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立鬆棚英雄大聚會 設鏢局統轄十三省

  俠義凜古今,威名動鬼神。一心扶趙魏,百戰勝贏秦。
  為國同堅楚,悠然思廢吟。英雄無用處,酒色了殘生。
  此篇評詞,乃俠義之作。由大明起,至崇禎失敗,闖王李自成造反,傾國害民,百姓遭了塗炭,二十里之遙,不見人煙,姦淫殺戮,良民苦不可言。驚動總兵吳三桂,在關東盛京,鑽刀山,喝血酒,請清兵。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李闖王,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阿哥即順治稱謂),更年改月,屬為大清國。一統華夷十八年,順治皇爺駕崩,二帝康熙嗣位。
  紫氣東來,有道明君,馬上皇帝,君正臣良,父慈子孝。
  皆因南七省,逢山藏寇,遇嶺窩賊;商賈百姓,遭遇艱難。
  商家貨物銀錢不能運轉,百姓遭了搶劫。引起一位老英雄俠肝義膽,替天行道,解厄安良,一世不為己,空為他人忙。設立十三省總鏢局,恐孤立難成,聘約僧、道二高明,俱是師兄弟。
  道者聾啞仙師鐵牌道人諸葛山真;僧者本是千佛山真武頂弼昆長老。各帶門人,共立三教會,僧、道、俗三教歸一。紅花白藕青荷葉,自古三教是一家。外請天下英雄,有神刀將李剛等。
  鏢行設立章程,公平交易,不准欺壓客商,商賈之家運輸便利。
  鏢局之內,有水牌二方,各路走鏢來往日期,以鏢牌為憑。倘遇風雨之天,作為誤工,往返循規蹈矩,毫無因循弊竇。所以商民人等莫不樂意與之交易,除風雨天氣之外,真是時刻不移,可稱得起信用昭著。
  這一日勝英派三太查看鏢牌,走南省的十二路鏢,邱成保鎮江府的鏢(緞行),計算日數,前三日邱成的鏢應當回來,時已過了三日,還不見邱成回來。勝爺恐怕邱成在路上出了什麼差錯,心中很是躊躇不安。諸葛道爺在一旁站起身來,口念無量佛:「善哉,善哉。邱成如果今天不回來,貧道不辭勞瘁,願去鎮江府走一遭。我想小徒邱成秉性剛暴,也許是出了什麼差錯。」李剛道:「雖然是邱成保鏢,然而鏢車上的旗號打的是十三省總鏢局『勝』字,想鎮江一帶誰人不知道我弟兄的名譽?諒絕無人大膽,敢動我弟兄的鏢車。」諸葛山真道:「世事無所不有,師弟切莫小看天下之事。小兄計算今日已經誤了三日,果然出了差錯,也未可知。」
  話言未了,邱成從外面進來,面上並無驚恐之色。四老觀看邱成光景,大概鏢車不至有了差錯,遂向邱成問道:「鏢車為什麼誤了三日,使我等放心不下。」邱成說道:「沿路上並無差錯,貨物交齊領了收據,鏢車回來路過鎮江河沿,見一老者投河自盡,徒兒我想哪有見死不救之理?於是徒兒遂派趟子手,將那老者從水中救出,徒兒細問根由,老者道,姓范名叫永升,乃是范家莊人氏。徒兒問他有什麼急難大事,乃至投河身死呢?那老者道:『小老兒有一姑娘,許配王家寨王姓王子雲為妻。前日將女兒接到家下住了幾日,小老兒今日將女兒送歸婆家,不想路過前邊,該處蘆葦深處忽然闖出三十餘人,披頭散髮,鍋煙子抹臉,各使刀槍,一齊擁闖上船來,將小女兒搶去。也是小老兒自幼學會一點鳧水,鳧上岸來,一看小女蹤影不見。想小老兒,只此一女,依以為生,今被匪人搶去,只剩小老兒孤獨一身;且小老兒家無隔宿之糧,從此凍餓在所難免;而且對於親家那方,無法交代。小老兒細想與其凍餓而死,倒不如投河一死,萬事皆休,也可落得個乾乾淨淨。壯士將我救上岸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是小老兒找不著小女,終歸還是一死,簡直壯士是害了小老兒了。並不是小老兒說話不講情理,人逢急難不可解之時,真是死了還比活著爽快呢。』老者將話說完,兩眼流淚,痛哭不止,還要投河一死。徒兒看此情形,想救人哪有不救到底之道理?徒兒遂將那老者攔住,並應允與他尋找姑娘,叫老者上車,將鏢車趕到店內,並與他換上一身乾衣服,遂同老者四出訪查,耽誤三日之久。不想距搶人之處,相隔一里之遙,有一座高山,名叫二郎山。此山中有四家匪首,自稱江西四霸天,內有大盜飛賊五十餘名,俱能日走千門,夜到百戶,內有亡命嘍兵五百餘名。小姪年輕,未敢深入,將范老者用鏢車載回鏢局。小姪心想,我一個人哪能辦得了如此大事?欲要辦理此事,我想勝老伯父當然能以勝任。」
  勝英聽至此處,遂問邱成道:「那老者可曾一同前來?」
  邱成答道:「那老者現在鏢局門外。」勝爺飄髯笑道:「邱成,你還要全始全終嘛。叫三太、香五迎接老者。」勝爺向來愛老憐貧,遇貧寒者登門,急速迎請。工夫不甚大,三太在前,香五在後,將老者請進鏢局。邱成引見:「這就是我勝老伯父。」
  勝爺看老者,年過半百,眼含痛淚,跪倒懇求:「勝老恩公,救我父女之命!如小女找不回來,小老兒無有生路。有小女在,藕斷絲連,骨肉團聚;倘無小女,姑爺親家焉能照顧?小老兒家無隔宿之糧,一貧如洗,老恩公作德,怎樣辦理?」勝爺笑道:「我徒姪將老兄救到,勝英不能袖手旁觀,有勝某三寸氣在,絕不能叫奉公守法良民受那不白之冤。老兄在鏢局忍耐十天半月,我親到鎮江府二郎山走上一遭,踩探踩探也可。如令嬡落在二郎山時,我必將令媛救回,你父女骨肉團圓,將搶人之凶徒拿住,你二人歸鎮江府起訴成詞;如沒落在二郎山,老兄不必為難,有我十三省總鏢局一日存在,老兄莫愁衣食,五湖四海,皆為弟兄。」
  勝爺說畢,當時起身,囑咐鏢行之人,千萬多多照應落難之人。遂帶少年英雄十數人,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歐陽德、張凱、李智、邱成、賈明等引路,當時起程。諸葛山真道:「勝施主,二郎山勢派甚重,三太、邱成等學而未成,藝業不佳,怕是眾寡不敵,何不多帶人去呢?」勝爺道:「小弟帶三太等此去,不過教他們見見世面。小弟到得山上,拜見眾寨主,當以好言相勸,令他獻出范氏。如果眾寨主不懂禮義,真真要拆散鴛鴦,使人夫婦不能團圓,那時小弟全憑三隻金鏢,甩頭一子,一口魚鱗紫金刀,用三太他們不著。」勝爺說罷,各帶兵刃、暗器、小包袱,當時起身。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這日天光日偏西時,前邊有一鎮店,勝爺問三太道:「前邊之鎮店,你認識嗎?」三太答道:「姪兒不認識。」勝爺說:「此乃鎮江府所轄的邊界,頭一個大鎮店,名叫飛龍鎮。」南北大街,長約五里半,進鎮店觀看,人煙稠密,買賣繁華茂盛。勝爺問邱成:「此處離二郎山多遠?」
  邱成說道:「二三十里之遙。」忽聽金頭虎賈明嚷道:「到了二郎山,把搶人的小子,抽個大嘴巴子,問他為什麼搶人家小媳婦?」勝爺回頭照著傻小子擺手暗道:「不許大呼小叫,要叫山上踩盤子的嘍卒聽去,反為不美。還不知道被搶的少婦在山不在山呢?」那知道內有二郎山踩盤子頭目,扮作鄉下人,如趕集上店的樣子,此人正是二郎山踩盤子頭目陳琦,隨後跟上勝爺。勝爺行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進鎮店北口不遠,看見座東一座大店,字號是黑地金字:隆合店。匾上有三個小金字:丁家鋪。大門道內影壁牆設擺大刀闊斧。勝爺明白,此店帶設把勢場。走了不遠,座西招商店匾上寫「義合店」。上邊三個小金字:丁家鋪。店門道內影壁前設擺著鏜練搠棒,此店也是帶設把勢場。勝爺留心掐數目,由北鎮店口,到南鎮店口不遠,招商店設把勢場的共有十七家,全是合字當中,如福合、茂合、義合、成合、升合、寶合、興合。勝爺說道:「三太、香五,老父五六年未到此處,此鎮店出了出色的人物。」
  三太問老師道:「恩師何以知道?」勝爺說道:「進北鎮店口,至南鎮店口,老父暗數共有十七家店,俱帶設把勢場。你弟兄留神觀看,必還有一家招商店帶設把勢場。既有十七家,當然還得有一家。」
  話言未了,香五用手指點:「師父請看,那不座西還有一家嗎?」勝爺進前觀看,是三間門臉,黑地金字匾三塊,北邊匾上寫「俠義剛強」,南邊匾上是「英雄老店」,正當中匾上三個大字:丁家鋪。紅牌黑字,一副對聯,上聯寫:「孟嘗君子店,文驚宰相」;下聯寫:「千里客來投,武比廉頗」。橫批:「蓋世奇才」。勝老者看罷,「啊……」心中不悅: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為何大話掛在牌匾之上?豈不是藐視天下英雄?
  三太打尖住店。三太問道:「店裡有人嗎?」當時店裡出來一個伙計,問:「住店嗎?」三太說道:「住店,有北上房嗎?」店家說道:「北跨院有北上房三間,一明兩暗。」三太說道:「很好。」店中伙計觀看,十數位年輕之人,俱是武士打扮,胖的傻氣,瘦的俏皮,丑的真丑,俊的真俊,一個個俱是十字絆英雄帶,外罩大褂,頭上壯帽。內有一老者,頭戴翠藍緞色鴨尾巾,一橫一道正當頂門襯黃菊花,頂門上突突亂顫;脅下襯黃雲緞鏢囊,周圍青緞色臥魚,正當中有青緞色挖就一大「鏢」字。下襯五色衣線網子。又襯五色衣線燈籠穗。看老者細腰窄背,雙肩抱攏,發似三冬雪,髯賽九秋霜,皺紋堆累,白髮蒼蒼,精神百倍。
  伙計問:「眾位爺們,哪行發財呀?」三太說道:「保鏢為業。」勝爺說道:「三太,取出鏢旗來。」三太打開小包裹,取出鏢旗,遞與店裡伙計說:「勞駕,你找個竹籐桿棍都行,將鏢旗掛在匾上。」伙計打開鏢旗一看,不認識字,走進櫃房遞給賬上先生。先生觀看,一行小字雞卵大小,上書:「江寧府十三省總鏢局」;大字一個「勝」字,鬥大小。先生說道:「老三,你可留神伺候。這是勝三爺鏢局子之人。」伙計出來遂與眾人格外慇懃:「請達官爺們到上房坐吧。」
  眾人進北上房,伙計打淨面水漱口水,烹茶,十分慇懃,垂手旁邊侍立。勝爺問伙計:「你貴姓啊?」「在下姓劉,排行在三。」「你為何不伺候別的住店的呢?」伙計說道:「天氣尚早,沒有住店的呢。」勝爺明知故問:「貴東家貴姓啊?」
  伙計說道:「匾上沒字號,字號匾在櫃房之內。敝東人姓丁,草字桂芳。」勝爺問:「府上哪兒住呢?」伙計說道:「三合店北邊不遠,座西的衚衕,路北的宅院。」勝爺又問道:「貴東人牌匾是你們櫃上掌櫃的掛的嗎?」伙計說道:「我家敝東人也不敢眼空四海,櫃上掌櫃的也不敢造次,原本這飛龍鎮五里半長街,紳耆地方保甲、舉貢生員公送的匾,我家敝東人不掛,忙亂了好幾天,眾舉貢生員紳耆等非掛不可,我家東主無可奈何,不得已掛了此匾。我家敝東人,在本鎮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息事罷訟,因此大眾抬愛,公送此匾。」勝爺說道:「貴東人就開此店一座嗎?」伙計說道:「本鎮十八家俱是聯號,均設立把勢場,敝東家乃本鎮紳董。」勝爺問道:「武學的絕藝,有何工夫?」伙計道:「老達官爺,您是老達官,在下也不敢給敝東家誇口,我家敝東主,馬上步下,短打長拳,水旱兩面十八樣大兵刃,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抓鏜練搠棒,件件精熟。十八樣短傢伙無不精通,廿四路傢伙,帶尖的,帶翅的,帶鉤的,帶刃的,帶鎖子的,帶環的,無一不曉。」
  勝爺說道:「也不算蓋世無雙。文學呢?」伙計說道:「我家敝東主,提筆能作八股文章,字法能寫真草隸篆。習學名人字法,王羲之及顏柳歐蘇,米蔡趙黃,各家字體如出一手,分毫不差。」勝爺歎道:「文學比我高之千倍,可稱名士也。」勝爺遂又說道:「老三,你辛苦一趟,到貴東家府上,就說在下前去拜訪。」伙計問道:「老達官您貴姓啊?」勝爺說道:「我在北六省宜化府黃羊山勝家寨落戶,由順治三年移居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居住,現在南京江蘇省西門外千佛山真武頂下,設立十三省總鏢局,在下姓勝名英字子川,綽號神鏢將是也。」伙計控背躬身行禮道:「您原來是勝爺呀!誰人不知,失敬失敬。」勝爺說道:「您是買賣生意,不可這樣恭敬。」堂倌說道:「您略等片時,我就前去。」
  劉三回到櫃房之內,說道:「先生,掌櫃的,可了不得啦,那白鬍子老者,正是勝三爺。」寫賬先生說:「為掛一副牌匾,三天兩頭,好武的由此經過,一看牌匾,三三兩兩,一伙一伙的,俱是保鏢護院教場之人,住居吃飯,淨找碴兒,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就是好些個不合算。看吧,這回又來啦。東家自有安置,你去給東家送信吧。」
  劉三趕奔丁宅,進了大門,有三五個家人門道里問話,說:「三哥有事嗎?」劉三問:「老當家在家嗎?」門上人道:「現在書房看書,你自己去吧。」劉三進了二道院書房外,問:「老當家在房嗎?」丁爺說道:「老三,你進來吧。鋪中有事嗎?」
  劉三說道:「現在店裡有幾位少年壯士同一位老者,看見咱鋪中牌匾,打尖住店,小人問他們哪行發財,說是鏢行為業,取出鏢旗,掛在匾上。鏢旗上寫:『江寧府十三省總鏢局』,鬥大一個『勝』宇。住在北跨院北上房,問我東家貴姓,我說姓丁;問台甫,我說雙字桂芳;又問老當家的文武奇才,小人對他實說一遍。他說要前來拜訪。小人問他貴姓高名,他說姓勝名英,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丁桂芳聽罷,說道:「今朝才得高人來。老三急速到店中,就說我父子這就拜見。」丁爺吩咐家人:「去叫二位少爺,隨我到店中拜見勝老英雄。」
  家人來到東跨院,見大少爺丁龍、二少爺丁虎正在習練武術。丁虎說道:「兄長,你看這三百六的制子石,我舉之毫不費力。」丁龍說道:「你看這大力弓,我能拉十八起落。」家人說道:「二位少爺,別練啦,老當家的請二位少爺到書房。三合店內來了個勝英,外有十數位年輕之人,老當家的請二位少爺隨同前去拜望。」弟兄二人聞聽,即到上房,見了天倫丁桂芳,整理長大衣服。丁爺命二子帶著大紅帖前去店內拜見勝英,二子說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孩兒服其勞。皆因咱店中掛『俠義剛強,英雄老店』之匾,好武之人多有不忿,住店、吃飯、喝茶,挑眼造次。三三兩兩,五七個人,被孩兒打跑無數,今天來了怎一個勝英,何必你老前往?孩兒等把勝英打跑就算完啦。」說話間甩大氅,要到店中比試輸贏。丁桂芳大怒道:「孺子不可造次!爾弟兄螢火之光,焉比皓月當空?」
  二子問道:「老爺子,何為螢火之光?怎叫皓月當空?」「說你兄弟好比暑熱天氣,黑暗之處,一小小螢火蟲,如同小米粒大小,拿在手中不熱;勝老達官,好此一輪皓月照當空,天下揚名,四海皆聞,一跺腳十三省亂顫,乃俠士也。孺子隨老父拜見高明,見面之時,少說話,多磕頭。如勝老義士高抬貴手,當時不摘牌匾,給你我父子留些體面,等勝老英雄走三五天,自摘牌匾,省得招惹是非,你我父子也好有些光彩。」丁龍、丁虎敢怒而不敢言,自可隨父前往。父子三人到了店中房櫃之內,掌櫃與眾伙計,俱各站起身軀,說道:「老當家少當家都來啦。」丁爺問:「先生有新筆嗎?」先生說道:「有新筆。」
  皆因東家好寫,筆下闊,時常與人寫條幅對聯,先生預備整封新筆。將墨研濃,新筆醮開。丁爺取雙紅帖兩紙,提七寸毛錐,皆因丁爺好寫,向來不刷印名帖,所以遇事都是研墨現寫名帖。
  當時寫了兩個名帖,遂叫道:「老三,你先將名帖遞進去,就說我家主人,恐怕勝老英雄路上勞乏,如果勝老英雄勞乏,我父子不敢驚動,等到明天再拜。」堂倌接過名帖,拿到北跨院上房,恭恭敬敬將名帖遞與勝三爺,並將東家囑咐之話,對勝老英雄學說了一遍。勝爺接過名帖一看,帖上的墨跡尚且未乾,真是筆走龍蛇,活躍紙上,勝老英雄不住的暗暗贊服。又見帖上寫的,一個是丁桂芳,一個是丁桂芳率姪男丁龍、丁虎頓首拜。勝老遂含笑說道:「老三,求你請丁老先生當時相見。」
