在旁，揖讓雍容，衣冠濟楚，席不暇暖，汗沾浹背，小道可飲二三升。知
己友朋，呼盧擲雉，紅裙執斝，玉手擎杯，一曲清謳，當筵妙舞，自旦至暮，可飲二三斗
。宴至更深，酒闌客散，主人送客，獨留小道，引坐密室，燈燭交輝，裙袂連帷，履舄雜
沓，玉體貼於懷抱，粉面偎於酥胸，主人興濃不知小道，小道酣極忘卻主人，袒裼裸裎，
顛狂無忌，斯時也，小道可饑二石。
韓 愈：出家人怎說那淳於髡狂夫的話，可惱，可惱！我這裡用汝不著，汝快去罷。
林 圭：我也不與汝講閒活，只顧儘量吃酒與我們看，若吃得多，才見汝師兄薦舉的光景；若吃不
多，連汝師兄一體治罪。
道 人：大人若是這般說，可取酒來，待小道吃。
（退之便叫張千、李萬打了兩三壇好酒放在他面前。）
（他一壺不了又是一壺，一壺不了又是一壺，一連吃了十數壺，方才咀嚼些兒果品，把腰
（伸一伸道）
道 人：好酒！
（吃不上一個時辰，把這三壇酒吃得罄盡，覺道有些醉容。）
韓 愈：（退之對林學士道）親家，這酒量才好。
林 圭：汝像是醉了，還吃得麼？
道 人：但憑大人拿來，小道再吃。
（退之又叫張千、李萬抬一大壇來。）
（這道人也不用壺，不用碗，將口布著壇口，只情吃，一霎時又吃盡了，一交跌在地上，
（動也不動。）
湘 子：師弟醉了，睡在地上不成禮體。韓大人有被借一條蓋覆著他，待他酒醒好同回去。
（退之叫取條被蓋了這道人，便對湘子說道）
韓 愈：汝弄了許多楦，都是假的，只這吃酒的人是真本事，我不計較汝了，疾忙回去，不可再來
。若再來時，我當以王法治汝。
湘 子：王法只治得那要做官的人，貧道不貪名利，不戀紅塵，不管那兔走烏飛，那怕這索縛枷栲
。
韓 愈：若再胡言，我齋戒沐浴，作一道表章奏聞玉帝，把汝這貪饕酒食，惑世誣民的賊道，直配
在陰山背後，永墮輪回。
湘 子：（湘子暗笑道）只說我會說大話，誇大口，原來叔父也會弄虛頭說空話。玉皇大帝只有我
去見得他，你這凡胎俗骨，怎麼上得表文到他案下。這般大帽兒的話不要說嚇我不動，連
鬼也嚇不動一個的。
（正是：
（從頭徹尾話多般，話說多般也枉然。）
（伶俐盡從癡蠢悟，因何伶俐不成仙？）
（畢竟不知湘子後來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８８＊＊時間： 地點：
（〔第十六回 入陰司查勘生死 召仙女慶祝生辰〕）
（真幻幻真真亦幻，幻真真幻幻非真。）
（本來面目無真幻，一笑紅塵有幻真。）
（且說湘子先前飲得三杯酒，睡倒在地上，人人都說他酒醉跌倒了，恰不知道湘子出了陽
（神，逕住陰司地府去。）
（看官，且說湘子為何這等時候，忙忙地去見閻羅天了，有恁事故？只因玉帝敕旨，著他
（去度韓退之成真復職，他見退之稟性迂疏，立心戇直，貪戀著高官大祿，不肯回頭，恐
（怕一時間無常迅速，有誤差遣，因此上一逕到陰司閻君殿上，查看退之還有幾年陽壽，
（幾時官祿，待他命斷祿絕的時節，狠去度他，庶不枉費心機，這正是：
（欽承朝命出南天，直往陰司地府前。）
（查勘韓公生死案，度他了道證金仙。）
（當下湘子那一點元神來到鬼門關上，三十六員天將前遮後擁，七十二位功曹、社令沿路
（趨迎。）
（白鶴雙雙，青鸞對對；幢幡旌節，繚繞繽紛，只見毫光現處，照徹了黑暗酆都；神氣氤
（氳，衝破了刀山地獄。）
（嚇得那牛頭馬面膽戰心驚，鬼卒陰官手忙腳亂。）
（地藏佛忘拿了九環錫杖，諦聽神空撇下兩耳聰靈。）
（打掃的不見了苕帚，殿宇堆塵；焚香的消煞了沉檀，金爐冷淡；左判官倒捧善惡薄，壽
（夭難分；右判官橫執鐵筆管，死生未定。）
（當下牛頭擊鼓，馬面撞鐘，聚集那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平等王
（、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十殿閻羅天子，齊來迎接湘子。）
（只是一個個衣冠不整，禮度倉惶，裝啞推聾，躡足附耳，都不知上八洞神仙下降陰司有
（何事故。）
（那湘子展開袍袖，擺踱逍遙，手捧金牌，口宣玉旨，對閻君道）
湘 子：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人間一晝夜，陰司十二年。我無事不來冥府，劈破幽扃，開通
地府，止因玉帝差我度化叔父韓退之成仙了道，證果朝元，我度化幾次，叔父略不回心，
倔強猶昔。我恐怕行年犯煞，祿馬歸空，一旦鬼使來催，枉費辛勤跋涉，因此上，逕來查
勘俺叔父還該幾年陽壽官祿？以便下手度他。
（那閻羅天子聽言才罷，便喚鬼判）
閻 羅：快把報應輪回簿拿來，待神仙親自查勘。
（左判官忙忙將簿呈上湘子。）
