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６１＊＊時間： 地點：
（張千抬桌面去擺在書房裡，才來請湘子。）
（湘子本待不去吃他的，曉得張千、李萬要偷他葫蘆內仙丹，不好說破他，只得隨他到書
（房裡坐下。）
（他兩個站在一壁廂。）
湘 子：這許多酒肴，我吃不了，兩位長官不憎嫌貧道，同坐吃一杯，何如？
張 千：我也吃不多的。
李 萬：貧窮富貴，都是八字所生。先生是位神仙，我們有緣得遇，再添些酒，陪奉先生一醉。
湘 子：我也量淺，三五杯就醉了。
（他兩人果然又拿些酒，對著湘子，你一杯、我一盞，吃了個不亦樂乎。）
（湘子略吃幾杯，假推沉醉，故意倒在地上，鼾睡如雷。）
（那張千就手去解他那葫蘆。）
李 萬：葫蘆沒了，他醒來時，左右尋著我兩人，少不得要還他。不如偷他些丹藥，拿來點些金子
用，倒是便益。
（張千依了李萬的話，在葫蘆內傾出一丸藥來，上得手時，變做一塊火，張千丟也丟不及
（。）
（李萬不肯信，也去傾出一丸來，只見一條花蛇盤住手掌，驚得他兩個魂飛魄散，丟在地
（上。）
（那蛇與火依然向葫蘆口鑽進去了。）
（恰好湘子醒來，假問道）
湘 子：長官，你們為何在此喧鬧？
張 千：師父睡了，我們不曾去回覆得夫人，怕夫人見責，故在此計較。
６２＊＊時間： 地點：
（湘子便同往謝竇氏。）
竇 氏：我門前還有一個石獅子，先生索性也點成金子，待我相公回來，獻與朝廷，討一個官與你
做。
（湘子見說，微微笑道）
湘 子：官有什麼好？小道不要他做。有詩在此：『為官不甚高，紙繩作係縧。干時空好看，下水
不堅牢。』
竇 氏：這野道人甚不中抬舉！你怎敢句句傷我？我也回你一首詩。詩云：『為官身顯達，功名四
海揚。你是枯楊樹，豈能作棟樑？』
湘 子：楊樹雖枯，逢春便發。貧道再獻詩一首，夫人聽取。詩云：『楊樹雖然死，還堪作棟樑。
為官運限到，敗落勢難當。』
（竇氏聽了大怒，便叫張千趕他出去。）
湘 子：（湘子暗道）嬸娘偌大年紀，還不知死活，貪心不止，如何是好？我今日且去，再作理會
。
（正是：
（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畢竟不知湘子還來否，且聽下回分解。）
６３＊＊時間： 地點：
（〔第十二回 退之祈雪上南壇 龍王躬身聽號令〕）
（黃芽白雪不難尋，達者須憑德行深。）
（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豈離壬。）
（煉成靈質人難識，消盡陰魔鬼不侵。）
（欲向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
（不說湘子出門去了，且表唐憲宗皇帝登極以來，田禾豐熟，萬民安堵。）
（不料這二年旱魃為災，雨雪不下，井底無水，樹梢生煙，百姓俱不聊生。）
憲 宗：（乃傳旨諭諸大臣道）朕即位四年，禾生兩穗，麥秀雙岐。二年以來，朕躬不德，上天示
警，以致樹木焦枯，井泉乾涸，野無青草，戶絕炊煙。爾文武百官，誰人肯領我旨，去南
壇祈求雨雪？若在半月之內，祈得雨雪下來，官上加官，職上加職；若求不下來，是天絕
朕命，情願搭起柴棚，身自焚死，以謝下民，以答天譴。
韓 愈：臣韓愈願領旨到南壇祈雪。若祈不雪來，臣甘自焚，以謝陛下。
林 圭：臣林圭願領旨監壇。若韓愈祈不雪來，臣甘同焚，以報陛下。