  堂倌當時在跨院門口說道:「老當家的,少當家的,勝老達官有請!」這且不言。
  再說勝爺遂對三太、香五說道:「人敬人高,斯抬斯敬。既然丁紳董這樣恭敬,咱師徒禮當迎請。」勝爺在前,三太、香五等在後跟隨,到了北跨院門口,丁家父子已到,彼此對面觀看,丁桂芳看勝老英雄鬚髮蒼白,活潑潑一團精神氣;勝爺觀看丁桂芳年過半百,墨髯半部,二位少爺雄赳赳,氣昂昂,父子俱是一派正氣,彼此心中相敬相愛。丁爺提大氅磕膝點地:「勝老明公光臨敝店,在下不知,未得遠迎,勝老明公多要恕過。久聞明公大名,如洪雷灌耳,皓月當空,遠近皆聞,今日得見高明,三生有幸。」勝爺還禮道:「老夫子文武兼備,宇內揚名,勝英久慕大名,今日得見,真乃大幸也」二老者彼此謙遜一回,攜手而行,來到上房,分賓主落座。堂倌獻茶,吃茶談話。丁爺說道:「今天我要高攀。」吩咐丁龍、丁虎:「拜見你勝老伯父。」勝爺說道:「既是丁老夫子錯愛,三太你等拜見你丁叔父。」三太等就要跪倒行禮,惟有金頭虎賈明說道:「三哥且慢,住店還磕頭叫叔父,還要店錢不要呢?我不能夠,我不能夠,沒有勝三大伯在此,我早就拿竹桿子,把他豁攏啦。我打家中一出門,我家大人囑咐,淨佔便宜不吃虧。」三太道:「人家少爺給我老師叩頭,口稱伯父,你我只可與丁紳董論左右呀?要不然我老師必然著急。」賈明說道:「倒了霉啦!你頭裡跪著。」傻英雄是個大舌頭,字眼兒說不真確,直喊:「磕頭小子們,磕頭小子們!」賈明這傻小子不但傻,舌頭還大,說出話來稀裡糊塗,就好似喝粥一般。丁爺一見眾人叩頭,遂以半禮相還:「眾位少壯士,丁某擔當不起。」謙讓完畢,二老者此時坐下談話,話到投機處,見面如故人。勝爺說道:「丁老夫子如不憎嫌,勝英高攀,你我結為盟弟兄。」丁爺說道:「如此甚遂我願。」
  勝三爺與丁桂芳談話之際,丁桂芳問:「勝三爺不在江蘇,來在鎮江,不知有何貴幹?」勝爺說道:「此處有一座二郎山嗎?」丁爺答道:「不錯,有一座二郎山,離此南鎮口西南角,有二三十里地之遙。」勝爺說道:「此山之內,可有一個山大王?為首之人,自稱鎮江四霸天,大約賢弟你左近百姓,斷不了受此山中賊人塗炭吧?如墩包頭,放響箭,打槓子,套白狼,大喊一聲留被套,明伙路劫,無惡不作。」丁爺說道:「方近三四十里地,一草一木不動。」勝爺聽罷,微然笑道:「好一個一草一木不動。卻是搶人家有夫之婦,生生打開鴛鴦棒,活活拆散連理枝。邱成你過來,對你丁叔父學說一遍。」邱成遂把搶人之事,從頭至尾對丁桂芳學說一遍。丁桂芳聽罷,不覺面紅過耳。勝爺復又說道:「賢弟,有勝英三寸氣在,絕不使良善之人受此不白之冤,致使山賊塗炭百姓,逍遙法外。我必到二郎山中走上一遭,如有范家姑娘,我必將范氏救回,使他父女骨肉團圓。」丁桂芳說道:「如此您給我們地方除害,我父子必當出來幫助。」勝爺笑道:「我這可是冷言冷語,愚兄不用仁弟父子相幫,我鏢局之中有的是賓朋伙計,我皆未曾帶來。現在我將三太、香五等帶來,不過是叫他們見見世面,開開眼界而已。」丁爺見勝爺說話剛直磊落,並不多言,遂說道:「勝三哥,明天一早不必起身,小弟略表寸心,在小店中吃完早飯,弟有要言相勸。」勝爺點頭道:「尊敬不如從命,明天劣兄定要騷擾。」說罷,丁家父子告辭。勝老將丁桂芳送到門口,各道請字。勝爺回到上房,叫三太、香五:「你們另要酒菜吃飯吧。」金頭虎賈明見勝爺出離上房時,自己坐在上座,說道:「怎麼個窮開店的,耽誤我們喝酒吃飯,饞得我直流哈拉子。跑堂的,先給我來一百壺酒,六十桌菜!」楊香五說道:「老爺子現在院中呢,你別大驚小怪的。」三太遂叫跑堂的另要酒菜,跑堂把酒飯端上,傻小子賈明搶吃搶喝,酒飯已畢,烹上茶來。勝爺喝茶,眾英雄兩邊侍立,傻英雄賈明叨念:「走一天道啦,還得站班,家無常禮呀,又睏又累,我要知道這樣,我不來。」勝爺一聽,這孩子太咬牙咬嘴,遂說道:「你們上東西暗間去休息去吧。」黃三太等五位在東暗間,楊香五、金頭虎等五位在西暗間。三太問老師道:「您老在哪裡呢?」勝爺說道:「明間有小藤床一張,老父可以安歇。」工夫不見甚大,即聽西暗間賈明打呼嚕,說睡語:「小子,為什麼搶人家小媳婦?我抽你大嘴巴子!」勝爺聞聽,啞然而笑:「這傻孩子,有什麼事說睡語,全喊出來。」勝爺養了一養神,站起身軀,隔著青布單門簾,聽三太等已然睡熟,西暗間香五等也均睡著。勝爺自己思索:三太等年輕,不達時務,官面拿賊,總得有贓有證啊。你我師生打的是抱不平,不見贓證,焉能直入山寨?勝爺想罷,遂紮綁停妥,兵刃暗器帶好,外帶水衣水靠。此時一看蠟燭燃去二寸有餘,勝爺又換好整燭一枝,將隔扇對好,出離上房戶北跨院並無宿店之人,擰身上房,躥房越脊,滾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出離飛龍鎮南鎮口不遠有松林一帶,方向西南,老英雄施展夜行之術,陸地飛騰之法,腳尖著地,磕膝蓋一拱,腰兒一伸勁,直奔二郎山去了。
  勝爺行十數里,緩了口氣,歇息歇息,又往前行走。只見隱隱山林,當空皓月,觀看前邊,陡壁山崖,峻嶺高峰;又往山西邊觀看,波浪滔滔,銀蛇亂竄,汪洋一片大水,浪頭花打出海水江牙。勝爺心中暗想:此處山口必有嘍兵把守,遂不走出口,踏山坡而行。曲曲彎彎,高高矮矮,走至東西黃牆一帶。
  大牆高有丈餘,擰身上牆,左胳膊肘一挎,瞧看裡邊,只見黑黝黝,鴉雀無聲。勝爺從兜囊中取出問路石一塊,向下一擲,只聽叭噠一聲,石子落地,一聽裡邊並無有埋伏,遂兩條腿往裡一順,躍牆而下。牆裡邊有怪石橫疊一片,勝老英雄直奔大寨而去,在東敞廳避住身軀,見一對對掛燈照耀如同白晝,只見大廳內四張金交椅,勝爺不問可知,乃是鎮江四霸天。北邊頭一張金交椅,坐著一家寨主,面如紫玉,紫中透亮,年歲約在四十上下;二張金交椅坐著一位英雄,臉面黑中透亮,青緞帽子,青洋縐大氅,裡襯青色短靠,背後背著一對鑌鐵鐧,正當頂顫巍巍襯著一朵墨蓮花壓頂;第三張金交椅坐著一位英雄,頭戴絳紫壯帽,身披紫大氅,一臉的疙裡疙瘩,怪肉橫生,背後背樸刀一口;第四張金交椅,一位寨主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品貌俊俏,年紀不過二十餘歲,背後背著翹尖式鋼刀一口。東西兩廊下,有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丑丑俊俊,俱是武士打扮,有五十餘人,俱是綠林道飛賊。廳前站著三十六對削刀手,一個個俱站立兩邊,乃是宰活人的。勝爺思索:「怨不得丁家父子不來。」南配廳前,擺設各樣兵刃無數,樣樣俱全。勝爺暗暗點頭,心中說道:「此處恰似五殿閻羅,殺人戰場。正是:要得心腹事,單聽他人背後言。但不知那被搶的少婦,在山中不在?」
  忽然見二張金交椅黑臉面寨主站起身軀,說道:「今夜請眾位聚在廳前,皆因這幾天眾伙計嘍囉三三兩兩,交耳接舌。我問眾位有什麼事情,才知離此不遠出了一案,掠搶行路之少婦。今有踩盤子頭目陳琦,扮作趕集上市之人,他在飛龍鎮北鎮店口見一老者,隨同十餘人,俱是武士打扮,內有一人,梳著沖天杵小辮,雷公嘴,狗蠅眼,啞嗓喊叫:『小子,到二郎山,把搶小媳婦的人抽個大嘴巴子,問他為什麼搶人家小媳婦。』那老者擺手送目:『乳子不要多言,叫他人聽去,反為不美,這是秘密之事。』那傻小子才不大聲喊叫。陳頭目跟下去了,跟到飛龍鎮南鎮店口,那老者到店門,看見店中牌匾是『俠義剛強』、『英雄老店』,店門的牌對,上聯:『孟嘗君子店,文驚宰相』,下聯:『千里客來投,武比廉頗』。橫批是:『蓋世奇才』。老者看罷,叫道:『三太,咱們打尖住店。』進了店內,工夫不見甚大,懸掛鏢旗於匾額之上,鏢旗上寫:『十三省總鏢局』,鬥大個一個『勝』字。我想陳頭述言的這個老者,鴨尾巾,英雄氅,脅下襯鏢囊,海下銀髯,必是勝英矣。此人替天行道,除惡安良,濟困扶危,知道了此事,既然夜宿丁家店,今天不來,明天准到,必然下帖拜望。如問此事,你我紙裡包不住火,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我到了那時,何言對答?眾位來到二郎山,三年二載,五七年不等,我與眾位說過,方近不可作案,裕語說,兔兒不吃窩邊草。哪位作的案?如若不言,勝三爺找到門上,追問此事,何言對答?此事已不能隱瞞啦。」
  話言未了,第三張金交椅三寨主站起身軀,說道:「二哥,此案是小弟所作。難道說你我佔山為王,能斷子絕孫嗎?你我四位弟兄並無妻室。我作此案,絕不會破案,鍋煙子抹臉,披頭散髮,搶來少婦,就是那鄉下老者在縣署公廳、鎮江府衙喊冤,官面無處拿人,州府縣衙自有馬快三班辦理此案,勝英何如人也,他管轄不著哇。我與勝英有殺族兄之仇,我家兄秦天豹,與老兒勝英歃血為盟,排行在八,老勝英明清八義,排行在三。老勝英外善而隱惡,皆因我族兄武藝高強,勝英故用鏢打。我那族兄一死,我之族嫂苦守孤孀二十餘年。我那秦尤姪兒如今長大成人,必要子報父仇。秦氏門中,與老兒勝英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勝英不來,是老兒的造化;如來到二郎山,我把勝英拿住,碎屍萬段,刮骨熬油,把老兒用布纏好,點天燈!我不怕老匹夫!」罵得耳不忍聞。勝爺在東敞廳上聽得真而且真,實難忍受,自己思索:「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今夜前來,乃是救那被搶的少婦,是成全他父女骨肉團圓,送回婆家小夫妻破鏡重圓,喪而復聚,餘願足矣。此來並未打算傷人。」此賊辱罵,耳不忍聞,頓使老英雄怒從心頭起,氣由膽邊生,兩太陽冒火,七竅生煙,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左手一按陰陽瓦,右手套挽手,按魚鱗紫金刀,要縱下東敞廳,單刀會群賊,忽聽得廳上說道:「三弟,不要暗地罵人。你作的此事太不對了,不應當搶有夫之婦。財色非君子所愛,你不會用銀錢買妻娶妻?搶奪行路之少婦,也有損傷陰騭呀。那勝老者俠肝義膽,也許是被搶少婦、婆家娘家與勝英有什麼認識,拜請勝老者前來,亦未可定。三弟口出不遜,張口罵人,強詞奪正理。勝老者今夜既住飛龍鎮,如果要深夜探山,你背言罵人,也不算為高明。如果勝老者要是聽見,尚佯為不知,老英雄要來去明白,明天下帖來拜,你我自然接拜。如在茶水之前,勝老者必然先禮而後兵,以好言對答。賢弟,那少婦現在何處?」三寨主說道:「小弟婚姻不湊,少婦驚嚇成病,現在昏迷不省。派嘍卒請了一個名醫,今調治病症。又在山下叫嘍卒們,找了個賣花的婆子,服侍病人,待等病癒,才能再成其美事。這不是婚姻不巧嗎?」二寨主說道:「勝老者今日不到,明日准來。如要這兩天不來,老朋友也許偷探偷探,聞知你我弟兄名聲甚大,也許不來了。你暗地罵人,不算好漢,事情作得太無情理。未曾水來先打壩,如見面之時,勝老者好言相勸,當獻出少婦,何必打搶人正凶的官司?如其不獻,以武力對待,咱弟兄四位何人能敵住那位勝老英雄?」大寨主站起身軀:「我這九節鏈子錘,不能克那魚鱗紫金刀。」二寨主說道:「我這四楞鑌鐵鐧分量加重,能對魚鱗紫金刀。奈他有三隻金鏢,百發百中,概不空發,實非我所能破。」四寨主站起身軀:「我的刀能對勝英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我能躲閃。惟有甩頭一子,大羅神仙難擋。」眾人問道:「三弟你呢?」
  三寨主說:「我力量過人,咱那月台上有鐵香爐一個,重五百斤,按古時寶鼎樣兒所造。皆因楚漢爭雄,劉邦進咸陽,刀不刃血;霸王進咸陽,殺秦始皇之王孫,孩童子嬰怒惱秦家宗族不憤。霸王怒殺秦氏宗族八百餘人,火焚阿房宮二百餘里,火焚傳國之寶鼎,惟一鼎騰空而起,飛入海中,八鼎俱焚。由西漢至今斷去九鼎,後來大廟宇之前,有能人按此鼎樣式重鑄此鼎,鼎上有山水人物奇禽異獸,俗名叫鐵香爐。小弟吃兩粒大力丸,能舉此鼎。我想老兒勝英,年到古稀,老邁殘年,我與他舉鼎賭輸贏,可以贏這老兒。如其不行,你我弟兄五十餘位寨主,你我弟兄四位一擁而上,量老兒單絲不成線,孤掌難鳴,可就把老兒亂刃分屍。」二寨主說道:「你口出不遜,則為不高明,何必背地罵人呢?天氣不早啦,你我大家安歇,各自留神。兵刃預備齊整,山口裡外,叫嘍卒預備梨刀,窩刀,亂絞刀,絆馬索,繃腿繩,陷坑,預備停妥。」暗中交代,這四霸天之中,就是二寨主韓天魁人正,武藝超群,所以此山大眾無不佩服。霎時間各位寨主嘍囉安歇去了,留下五六個嘍囉,將兩廊下對對紗燈熄滅,也歸下房去了。勝爺一看,庭前清肅肅,靜落落,一人皆無。勝爺方想,以武力金鏢甩頭,我不讓群雄;以力量舉鐵香爐,幼年之時人稱勝崑崙,這幾年,年近古稀,未拿重大的物件,趁此無人,我且試一試。如若能舉鐵香爐,明天可以下帖來拜;如若舉不起,再想良策。老英雄遂飄然縱下東敞廳,走至鐵香爐近前,將左胳臂往後一背,右手托頭層底,丹田一用氣,飄銀髯,三綹須,將鼎托平,輕輕放歸原處。
  一隻手能托,兩隻手則能舉,明天赴此東敞,無憂無慮。
  勝老者復又擰身,輕車熟路,往北走去,見高聳聳怪石牆,牆裡有怪石橫疊一片,高矮大小不一。勝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離此寨牆不遠,忽見牆上一道黑影,落在大牆之上。勝爺往西一閃身。手挎臥牛石,避住身軀。怕銀髯顯露,勝爺面向南,以目而視之。此黑影一飄身,縱下牆來,由勝爺東邊,自北往南而去。容他往南去了丈數來往,勝爺面向南看此人,鹿伏鶴行,腳底下甚快,但有一件,他可未看見勝爺。勝爺思索,本山的群雄知道我夜宿丁家店,也許此人去到丁家店偷探於我?
  拿住此人便知分曉。勝爺腳尖一按勁,強行幾步,往前一縱身,左手托此人頦下,右手一攏頭巾,底下用腿一蹩,將此人按倒,小聲說道:「你要嚷,我就一刀。」一摸此人囊中有飛抓,取出絨繩,將此人捆好,扯此人衣襟,大拇指一頂鼻子,把此人將口塞住,脅下一挾,挾至北牆根之下。勝爺取出自己飛抓,將此人飛皮掛好,縱身軀上牆跨馬式,帶絨繩,將此人提至在牆外輕輕放下。勝爺將飛抓收套捋下,縱下牆外,取火一照,勝爺一愣:原來是飛龍鎮的紳董丁桂芳!勝爺彎腰,取出口中物件,親解其縛,伸手相攙:「賢弟,多要擔待,愚兄實是不知。」丁爺說道:「原是勝三哥,小弟慚愧慚愧,小弟實不如兄之藝。」勝爺說:「哪裡話來。賢弟未及留神,愚兄猛急多疏,賢弟別往心裡去。」丁爺說道:「我之所學不及兄長百分之一耳。」來到休息處,自知武藝不高,因此唉聲歎氣。勝爺勸道:「你我自己弟兄,何必慚愧?此事你我弟兄知之,你就是摔愚兄三個筋斗,我也不慚愧,也就是你知,如背地言友,何足為英雄?賢弟多要擔待。你到此何干?」丁爺說道:「既在店中款留勝三哥,明天早晨,弟兄有要言相敘,所為此事。弟耳聞二郎山人多勢重,未知虛實,今夜晚間前來偷探,為的是與兄長說明確實的來歷。」勝爺聞聽,啞然而笑,說道:「賢弟,二郎山為首四霸天,飛賊大盜五十餘名,亡命徒匪人嘍卒,共有四五百號。愚兄方才均已探清,賢弟多有受累,愚兄足感盛情,你我弟兄回去吧。被搶少婦確是在此山之內,被三寨主所搶,愚兄自有辦法。」