（湘子接到在手，展開看時，第一張是晉公裴度，第二張是皇甫鎛，第三張是李晟。）
湘 子：（第四張上面寫著）永平州昌黎縣韓愈，三歲而孤。後登進士第，為宣城觀察推官，遷監
察御史，貶山陽令，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擢知國子博士，分司朵都改都官員外郎，
即拜河南令；遷職方員外郎，復為博士；改比部郎中，史官修撰，輔考功知制誥，進中書
舍人；改太子右庶子為淮西行軍司馬，遷刑部侍郎，轉兵部侍郎，升禮部尚書，上表切諫
佛骨，貶為潮州刺史，一路上豺狼當道，雪擁馬頭，饑寒迫身，幾隕性命；得改袁州刺史
，召拜國子祭酒，復為京兆尹，吏部侍郎。
湘 子：（湘子看完道）原來叔父還有這許多官祿，所以不肯回心。我如今把他官祿一筆勾銷，除
去他的名字，省得善惡薄中輪回展轉，生死帳上解厄延年。
（正是：
（閻王殿上除名字，紫府瑤池列姓名。）
（那右判官慌忙捧筆，飽掭濃墨，遞與湘子。）
（湘子即便把退之這一張盡行塗抹了。）
（揭到第五張，恰好是學士林圭的終身結果。）
湘 子：岳父是雲陽子轉世，叔父復了原職，岳父也要歸天回位，索性一筆塗抹了，免得又走一遭
。
閻 羅：（那十殿閻君齊齊拱手問道）六道輪回，天有神而地有鬼；五行變化，生有死而死有生。
因陰陽以分男女，合聚散而別彭殤，故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小聖謹守成案，不敢變易。
今福仙不行關會，一概塗抹，只怕上帝得知，見罪小聖。
湘 子：俺叔父韓退之是捲簾大將軍沖和子，學士林圭是雲陽子，俱因醉奪蟠桃，打碎玻璃玉盞，
衝犯太清聖駕，貶謫下凡，不是那俗骨塵軀，經著輪回，魂銷魄散，如今謫限將滿，合還
本位。玉帝怕他迷昧前因，墮落輪回惡趣，差俺下來度他二人，故此先除名字，省得追魂
攝魄，勾擾滋煩。
閻 羅：（那十殿閻羅天子各各躬身下禮道）小聖有所不知，故爾唐突，幸得神仙明詔，心胸豁然
。
（當下隨著湘子，送出陰司。）
（這許多牛頭鬼卒、馬面判官，青臉獠牙，靛身紅髮，都齊斬斬擺列兩行，匍匐跪送。）
（湘子捧著漁鼓，擁著祥光，離了陰司，復來陽世，假裝酒醒轉來的光景，但凡人不識得
（耳。）
８９＊＊時間： 地點：
（卻說湘子問退之討被，蓋了那小道人，復與退之說了半晌，又上前一步道）
湘 子：韓大人，有酒再化幾杯與貧道吃。
韓 愈：汝方才吃得三杯就跌倒在地上，那小道人睡至此時還不曾醒，又化什麼酒？
湘 子：貧道不是酒醉跌倒，乃是到陰司地府閻羅天子案前去看一位大人的官祿壽數，故此睡著了
。那陪酒的師弟，貧道適與大人說話的時節，已辭去多時了，怎麼大人說他還不醒？
韓 愈：好胡說！汝師弟若酒醒去了，那被下蓋的是什麼人？
湘 子：大人揭起被來一看便見端的。
（退之叫張千把那被揭起看時，不見那吃酒的道人，只見一隻大缸蓋在被底下，滿貯著一
（缸好酒，倒吃了一驚，走上前稟退之道）
韓 愈：道人不見了，只有一隻缸，滿滿盛著好酒。
韓 愈：我只說這吃酒的人是真酒量，原來也是障眼法兒。野道人，我且問汝，汝到陰司去查那一
位大人的官祿壽數？
湘 子：列位大人中一位。
韓 愈：在席有三百五十六位朝官，是張是李，索性說個明白，日後也顯得汝的言語真實。若這般
含糊鶻突，誰人肯信汝的說話？
湘 子：單查禮部尚書韓大人的官祿壽數。
韓 愈：你查我做什？
湘 子：我要度大人修行，恐怕大人陽壽不久，故此到陰司去查勘一個明白。
韓 愈：我今庚五十七歲了，你查得我還有幾十年陽壽？幾十年官祿？若說不著，一定要處置你這
大言不慚妖言惑眾的賊道了。
湘 子：大人莫怪貧道口直，你若要做官，明年決遭貶謫。壽算只有一年多些；若肯跟我修行，可
與日月同庚，後天不老。
韓 愈：我自幼年到今日，算命、相臉的不知見過了多少，那一個不說我官居一品，獨掌朝綱，壽
活百年，康寧矍鑠。汝怎敢如此胡說！
湘 子：延壽命雖然難算，恰也要大人自去延，若不修行，便是自投羅網了。
韓 愈：你不過是一個遊方道人，既不是活無常在世，又不曾死去還魂，那裡得見陰間的生死簿子
？
湘 子：貧道身臥階前，神遊地府，那鬼門關上閻君、鬼判、獄卒、陰兵，那一個不來迎接？我坐
在森羅殿上，取生死簿從頭一查，見大人名字在那簿子上，注庚五十七歲，五十八歲喪黃
泉，字字行行，看得真實。若說那死去還魂的，自家救死且不暇，那得功夫去查別人？
韓 愈：這話分明是活見鬼，我不信，我不信！
湘 子：大人不信也由你，只怕明年要見貧道時沒處尋了。
（退之怒髮如雷，喝叫張千推湘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