（憲宗見說，龍顏大喜）
憲 宗：二卿用心前去，以副朕懷。
６４＊＊時間： 地點：
（退之與林圭兩個出得朝門，便叫張千吩咐長安縣整備五方旗幟，點撥執事人員，俱在南
（壇伺候；一應官民人戶，各各焚香點燭，向空祈禱。）
（張千吩咐已畢。）
湘 子：（那湘子在雲端內聽見這個言語）原來叔父與岳父要往南壇祈求雨雪。這般天氣，如何得
有雪下來，我明日就到那裡去度他一番，再作計較。
（又道凡夫肉眼不識神仙妙用，即便改變形容，脫換衣服，把花籃懸在手腕上，漁鼓簡子
（拿在手中，一路裡唱著道情到南壇去。）
（遠遠望見五鳳樓前彩旗高掛，香案端嚴；戶戶門前供奉龍王牌位，小缸滿貯清水，四圍
（插下柳枝、樹葉、香花；燈燭擺列停當。）
（街坊上老的、小的都在那裡仰天而告。）
（湘子便走近前，假意的高叫道）
湘 子：列位賢良，貧道稽首。你眾人擺著香案，莫不是迎接我大羅仙麼？
（眾人抬頭，看見湘子面黃肌瘦，醜陋不堪）
眾 人：小道童，快休說這般大話！你也曉得一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麼？如今天氣亢旱，民不得生
，皇上差韓老爺、林老爺上壇祈求雨雪，故此擺列香案，禱告天地。
眾 人：（用手一指）兀的不是韓老爺來也！
（湘子閃在一邊看時，那退之朝衣象簡，端端肅肅坐在馬上，前面頭踏一對對呵喝而來，
（十分齊整。）
（那林學士也是朝衣象簡，恭恭敬敬，迤邐隨後。）
（湘子看了一會，乃走上酒樓，沽一壺美酒，自斟自飲，自唱自歌。）
（他唱的是一闋《雁兒落》：
（看青山綠水沉，見松柏常依舊。）
（石崇萬貫財，彭祖千年壽；究竟來歸何有！我每日常安樂，朝朝得自由，快活無愁，萬
（事皆成就。）
（舒展那自由，飲數杯長生不老酒。）
湘 子：（湘子飲酒中間笑道）叔父，叔父，你是個凡人，如何祈得雪來？卻不枉費朝廷錢糧，百
姓辛苦。我且過幾日去代他祈一天雪，顯出手段與他看，才好度他。
６５＊＊時間： 地點：
（果然這韓退之同林學士在南壇上虔誠祈禱，晝夜加修，荏苒已過十有二日，不要說雪，
（就是雲，天上也沒有一點半片。）
（退之憂悶倍增，林圭焦煩愈甚。）
（沒法處置，只得張掛榜文，通行曉諭。）
（那榜如何寫的？但見：
（刑部尚書韓翰林學士林為祈禱事：照得天時亢旱，泉水焦枯；土著居民，旅遊商賈，俱
（各逃生，不安故業。）
（見今祈禱，無法感通。）
（為此榜示：不論仕宦軍民、行商坐賈、雲遊僧道、居士山人，真有德行法術，會祈雨雪
（者，當率文武百官，禮請登壇。）
（如果應驗，奏聞給賞。）
６６＊＊時間： 地點：
（右榜諭眾知悉榜文張掛方完，東門外有一個老兒，姓王名福，立在榜邊，看得明白，轉
（身回去。）
（恰好湘子抱著漁鼓，歌唱而來。）
（簡板上寫著「出賣瑞雪」。）
（這王福走得眼花烏暗，抬頭看見湘子的簡板，便扯住湘子道）
王 福：師父，你有雪賣？賣些與我。
湘 子：你真要買？兑下銀錢，我便叫他飛下來賣與你。
王 福：你這道人，想是瘋顛了。這般大旱，皇帝命百官在南壇祈濤了十多日，還不能夠一點雪來
，你敢說叫他飛下來賣與我，豈不是瘋顛的說話！
湘 子：我倒不瘋，風雲雪月都在我兩袖中。只怕那官兒祈不下雪，唐皇發怒不相容。
王 福：既有如此手段，便到南壇祈一天大雪。待韓老爺奏准，朝廷敕封你做個國師，起造一所道
院與你居住，豈不是一場富貴。