  二老者踏著山崖而下,由西南奔東北,回飛龍鎮。勝爺在前,丁桂芳在後,施展夜行術,陸地飛騰之法。勝爺回頭一看,丁爺腳力跟不上。勝爺思索,我要落下他,愈叫他臉面掛不住,我焉能這樣對待朋友呢?自可慢點行走。不覺三更已過,風吹浮雲散,皓月照當空。勝爺說道:「賢弟,你往前邊看,前邊一道白線,雪花白相似,鹿伏鶴行,腳底下甚快。」丁爺問:「勝三哥,這是何如人也?」勝爺說道:「我夜宿賢弟三合店,二郎山之賊俱已知之,大概是被踩盤子的探去啦,因此眾賊各有防範,也許是該山藝業高強之賊,奔賢弟店內暗算於我。賢弟請看,他要到店內北跨院暗算愚兄,我讓他要出了賢弟之店,我枉為十三省總鏢頭。」丁爺問:「此人為何穿一身白呢?」
  勝爺笑道:「此人絕非你我弟兄歲數,他必然狂傲無知,必然年輕。如要竊取偷盜,三五頃地之家,絕然他不偷盜。除非無窮富貴,宅院之中有護院之人,他才竊取偷盜。為的是讓人看見,如其動手,以武術不是他敵手;如若逃走,人追不上他。應當夜行人穿衣裳,或灰,或青,他誠心敬意穿雪白的衣服,這叫狂傲無知。」
  弟兄說話之間,已到飛龍鎮南鎮店口。要進飛龍鎮須穿林而過,賊人未進樹林,往正東去了。勝爺捋髯道:「啊?這不是暗算愚兄的。賢弟是本處的紳董,大概地理必熟,此處十里,二十里,有無窮的富貴大財主人家沒有?」丁爺說道:「此處正東五里之遙,有一村莊,名叫周家屯。有一鄉宦周姓,由大明官居顯爵,一到大清國,當了閒員啦,家有百萬之富。」勝爺問道:「是依仗作官欺壓商民哪?還是和睦商民哪?」丁爺說道:「善良之士,人稱周善人。冬施棉衣,夏舍暑湯,買鳥放生,修橋補路,千萬人來往,點路燈,照他人之光明,無善不為。」勝爺說道:「愚兄有一種情性,好打抱不平。你我弟兄今夜無事,今夜追下他去,他要竊盜良善之家,你我弟兄與那善家護護院,要良善之家不丟失財物;他要偷盜強掠霸道刻薄之家,你我弟兄看看熱鬧。」丁爺笑道:「勝三哥,真乃俠肝義膽。」弟兄遂向東去。
  不多一時。來到周家屯西村口,眼瞧一道白線,縱在村口莊門之上,躍身入村中去了。勝爺說道:「等他走出幾丈去,咱再縱在莊門上去,怕他回頭看見。」二老者站不多時,看此穿白之人,由打南牆根向東行,皆因月在正南,照不到南牆根下。二老者跳下莊門,也順著南牆根向北而去。看是穿白之人,走到村子當中,打著火折,面向南,照著火折點頭。勝爺問道:「賢弟,這周鄉宦家,門口可是座南嗎?」丁爺說道:「大門座北,座南是八字影壁,此人照的是影壁牆。」勝爺說道:「他這是白天留下暗記,今晚必來,借火折照著記號。」此人將火折熄滅,扭項轉身向北,擰身形縱上座北群牆,二老者急速跟到北牆根下。勝爺說道:「賢弟,容他進二層院,咱弟兄再上房。他走似蛇行,別跟隨緊了。」二老者擰身軀上房,看穿白之人躥房越脊,滾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一般,在三道院房上,未曾落下房來。勝爺低聲說道:「丁賢弟,他未必是偷盜竊取,如要竊取物件,必在二道院書房。陳設玩物,准在書房擺設,他竊取金銀財物,必在三道中院。你看現時他竟奔四層院去了。」有一道雪白粉壁牆,賊人躍上粉牆,飄身而入。勝爺說道:「此人並非竊取偷盜,怕是採花淫賊。丁賢弟,愚兄一生一世專恨萬惡淫為首,如遇明伙路劫之人,我能容讓他三次。往往遇見行路之人被劫,看見被劫之人痛苦哀求,我必上前相勸;如賊人不聽,我才與他動手,將他打倒,令他放走行路之人,我絕不傷他性命。如他改過為善,五行八作,擇一而為,幹什麼不能吃飯呢?路劫常仗,打槓子,倘有不幸,叫官廳拿去,豈不是身罹法網?既然勸他放走行路之人,我還勸他改邪歸正,這是愚兄平生的毛病。趕到問他為什麼不作個小生意呢?他說家中貧寒,無有本錢,我看他身材外表,問他姓字名誰,我能周濟他三十兩、五十兩,作個血本。如遇二次,還能勸解與他;再有第三次,我才傷他。惟有採花淫賊,姦淫良家婦女,我必當殺之。」
  說罷,二老者縱上花牆,看見正北高聳繡樓一座,當中江石子甬路一條,兩邊栽種奇花異草,真有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又有醉醺醺清香異味,花園中有醉仙桃九棵,由春至秋後,醉仙桃之味不斷。此時穿白之人在樓口下向上一縱。
  二老者納悶,宦家之樓大而且高,不能縱上去呀!原來賊非是向上縱,縱在樓欄杆扶手上,拿起一個大頂,雙手捋扶手,蠍子橫爬,頭向下,足向上,拿著大頂,兩手攀扶手而上,到樓上一個燕子翻身,輕輕落於樓板,輕巧非常。勝爺叫道:「賢弟,他自己何必玩飄呢?」二老者隱在翠竹林下觀看賊人。賊人到了樓口,樓門雙隔扇,沒有推開。背後伸手,掏挽手,壓刀,就聽咯嘣一響,此刀耀眼錚明,遞到隔扇縫裡,將樓門撬開,以右肩靠門而入,進到裡邊,又將隔扇關閉。二老者登樓梯,躡足潛蹤上樓。樓口外兩棵明柱,勝爺在西,丁爺在東,樓口外站立。忽然樓房屋中明亮,原來賊打著火折啦。二老者手沾唾津,將隔扇紙打破觀看。穿白之人奔東裡間繡花簾,不知道尚未關門,還是撬開的門。看此人左手打火折,右手去掀繡花簾,進東暗間去了。勝爺與丁桂芳轉身到了東暗間窗戶外,手沾唾津,打破窗櫺紙,往裡觀看:頂櫃,豎櫃,描金櫃,珠翠繞圍。一陣異味,蘭麝薰人。勝英與丁桂芳低聲說道:「要做真富貴,還是官宦家。」靠南窗戶,一張床,雪青的幔帳帶飛沿,五色蘇繡網子,垂燈籠穗,幔帳放得嚴嚴密密,可不知是少婦,還是長女。靠床西板牆。有一張茶几,楠木作成,墨玉面,賊人用火折點銀燈,將燈點著,火折熄滅。二老者觀看此賊:頭帶白雲緞,六楞抽口壯帽,周圍品藍碎海棠花,正當頂一道素絨球,按一朵小小的花兒。壯帽上繡五福捧壽;身穿白雲緞短靠,上繡三藍正福捧壽大蝴蝶;白雲緞武褲,燕雲快靴,前後綠雲頭;上有半遮風,金絲繞銀絲擰的活翅膀,一走一顫,不亞如靴面上落個大花蝴蝶一般。進東暗間,然後將刀還鞘,刀鞘米色鯊魚皮,白銀的飾件,白銀吞口,米色燈籠穗,藍絨繩打十字絆,胸前蝴蝶扣,四個燈籠穗。左右二肩頭後飄飄擺擺,一巴掌寬英雄帶上繡三藍蝴蝶鬧梅,暗藏八寶,前有雲羅傘蓋,後繡花冠魚腸。臉上兩道寶劍眉,黑森森;一雙俊目,黑眼珠多,白眼珠少,黑似點漆,白如粉脂,皂白分明;鼻如懸膽,口似塗朱,面如冠玉,年在十八九歲,細腰窄背,雙肩抱攏。勝爺歎道:「惜哉,惜哉。這要身歸正道,比我徒弟三太、香五等勝強百倍啊。」看此賊掀起幔帳,掛在如意鉤上,床上躺臥一位姑娘,已然睡著,枕的是繡花鴛鴦枕。怎麼知道是姑娘呢?按老年說,姑娘是梳的饊子把的抓髻,荷花色絨繩係頂;按今時說,連在下我也認不出來啦:東洋頭,西洋頭,北洋頭,實在不似往年,以梳抓髻,可以辨別得了。
  話說勝爺此時有心要亮刀往樓外叫賊,想賊人來的時候那樣純熟,世上事無所不有,怕其中別有隱情。賊人一拍繡花鴛鴦枕:「小姐醒醒。」姑娘貿然間坐起,姑娘現出上身,雪白粉嫩。藕荷色的兜肚,鸚哥綠兜肚嘴,玫瑰紫圍鶴,赤金的兜肚鏈。有被窩相蓋,下體看不見。再說宦家少婦長女,都有睡褲著身。被褥寬大,小姐將兩個被窩角向脖頸上兩手一拉,上身也看不見了。一手揉杏眼,十指尖尖,雅似春筍一樣,二目觀看,並無驚恐之色。床下站立一人,一身白素素短靠,背後背鋼刀一口。姑娘說道:「賊人,你要竊取偷盜,躺箱臥櫃之內,有的是細軟物件,珠翠的首飾,綢緞衣服,你就拿去吧,為何喚醒於我?」賊人笑嘻嘻說道:「我並非竊取偷盜。因白晝後半天,小姐坐乘四人小轎,未掛轎簾,我見小姐如花似玉,萬種風流,引動我七魄三魂,遂跟小姐轎子而來。小姐又在府門內,丫環婆子攙扶,姑娘下轎,我在對過大門南影壁上畫下暗記。今夜晚間,但求片刻之歡,姑娘有憐香惜玉之心,賞賜顛鸞倒鳳,我夜夜前來。小姐要用珠翠金銀首飾,綢緞的衣服,我能奉進。」小姐聞聽大怒。丁爺在外抽兵刃,要捉拿採花淫賊。勝爺低聲叫道:「丁賢弟,沉住氣,看看姑娘貞節如何。莫非其中必有隱情,也未可知。」只聽姑娘說道:「賊人,我有心大喊幾聲,我家護院把勢匠,也有十數餘人,男女下人二三十名,將你拿住,大清國的法律不饒人,你罪大彌天。但恐怕壞我宦家的名聲,失了我閨中的體態。癡心賊,你略站片刻,你小姐有金石良言相勸於你!像你們為男子者,就當曉得三綱五常;像我們為婦女者,就宜曉得貞烈賢德。像你身為賊寇,必有莫大本領,很大的膽量,我宅院高樓堅牆,你能來到樓上,即有驚人的能耐。貨賣帝王家,如入武科場,能求功名富貴,能中舉人、秀才、進士、狀元、榜眼,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揚名聲,顯父母,何等的榮耀!你身為賊寇,則為家門無德,上為賊父、賊母,下是賊子、賊妻,終必自己身罹法網。」
  勝爺在窗戶外心說,好厲害小姐,辱罵三輩,不帶髒字。
  又聽姑娘說道:「既為奇男子大丈夫,就宜曉得三綱五常,孝悌忠信。豈不知,鵓鴿呼雛,烏鴉反哺,大烏鴉生小烏鴉,大烏鴉哺喂小烏鴉,俟小烏鴉能展翅飛騰,大烏鴉一弱,小烏鴉飛出窩裡打食,反哺孝順父母十八天,仁也。蜂見花而聚其眾,鹿得草而鳴其群。蜂如見花,鳴鳴而叫,群蜂相聚;鹿若得草,饑餓之甚,而鳴叫大鹿、小鹿、老鹿,而共其食,乃為義也。羊羔跪乳,馬不欺母,羊羔下生,先拜天地,後拜四方,跪倒吃乳,乃為禮也。蜘蛛網羅而為食,螻蟻塞穴而避水,那螻蟻遇降大雨之日,嘍蟻必先知之,聚眾掩塞穴口,以保群蟻不傷;蜘蛛以網羅而為食,凡遇蚊蠅上網乃是自入網羅,非是戕害蚊蠅,則為智也。雞非曉而不鳴,燕非祉而不至,乃為春社秋社,分為寒來暑往,乃為信也。」賊人一聽,小姐張口成文,賊拜說道:「豈不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乃十八九歲的女子,我乃十八九歲男子,豈不聞月殿嫦娥愛少年?世界上風流事,最樂頭一宗。小姐賞賜片刻之歡,我當夜夜前來;如其不從,我必當殺之。」姑娘歎曰:「自古紅顏多薄命,我寧可一死,不能辱我世代簪纓之名譽,不能失去閨中貞節。」姑娘遂一低頭,賊人左手壓刀柄,右手挽住小姐抓髻,鋼刀離鞘,橫於頸上。低頭觀看,白潤潤粉頸,黃橙橙赤金兌肚鏈,饊子把的抓髻,黑黲黲烏雲青絲,元寶耳,襯赤金墜圈,綠陰陰翡翠的大艾葉,十分俊美。賊人說道:「小姐若非長得如花似玉,我即當殺之。你不聞說,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逛燈一女子,閉月羞花,逛燈完畢回家,我跟下他去,耗至三更後,我撥門撬戶,入他屋中,姑娘不從美事,我舉刀而殺之。前幾天,清明佳節,有上墳之婦女,我看見一少婦,身穿重孝,哭之甚慟,我等他燒紙已畢,寡婦回家,我跟隨在後頭,記著某村莊、某門、某戶,晚間我入他家去求歡樂,寡婦不但不從,而且破口大罵,我舉刀而殺之。似你這樣姑娘,姿容貌美,我不忍殺之;如其不從,管叫你頭身兩分!」姑娘說道:「殺則快殺,何必多言?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誰家沒有父母姊妹,何必絮絮叨叨?汝要再多言,我要胡罵於你。你家小姐惟有速求一死。」賊人羞惱變成怒,箭眉一挑,二眸子一瞪,黑白眼珠亂轉,牙關一錯,臉上通紅,鋼刀一起。
  勝爺在窗樓外低聲說道:「丁賢弟,此女可為九烈三貞,如其不救,性命休矣。」遂低聲叫道:「賢弟,你我結為自己弟兄,非是兄長我誇自己的威風,滅賢弟的銳氣,此賊已然自認命案兩條,必是殺人不展眼,我要報報名姓,此賊必由後窗戶逃遁。賢弟你報名姓,不要大聲喊叫,最要緊是小姐名節,要他本家都不知道,把他誘哄出去,宅院外邊去打他。」丁爺說道:「勝三哥,真乃高明。」丁爺遂痰嗽一聲,叫道:「賊人不要強姦不遂,刀傷人命,現在飛龍鎮丁桂芳在此。」賊人一聽,將小姐抓髻放開,咯登一響,鋼刀還鞘,回將銀燈熄滅,哈哈冷笑,說道:「原來是飛龍鎮十八家招商店俱鋪把式場老兒丁桂芳!你開店,狂言大話,掛於匾上,『俠義剛強』,『英雄老店』,牌對聯上寫『孟嘗君子店,文驚宰相』,下聯是『千里客來投,武比廉頗』,橫匾『蓋世奇才』。小太爺有心火焚老兒之店房,不得閒暇,是便宜老兒,今夜老兒敢耽誤小太爺美事,先殺老兒,後與小姐追歡取樂。」說著話,腳踏樓板,騰,騰,騰,足下聲音響亮,直奔外間而來。丁爺在樓門口西,勝爺在樓門口東;丁爺亮鋼刀,賊人在屋叫道:「老兒丁桂芳,小太爺看你有多大本領?」說罷,只見一條黑影從屋中而出,丁爺用力拿刀便刺,因用的力量過猛,將刀刺空,賊人由打丁爺後身躥出來?書中暗表,丁爺所見之黑影,乃是賊人抖繡花門簾。這個門簾要是平人抖它,它打卷,惟獨人家會武的人抖起來,不打卷,可以抖得那門簾,在黑暗中猶如人影相似。
  丁爺聽賊人喊叫,亮出鋼刀,原本想暗算賊人,那丁爺見影刺去,用的力量又猛,將自己身軀帶出兩三步。勝爺那時站在東邊,心中暗道:「一個小小毛賊,何用暗算於他?」丁爺一刀刺空,賊人打丁爺背後躍到樓欄杆邊,左胳臂一跨,躍樓而下,腳踏塵埃,一扭項,面向北樓口,點首叫道:「樓上狹窄,下樓動手。」勝爺暗中說道:「好大膽的賊人,我想丁桂芳是本地紳董,官府之事能夠管轄,賊人竟絲毫不懼。」然而此時,丁桂芳刀沒刺上賊,勝爺觀看,丁爺有些慚愧。丁爺隨順樓梯而下,手亮鋼刀。賊人丁字步站立,並不亮刀,面無懼色。因是皓月當空,所以看得真切。丁爺夠上部位,半個裹花,一刀剁去,直奔賊人頭上。賊人不但不還手,一伏身往裡一跟步,反手將丁爺刀讓盤過去,持住刀柄,往懷裡一帶,抬腿一腳,正踹於丁爺胸前華蓋穴。丁爺往後一退,噗咚坐在塵埃。賊人欲要踢丁爺手腕,丁爺手一扶地,站起身軀,照准賊人肚臍一刀。賊人一閃身,用靴就踢,丁桂芳早已留神,撤步用刀一橫,賊人腳不敢近刀。
  勝三爺在樓口上,雙手分定銀髯,觀看賊人手腳甚快,不知是哪門的傳手?好像自己本門的武學。心中暗道:「我別叫好朋友為難啦,人家是為我的事。」勝爺痰嗽一聲:「丁賢弟,你與毛賊動手,是大意未及留神,待愚兄捉拿此賊。」勝三爺飄銀髯,按魚鱗紫金刀,順樓梯而下,要捉拿採花淫賊。勝爺下得樓來,借著皓月,見賊人未亮刀,勝爺也未亮出刀來。勝爺說道:「乳黃未退,胎毛未乾,黃口的嬰兒,乳頭上摘下來的娃娃。你敢因奸不遂,出刀威嚇,用刀殺人,你有多大本領?」說著話,賊人向前一進身,掄拳就打。勝爺一拿他腕子,賊人左拳晃,右拳打,勝爺一把拿空,兩人插拳動手。遠長拳,近短打,或貼身挨擠傍靠,腕胯肘膝間,手眼身法步,打拳要准,發招穩,縱者似風,站者如釘,伸出手來雅似瓦壟,打出掌來恰似卷餅。二人躥高縱矮,抖轉升還,拳腳叭叭連聲急響,鬥戰了二三十個回合。勝爺心中納悶,不知此賊哪位弟兄所傳,竟是本門中之人。勝爺思索,我若與他久戰,叫丁紳董小看於我,久後要叫,俠客劍客一時都知道,要小看我勝英,不如使進手招法,將乳子打倒。遂使了個跨虎式,二龍吐須,二指對準賊人二目點去,賊人沒見過此招,用手一避,勝爺下面鉤掛連環腿,賊人靴尖點地,向上一縱,連環腿鉤空。賊人手腳真快,勝爺便鉤掛連環腿,趁勢右腿伸出等賊,賊人縱起四尺多高,半空中站不住,還得落下來,老英雄連環腿在那等他。勝爺青緞色靴面,鉤住賊人燕雲快靴後邊,往懷裡一帶,上面老君推鼎,靠山掌,連手掌帶胳臂,在賊人胸前上向外一推,賊人兩腿向前栽,身形向後仰,一栽筋斗,一個滾,賊人疊腰又縱起來,雙拳雙風灌耳。勝爺雙胳臂一併,用了個野馬分鬃,將賊人雙手腕捋住,往懷裡一帶,又將腿一伸,賊人匍匐倒地,來了個狗吃屎。賊人又疊腰跳過來,照勝爺肚臍一腳踢來。勝爺伸左手,將賊人腳攬跟拿住,右手照軟肋一掌,賊人栽倒。
  勝爺說道:「淫賊站起來。摔你一百個筋斗,百草花的名,如有重樣,莫非老英雄也。」為何勝爺不報名姓呢?怕嚇跑了淫賊。賊人為何也不報名姓呢?皆因本處有兩條人命重案,而且作的是髒事,鎮江府衙、縣署公廳正一體嚴拿。賊人叫勝爺摔下三個筋斗,頭暈眼花,不敢進前動手,有心逃走,捨不了樓上的姑娘姿容貌美。心想一計:我假意逃走,銀髯老兒必然追我,我發兩隻暗器,把老兒打死,再把丁桂芳殺了,上樓與小姐顛鸞倒鳳。大戶人家起得晚,日上三竿我再走,豈不美哉?
  賊人色心未退,遂轉身形,往西花牆逃奔:「老兒不要追趕,小太爺去也!」勝爺說道:「丁賢弟,你我追趕於他,萬惡淫為首,絕不可饒恕。」勝爺又對丁桂芳說道:「你在愚兄背後,離遠些,淫賊身上零碎暗器必多。」勝英乃久經大敵之人,留神追趕。賊人故意腳底下走得慢,勝爺離賊人丈數來遠,反背抬胳臂,一攏簧,嘎叭一聲響,放出一隻袖箭,直取勝爺哽嗓咽喉。勝爺一順身,左手抄袖箭。賊人趁勢左手一鏢,直奔勝爺心口窩打來。勝爺再一翻身,右手接鏢,兩隻暗器俱為接過。
  勝爺將袖箭擲在地下,右手一掂此鏢的分兩,足夠一斤重,原來是我勝家所傳。遂捋髯大笑道:「娃娃,聖人門口,別賣百家姓。連教給你那個人,大概不如我多多矣。」賊人一見,膽裂魂飛:遞拳腳,連摔我三個筋斗;發兩隻暗器,俱被他接去。
  別貪戀樓上的姑娘啦,吃飯的傢伙要緊!把這淫賊貪淫好欲之心,嚇得赴於東洋大海去了。賊人直奔西花牆,躍牆而走。
  勝爺說道:「丁賢弟,要追他,別打他躍牆而過的地方追趕。你往南躍牆,我往北躍牆,恐怕賊人在牆外暗算。」二老者躍牆而過,由西首衚衕,出南口乃是周家屯大街。往西看,一道白線,躍西莊門上而出。二老者也躍西莊門上,追出周家村,眼看一道白線直奔正西逃走,二老者從後面追趕。惡賊慌忙忙如喪家之犬,急速速如漏網之魚,工夫不大,追出二十餘里。忽然間賊人止住腳步,轉身面朝東,衝著勝爺冷笑道:「白鬍子老兒,你再來追趕?」勝爺納悶,為何賊人回頭冷笑呢?長身軀往西觀看,離賊人西邊不遠,波浪滔滔,銀蛇亂竄,原來是鎮江府的江岔子。」啊?前邊波浪滔滔,後邊我等追趕,賊人反作狂笑,必然此賊會水吧?」追至近前,賊人縱身跳下水去,在江中踩著水,點手叫道:「老兒下水來,比賽輸贏!遞拳腳小太爺不是你的敵手,暗器也未打中於你,水面比賽輸贏。」勝爺解背後小包裹,內有油子包裹一個,內有水衣水靠。
  因夜探二郎山,那山西連鎮江大江,勝爺由丁家店起身時,把水靠帶來。油綢子包裹一抖,鋪在河坡,要換水靠。丁桂芳說道:「三哥,我由家中帶來水靠了,我下水拿賊。」勝爺說道:「不必,在旱地上,他一腳踢你一個筋斗,一拳砸你個咕嚕,你我練武的身子強壯,不至於受傷。水面上萬一失腳,就有性命之憂。」說著話,勝爺坐在油綢子包袱之上,撤去鴨尾巾。
  青緞子納幫靴子,撤刀,解鏢囊,油綢子絹帕繃頭,外罩月牙分水蓮子箍,下身三叉通口魚皮套,分水裙,上身水靠,獅子扣繃分水巾,包耳護取軟虎殼腦,分水裙下壓鏢囊,繃著魚鱗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抬了抬胳臂,活了活腿,沒有繃落地方,三道鹿筋繃脖領,三道鹿筋掐袖箍,使水不能灌入。勝爺躍身,金蟬脫殼,頭朝下,二足向上,手掌一劈水,跳在江內。
  此時賊人離岸五七丈遠,勝爺破風踏浪,離著賊人相近。
  賊人借月色一看,老兒水性在我以上,使刀不能贏他,非使我獨門一家水面傢伙不可。一提短靠,由腰中皮套之內,取出一對兵刃,在水面往兩下一分,水滴溜溜打了兩個漩。此兵刃長七寸七,有三環套月,倒豎蛾眉針。水面使短傢伙,自然得力。
  勝爺一看,賊人打的那只鏢,我已然接住沒拋,帶於囊中,知道是我本門之人,不知哪一位相傳?此時賊人亮出兵刃,才知是那一位所傳。有心將他殺死江中,我那個師弟甚傲情,怕他死無對證。大概此子未出師,找著教給他本事的那個人質對明白,再殺不遲。勝爺叫道:「小冤家,我有心把你殺在長江之中,怕你們家大人強辭奪理。我把你的傳授那個人找著,質對明白,再殺你不遲。」賊人說道:「老兒不要倚老賣老,你要認識我這一對傢伙,你方為高明。」勝爺說道:「我知此傢伙之時,教給你那個人還年輕呢!此名叫作三環套月避水劂。」
  賊人心中說道:「這對傢伙非本姓不傳,我拜我的老師為義父,許其養老送終,扛幡哭靈,為何老兒知道呢?啊,也許年老多知事,我且問老兒姓什名誰。」想罷,賊人大聲叫道:「嗬,老兒通上名來,小太爺手下不死無名之鬼。」勝爺聞聽,哈哈笑道:「小冤家,你要問我名姓,說出來我的名姓,嚇破你的狗膽!」賊人冷笑道:「小太爺不怕,你姓什名誰吧?快快說出。」勝爺說道:「你踩水站穩些。老夫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為神鏢將。」賊人在水面一個冷戰,顏色更變,渾身立抖,戰戰兢兢。戰戰是驚懼,兢兢是恐懼。「噯呀」一聲,遂將身形往水內一縮,欲借水遁逃走。可惜這一身白雲緞的短靠,三蓋的五福捧壽花蝴蝶,二色俱都嬌豔,往後要不將此衣更換,藍的也不藍啦,白的也不白啦,簡直就成了雪青的啦。
  勝英踏水登岸,丁爺氣憤:「為何勝三哥不拿住他呢?」
  勝爺叫道:「丁賢弟,適才在那周宅,他打我一袖箭、一鏢,我暗將他的那只鏢用手一搭,此鏢的分量足夠一斤重,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本門之人。在水面他又亮出一對三環套月避水劂,即知此賊乃是我之師弟所傳。我那師弟……」勝爺說到這裡,咬牙道:「此人太短見,說話不讓人,行事不讓人,太矯情之甚。如要將他殺死在長江之中,日後見面,我要提起此事,我之師弟必狡辯此事。再者死後無憑,您說他殺死二人,何以為憑呢?諒此賊人未出師傅門戶,離此必不遠,我容淫賊三五天,面見我那師弟對質明白。我弟兄有二十餘年過節,當面對明,再殺不遲。因何賊人懼怕逃走呢?我上三門有規矩,如收徒弟之時,方近者,師伯、師叔、師兄、師弟、徒弟、徒姪,擺上酒席,分次序後,師傅言明:我收你為門下,門戶之中規矩,頭一宗先給一朵黃菊花。如戴頭巾,係於頂門之上;如不戴頭巾,帶於兜囊之中。門戶之中頭一宗:『戴花不採花,採花不戴花。如若戴花再採花,人人都可殺。』不論師叔、師伯、徒姪、師祖,人人都可殺,死在亂刃下。如若殺死之後,採花之人有家眷人口,大眾供養。」您道那勝三爺是上三門,門戶之首領,因此賊人魂飛魄散,借水遁逃走。丁爺問道:「他是何人的門徒呢?」勝爺答道:「你我弟兄初次相交,我門中之事,家醜不對外人言。賢弟,俗語說,要正人先正己,掃不盡自己門前之雪,焉能管他人瓦上之霜?我先清理門戶,暫不到二郎山救被搶的少婦,再說那少婦已然驚嚇成病,臥床不起,大概不致失落貞節。我先清理我之門戶,然後再救那被搶之人。正是,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要先打二郎山,賊人若質問於我,許你們採花殺人,難道說不許我們搶行路之婦嗎?那時候愚兄何言對答?所以我先清理門戶。三兩天賢弟必有耳聞。」
  丁桂芳聽勝爺說話直爽,不敢再往下問。勝爺說道:「天氣不早啦,愚兄由賢弟店中來時,三太他們不知。」丁爺說道:「我打家中出來,您弟婦與您小姪他們也是不知。我在書房安歇,我來時並未與他們言講。」
  說話之間,勝爺撤去水靠,換上短打衣服,將水靠折疊已畢,背後背刀,脅下係鏢囊,將零碎東西包好,二老者回歸飛龍鎮而來。及至雞鳴犬吠,東方發亮,二位進了南鎮店口。勝爺道:「賢弟,你打宅院來,你仍回宅院而去。愚兄由三合店而來,我仍回三合店去。我們行俠仗義之人,不現本來形色。」
  說罷,勝爺回歸三合店北跨院,丁爺他回家去了。勝三爺穿房躍脊,滾脊爬坡,進了三合店北跨院,天才東方閃亮。臨行之時,由外邊將雙隔扇倒掩,回來用右肩頭將隔扇一推,隔扇大開,由裡邊又將隔扇對嚴,往東間青布簾外側耳一聽,黃三太、李煜等尚在酣睡之間。又在西暗間青布單簾外側耳一聽,楊香五等也在酣睡之際;惟有金頭虎賈明呼聲震耳,尚且說夢語,罵道:「拿賊!拿賊!為何搶人家小媳婦?」勝爺啞然笑道:「他們年輕,不達時務,官面拿賊,還得有贓有證。我們打抱不平,如不見贓證,如何進山拿賊?」
  勝爺在明間小銅床上打坐盹睡,忽一小覺,睡醒來一看,窗櫺紙上已見太陽,大約日上三竿。勝爺心說:三太等總得什麼時候經心,老夫探二郎山,又拿採花淫賊,多少事情,他們尚在酣睡。勝爺想罷,遂痰嗽兩聲,東暗間房驚醒三太,叫茂龍、李煜等:「快醒醒,天不早啦。」西暗房楊香五叫歐陽德、邱成、賈明等:「醒醒,醒醒。」惟有金頭虎賈明,吃飯不知饑和飽,睡覺不知晚和早,渾濁悶愣,尚且還是一個勁的睡。
  他與楊香五玩笑,楊香五抽他兩個嘴巴子,傻小子翻了個身,說道:「喝,好大跳蚤。」仍然還是睡。楊香五知道他是金鍾罩,傻小子就怕揉鼻子,揪耳朵。楊香五一揉他鼻子,揪他耳朵,傻小子才醒,遂叫道:「楊香五小子,為什麼睡覺你還不安定啊?鬧什麼毛病呀?」楊香五說道:「你看窗戶影上太陽,天氣不早啦,我師傅在外間屋中咳嗽哪。」傻小子喊道:「歐陽德、邱成、楊香五、張凱,快起!怎麼還睡呀?」翻身下床,來到明間屋中叫道:「勝三伯,他們睡著了,叫不起來。」勝爺在外間屋早聽明白,傻小子是賣乖,勝爺也不理他。
  黃三太等開門,店家有規矩,店中伙計見客人起來,當即給收拾屋子,打淨面水、漱口水,烹茶等。三太給勝爺倒了一杯茶。勝爺喝著茶,問道:「邱成,你天倫弟兄三人,俱跟我是莫逆之交,大約有五七年都未曾相見。」邱成兩眼含淚,說道:「勝老伯父,我天倫跟您行俠仗義十數餘年,不知因何削去頭髮,身入空門,出家為僧,現今不知下落。」勝爺捋髯一笑:「我之賢弟看破紅塵,出家為僧,逍遙自在。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如出家樂清閒。雖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聽干戈心不煩,也算知己知彼,真乃大英雄也。你二叔呢?」邱成說道:「也跟您創立多年,如今在宜化府玄豹山,開墾種地,隱於林下。」勝爺說道:「一百二十行,莫如莊農當先,土內求食,年頭收成,糧食築成圍囤,倉房滿滿當當,也為知進知退,真乃達於時務者。你三叔呢?」邱成黃眼珠一轉,因幼年黃眼珠,到後文《彭公案》上,在北京六必居,康熙萬歲御口欽封,報應金眼雕是也。邱成暗想:大清早晨背家譜?我勝三大伯黑夜之間愛走黑道,我三叔離此不遠,鋪著把勢場,傳了十數個徒弟,俱學的是高來高去,夜行之術。我想年輕之人,有品行不端者,作下無禮之事,叫我勝三大伯看見。我要說明我三叔之住處,我三叔擔架不起。不如我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一問三不知,神仙怪也沒不是。遂說道:「我那三叔跟您至友之交,闖蕩江湖多年,不是在南七省,就是在北六省,背插鋼刀,浪跡天涯,我不知在於何處。」勝爺說道:「昨晚夜探二郎山回來,見一穿白衣之賊,我與店主人,即你那丁叔父,追下穿白衣之賊。到了某某宦家樓上,此賊在樓內採花,亮刀威嚇。丁爺在樓窗戶外把賊人叫下樓來。賊人色膽大如天,與老夫比較拳腳,老夫摔下賊人三個筋斗。賊人假意敗走,老夫後面追趕,他反背就給老夫一鏢一袖箭,俱被老夫接住。我一掂此鏢,足夠一斤重,心想此賊必是咱本門之人。後來追到江邊,賊人下水逞能,老夫下水拿他,他亮出一對三環套月避水劂,我知道是你們邱家門上之人。如今邱氏門中,都要失傳此等傢伙了,非邱家無有此物。你不學水,眼看失傳,老夫見此傢伙,必是你邱家的子弟。適才我看此鏢上,有你叔父名字,必是你三叔所傳。你看此鏢,鏢上刻著邱璉二字。你三叔不識人,教這樣的徒弟,賢愚不分,徒弟作此傷天害理之事,污辱上三門,敗壞我一世英名,這是你三叔乾的好事。」邱成說道:「三伯,我跟楊香五等在店中睡覺,我不知道哇。」
  勝爺怒氣未息,聽外邊有腳步聲音,痰嗽一聲。問道:「勝三哥起來嗎?」勝爺站起身軀,原來是丁桂芳。丁爺見面,遂說道:「勝三哥,小弟慚愧慚愧。」勝爺說道:「賢弟,為我受累,愚兄感謝不盡。」二位落座吃茶,丁爺說道:「我方才告訴灶上廚師傅,預備兩桌酒席。」說著話,酒席擺上。二老者入座,酒至半酣,勝爺說道:「丁賢弟,你是武學的高明,又是本處之人,我動問動問,有個朋友,也是武舉之人,此人姓邱名璉,人稱入地崑崙,賢弟可認識此人嗎?」丁桂芳說道:「勝三哥,此人鋪把勢場,大大有名的。離著飛龍鎮十五六里之遙,是鋪把勢場的師傅,此村改為俠義莊,所教弟子十餘名,俱是藝業精奇,高來高去,水旱兩路,大有名聲。」邱成黃眼珠亂轉,心中暗道:「我沒敢說出,他都說啦。」勝爺說道:「昨天採花之人,應是邱三之弟子。我先奔俠義莊,清理門戶,後打二郎山,再救那被搶少婦不遲。」飯畢,勝老者站起身軀,要大鬧俠義莊,捉拿採花淫賊。
  丁爺告辭走後,三太看勝爺面帶怒容,遂說道:「老師,您許下給范老者找女兒,莫若咱先到二郎山,救被搶的少婦,使他父女相見,夫妻團圓;然後再到俠義莊,您與我邱三叔,有什麼事再辦不遲。」勝爺聽罷,說道:「正人先正己,不要多言。」三太不敢往下再言語,遂出了北跨院,直奔櫃房,算店飯錢。櫃上先生說:「勝老達官爺,您是高明之人,請看賬本。我們敝東人不成敬意,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店飯銀共合十兩零六錢,連酒錢,我敝東親筆寫賬,取您店飯銀連同酒錢在內,共合收紋銀十二兩,已經由我東人支付紋銀十二兩。」勝爺看罷,微然而笑:「貴東人交朋好友,太至誠了,替我勝英謝過。」
  先生說:「還有一件事。」遂打開銀櫃,拿出四包散碎銀兩,說:「這是散碎白銀二百兩,我們敝東人與眾位達官爺不成敬意,你各位買酒不醉,吃飯不飽,作為喝杯茶,你們眾位爺們作為零用,我敝東人略表寸心。」勝爺說:「店飯銀我已經擾啦,請替勝英道謝。惟有這二百兩紋銀,我們由打鏢局出來時,帶的盤費甚多,原銀璧回。」勝爺又叫三太:「拿二十兩銀子給掌櫃、灶上及眾位伙計們酒錢,如其不受,可是嫌少?」櫃上先生一看勝爺直言豪爽,說:「伙計們,勝爺給二十兩銀子酒錢。」眾伙計謝過不提。可見,光棍走道錢引路,平常宿膳酒錢也就是幾錢銀子。掌櫃同眾伙計等道:「勝爺要由此處經過,您千萬可進來。」勝爺說:「我如打此處經過時,我必前來探望大家。」
  勝爺與店中眾人客氣一番,遂率眾人出離南鎮店口,直奔俠義莊。逢人遂向俠義莊的路徑,走有十餘里,到了俠義莊西莊口,見村西有松林一片,村前有倒栽垂楊金線柳,房屋整齊,道路平坦。勝爺說:「三太,每逢大人物,先要整理村房。凡遇鄰近房屋,有破壞不堪、無力修補者,必量力資助之。這是大人物的行為,為的是高親貴友,從遠方所來之人,看著雅觀。」
  勝爺說著話,率眾進了松林叢中,說:「你們小弟兄進村中,打聽邱三爺把勢場在那個門戶。」傻小子金頭虎賈明說道:「我去。」勝爺說:「不要造次,此人比你天倫歲數長,是你邱三大伯,可不許造次。」傻小子說:「不造次。」遂進了村口。
  見一拾糞的老者,傻小子繞在拾糞老者身後,把糞筐一拖,扣在老者頭上。好在是方拾的三灘騾馬糞,扣了老者一身。那老者大怒,說:「這是怎麼回事?」傻英雄說:「借光借光。」
  老者說:「有這樣借光的嗎?弄我一身。幸虧是騾馬糞,這要是人糞有多髒啊?」傻小子說道:「老頭別著急。百里不同風,吾們那村問拾糞的話,非扣在腦袋上不是規矩。」老者問道:「你是什麼村的?」傻小子說:「我是哥姑村的。」老頭問:「哥姑村歸那縣管呢?」傻小子說:「棉花線管。」老頭說:「你問什麼吧?」傻小子說:「我打探一個人,有個鋪把勢場的小子,叫邱三,在哪兒住哇?」老者說:「你別是半瘋吧?你敢叫邱三?我門本村紳董秀士、舉貢生員,都稱邱三爺,憑你這個長像就敢大聲喊叫邱三?幸虧問到小老兒我的身上,如果你要問到邱三爺的徒弟身上,豈不是一頓暴打?」傻小子說:「喝,好厲害傢伙。不問啦!」遂轉身就走。老者一想,這是個半瘋之人,回家洗洗衣服,莊稼人能忍能耐。傻小子心中思索著,打沖天杵從裡往外冒壞,心說我給兩個老頭拴個對,倆人要動手打起來,我抱邱三的腿。傻小子遂進松林,勝爺見傻小子回來,遂問道:「你可曾打聽明白?」傻小子說:「好厲害傢伙,我進村見一老者,過去作揖,那老者說:『你問什麼事?』我說:『問鋪把勢場的邱三在哪個門口住?』老者說:『你活得不耐煩了?我們稱呼邱三太爺,打個嚏噴,我們這村不敢吃飯。如看見誰家大姑娘小媳婦,長得俊美,三太爺要說這姑娘媳婦長得不錯,本主就得給邱三太爺送到家去。要看見誰家房舍蓋得是樣,本房主將房契就得給送去,還得說:三太爺,這房歸您吧。如看見誰家田地長的莊稼好,三太爺說這塊地真長好莊稼,本主就得趕快將地契給三太爺送去。為什麼得給他送去呢?如若不送,就殺人放火。好厲害啦!搶男霸女,霸佔人家少婦長女,房產事業,豈不是萬惡滔天?」
  勝爺聽罷,當時不悅,一捋銀髯,說道:「邱三因何老不知自愛?」又一想:他年青之時,很是仁義之人哪,上了年歲倒這般萬惡?又一想,傻小子說話不實。邱成在一旁拿黃眼珠瞪傻小子,說道:「你真把我們爺們改透啦,如無此事,我定然不能饒你。」勝爺說道:「帶銀子錢帶少啦,帶話帶多啦。我為何不進村莊,自己訪問呢?」遂消釋怒氣,叫道:「三太隨我來。」
  勝爺說著話,已經進了村口。到村子當中一看,座北大門,一汪清水的房舍,均是磨磚對縫,大門道內,影壁前設擺大刀闊斧等各樣的兵刃。勝爺遂走進大門,一看座東的門房掛青布單門簾,勝爺問道:「門房有人嗎?」門簾起處,已然答道:「有哇,你找誰呀?」勝爺觀看此人,年在三十餘歲,黃白的臉面,頭帶青布隨風倒,青皂布大氅,青皂布靴子,很和氣的。
  勝爺心中思索,如要是惡霸之從人,必是立目橫眉呀,看此人很和善。勝爺遂問道:「貴上人姓邱嗎?」此人答道:「不錯不錯。」勝爺說道:「這是邱三太爺的宅院嗎?」此人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家主人,人稱邱三爺,原本是鄉鄰抬愛,太爺二字實在擔不起。」勝爺說道:「你貴姓啊?」那家人答道:「在下姓計,名叫永強。」勝爺又問:「邱三太爺在家嗎?」
  那人答道:「在家呢。」勝爺說道:「勞駕,您給回稟一聲吧。三太爺高興,我師徒拜見;邱三太爺如不高興,我們師徒改日再來叩拜。」家人問道:「你老人家貴姓高名啊?」勝爺說道:「在下姓勝,小名勝英。」那家人一聽,過來請安:「原來是勝老師伯。我在門房看門,帶學徒,實有師生之義,我老師時常贊老伯父,與我恩師情同骨肉,勝似手足,還用什麼回稟嗎?」勝爺說道:「不用多話,三太爺如若不高興,改日登門叩拜。」計永強不知其中之事,說道:「勝三大伯,這是跟何人生氣啦?」轉身回到二道院把勢房,說道:「老師,你朝思暮想、時常惦念的我的勝三大伯來了,不知跟何人嘔氣,面帶怒容。」邱三爺說道:「你這乳子,初逢乍見,嗔怪長者。你勝三伯是正面的人物,還跟你遞個和氣嗎?送你幾兩銀子門包,拿點花銷哇?乳子真乃無知,叫你師兄弟大眾,隨我迎請你勝三伯父。」邱三爺率領眾徒弟等迎接出去。到了大門口,一看勝爺面帶不悅之容,仰面朝上。邱三爺趕奔進前,提大氅磕膝點地請安,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別來無恙?小弟不知,未得遠迎,老恩兄當面恕過。」
  勝三爺硬著心腸,假為不知,回頭叫三太,說道:「三太爺的府第全是細磨的房屋,門道的柱石都雕刻花活,左邊是喜鵲登技,右邊是萬福流雲。」邱三爺聞聽一愣,心中暗道:我與我勝三哥八九年未曾相見,未行大禮,故此見怪,遂跪在勝爺面前,叫道:「勝三哥,小弟邱璉叩頭下拜!」勝爺回頭叫三太,說道:「你看三太爺的府第,修造的太闊呀!你看門道內椽子,都是松柏大漆漆的。」三太在勝爺背後居心不忍,心說:我師傅乃是心慈面善之人,請安不答,磕頭又假為不知。黃三太遂說道:「老恩師,我三叔給你行禮磕頭哪。」勝爺心中暗想:三太已面軟心慈了,久後此子必要露臉。一個大活人在我眼前跪著,我焉有看不見之理?勝爺低頭假意觀看:「哎呀!原來是三太爺!勝英擔待不起。邱三太爺,損了勝英的壽數。三太爺請起。」邱三老不知內中之事,叫道:「勝三哥,有話家裡說吧。」隨著弟兄攜手,讓到二道院把勢房。勝爺觀看後簷牆有條案一張,前面擺設八仙桌,當中太師椅兩張,二老者並肩而坐。邱爺叫道:「你們大家過來給你勝老師伯磕頭。」勝爺觀看,丑俊胖瘦不一,連看門的計永強,整十數名,跪倒磕頭拜見。勝爺半禮相還,說道:「邱三太爺的高徒,我勝英擔待不起。三太、香五、李煜、茂龍等,給你邱三叔叩頭。這是咱上三門增光長臉,給你我整理門戶的邱三叔磕頭。」惟有邱成不與大眾一同叩拜,皆因他們是親叔姪,另行拜見叔父。邱三爺半禮相還:「眾位達官,這樣抬愛,實是不敢當。」行禮已畢,從人獻香茗茶水。邱三爺道:「勝三哥,你罵完了沒有?小弟要有小過處,當面唾我;如有大過處,你責打於我。我要臉面一紅,我邱璉就算忘恩負義!你我弟兄孩童起首,八拜結交,你又收我為師弟,弟之武學,滿為恩兄所授,發財致富,揚名露臉,都是由恩兄身上所起,為何你辱罵我三太爺?這叫什麼稱呼?」
  邱三爺說著話,眼含痛淚。勝爺說道:「三弟,你教了多少露臉出色的高徒?」邱三爺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徒弟招惹的是非。老弟兄二人說著話,門房的計永強已經回門房去。邱三爺真是光棍一點就透,知道是徒弟惹禍,說道:「老恩兄,我所傳者,在本場有十餘人。」勝爺說道:「啊?這話說得不對,十幾個,究竟是多少?十八九個,也是十數個;八九個,也是十數個。有準數目沒有呢?」邱三爺說道:「有十一個徒弟。」
  勝爺說道:「適才與我行禮十個人。你那一個徒弟呢?必是資格重,程度高,為何我沒有看見呢?」邱璉說道:「那一個不但是徒弟,尚且是小弟的義子螟蛉。」勝爺問他姓什麼呢?邱三答道:「姓高,名叫雙青,綽號玉面豸狼。」勝爺捋髯一笑:「你這個義子,外號可高明。玉面豸狼,哪裡去找紅粉佳人去嗎?」邱三爺道:「此孩愛穿白素的衣服。」勝爺說道:「對啦,我就是找他來啦。」邱三爺說道:「此子由去年,我看他神色不正,把他驅出門外。」勝爺說道:「也倒罷了。」老英雄伸手由兜囊中,取出一支鏢來,說道:「三弟,請看此鏢。」
  邱璉接在手中一看,鏢上刻著「邱璉」二字,說道:「三哥,這是我的鏢哇。」勝爺說道:「你的鏢因何他用呢?你不是已經將他逐出門外了嗎?」邱三爺說道:「臨行之時,他把我的鏢由兜囊之中竊去。」勝爺說道:「實不相瞞,我昨夜晚間,住在飛龍鎮丁家店,夜探二郎山,見有一道白線,鹿伏鶴行,我與店主人丁桂芳追下穿白之賊人。他到了某某村中,躥房躍脊,在某宦家樓上,撥門撬戶,進了樓房之內,戲謔小姐。那小姐九烈三貞,寧死不從,賊人因奸不允,持刀威嚇,要刀殺人命。我與丁桂芳,在窗戶外叫他,我與淫賊樓下動手,我踢了他三個筋斗,他才逃跑。愚兄與丁桂芳後面追趕,賊人反背,左手一袖箭,右手一鏢,被我全都接住。用手一掂,鏢夠一斤重,才知道乃是本門之人,但不知是哪一位弟兄門徒。又追到長江邊,賊人跳入水去。愚兄下水拿他,那賊亮出三環套月避水劂,我才知是你邱氏弟兄所傳。像他這樣徒弟,非奸女子則淫婦人,刀殺人命,人人痛恨。常言說,未曾尋及徒弟先問師傅。我想人生在世,俱是父精母血,誰無父母?誰無妻子?像他這種徒弟,與你我門戶實實有礙,人家要是辱罵是哪一門之人,我這個歲數,不能叫人家辱罵。你快把高雙青獻將出來,如隱匿不獻,我要亮刀。」邱三爺說道:「莫非你要殺害小弟嗎?」勝爺說道:「我跟你八拜結交,金蘭之好,我焉能殺害於你?我跟你割袍斷義,畫地絕交,我然後再拿那採花淫賊,碎屍萬段。」二老者正談至此處,邱三爺心中不覺有些溺愛不明之意,遂說道:「老恩兄莫要著急,我明天幫著你捉拿於他。」
  話言未了,只見門房的計永強前來回話,說道:「老當家的,我師弟高雙青回來了。」邱三爺聞聽,對著計永強以袍袖遮面,暗打手勢,意在令其逃跑。計永強錯會意啦,心中暗想:我們老當家說話,向來聲音嘹亮乾脆,今天怎麼指手畫腳呢?