湘 子：我不要封做國師，起造道院，只要韓老爺千萬兩黃金，一百斜明珠，便替他祈一天大雪。
王 福：師父，瓶兒罐兒也是有耳朵的，那韓老爺一清如水，那裡得有這許多金珠送你！
湘 子：他既然清廉沒有錢，我便做個舍手傳名的事，只要他率領百官，一步一拜，請我登壇，包
得揚手是風，合手是雪。
王 福：韓老爺奉皇上聖旨，為萬姓痌瘝（音洞觀），便一步一拜，他也是肯的。只怕師父沒有這
般手段。
湘 子：手段倒有，只是沒人去對韓老爺說，叫他一步一拜來請我。
王 福：師父，你是那裡來的？姓什名誰？說得明白，我好去報與韓老爺知道。
湘 子：我是終南山來的，喚做卓韋道人。
王 福：終南山離我京師有多少路程？
湘 子：十萬里多些兒路程。
王 福：師父一路裡抄化將來，也走了幾個月日？
湘 子：我早來早到，晚來晚到，那消幾個月日。
王 福：我只聽得人說，世上有乘雲駕霧的仙人，眼睛實不曾見。師父這般小小年紀，難道會得駕
雲？
湘 子：我雲不會駕，只是足下生雲。
王 福：師父休要取笑，我老人家吃鹽比你吃醬還多，你怎麼把那沒巴臂的話來哄我？
湘 子：我從小兒老實，再不會說一句謊的。
王 福：（王福便乃吩咐街坊上眾人道）列位上下，仔細看著這位師父，安排些好酒好食款住他，
不要放他走了。待老拙跑去報與韓老爺知道，便來請他。
湘 子：（街坊人眾道）老尊長請自便，只要走快些，不要逢人說話、著處生根才好。
６７＊＊時間： 地點：
（王福吩咐已罷，拽開腳就跑，一逕跑到南壇門處。）
（正是：
（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
（王福跑得面紅氣喘，立腳不牢，一堆兒蹲在地上。）
（那南壇外把門的職官，見王福這般模佯，便攔住他問道）
管門的：老頭兒，急急忙忙跑到這裡，要見那一位老爺，告什麼狀？這兩日各位老爺齋戒，一應詞
訟都不准理。你空跑這一個甪直了。
王 福：（王福喘吁吁的答應道）我也不告狀，我也沒有詞。只因朝廷洪福齊天，文武百官造化，
這方黎庶災星該退，感動得上天降下終南山一位道童，頭挽雙丫髻，身穿粗布衣，手持漁
鼓，簡板上寫著『賣雪』，年紀不上二三十歲，他說上壇之時，揚手是風，合手是雪。小
老兒不敢隱藏，特特跑來稟過眾位老爺，快去請他來做法師。
管門的：（把門官問道）你老頭兒叫做什麼名字？
王 福：小老兒叫名王福。
（把門官便領了王福，直到廳階下面，跪著稟道）
王 福：上老爺，方才張掛榜文，這老兒來說長安街市上有一個道童，簡板上寫著『出賣風雲雨雪
』，老兒問他果有手段沒有，那道童說：『請我上壇，包得就有雪下』，故此這老兒來見
老爺。
（退之聽說，十分歡喜，便問王福道）
韓 愈：道童如今在那裡？
王 福：（王福上前應道）是小老兒留在家中。
（退之就叫錦衣衛官同一員旗牌官去請湘子。）
６８＊＊時間： 地點：
（他兩個同王福出了南壇，來到東門外，看見有百十餘人圍定著湘子。）
（他兩個分開眾人，打一看時，吃了一嚇，扯扯王福道）
錦衣官：南壇中見有許多法官，一個神充氣壯、道行高強的還沒有手段法術祈得雪來，這般一個道
童，性命也活不久長的，那裡有什麼手段！你保舉他？
（湘子聽見錦衣官的說話，便呵呵笑道）
湘 子：官長休得小覷人，那壇中枉有許多法官，把與小道做徒孫也用他不著。
錦衣官：（錦衣官轉口道）眾位老爺著我二人來請先生上壇祈雪，救濟萬民，望先生早行動些，以
免懸望。