  莫不是嫌我說的聲音不清?想罷,復又大聲說道:「老當家的,我師弟高雙青出門去了四五天,你不是派人找他嗎?今天回來連大衣裳都沒啦。」勝爺在旁捋髯一笑:「三弟別瞞著啦,叫他進來吧。」邱三爺無奈,叫永強:「喚你師弟高雙青進來。」
  工夫不甚大,惡淫賊高雙青走進。只見那高雙青身上衣服變色,白雲緞短靠也不白啦,三藍五福捧壽的花蝴蝶也不藍啦,因在水中縮蒙之時叫水泡的。可是背後還插著鋼刀,肋下襯鏢囊。
  勝爺一看,捋銀髯,打開小包袱,亮魚鱗紫金刀,要捉拿採花賊。邱三爺控背躬身,叫道:「勝三哥,你先高抬貴手。」又叫道:「雙青,給你師伯磕頭!」您道,那採花賊因何來遲呢?
  因為借水中逃走,在河沿上曬曬衣服,因此來遲。這一見面,聽他義父吩咐,仰面一看,在他義父上垂手,坐定一位銀髯老者;在東邊站立十數餘人,內有梳著一個沖天杵小辮的矮胖子,跟一個帶馬尾透風巾、瘦小枯乾的人,指手畫腳,說道:「這小子來啦!這小子來啦!」惡淫賊心中思索,這不定是哪路的保鏢的由此經過,拜望我們爺們來啦,我義父給我介紹,不得不見見。遂提腰圍子,跪在勝爺面前,叫道:「老伯父,高雙青拜見。」老英雄一見淫賊行禮,站起身軀,右手扶著八仙桌,左手捋銀髯,虎目圓睜,劍眉倒豎,向下問道:「你可認識我嗎?」淫賊說道:「我不認識,不知您是那路保鏢的?我沒有保過鏢。」勝爺聞聽說道:「怎麼你不認識我呢?昨天你在宦家樓上威逼小姐,因奸不允,你要刀傷人命,老夫將你叫下樓來動手,老夫摔了你三個筋斗。你躍牆而逃,老夫在後面追趕,你暗算老夫,施放袖箭,繼之以鏢,老夫接袖箭,抄金鏢,你嚇得望影而逃。前有橫江一道,你躍入水中,在水中與老夫賣乖,並且掏出三環套月避水劂,對老夫示威,並問老夫的名姓。怎麼著你又不認識了?老夫就是昨天在水中對你報名的那個神鏢將,姓勝名英,字子川。哈哈!今天你不認識老夫了?」
  賊人聞聽,顏色更變,渾身立抖。他跟勝爺用了個喜怒憂思悲恐驚,眼珠子一轉,兩眼假意垂淚,說道:「勝老伯父,我昨天多貪幾杯水酒,酒後無德,作出那樣傷天害理之事。勝老伯父,恕過小姪男這一次,我知過必改,得恩莫忘。」勝爺說道:「有人傳說俠義莊飛龍鎮方近處,因有姦淫不允、刀殺命案兩條。老夫聞有此事,所以夠奔前來,訪問此處。殺命之人,我略知八九,你誠心改過,吐露實情,說明誠心改過,我饒恕你這條性命;如口是心非,定然不能饒恕。」列位,皆因在宦家樓上,他與姑娘發威,無心中之話,勝爺早已聽了個明白。惡賊心中亂跳,皆因屈死冤魂纏繞,此時不知身在何處,一閉眼間,見有守節寡婦姑娘,面前索命。此係屈死冤魂不散,因此賊人心中突突的亂跳不息。賊人心說,也許勝英來訪已清,哪想頭一次就遇見勝英啊?當時賊人把素日的靈機巧辯俱已忘卻,遂口稱:「勝老伯父我由打去年十八歲,見少婦長女,心中所愛,不敢動手。今年正月元旦佳節,逛燈的年輕少婦長女甚多,我見一美貌女子十分俊俏,我遂跟在她的後面,姑娘逛燈回家,我認準了她家的門戶,後半夜撥門撬戶,進了姑娘房中,求其歡樂,姑娘大聲喊叫,小姪男一怒,持刀威嚇,忽然間手起刀落,姑娘頭屍兩分。前幾天清明佳節,上墳燒紙的少婦長女甚多,姪小男在郊外遊玩,見一婦人身穿重孝,在墳塋之中哭得甚痛,小姪男遠遠窺望,等他燒紙已畢,隨後跟她到了某某村莊,記准門戶,等到夜間入她臥室,追歡取樂,不但寡婦不從,尚且破口大罵。小姪男舉刀威嚇,誰知刀快,一挨脖頸,寡婦頭屍兩分。又周家屯,這是第三案。小姪男從今以後改過,伯父饒恕我吧!小姪男從今以後,再不敢作傷天害理之事。」勝爺說道:「邱三弟,你可曾聽見嗎?」邱三爺暗中著急,跺腳捶胸道:「你比府縣衙門畫供還厲害呀!」勝爺說道:「邱三弟,你義子已刀殺三命。第三案,如愚兄與丁桂芳不到宦家樓上,九烈三貞的小姐性命休矣。一命抵一命,你有何話說?」邱三爺溺愛不明,年老惜子,遂說道:「勝三哥,你面軟心慈,留他一條活命,把他雙腿折斷,我養他殘廢罷了。」
  勝爺說道:「邱三弟,你可曾記得,你弟兄廿年的過節?想當初我弟兄八人在逢虎山,齧中指,歃血為盟,吾之大拜兄鎮九江屠粲,二拜兄火德真君孔華陽,愚兄勝英排行在三,四弟神刀將李剛,五弟山西華家莊華謙字子遠,六弟登山豹子楊義臣,七弟鑽雲太保賈斌久,八弟展翅蝴蝶銀面鬼秦天豹。山上大旗一面,上書四個大字「替天行道」,學梁山宋江及時雨之故事。派嘍卒下山踩探,如有贓官、劣紳、土豪、惡霸,即當除之。踩盤子嘍卒回山報告,有某贓官刮盡地皮,酷害良民,與那闖王李自成勾手,陷城賣國,卸任回籍,要打常松林經過,乃是此山必由之路。我們弟兄哪一位去劫這一批贓銀,劫來亦好周濟旱潦不收之難民。那時節秦八爺挺身而出,說道:『小弟願往。』遂帶嘍卒二百餘名下山,在常松林等候。等到贓官到此,金銀十數車,後邊有馱轎等。秦八爺迎頭攔住,要買路金銀。贓官呼喚:『護院之人,將強人拿住!』秦八爺武藝超群,將護院之人打走。贓官破口大罵:『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間敢劫國家官吏?』秦天豹八爺大怒,亮鋼刀,要刀刀斬盡,人人誅絕,殺贓官十三口。後面有馱轎一乘,內坐一美人,乃是贓官之側室,苦苦哀求,說道:『好漢爺,我並非贓官之妻妾,也非用錢買來的側室,乃是贓官霸搶。望好漢爺施惻隱之心,饒恕奴之性命,我情願給好漢爺鋪床疊被。』秦八爺看此婦人千嬌百媚,不忍殺害,遂將十數車金銀,提出三千兩銀子,在鄉村典房一所,作為外宅。又將十數車金銀壓回逢虎山,我們弟兄八個,共點清數目,封鎖起來。這項金銀,專待等旱潦不收之年,周濟被大水所淹之難民,方為殺富濟貧。秦八爺或在逢虎山住幾日,或在外宅住幾日,我們七位弟兄不知道。
  忽然一日,三弟你到逢虎山,想你與他們幾位並非至交,愚兄設擺酒席款待於你,我弟兄八個俱在酒席筵前。你說話,一點情面不留,你在酒席筵前叫道:勝三哥,把逢虎山大旗撤去,我們另改字號,『替天行道』改為『傷天害理』。愚兄問道:『你何出此言?』你說:『殺贓官,因他刮盡地皮,酷害良民,勾串闖王李自成造反,一氣同謀。』殺他一家老少十三口,為何把贓官的姨奶奶霸為外宅?你們比贓官惡之多多矣。』愚兄當時問你:『哪位做的此事?』你說秦八爺所為。我在酒席筵前問道:『八爺秦天豹,果有此事嗎?』秦八爺在眾目之下,說道:『並無此事。』你說道:『在某村莊,座南清水脊門樓小四合房,你敢同去質對?』秦八爺閉口無言。當面我數落八爺幾句。秦天豹羞惱變成怒,說道:『勝三哥,兒大不由父母,女大不由爺娘。他是贓官之側室,並非明媒正娶,勝三哥為何管之甚緊?』老弟秦八爺羞惱變成怒,那時節你在酒席筵前和勸幾句,那事也就了結啦。你不但不勸,反在旁邊微微的冷笑。我弟兄寒極似火,騎虎難下。秦八爺說道:『勝三哥,你這是以大壓小。』愚兄說道:『咱乃是明清八義,因各有絕藝一手,旁人抬愛,才有明清八義。』秦八爺怒道:『勝三哥,你不獻絕藝不姓勝;我不獻絕藝不姓秦。』你在旁邊一言不相勸,反作狂笑。愚兄事出無奈,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鏢打廳前明柱,黑漆的滴溜圓一圍之大,上過五七道漆。頭一隻鏢打在明柱之上。二隻鏢驚嚇盟弟秦八爺,還是鏢打明柱。秦八爺由東往西一閃,拜兄無意打拜弟,他卻誤中哽嗓咽喉而死。邱賢弟,你還與淫賊求情?」
  邱三爺說道:「三哥,你將他廢了,我養活殘廢之人,還不成嗎?」勝爺說道:「邱賢弟,鏢打秦天豹,現在秦天豹之子已經二十餘歲,他要報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何法應付?你再要與淫賊求情,我與你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勝爺遂又對淫賊說道:「小冤家如想活命,認母投胎,來世再見。」淫賊在地跪著,心中異常憤恨,心說道:我採花沒上勝家去,鏢打秦天豹事,在前二十餘年,說了半天我全不知道呀。現在我養父哀求於你,你是鐵打心腸,毫不憐惜,非要結果我這條性命,方算遂你心頭之願。並且我跪在地下半晌的工夫,苦苦哀求,你是完全沒有聽見?小太爺好樂,與你姓勝的何事?你是前來無事尋非。淫賊想到這裡,心中說道:我與他個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惡淫賊想罷,在地下跪著,伸手暗暗取鏢,照定勝爺哽嗓咽喉,「嗖」一鏢打去。勝爺正與邱三爺談著話,見賊人忽然仰腕,勝爺乃久經大敵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勝爺豈能遭此暗算?說時遲,那時快,勝爺猛見金鏢來到,急忙一閃身軀,只見鮮血淋漓,紅光崩現。書中暗表,勝爺與邱三爺說話的時候,見淫賊跪地哀求,面帶怒容,牙關咬緊,勝爺心中說道:不好,這小子要出故事。在這個時候,勝爺遂往邱三爺那邊湊身軀。邱三爺認為勝爺氣急啦,直往我這邊就乎,為是說話好解恨。哪知正適淫賊跪在就地,暗暗取鏢,此時勝爺已經在邱三爺身前站定,看金鏢到處,勝爺趕緊一閃身軀,可就把邱三爺的臉面全露出來啦。勝爺閃過金鏢,邱三爺哪裡知道呢?只見金鏢恰恰中在邱三爺左腮之上,所以紅光崩現,鮮血淋漓,正是淫賊誤打邱三爺。這也是邱三爺全身的武藝,一腔熱血,留給淫賊的好處。原來邱氏門中在邱三爺這代,只有大爺、二爺、三爺,三爺即邱三爺,大爺只生邱成一子,邱氏門中哥兒三位,只有邱成一人。但是絕幼門,不絕長門。雖然哥兒三個,邱三爺尚且無子,有一年遇著逃難之人,有一人懷抱三四歲幼子,因為逃難不能養活,口口聲聲要賣此子。也是地方紳董愛管閒事,遂將此子說合賣與邱三爺。
  邱三爺半生無子,定然望子心切,遂將此子買下。此子生得聰明俊秀,三四歲時即頗解人意,所以邱三爺視如親生一般。後來此子長大,邱三爺供給讀書,傳授武藝,此子一學便成,邱三爺更是愛惜。所以適方才邱三爺對勝三爺說此子自幼無父無母,小弟將他收為螟蛉義子,原因即是如此。且邱三爺雖見此子做下那不道德之事,顧景生情,自幼恩養傳授精藝,焉有不加愛護之理?況且此子幼年時,對邱三爺之承歡色笑,無不迎合心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此時邱三爺對勝爺說道:「您把他廢了,小弟願養殘廢之人。」然而勝爺一生一世,光明磊落,作事一秉大公,從無闇昧之事,今日又勾起鏢打秦天豹一段傷心歷史。想當初鏢打秦天豹時,若不是邱三爺在一旁奚落明清八義,勝爺豈能將秦天豹打死?所以今天勝爺對於淫賊是非殺不可。這也是想當初邱三爺對於秦天豹之事,不但不加調解,反倒從中慫恿勝爺行兇,並且對勝爺說過:「小弟如有收下不法之人,倘若採花偷竊,三哥你將我嘴巴子翻過來打,打我裡面腮幫,打出疙疸來,不算三哥你欺辱我。」今天勝爺並沒有打邱三爺腮幫子,邱三爺卻無形中中了一鏢,這也是前因後果,想是當初邱三爺對秦天豹的過處。且說邱三爺中鏢,大聲喊叫,手指淫賊罵道:「你在三四歲上,我把你養大成人,你會拿鏢打我啦?好無天良的乳子!」
  惡淫賊牙關緊咬,心中暗道:我反又落個得藝忘本,故意亡師,鏢打義父。遂站起身軀,背後抽刀,按著八仙桌往前一縱身,欲要刀劈勝三爺的頂梁。勝三爺椅子後面是條案,老英雄往後不能躲,勝三爺在這時候只可往前一探身,讓過賊人的刀盤,左手捋住賊人手腕,將賊人提起,右腳由桌前上探過,左手捏人的手腕,用力一腳將賊人踹出足有三四尺之遙。賊人握住刀柄,死不放鬆,被腳一踹,趁勢一溜就地十八滾,滾出書房之外。勝爺一聲嚷喊:「三太、香五等,你們不拿此賊,等待何時?」三太、香五等這才甩大氅,脫長衣,抄傢伙趁勢跟出書房,捉拿採花賊,亮刀槍錘鐧,在當院之中將賊人團團圍住。
  賊人使那地躺招,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全憑腕胯肘膝間,鋼刀隨身團轉,如沒學過這套工夫的,進之必輸。惟有三人可能拿他,一個是邱成,念其是三叔之義子,未免動了骨肉之情,暗暗不往前進。一個歐陽德有金鍾罩,唔呀唔呀直嚷。傻小子金頭虎賈明說道:「黃三哥,滾地雷的兒子滾地真有個玩藝兒。」楊香五找便宜,原來香五身體輕巧,進前曲腰用刀一紮,賊人在楊香五雙足下一滾,使了一個地躺招,名曰「鎮鐮割穀子」,伸左腳勾楊香五的腳後跟,右腳踢五爺的迎面骨。內有歐陽德喊叫一聲:「唔呀!楊五爺快閃,要不然腿要折。」書中暗表,歐陽德在真武頂學武時,聽見弼昆長老念叨過此招,原來賊的左腳一勾對方的腳後跟,右腳緊跟著一踢迎面骨,這一腳要是踢上,對方的腿准得折斷無疑。今天賊人一伸腳,歐陽德早已看出此招法,幸虧歐陽德這一喊,如其不然,楊五爺的腿就許叫賊人踢廢了。楊五爺聞聽喊叫,趕緊向上一縱身,將迎面骨將將躲過,恰恰正踢於腳面之上,將腳面踢腫了一大塊。楊五爺一溜滾,賊人刀柄一點地,縱身形由,楊香五身後躍過,遂使了個燕子兩抄水,到西房簷下,擰身形躥上西房。
  皆因賊人是在此院自幼長大,時常出入,都是高來高去,地理很是熟的,回頭叫道:「黃三太,小太爺去也!君子報仇時來不晚。」黃三太吶喊一聲:「眾弟兄,追!」
  你道,勝三爺為何不出來拿賊呢?皆因邱三爺誤中金鏢,勝三爺當時取出刀傷藥,在書房中與邱三爺敷藥。並且勝爺心中想道:十數個徒弟,難道還拿不住一個淫賊嗎?焉知其中有礙於情面不進身的,又加傻小子一路的嘲笑,因此賊人逃走。
  眾英雄一見淫賊逃走,趁勢躥房躍脊,追出俠義莊村西。採花淫賊捨命奔逃,追過兩道樹林,再看賊人蹤影皆無。眾英雄說道:「拿不著此賊,如之奈何?」三太答道:「咱們怎見我那老師?」
  賊人此時逃出林外,自己一想,又是惱,又是怒,心中說道:小太爺必要再殺上幾個少婦長女給他們看看,豈不毀他們上三門的德行?暫且不表。且說眾人正在議論,拿不著採花淫賊如何回去見恩師的話,三太遂說道:「我師傅因為夜探二郎山,巧遇淫賊,此次淫賊逃跑,必定逃奔那二郎山而去。咱們弟兄趕緊奔二郎山追趕。」大家商議已妥,遂往正西去了四位,西北去了三位,所以怕賊人奔飛龍鎮;西南三位分為三路追趕。
  楊香五說道:「誰敢奔二郎山呢?」三太說道:「我敢奔西南二郎山。」因此三太直奔西南而去。那黃三太一出世時膽量就最大,刀山油鍋也敢往前去闖。三太追到二郎山外,太陽已然不高,先在山外樹林之中歇息歇息,等到夜深的時候好入山探賊。及至太陽將落,忽然看見賊人由東北而來,黃三太亮出樸刀,一聲吶喊:「呔!高雙青你往哪裡逃走?黃三爺在此久候多時。」說罷,上前迎頭擋住賊人去路。賊人一看有人擋住去路,遂抹頭往西而逃。三太后面追趕,往西不遠,只見前邊乃是鎮江府的大江,淫賊順著江堤往南而逃,三太仍在後面緊追不捨。賊人順江逃走不遠,轉入二郎山口,直奔山裡面而去。
  山口內外樹木叢雜,三太追進了山口之內,再找賊人,蹤影不見。
  此時三太在山口內不遠東張西望,正自觀看之際,忽聽樹林內一聲呼哨,噹啷啷鑼聲響亮,縱出二十餘人,全是花帶子纏腿,絹帕繃頭,燕排翅擺開。當中為首一個賊寇,身高七尺,面如烏炭,身穿青皂緞衣服,手中一條虎尾三節鑌鐵棍,一抖棍,嘩啷啷鋼環亂響,一聲吶喊:「什麼人敢前來偷探我家二郎山?」黃三爺見問,將刀往後一背,說道:「某非是來探二郎山,實不相瞞,皆因為我們門戶之中出了一件下賤之事,我們為是清理門戶,追人至此。皆因我有個堂師弟,姓高名雙青,在外邊欺女子婦人,採花姦淫,刀傷人命。我們本門的規矩,絕不容留這樣作惡之人。我是奉我師傅金鏢將勝英之命,追賊至此,所以冒犯寨主。」那賊聞聽,一聲冷笑,說道:「高雙青乃是我的盟弟,在外作案,刀傷人命,有的是官面拿賊,文官武汛,於你等何干?你若識時務,趕緊退出山去,萬事皆休;如其不然,在大王鑌鐵棍下作鬼。那勝英老兒是你師傅,本山怕他何來!難道你還拿那勝英老兒來嚇本山大王不成?」三太聽到這裡,不由心中惱怒,往前一進步,照著山賊劈頭蓋頂剁將下來。那山賊見刀來至切近,不忙不慌,也不躲閃,舉手一棍。黃三爺捆刀不及,噹啷一響,鋼刀磕出一丈有餘,幸虧未套挽手。黃三爺抹頭往北一敗,賊人後面追趕,相離切近,黃三太迎背就是一鏢,說一聲「著」,賊人閃躲不及,正中左井肩穴下,就聽「叭噠」一聲,鏢落塵埃,將賊人青緞色短靠,靠身白縐子小褂,打了一個窟窿,打得肉皮一個白點。賊人一陣狂笑:「這是你們爺們的拿手戲?你家寨主,有金鍾罩鐵布衫,善能避刀槍。」黃三爺年輕未經過大敵,又是初次遇事,即遭下風,不覺臉面一紅,抹頭往山口外要打算逃走。復又一想,像我老師一跺腳,天下亂顫,四海皆聞,五洲共曉,我要一逃,豈不給我師傅丟了英名?黃三太此時心裡這麼一猶疑,被賊人由背後一把抓住,往後一帶,將黃三爺摔倒塵埃,叫嘍卒拿繩子捆,擰胳臂捏腿,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山賊哈哈一陣冷笑:「這就是勝英的徒弟呀?陣前沒百合的久戰,何足為英雄?」黃三爺仰面罵道:「蠢賊,三爺的鏢打著沒有?你雖把三爺拿住,你敢動三爺嗎?我老師勝爺不久就到。」山賊被罵大怒,遂說道:「你拿勝英嚇唬人嗎?先要小兒你三太的性命,後拿老匹夫勝英。」拿起虎尾三節棍,嘩啦一聲響,手起棍落。黃三太腹中思忖: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