湘 子：既來請我，我豈不去？官長請先行，我隨後便至。
錦衣官：這是脫身之計了。
（開口未完，湘子化陣清風就不見了。）
（錦衣官驚得面如土色，一把扭住王福）
王 福：老官人，不是我得罪，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今日這場禍事，你自去見韓老爺分說，
我們不替你擔這干係。
（王福合口不來，只得跟他兩個同走。）
６９＊＊時間： 地點：
（一路上，如牽羊入市，一步不要一步，扯扯拽拽，才到南壇。）
（不想湘子先坐在大門上。）
（錦衣官看見湘子坐在那裡，便指與王福道）
錦衣官：那坐的不是道童？真好古怪。
（王福把手揩一揩眼睛，近前一步道）
王 福：師父從那裡先走了來？把老拙魂靈都嚇得不在身上。
湘 子：老官人不必耽憂。我出家人走動如風，那裡比得你們搖擺。我說一是一，決無虛言。官長
放這老官人先回去罷。
（錦衣官依言，便放了王福的手。）
（那王福如脫網的魚、高籠的鳥，不顧著腳步高低，性命死活，一逕跑了回去，不在話下
（。）
湘 子：（湘子問錦衣官道）官長，這三座門為何一高二低，側首又開這扇小門？
旗牌官：中間那座高的是龍鳳門，皇帝御駕來才從此門進去，一年只開得一次；兩邊低的是文武百
官走的甲門。
湘 子：官長，我今日從那一門進去？
旗牌官：師父，三座門都不是你走的。我領你從側首小門裡進去。
湘 子：我出家人左肩青龍，右肩白虎，前有朱雀，後有玄武，豈可從小門裡走動？你開中門，我
才進去。
錦衣官：（大驚失色）禮部尚書專管轄天下僧道的也走不得中門，你不過是一個方士道童，誰敢開
中門放你進去？
湘 子：僧道也有貴賤，豈可繁華一例看？若不開中門，我便走了回去，那個敢阻擋得我住！
錦衣官：（暗道）手段不知若何，且是要四司六局，待他祈不得雪來，然後去奈何他，不怕他走上
天去。
錦衣官：（當下吩咐旗牌官道）你們仔細看著他！我進去稟過老爺又處。
７０＊＊時間： 地點：
錦衣官：（那錦衣官到裡面稟道）終南山道童已請在門外，只是膽大得緊，小官不敢說。
韓 愈：他怎麼樣膽大？說來我聽。
錦衣官：他到得門首，便立住了腳，問：『這三座門為何中間高，兩邊低，旁邊又開這扇小門兒？
』小官說：『中間是上位爺爺行走的，故此高；兩邊是文武東西各位老爺出入的，故此比
中間略略低些；這扇小門乃是雜色人往來的。如今師父要從小門裡進去，見各位老爺。』
那道童說：『開了中門，我才進去上壇。』若不開中門，他決不進來。叫老爺另請別人祈
雪。小官不敢擅便，但憑列位老爺上裁。
（退之聽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叫左右）
韓 愈：去拿那道童進來！著實打他四十大棍，追他度牒，解還原籍去。
林 圭：（林學士拱手說道）韓大人不必發惱。那道童敢出大言，必有大用，如今正是要緊用人時
節，何必瑣瑣與他計較？俗語說得好：『殺私牛，賣私酒，不犯出來是高手。』學生與親
家奉著聖旨，為著萬民，今日私開禁門，請他進來祈得一天好雪，就是皇上見罪，也自甘
心，況且文武官員都在這裡看見的，又不瞞了那一個，誰人敢在上位面前道個不字？但若
皇上知道見罪，都是學生承當。
（退之依了林學士言語，叫張千）
韓 愈：去揭下封皮，開了中門，放那道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