  悔不聽老娘教訓,我之先父,大明朝守備之職,皆因天倫去世,我那娘親教訓我棄武習文。七歲讀書,十三歲習武,拜名師訪高友,拜我老師勝三爺,日期未久,學而未成,路逢絕地,閉目等死。那賊人身體高大,揚起棍,直奔三太后腦海打來。
  就在這時,由北邊大樹後,一道黑影,兩縱身軀由黃三太身上躍過。賊人身高七尺,這一位大英雄身高四尺,賊人仰手舉棍時,這位大英雄一聲吶喊:「且慢哪!」山賊低頭一看,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揚,短頭髮一寸餘長,長頭髮起縷子,挽了一個疙瘩鬏,面黃饑瘦,一臉的油泥,燕尾黃鬍鬚,當中是齊的,身穿一件髒破的大裌衣服,下身穿的襪子泥皮一樣,足下破鞋一雙,形如乞丐,神似病夫。山賊喊叫:「閃開了!不看寨主拿棍把你碰死?」此英雄原是清真回回大爸,他抱腕當胸說道:「寨主貴姓啊?」賊人說:「我乃二郎山查山寨主賽存孝於塵埃。」大爸說道:「寨主,刀快殺的是有仇的,王法重不殺無罪之人。適才你們二位交談,我俱已聽明,黃三太是我師弟,奉我老師所派,拿的是我門戶之人堂師弟高雙青。皆因那高雙青,因奸不允,刀殺人命,壞我門戶之中的規矩,與二郎山無有交涉。」山賊聞聽道:「你也是勝英的徒弟嗎?你在第幾位徒弟之內?」大爸說道:「我老師收我頭一個,在下別號一粒灑金錢胡景春是也。我跟我師博學藝十數年,出外在甘肅寧夏府。寧夏府地界我們回回甚多,我在十萬練軍隊中為教長,教練十萬兵將武學。我出師三五年時,我師傅勝三爺寄了一封信去,說給我收了三太、李煜等幾個師弟。因為十數年未見我之老師,這才回中華大國,到鏢局拜望我老師。聽見鏢行人說,我老師在二郎山救人來了,因此今日來此。」
  山賊聞聽,怪叫道:「你是勝英的徒弟,應當把你拿住,看你病得這個樣子。」遂叫道:「病夫,你逃命去吧,不要嘮叨。」胡景春說道:「蠢賊,眼空似海,目中無人。你拿棍打一打我試一試吧。」那胡景春原是上三門長門之大弟子,不但是勝爺徒弟,還是聾啞仙師鐵牌道人、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三門長教的大弟子,年過半百、金身不壞的童子功。山賊因見其貌不揚,手起棍落,景春由三太南讓開三太之身,說道:「咱們這邊來。」往西閃開一丈多遠。大爸點頭說道:「我試一試你棍法如何?」山賊一進步,摟頭蓋頂就是一棍。景春使那縮小綿軟靈巧的工夫,站立得如同筆管一般,往後一仰身,直挺挺躺於地上,如同棉花落地一般,並無一點聲音。山賊曲腰手起棍落,又直奔面門打來,只聽「澎」一聲,將沙土震起二尺餘高。皆因此處有白沙土,足有一寸多厚。山賊再看,不見人的蹤影。賊人狂笑:「哈哈,病夫,叫寨主一棍打沒了,打化了。」正在此時,就聽西邊地下說道:「蠢賊,某家在此。」
  原來胡景春反身躥出一丈有餘,在樹下蹲著呢。山賊趕步進前,又是一棍,景春擰身又縱出一丈餘遠。山賊虎尾三節棍上下翻飛,景春運用小六招,抹躥、鉤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
  此時三太被捆仰面觀看,才知確實是大師兄:「我們拜師之時,大師兄藝業學成,已然出師五七年之久。用此小六招,總得少年的苦學,像我三太這步災難脫過,得再盡心苦學二十餘年。真是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只見胡景春閃、展、騰、挪、抖、轉、升、還,躥高縱矮,賊人的虎尾三節棍連衣服都沾不著。忽聽大爸說道:「你這條虎尾三節棍還打一夜嗎?有口氣的人,你也打不著哇,喘氣的人,你更打不著啦。」山賊說道:「你為何不亮傢伙?」景春笑道:「我要跟你一亮傢伙,怕污辱我老師勝三爺的名譽。勝三爺長門的大弟子與小毛賊動手,還用亮傢伙嗎?要像足下資格,也就是端雞籠,拔煙袋,偷鐵鍁,隔著窗戶拿被褥,拉不巧妙,叫犬咬得狼號鬼哭,值不得亮傢伙。適方才我那師弟,一鏢沒打動你,你就狂傲無知。你將身站穩,我在你頂樑上擊三掌,如打不動你,我自備其縛,將我師兄弟搭到聚義廳碎屍萬段,如若打倒了你,你把我師弟三太一放,我們師兄弟去把我師傅請來,到你們山寨自有辦理。」
  山賊一聽,怪叫如雷,吼道:「病夫,你剁寨主三刀!」
  你要沒傢伙,我們嘍卒有。」大爸含笑說道:「如若亮傢伙,辱我老師一世之英名。你站穩了吧,三掌賭輸贏。」山賊一掇虎尾三節棍,一挺脖頸,叫道:「病夫你打!」此時恰在掌燈的時候,嘍卒在南邊約有五七丈遠,雁翅站立。」大爸一伸右胳臂,施展一粒混元氣,金砂掌,銀砂掌,鐵砂掌,重手法,還有綿砂掌,惟有綿砂掌是軟硬兼施的功夫。假若一刀綿紙,百十餘張,用四個釘釘在牆上,當中一掌,這一百餘張綿紙,第一張不壞,靠牆底下那張能見五個手指印。景春運動擊石法,躍起身軀,在賊人頭頂上手起一掌,耳輪中只聽叭的一聲響,打得賊人晃了三晃:「噯呀,鐵巴掌啊!」你道,因何未把賊人打倒呢?只因賊人身有金鍾罩鐵布衫,油錘冠頂的工夫,這才叫硬碰硬。景春又運動十分的力量,再擊一掌,賊人腰身一晃,喊道:「好大力量!」大爸說道:「扛你兩掌啦,還有一掌,這一掌可要賭輸贏了。」此時大爸左手指指划划,右手暗揭自己裌衣,悄悄取出一物,套在手指之上,往上一縱身。這一掌並不叫力,只見一道寒光,賊人忙一仰面,大爸用中指在賊人眉纘正中一按,景春遂即往後一退身,賊人眉纘的血痕躥出一尺多遠,猶如小孩溺尿一般。原來大爸中指上套著一顆子午問心釘,上有三分三長鋼針一個,釘鐵可以打入三分三,此物專破金鍾罩。以子午釘將賊人十三橫練之功破去,皆因子午釘已入賊人骨頭一分有餘。賊人此時眼前一發黑,腦袋發昏,身體亂晃,只聽嘩啦一響,撒手虎尾三節棍,登時翻身栽倒塵埃,昏迷不省人事。
  此刻那二十餘名嘍卒向北觀看,齊聲喊道:「我們寨主刀砍斧剁不懼,三掌就給打倒在地。」因此時正掌燈之時,那些兵卒離得太遠,未能看真,遂喊道:「了不得啦,咱們快進山給四位寨主爺送信吧!」大爸用手一指賊人道:「蠢賊,賢愚不分,為何要我師弟三太的性命?我鷹爪力一把抓你個骨斷筋折,皮牙肉碎!」大爸這種鷹爪力,門板桌面,要是薄點,一把准得抓個窟窿。又先破了賊人的金鍾罩,這一掌下去,山賊性命難保。黃三太說道:「大師兄,手下留情。」景春回頭觀看,心中說道:我師弟三太年輕,真有容人之量。趕奔過來,親解其縛,攙起三太。黃三爺站起身形,將身上塵土撢去,叫道:「大師兄,請受小弟一拜!」景春說道:「師弟,我們回回不受禮。」三太說道:「哪裡話來,你不救我之命,還應當磕頭呢,何況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大師兄。」大爸伸手攙起三太,三太自己將刀鏢拾起,然後將鏢放入鏢囊之內,將刀插於背後刀鞘之中。三太遂問道:「兄長,適方才我聽師兄打賊人兩掌,聲音洪大,後來這一掌,賊人栽倒,反倒未聽見多大的聲音。但不知師兄是用如何妙法,竟破了賊人之金鍾罩?」
  大爸遂伸左手,由右手中指上取下一物,遞給三太。三太仔細一看,比那婦女作活的頂針寬一點,正當中外面,有一鋼尖。
  三太問道:「若是冬天,穿皮棉的衣裳能打得透嗎?」景春說道:「逢強者智取,見機而作。像這樣渾人、引頸受苦,要與精明之人,那暗器打他臉面,或打他的手,能破金鍾罩。師弟,我破了他的橫練,要結果他的性命,你為何與他講情呢?」三太說道:「此人不過山中賊寇,愚魯之人,師兄給他留性命。」
  大爸點頭:「我師弟真能不念舊惡,屈己從人,可稱品性端方。」三太問道:「大師兄,你由何處來呢?」景春說道:「由甘肅寧夏府練軍所而來。因久不見恩師之面,故回歸中華大國,打探北六省有鏢行之人,才知恩師在江寧府設立十三省總鏢局。我已到鬆棚英雄會拜望老師,才知已經不在鏢局之內。適才你見那只暗器,就是二師伯諸葛山真所傳,名曰子午問心釘。」
  三太問道:「咱老師有此暗器沒有?」景春答道:「老師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暗器別無他物。因我是清真之人,二師伯是玄門道長,我們爺兒倆吃齋常在一處,二師伯故此相傳此釘。」
  二人說著話,三太接續又問景春何以到此的根由。大爸答道:「因在鏢局問過師叔師伯,才知老師奔二郎山救被搶的少婦來了。也是愚兄放心不下,隨後跟來,一路之上未曾追及,我故此夜探此山寨,巧遇賢弟與賊人動手。以後千萬不可大意,賢弟為何拿性命當兒戲呢?鏢打不動此賊,就當敗走,軍家勝負乃其常事,不足為恥。」三太說道:「大師兄有驚人的絕藝,你我弟兄二人進山,拿高雙青,救被搶的少婦,破山拿賊,一舉三成。」景春聞聽,微然一笑:「賢弟你把此事看得太輕啦。方才之於塵埃,他只是二郎山巡山的寨主,你尚不是他的對手;那四霸天乃為首之賊,必然武藝超群,你我弟兄未必是他的對手。你我乃是一師之徒,賢弟不可高傲,縱使八個黃三太十六個胡景春,也不如老師來個名帖。豈不聞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老師行俠仗義一世,名揚天下,四海皆聞。賢弟,我且問你,老師現在何處?」三太說道:「老師現在俠義莊。因淫賊鏢打老師未中,誤傷邱三叔;賊人又跟著一刀,但叫老師一腳,把賊人踢倒。我們十餘人在院中,把賊人包圍,賊人用地躺的招數,把楊香五踢了一溜滾,賊人才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大概老師給邱三叔敷藥哪。因我們兄弟十數人追趕,未曾追上,大概老師直奔飛龍鎮,晚晌必探二郎山。」景春說道:「咱弟兄二人去請老師。老師要到此山,勝似你我弟兄百倍。」
  三太說道:「你我弟兄都走,高雙青要逃出山來,逃往他處,豈不是反為不美嗎?昔者師傅時常提念你,說大師兄日行七百里,有鷹爪力的工夫。大師兄腳底下甚快,你先奔飛龍鎮丁家店,找座西掛著俠義剛強、英雄老店匾的丁家鋪去請老師。如其不在丁家店,再奔俠義莊邱三叔把勢場去請。小弟三太在那山坡上陡壁山岩、樹木交雜之處,蔽住身軀,暗中把住山口,別讓淫賊高雙青脫逃。」景春說道:「你我雖是一師之徒,初次相見,看師弟秉性剛直,愚兄良言難勸好賓朋。我有兩句話相勸,賢弟千萬可別進二郎山。你要進到寨內,愚兄送給你幾句話:汝好比三國白馬坡顏良文丑斷關公,插標賣首耳。賢弟,愚兄去也。」黃三太有些心中慚愧,說道:「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我大師兄年過半百,三十年的苦工夫,比我高著百倍。」自己思索著,遂上了西出坡樹林之中蔽住身形,往山口下留神觀看。
  工夫不見甚大,忽聽人聲吶喊,只見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由裡邊闖出四十餘人,喊叫捉拿三太與病夫。大眾用火把燈籠一照,看見賽存孝於塵埃倒臥在地,尚且昏迷不省。四個嘍卒遂上前扶起,眾嘍卒齊說道:「拿那黃三太與矮矬之人!」由山口裡外尋找,不見蹤跡。因黃三太避在山坡上樹林叢中,群賊看他不著。大眾說道:「兩個人都跑啦。」眾群賊遂進二道山口去了。工夫不見甚大,由裡邊出來兩個人,站在山口,神頭鬼臉,探頭縮腦,南張北望。片時,又進二道山口裡去了。
  將有喝杯熱茶之時,兩個人又神頭鬼臉觀看。片刻,又進二道山口裡邊去了。如此一連三次。三太心說:「這是幹什麼的呢?」你道,三太原是宦門子弟,不知作賊的規矩,這叫誘人入山。三太第三次遂下山坡,跟那二人進了頭道山口內。轉在茂林叢中,再找二賊,卻蹤影不見。
  忽然間呼哨一聲響,鑼音交雜,見有三四十人,燈籠火把,照如白晝,雁飛翅排開,俱使刀槍棍棒。只見當中現出一家寨主,身穿素白的衣服,面白如玉,手使一條素桿亮銀槍,一聲吶喊,叫道:「什麼人擾鬧二郎山!莫非你就是勝英的門徒三太嗎?」三太見問,抱拳當胸,答道:「不錯,在下乃是黃三太是也。我乃奉我老師之命,追拿高雙青。因他採花殺命,敗壞我上三門的規矩,我並非與你二郎山有什麼糾葛,寨主你不要多疑。」賊人說道:「我們在二郎山結義為友,我弟兄三人,大拜兄賽存孝於塵埃,被你等破去金鍾罩;我之三拜弟高雙青,被你們追得狼狽不堪。我乃排行在二,玉面小羅成銀槍將劉智是也。三太你若識時務,束手被擒,省得我劉寨主費事。不然我先拿三太小兒,後拿老兒勝英。」三太聞聽,勃然大怒,背後壓樸刀,說道:「劉智小兒休出狂言!」三太往前一步。這傢伙使動素桿亮銀槍,一點三太眉心,二撩陰,三紮盤手,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三爺的樸刀,閃、砍、劈、剁、繃、紮、握、挑,樸刀翻飛,二人鬥戰二三十個回合。冒然間劉智槍法一亂,步眼一散,虛點一槍,縱出圈子外,說道:「三太小兒殺法真勇,本寨主去也。」劉智抹頭往南而敗,進了二道山口。眾寨主與嘍卒三四十人雁翅排著,紋絲不動。三太見賊人劉智敗進二道山口,即隨後追逐。追出不遠,迎面有一山坡,高有十數餘丈,方圓亦在十數餘丈。賊人劉智由北鏟坡敗上山坡,轉身面朝北,將素桿槍往山坡上一插,槍尖入土約有半尺餘深。你道,三太自入羅網,已經插翅難飛。賊人此時叫三太往北看,三太回頭觀看,二道山口外,三四十個賊人跟進二道山口內,俱換兵刃,每人兩壺箭,一張弓,在二道山口內,面朝南,俱都張弓搭弦。三太此時有心再出二道山口,必然是亂箭齊發。
  三太倒吸一口涼氣,悔不聽大師兄胡景春之言,果然又上了賊人之當。心中暗想:如要再想出山,非把賊人拿住,走馬換將。我要把他拿住,叫他將我送出山口,不然萬難出山。你道,三太此時欲學單刀赴會之故事,心中思索,遂壓刀由北山坡追上去。賊人見三太追來,趕緊撤槍,轉身從南面敗將下去。
  十餘丈高之山坡,走至離平川地約有一丈餘遠,賊人用槍一點地,那槍尖一滑,撒手扔槍,從山坡滾將下來。賊人一個翻身,一縱身軀,滾出去有七八尺遠。黃三太一看,以為賊人腳底下登滑啦,遂一伏腰,跟著下去,要打算在賊人肉厚的地方,砍他兩刀背不至害命,好持住他的衣服,讓他在前,自己在後,將自己送出山去,也不傷他性命。遂往下一縱,腳踏平川之地。
  腳下覺著一軟,腳尖一叫勁,撲咚一聲響,三太掉入了陷坑。
  三太說聲:「不好!」將手中刀一拋,兩隻手一攏磕膝蓋,掉下有一丈餘深。那陷坑下石灰鋪底,上邊黃土蒙蓋,白天看之仍是平川地;將人掉下時,土往下一落,石灰面往上揚起,將英雄雙眼一瞇。只聽賊人劉智對著陷坑中狂笑兩聲,伸手從兜囊中取出呼哨,三聲哨響,樹林叢中埋伏的嘍卒十數名,俱打燈籠,每人長把勾桿子一條,先把陷坑上蓋頂的席,用勾桿拉出,後將三太也用勾桿搭將上來。英雄想要睜眼,非得用眼淚衝出石灰,不能睜目。那嘍卒將三太搭出陷坑,如鴨鳧水,四馬倒攢蹄一捆,將繩子挽上套,拿木槓子一穿,兩個嘍卒一抬,槓子顫顫微微,抬著走了。劉智與眾群賊前後護隨,兩個人抬著,進三道寨柵門,聚義廳東角門外。兩個嘍卒把槓子一推,將黃三爺摔在塵埃。劉智說道:「你們大眾看守此人,我回稟四位寨主爺。」
  劉智進東角門,向前躬身,說道:「四位寨主,我在山口外救回查山寨主於塵埃,拿住勝英的徒弟黃三太。」四霸天問道:「怎麼將黃三太拿住?」劉智說道:「我將他誘進二道山口,又將他誘入陷坑。」二寨主韓天魁問道:「三太現在何處?」劉智說道:「現在東角門外,將他捆好,聽候寨主發落。」
  二寨主說道:「嘍卒們,將三太足下綁繩挑去,倒捆二背,好好攙扶進來。你等不許奚落於他。」二郎山的山規,拿住三太之時,三太的刀仍舊還於鞘內,插於背上。三太背囊中鏢與金銀,一概不敢給動。這是二郎山的山規。那嘍卒聞聽二寨主吩咐,遂將三太足下綁繩解開,將三太滿身的灰塵,皆給撢去,兩個人攙扶三太。三太說道:「你等閃開,三爺還用攙架嗎?」
  三太大踏步進了聚義廳。一看正北面擺著四張金交椅,不問可知,必是鎮江府四霸天。東西兩邊五千餘名江洋大盜,俱是壯帽大氅,獅子絆英雄帶,胖瘦丑俊不一,俱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可稱得起江洋大盜。又見聚義廳下站立二十四對削刀手,俱使樸刀一口,那都是宰活人的,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排班站立。三爺面向北,對著四霸天一站,面不更色,態度沉靜。
  那削刀手嚷道:「跪下!姓黃的,上面是四位寨主爺,一怒將你亂刃分屍,剁成肉泥!」三爺不聞不問,削刀手又連連喊叫:「你是傻啦?還是聾啦?怎麼不答言呢?」此時第二張金交椅上二寨主站起身形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二寨主站起身軀,觀看黃三太:頭上戴古銅色壯帽,茶青短靠,細腰圓背,足登青緞大肚窄腰包頭靴子,黃白臉面,五官清明,天庭飽滿,劍眉朗目,地格方圓,背插樸刀一口,肋下襯鏢囊,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二寨主遂對三太說道:「三太,你們師徒走鏢,我們身為綠林盜,兩無交涉,為何無故的擾鬧我們二郎山,打傷我的查山寨主於塵埃?你既被獲遭擒,就當跪倒求饒,寨主有惻隱之心,饒恕你的性命。為何你怒目橫眉?」黃三太冷笑,說道:「你是此山哪一個寨主?」二寨主答道:「我乃本山二寨主韓天魁是也。」三太說道:「我看足下之外表,倒像英雄的模樣,為何說話不知體諒?你家三爺世代簪纓,錦囊秀士,宦家兒郎。吾之老師勝三爺,乃替天行道,剪惡安良,稱為俠客。我乃俠義之門下,黃三爺身價乃泰山之重。你們佔山為王的賊寇,出身低,分量輕,像你們這類人,占三個字:搶、劫、偷。明伙路劫,竊盜殺掠,二郎山老少俱是一堆賊寇,並無良善之人。」二寨主韓天魁被三太給罵的黑臉發赤,一班眾群賊大怒。二寨主說道:「小兒三太嘴尖舌巧,出口傷人。豈不聞沙子之內澄黃金,綠林盜內有英雄;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鹽車困良驥,深灘隱蛟龍?好漢不怕出身低,身貧莫言祖宗貴。你說綠林盜出身賤,我們有殺人之權,能宰活人,一句話,把你挫骨揚灰,剁肉成泥。」三太聞聽,冷笑道:「此話是你順口胡說,還是出於本心?你們要殺三爺,我要皺一皺眉頭兒,我就不是我黃門子弟,勝家的門徒!我老師不久就到,要知我被群賊所害,那時候我恩師念師生之情,亮魚鱗紫金刀,把你們老少群賊,刀刀斬淨,個個殺絕。那時節我三爺死在九泉之下,也心平氣和。怕你們不敢動黃三太。」四霸天鬧了個騎虎難下,怒急如火。韓天魁吩咐一聲道:「眾寨主,將黃三太亂刃分屍!」眾寨主同嘍卒約有百十餘人,各甩大氅,亮出刀槍劍戟,如同蝴蝶亂飛,將黃三太團團圍住。三太面不更色,微微冷笑。
  正在此時,忽聽聚義廳上痰嗽一聲,叫道:「眾寨主刀下留人!俺勝英來也。」眾群賊抬頭觀看,見一人由聚義廳上飄然而下,發似三冬雪,髯賽九秋霜。皺紋堆累,白髮蒼蒼,頭戴鴨尾巾,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黃緞鏢囊。這就是勝三爺單刀會群賊,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且說眾寨主聞聽刀下留人,眾群賊往東西兩下一分,閃開三四丈遠。勝爺穩住群雄,轉身面朝北,對著四霸天控背躬身,說道:「四位寨主請了!俺勝英來得魯莽,衣服不齊,未備禮物,四位寨主多有包涵。」
  書中暗表,你道勝爺怎樣來由?要等胡景春奔飛龍鎮俠義莊請勝爺,則救之不及了。皆因景春聽三太要把住山口,只得自己直奔飛龍鎮。景春腿快,二郎山距飛龍鎮三十餘里,走出十數里,天在定更的時候,正往東北鹿伏鶴行,忽然間看見由東北向西南飛來一道黑影,黑夜之間其行甚快,銀髯飄灑。景春原是童子功,眼神最足,胡景春思索,看這道銀髯,大約是我師傅追下來了。遂趴伏在地,看著黑影相離切近,風吹飄擺銀髯。
  相隔一丈遠,景春站起身軀,遂問道:「來者老人家,乃何人也?」勝爺止住腳步,答道:「老夫勝英是也。」景春趕緊向前行禮,說道:「弟子拜見老恩師。」勝爺打火折一照,說道:「原來是景春,你從何處而來?」景春答道:「門下由二郎山巧遇我師弟三太,被賊人拿獲,弟子將山賊金鍾罩已破,救了我師弟三太,問明你老人家,才知不在俠義莊,必在飛龍鎮。我要隨同我師弟三太拜望老師,破山拿賊,我師弟執意不肯。他遂把住山口,隱藏在山口上樹林叢中,怕高雙青逃走。」勝爺說道:「汝師弟秉性剛暴,他乃闊少的性情,萬一有失,如何是好?我急速進山,保護三太要緊。他如進了二郎山,凶多吉少。你趕緊到飛龍鎮,進南口座西向東丁家店,拜見你丁叔父丁桂芳。那丁桂芳是為師口盟弟兄,你邱三叔跟那把勢場學藝之人,俱在丁家店。你師弟香五、茂龍、李煜、賈明等也俱在丁家店。你如見著大眾,就說是老夫聘約,三更過了的時候,俱到二郎山,為師恭候。有你邱叔父,我好與群賊辯理。」將話說完,勝爺夠奔西南二郎山去了,景春則往東南飛龍鎮。勝爺輕車熟路,仍然不走山口,踩陡壁山崖爬山,躍過寨子牆,直奔聚義廳。躥房躍脊,將到聚義廳後,就聽聚義廳四霸天說:「將三太倒捆二背,攙進廳來,你等不許奚落。」勝三爺聽得明白,如要來遲,三太必受大害。勝三爺這一到,是黃三太祖上陰功,父母的德行,前因後果的感應。老英雄心中思索,三太作事很有些剛直,他初遇此險,我倒要品一品此子,他要軟弱,怕死貪生,苦苦的哀求,我也救他,救出二郎山,叫三太回歸故里,從今後不許他說是我勝英的徒弟;他要剛強志氣,我要救了他,可稱得起是我勝英的徒弟。勝爺在聚義廳上竊聽,聽到三太與四霸天對答時,剛直之甚,面不更色。勝爺暗中說道:「罷了,此子著實可愛,真是勝英的門下。」正在群賊怒惱之時,要亂刃分屍,勝英心中暗道:「此時不救,等待何時?」因此痰嗽了一聲,飄然縱下聚義廳。可稱得起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
  眾群雄閃於東西兩旁。勝爺說道:「眾賓朋刀下留人。」先穩住群雄,轉向北面才與四霸天交談。四霸天不由得站起身形,抱拳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大駕光臨敝山,我等不知,未能遠迎明公,當面恕過。勝老達官,來在小山敝寨,不知有何事故?」勝爺說:「提起此事,勝英慚愧之甚。在下有一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在下同師弟共學十數年粗拳笨腳,大概眾位寨主如不認識,也該有個耳聞。離此寶山三十里地,鋪場在俠義莊,此人姓邱名璉,別號人稱入地崑崙。我之盟弟不識賢愚好歹,收下一個義子,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正,在俠義莊左近所在,於正月十五殺死逛燈的女子,又清明佳節因奸不允,殺死上墳回家的守節寡婦。此事確是那賊人親口所言。又在某某宦家樓上,因奸不允,揪著小姐髮髻,持刀威嚇,是我勝英親眼所見。像我們上三門戶之中,最要者,萬惡淫為首。我當時追到俠義莊捉拿於他,小冤家鏢打他的義父,得藝忘本,未出藝忘師。萬惡淫為首,可殺不可留。因此我派我的小徒弟等十數人追拿,追至寨主的二郎山。三太年輕無知,言語之中不知慎重,未曾把此事說明,才得罪寨主。眾位寨主高抬貴手,我前來賠禮。」大寨主說道:「勝老達官,你就為高雙青嗎?此人跟我弟兄四人,對面不相識,是跟我們別位寨主拜兄弟,我們弟兄並不認識。老達官清理門戶,你門中之人與我們無乾。還有別的事沒有呢?」勝英說道:「在下有三件事相求。頭一件要出高雙青,清理我們上三門門戶,省得民家的少婦長女被殺。第二件大概不是你們四位寨主所為,人多心不齊,前幾日鄉下老人送姑娘回婆家,離二郎山西北數里之遙,忽然由船上搶去少婦范氏,少婦娘家的天倫難以為情,要投長江一死,被我們保鏢伙計救回鏢局子去了。我己探聽明白,被搶少婦確落在此山之內。像你們眾位寨主,搶了有夫之婦,豈不是生生打散鴛鴦對,活活折斷連理枝?你們四位寨主,高抬貴手,將少婦賞賜於我,我將送回家去,讓少婦父女骨肉團圓;再送回婆家去,讓小夫妻散而復聚,破鏡重圓。」四霸天說道:「請問那第三件呢?」勝爺含笑說道:「第三件事,難以啟齒。」
  寨主說道:「明公有話講在當面。」勝爺說道:「我看你們四位儀表身材。正是當世英雄,為何身歸綠林?眾位交我這個朋友,你們大家分散金銀,有家投家,有故投故,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們大家散去吧。」二寨主低頭不語。大寨主站起身形說道:「姓勝的,你要那高雙青,原是你的人,我們給你哪。要那被搶的少婦,我們也獻出來。你叫我們散山,你憑什麼呢?你是文官還是武漢?你簡直把我們哄散了吧。」勝爺說道:「我並非是害眾位呀!你們回歸故里,改邪歸正,一家老少歡歡樂樂,棄暗投明。如若要問憑什麼?全憑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
  大寨主道:「姓勝的,你要贏了我們四人,任憑你栽培;如不是我們敵手,難逃出二郎山!叫嘍卒看我的九節鏈子錘。」
  勝爺捋銀髯,壓魚鱗紫金刀,要單刀戰群賊,獨鬥四霸天。勝爺這才說道:「寨主,要單打獨鬥,馬上步下,水旱兩面,十八樣大兵刃,十八樣短傢伙,挑出幾樣來我奉陪。要群毆,把我的衣服,一寸半寸損傷,我自備其縛,眾位亮傢伙,把我碎屍萬段,不怨眾寨主殺之無禮,怨我勝英經歷不到,學藝不高。如若不肯傷我,在下隱姓埋名,再不出世。」你道,勝老者原是先禮後兵,到聚義廳之時,三五句話,本來已將三太的綁繩解開。但後來說話,越說越不投機,大寨主九節練子錘,對著勝爺雙錘砸於頂門,勝老者一閃身軀,雙錘打空。二招使雙風貫耳,錘頭有茶碗口大小,勝爺一縮頭項,只聽咔嚓一聲響。
  第三招雙錘一抖,奔於面門,勝爺又一閃身,三招六錘俱空。
  大寨主說道:「姓勝的,為何三招不還手呢?」勝爺答道:「俺勝英垂暮之年,鬢髮已蒼,每逢會戰英雄,先讓三招。」
  大寨主韓天祺說道:「不用你相讓。」勝爺聽罷,隨手壓刀。
  此刀未曾離鞘,一抽刀,那刀真金鋼口,咔啷啷一聲響,藍汪汪的藍油,紫微微的魚鱗。此刀明似水,殺人不見血,愛殺人,更慈善,專把世上不平管。大寨主韓天祺第四招八錘,挾肩帶背;勝爺刀法還招,繃、紮、窩、挑,神出鬼沒。眾群雄觀看,老勝英刀法絕倫,名不虛傳,耳聞莫如眼見。但有一件,勝三爺好貨不賤賣,不過略施小藝而已。此時心中思索,來到聚義廳之時,三言五語,將三太綁繩解開。我叫他西北角站立,因他是少年青春,學而未成。雖然他刀鏢在身,聾子的耳朵,是個擺設。此戰場三太不能動手,就是我一人敵群賊,戰得工夫大了,怕我氣力不敵。為何不使個人前顯耀,鼇裡奪尊?見賊人雙錘一抖,正打心窩,勝爺閃身軀,讓過九節練子錘,用刀一剪大寨主雙手腕。二寨主觀看,心中暗想;我兄長大寨主雙手要斷!刀離大寨主胳膊半尺有餘,勝爺一反手腕,一偏刀順著抽將下去,正打在大寨主手腕之上。大寨主疼痛難忍,一甩手將九節練子錘拋於塵埃,兩手腕腫起一指多高。勝爺又隨手橫著一刀,奔大寨主面門之上。未及沾皮肉,只聽那刀刷啦一響,一股寒氣,大寨主一閉眼睛,心中說道:「我命休矣!」刀刃離面門切近,勝爺撤臂抽刀,道:「你我素無仇恨,我不肯傷你的性命。」
  二寨主說道:「兄長退下來,軍家勝負常理。」二寨主說罷,甩青絹大氅,背後套挽手,壓四楞鑌鐵鐧,說道:「勝老達官,我奉陪走上幾趟。」勝爺答道:「二寨主請上招。」頭一招雙插花,奔於鴨尾巾絨上。勝爺腳尖一滑地,閃出六尺有餘。第二招玉帶圍腰,照定勝爺雙肋便打,勝爺縱起有六尺多高。第三招一隻點面門,一隻點華蓋穴,那鐧一寸多圓,一寸多寬,見楞見角,如點上一隻,必然骨斷筋折,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連讓三招六鐧,二寨主韓天魁說道:「明公,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每逢會戰英雄,必讓三招。」二寨主說道:「明公不用相讓。」雙鐧再遞招,勝爺用刀接招。雙鐧分量太重,招術是上繃下砸,裡撩外滑。勝三爺刀法精巧,招數出去七面清。這一招出去,刀尖、刀背、刀柄、刀刃,落刀盤,獻刀把,明看燈籠穗,一刀出去真是七面見清。但有一件,不許敵人兵器砸在刀上。如若碰在刀上,刀一撒手,可就污辱了一世英名。戰夠二三十個回合,勝爺便回光反照,絕命三刀。
  頭一手獨龍探爪,紮二寨主胸前,刀划兩肋。二寨主一看,刀背朝上向下奔於胸口之上,二寨主雙鐧一擋,使了一招,分金銼骨。勝爺用真假虛實玄中妙,雙鐧將對上刀,勝爺將刀撤回,雙鐧落了空。勝爺一揚手腕,裹手一刀,二寨主低頭不及,勝爺暗暗高抬貴手,只見頭大一物落在塵埃,原來是二寨主青緞色壯帽,內裡青縐綢帕,被勝爺一刀削落,髮髻蓬鬆。勝爺撤刀,向懷中一抱叫道:「二寨主,承讓,承讓。」二寨主黑臉面一紅,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甘拜下風。」二寨主倉皇而退。
  三寨主秦天祥站起身軀,甩大氅叫道:「勝英不必賣狂!我三寨主與老兒有殺族兄之仇。我乃太倉州人氏,我近門當族兄長秦天豹,跟你歃血為盟,老勝英嘴甜心苦,鏢打我的族兄秦天豹,當時廢命,使我當族嫂嫂苦守孤孀十數餘年。我姪兒刻下二十餘歲,已然長大成人,必要子報父仇。今天仇家對頭見面,秦三爺焉有不報仇之理?老勝英你看看這是什麼所在?」
  勝三爺捋髯冷笑,說道:「你拿著你們二郎山當鐵壁銅城,虎穴龍潭,刀山油鍋?據我姓勝的一看,不以為然。小山不能居虎豹。寸尺之山,焉能居虎豹?淺水半尺之深,焉能隱蛟龍?我姓勝的刀一點,二郎山彈丸之地,何足道哉!」三寨主背後伸手,亮出大樸刀,說道:「勝英何必動唇齒之才?今日有秦三爺沒有勝英,有勝英沒有秦三爺。咱二人強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天祥亮刀,奔勝爺頭上砍來,勝三爺忙一閃身,賊人又攔腰一刀,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胸前緊跟著又紮了一刀,勝爺也躲過。勝爺道:「秦老三,你是搶少婦的正凶,本不當讓你三招。我看在我死去的秦八弟面上,你們是當族的兄弟,關顧著苦守孤孀,我那守節的八弟婦,故此讓你三招。再要動手,我要得罪啦。」賊人挾肩帶背,對著勝爺又是一刀,勝爺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論說那秦天祥刀法很高,但有一件,好貨就怕樣子比。這些綠林人都是行家,勝爺刀遞出去,招招式式,抬胳臂遞腿,無一處不絕妙。眾群雄觀看,勝爺比三寨主刀法,高之千倍。人言勝英刀法絕倫,真乃名不虛傳。二人戰至二十餘合,賊人刀劈勝英之頂門,老英雄一低頭,往裡一跟步,一矮身軀,往裡又一進步,一翻左手,將賊人刀盤讓過去,捋住刀把及手腕,往懷中一帶,賊人連刀帶人,跟進勝爺身前,此時勝爺右手之刀,要紮要砍,隨勝爺自便。刀在賊人的壯帽上一晃,隨把刀往回一撤,抬右腿,照定軟肋梢上用腳尖一點,左手放過賊人刀把手腕,賊人往後一仰身形,樸刀拋於塵埃。
  三爺說道:「秦老三,你逃命去吧。白晝劫搶行路之少婦,這樣官司你打不起。」秦天祥疊腰站起身形,說道:「老勝英,我與你誓不兩立!」遂轉身軀往南便跑,跑到兵刃架子前,提出一條花槍,轉身再戰。勝爺思索:本山的三寨主,他是臉面掛不住呀。再來交戰,我看他槍法如何?賊人使花槍用招,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身,吞吐撒放,撤步抽身。
  勝老者看他使了幾槍,知了門路,勝三爺暗忖:我這口魚鱗紫金刀專克青白蠟桿子。看賊槍刺心窩,勝爺閃身,遂用刀一錯那花槍,花槍斷去二尺餘長,連槍尖帶赤纓白蠟桿落地下二尺多。賊人一怒,將多半截槍桿子一抖掉過頭來,一裹手用槍柄照定勝爺右太陽穴打去。勝三爺低頭閃身,刀刃向外一推,就聽哧的一聲響,又削折白蠟桿二尺來長。賊人又用棍招潑風十八打,莊稼六棍,對勝爺一棍跟著一棍。勝爺又裹手一刀,又將蠟桿削去一尺餘長。賊人遂將蠟桿當作木棒使用,照定勝爺打去,勝爺翻手一刀,又削去一尺餘長。賊人的槍桿剩了二尺餘長,還要死戰。勝爺跟步翻背一刀,對著賊人左肋梢下去,賊人將槍桿一立,勝爺刀刃已到肋際,二尺來長的桿子,一分兩斷,刀刃將英雄帶抹破。為什麼將英難帶抹破呢?皆因勝爺暗施慈悲,不肯傷他性命。勝爺將刀抽回時,遂叫道:「秦老三,逃命去吧。我的刀到你肋上時,我要不撤刀,你已腰斷兩截了。我念其與你族兄秦天豹歃血為盟,八拜結交,不肯傷害你的性命,你逃命去吧,不必戀戰啦。」秦天祥高聲喊叫:「有勝英沒有我秦三爺!」轉身往南,又奔兵刃架子而去。勝老者掀髯大怒,心中暗道:「我姓勝的但得容人且容人,容至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此賊仍不識時務。我看這個戰場,不殺人鎮不住群賊。我與此賊,今生之對頭,來世的冤家,我要再讓,叫我徒弟三太看著我太軟弱啦。」遂一聲吶喊:「無知的匹夫,看刀!」對賊人後腰就是一刀,賊人往西一閃。勝爺這刀本是虛晃,容他往西一閃身,只見挾肩帶背,又是一刀。
  魚鱗紫金刀起處,紅光崩現,鮮血淋漓。這刀俗名叫王瓜拌蔥,大斜碴,筋骨皮肉,迎刃而過。勝爺趕緊撤刀,縱出一丈有餘。
  殺人不沾血,抬腿在靴底下,三擦魚鱗紫金刀。擦畢往懷裡一抱道:「眾位寨主可曾看見?我可讓之再再,我不得已而為之。」
  此時二寨主低聲跟大寨主說道:「三弟也是逼迫人家太過,你我弟兄無言與人家對答。」四寨主在旁一看,不由得氣往上撞,一甩大氅,背後抽出一把雁翎鞘鐧式鋼刀,冷森森耀人眼,明亮亮透寒膽,一步躍過道:「勝老達官,我們為首的拜兄弟四個,汝已戰敗我家大寨主,二寨主,力劈我之兄長三寨主,我要與我三哥報仇。」勝三爺觀看此人,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勝爺笑道:「大寨主二寨主已然相讓,三寨主搶人家有夫之妻,理當死於非命。此時就剩四寨主一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像足下你,不貪淫,不好欲,不殺人,不放火,曾聞你冬天穿雪青綢子弔面皮襖,夏令天拿團扇穿兩截大褂,是一位仁義的英雄。姓勝的刀快,不能傷你少年豪傑。你如不相讓,也是徒傷和氣。我敬你是位英雄,算我勝英承讓了吧,承讓了吧。」四寨主聽畢,臊得玉臉通紅,腦筋崩起多高來,說道:「勝老明公,你是屈己從人。但而有一件,我大拜兄,二拜兄,已然甘拜下風,三寨主已死,我要不奉陪動手,叫綠林人談論起來,豈不笑破唇舌?叫人家說,為首的四人,大寨主、二寨主已敗,三寨主被勝老者一刀劈死,四寨主不敢動手,豈不叫人恥笑我柳天真怕死貪生,畏刀避箭?我與你動手,你不傷我,我也不承情;我要傷了老達官,不算我意狠心毒。」勝爺聽罷,哈哈大笑:「寨主說話,真是口應心,真乃英雄也。柳寨主,在我姓勝的致命處砍來,一刀要傷了勝英之命,不怨寨主意狠心毒,怨我勝英經歷不到,學藝不高,寨主自管放心。勝英就是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別無他物。我的兵刃暗器,如要傷寨主,是點到而已,略受微傷;要把寨主傷重了,勝英就是匹夫之輩。」四寨主說道:「勝老者你不傷我,我是絕不承情。」說著話,擺刀就砍,勝爺又連讓三刀。
  第四刀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各使平生藝業。
  勝老者觀看,四寨主雖然年輕,刀法絕妙,看他年紀二十餘歲,天然的奇才。就應了那句話啦: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有志不在年高,無才空活百歲。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勝老者腹中思忖,逢強者智取,遇弱者活擒。勝爺想到這裡,故意刀法一亂,步眼一散,虛晃一刀,縱出圈外叫道:「四寨主殺法驍勇,勝英力不能敵。」四寨主說道:「勝老者衣服皮肉沒有受傷,未分勝敗,某家要追趕!」追出數丈之遠,追至離著勝爺丈數來遠時,燕雲快靴一點地,又縱進八尺有餘,柳寨主胸前離勝爺二尺有餘。柳天真手起鋼刀落,耳輪中就聽澎的一聲響,紅光皆冒,翻筋斗栽倒塵埃。不知勝老者性命如何?你道,原本是勝爺敗中取勝,反臂一鏢,說一聲:「著!」一晃鏢奔於面門,四寨主一閃身,勝爺一低手腕,那鏢恰打在柳爺左腿上。勝老者十成力量,用了三成,打的還是串皮鏢。四寨主柳天真往後一仰身,刀尖一點地,一挺力量,肉皮一凸將鏢崩出。
  皆因為勝英打得輕,是串皮鏢,故此一挺勁,將鏢給崩了去來。
  勝爺彎腰撿鏢,在靴底下擦一擦血跡,將鏢帶在囊中,刀往懷中一抱說道:「四寨主多有包涵,我勝英暮景殘年,已屆古稀,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寨主多多恕過。」四寨主控背躬身說道:「勝老明公,鏢下留情,如打在肚腹腎囊之上,焉有我的命在?你這一鏢,指教我成人,我要早與明公會過面,我也不至於身入綠林道。從今後綠林之中,沒有我柳天真,在下回歸故里,以莊農買賣為業。」又叫道:「大寨主、二寨主,小弟非是怕死貪生。勝老明公以大義勸人,我也不用銀盆洗手,從今後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我弟兄,青山不改,翠竹常存,他年相見,後會有期。如再見小弟,莊稼買賣地去見,綠林道算沒有小弟柳天真了。」說著話,英雄一轉身,由西角門,只見一道白線,回歸故里去了。勝爺捋髯大笑兩聲道:「這才叫知己知彼,知進知退,真英雄也。」勝爺抱腕當胸道:「大寨主、二寨主,這不算勝英的本領,這算諸位寨主相讓。三寨主已死,四寨主已走,二位寨主把高雙青獻出來,與黎民百姓除害,整理我們的門戶。你們大眾,分散金銀,回歸故里去吧。」二寨主韓天魁低頭不語,大寨主低聲叫道:「賢弟,就這樣散山嗎?十數佘年之山寨,非為容易。單打獨鬥,你我不是他的敵手,五六十位賓朋,你我弟兄二人,與他一齊動手,決不善捨此山。」遂吩咐眾寨主亮傢伙齊上,群寇各把兵刃亮出。此時三太在西北角站立,一看五六十號江洋大盜各自逞強,我的老師這樣年紀,焉能敵得了這群賊寇?遂抽背後樸刀,要想幫助恩師動手。刀剛離鞘,勝爺叫道:「三太,休要逞強!在一旁站立,老夫獨鬥群雄。」你道,勝爺為什麼不叫三太動手呢?皆因他學業未成,恐怕敵擋不住群賊,怕有性命之憂,因此攔阻三太。勝爺攔住三太,遂叫道:「眾位寨主,我是前來救人,與眾位並無仇恨,搶少婦之秦天祥已死,與大眾無乾。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們眾位,依仗人多勢眾,在下我不能瞑目受死,只怕鋼鋒起處人頭滾,魚鱗紫金刀到處鮮血崩;怕是削瓜切菜,血濺聚義廳。你我大家素無仇恨,難道說眾位家中沒有妻兒老小嗎?我既來此,哪怕你們人多?實無殺命之仇,眾位請看,我鬢髮皆白,殘年無多,不必強存弱死。我與眾位比一宗兩不傷損之戰法,就你們月台上這個鐵香爐,此爐重有四五百斤,以此物賭輸贏,將此香爐舉起來,走多遠出去,原放舊處。如有比勝英走得遠者,也放在原處,我勝英甘拜下風,我師徒自備其縛,讓眾位寨主殺害,豈不美哉?」眾群雄一聽,看勝爺偌大年紀,面上皺紋堆累,說道:「勝老達官請你試一試吧。」勝爺走至鐵香爐前,左手往後一背,右手伸開虎掌,在頭層底下,單手一托,一掀銀髯。你道,真所謂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勝爺運動平生之力,將爐托起,離地約有三尺餘高,前進三步,後退三步,然後將香爐輕輕仍放舊處。銀髯一掀,氣不湧出,面不改色。
  勝老英雄抱拳說道:「哪一位寨主也能如此,我勝英甘拜下風。」眾群雄面面相覷。有人說:「哪位寨主能夠這樣托起香爐?」大家俱都搖頭擺手,低言說道:「勝老者這大年紀,真是年老筋骨壯。我山中有二位能有此力量,三寨主已死;於塵埃有此力,但被勝英徒弟破了金鍾罩,在床上養傷,行動尚且不能。其餘者並無如此力量。」勝爺抱腕當胸,說道:「大寨主,二寨主,眾位朋友;這不是姓勝的能為,眾位這算相讓勝英。你們大家回歸故里,一家老少歡歡樂樂,豈不勝似綠林道嗎?大家落個奉公守法,逍遙自在,豈不美哉?」二寨主低聲叫道:「大寨主兄長,勝老者並非是以強暴壓力用事,不如哈哈一笑,你我散去吧。」大寨主說道:「二弟,那老勝英這叫打草驚蛇,敲山震虎。俗所謂,你我綠林道打槓子的,不聽鼓兒詞。咱一個人拿不起鐵香爐,如若五個人拿得起來不能呢?現在廳前六十餘位,俱是武學的賓朋,為何咱們不以多為勝呢?依我還是群毆。眾位寨主,亮傢伙齊上!」
  你道勝老者為何舉爐震群雄呢?為的是等侯時辰。正在此時將要群毆之間,忽聽見東敞廳下說了一聲:「唔呀,不要群毆,我在這旮旯裡等候多時啦。」話言未了,又聽西敞廳上喊道:「小子們,不要人多勢眾,我們保鏢的來了二百多位啦!」
  說罷,大聲說道:「眾位下去動手拿賊呀!金頭虎賈明來也!」
  正在此時,只聽聚義廳上有人痰嗽叫道:「勝三哥,我弟兄在此。」言畢,飄然而下。東西南北四面,陸續縱下有三十餘號,都明晃晃手拿刀槍。內中有個梳著沖天杵小辮的喊叫:「北邊這兩個,是兩個賊頭哇?好好,我先拿這兩個小子。」內中有三位年老的,原來是丁桂芳與邱三爺邱璉及胡景春,餘下俱都是年輕之人。內中又有五七個人,就是金頭虎賈明為首,要拿大寨主韓天祺,二寨主韓天魁。勝爺抖著精神,說道:「你等不要造次,二位寨主是朋友,哪一個敢往前進?」勝爺遂向二位寨主抱拳,說道:「二位寨主,這半夜鬥戰,哪一位碰了勝英衣裳襟一點?我姓勝的不願與眾位為仇,我來的這些朋友,怕他們沒有容人之量。二位寨主,不是姓勝的本領高,實是二位寨主相讓。在下也不是陷害眾位,此山中是無窮的富貴嗎?你們大家分散金銀,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均散勻攤,各歸故里,無憂無慮,安享富貴。」那二寨主低聲叫道:「大兄長,勝老者並不責辱人,給你我好場面,不如就著台階下;如若用武力對待,恐怕難以取勝了。」大寨主也看事不佳,心中暗道:「人家來了爺兒兩個,都沒有把人家怎樣,何況現在又來了許多的人呢?」暗料絕無取勝之理。想到這裡,遂對二寨主說道:「你就開發吧。」二寨主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勝老達官,原本因搶人家少婦一案,我們服罪認輸。勝老明公高抬貴手,你要把我們拿送官廳,就拿我弟兄兩個,餘下俱是山中的賓朋,我弟兄是為首之人。」勝爺聽到這裡,不由得捋髯大笑:「我勝英並非是文武官面之人,我若拿住二位寨主,我往哪裡去交代?再者,搶少婦之人乃是三寨主秦天祥所作,他今已死,死了死了,我焉能連累好朋友?我還有一事相求二位寨主,你把被搶的范氏獻將出來,預備軟榻一張,用幔帳罩好,派嘍卒搭送飛龍鎮,我再把被搶少婦之父喚來,令他父女骨肉團圓。還拜求一事,你們寨主爺們,金銀無數,為寨主的,少分三兩二兩;嘍卒伙計們,也少分個一兩八錢的,勻出來五百兩銀子。眾位積德,皆因范氏被搶,他娘家天倫投河求死,被我鏢行之人救上來。鄉下老人范永升一貧如洗,無有隔宿之糧,實在難活於世上,這事算你們眾位寨主恤老憐貧,救了苦難。速五百兩銀子,給與那貧寒的范老者,你們爺們急公好義,我勝英內中如若剋扣分文,我勝英莫非為人類。」二寨主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既有作德之意,慢說五百兩銀子,就是千兩也不吝惜,均皆小事。但有一件,你要那被搶的少婦,我等理當獻出,惟有捉拿高雙青一事,他現在東跨院客所,請明公自己去拿,我們實不能幫助。」勝爺聞聽,說道:「那事也不用勞動眾位,我們自前去捉拿。」勝爺又說道:「二位寨主,我給寨主先介紹幾個朋友。二位賢弟請過來。」勝爺遂用手一指大寨主、二寨主,說道:「這是本山二位寨主,大寨主韓天祺,二寨主韓天魁;二位寨主,這是的我口盟拜弟,在此飛龍鎮開設十八家招商大店,鋪十八個把勢場的丁紳董,號叫桂芳。這位是俠義莊鋪場子教師,姓邱名璉,排行在三,人稱綽號入地崑崙。因他不識賢愚,收了一個義子螟蛉高雙青,不料此子作下傷天害理之事,採花殺命,多叫眾位寨主見笑。」眾位寨主道:「勝老明公說的哪裡話來?俗所謂,聖人不敢保其親族賢愚。師傅領進門,品行在自己。」勝爺說:「慚愧,慚愧。」
  又道:「四位多親多近,你我和平辦理,再不可錙銖較量。你我從此結為至交契友,再不可以武力對待。」勝爺又道:「二位寨主,派人把我領在後跨院客所,怕我們與眾英雄誤會。」
  二寨主說道:「此乃份所當然。」遂派了兩名精明的嘍卒道:「你們把勝老明公陪到東跨院客廳。」勝爺問道:「你們小弟兄誰同老夫去拿高雙青?」言還未畢,金頭虎賈明說道:「勝三大伯,我同我大師兄胡景春、黃眼珠邱成及我師兄歐陽德,我們弟兄四個,情願跟同你老人家前往,皆因我們都是金鍾罩。」勝爺暗想:這個孩子粗中有細,他們四個人俱是橫練,渾身上下善避刀槍。勝爺想罷,點頭說道:「既然你們願往,就此前去。」於是爺兒五個,跟著兩個老成嘍卒在前引路,勝爺等直奔東二道跨院。工夫不大,來到東二道跨院,兩個嘍卒用手一指,低聲道:「這北上房就是客廳。」勝爺點頭,一擺手道廣你們二位回聚義廳去吧。」金頭虎低聲對嘍卒道:「你們兩個小子快跑啦,碰死可不管哪。」
  且說眾英雄觀看北上房,乃是明三暗五,裡邊燈燭輝煌。
  又聽西暗間有人說道:「二兄長適方才我派人探聽,說那老兒勝英戰敗大寨主、二寨主,此時三寨主亮刀與老兒動手。二哥,你再派人打探。」只聽淫賊說道:「如若三寨主拿著勝英,我到聚義廳將老兒碎屍萬段,方消我胸中之恨。」勝爺聽到這裡,一捋銀髯,暗說:冤家,你是我徒姪,又是盟弟之義子,你要做些好事,我跟我徒弟三太、香五等豈不一體疼愛於你?你此時不思己過,反恨老夫。金頭虎賈明也聽得明明白白,高雙青在屋發威。遂對勝爺說道:「師傅別生氣,一喊嚷他就跑啦。」
  對歐陽德說道:「你藏在西暗間後窗戶外,邱成你在西暗間窗戶外。你若念他是你義弟的情面,如將採花賊放走,兩條命案的官司你打。大師兄胡景春,你是三大門長門弟子,你在外間屋門口外避住。因為你能日行七百里,放走採花賊,兩條命案官司你打。勝三大伯,咱爺倆進屋裡拿賊。我在頭裡,他要是發暗器,由裡往外扔東西,我是刀剁斧砍,全都不懼,破出我這身衣裳,我皮肉不至傷損。」勝爺暗中思索:這孩子太壞啦,惡淫賊插翅難逃。遂先派人二面堵住,量賊人絕無可逃之處。
  傻英雄派三位埋伏已好,遂高聲吶喊:「採花賊小子,你剁我勝三大伯十刀八刀,我杵你一百杵!」傻英雄一喊,忽然西暗間燈燭俱滅。傻英雄又喊道:「小子,你吹燈也跑不了!勝三大伯你打著火折。」勝三爺聽罷,左手打著火折,右手壓魚鱗紫金刀,賈明在前,用一隻鑌鐵杵,把臉面護住,然後把茶青綢子門簾扯下,爺倆進了西暗間。拿火折一照,只見方才說話的二人蹤影不見。勝爺又用火折把蠟燭點著,不見二賊哪裡去了,金頭虎喊叫:「豆腐皮歐陽德,打你後窗戶走啦!」歐陽德說道:「晤呀,臭豆腐,王八羔子,後窗戶未動。我在後窗外用刀堵著,這旮旯裡絲毫未動,賊人焉能打那旮旯裡走呢?」
  金頭虎又喊道:「黃眼珠邱成,打你前窗戶跑啦!」前窗戶外邱成說道:「我用刀早就堵住啦,並沒見人出來。」傻英雄道:「勝三大伯,這是甕裡走龜。要不然這賊是聞太師的兒子;地遁啦?」勝爺道:「胡說,焉有攻乎異端?」勝爺遂用刀在床底下慢慢的一撥,床底下無人。遂用刀把床托起來,仍然不見二賊蹤跡。勝爺將火折熄滅,遂端著燭燈,復又細照床下。此屋中方磚最大,只見在西南角似有衣襟擦的塵土之痕,又見東南角一塊方磚未曾對嚴,勝爺遂又用手一按,此方磚忽然掘起,緊靠於東板牆,勝爺拿燈往下一照,原是倒下階腳石。金頭虎賈明一見,不由得大聲喊道:「敢情那兩個賊鑽了狗洞子啦。」
  且說勝爺用燭一照,遂說道:「這是地道。」賈明聽罷,哈吧著他的羅圈腿說:「下那地道追拿賊人。」勝爺一手揪住,說道:「明兒,且慢,裡邊要有埋伏怎麼辦哪?」金頭虎說道:「咱爺們金鍾罩護體呀,刀槍不怕。」勝爺搖頭說道:「倘若賊人將你拿住呢?」傻英雄說道:「要被他們拿住可就乾啦。勝三伯你說怎麼辦呢?」勝爺說道:「此事總得兩人下去為妙,前面一人追趕,後面一個保護,方無危險。」金頭虎向外喊叫:「歐陽德師兄,你打窗戶進來吧!」歐陽德一腳將後窗戶踹開,遂縱身形進了西暗間,說道:「唔呀,小子,你叫我作什麼?」
  金頭虎說道:「你是我師兄,我是你師弟,當頭的螞蚱先受苦,你在頭裡下地道,我在後面保護著你。」歐陽德說道:「唔呀,王八羔子臭豆腐,我是不能哪。你在頭裡走,我在後面保護著你,別要擠兌我。」金頭虎笑道:「豆腐皮你不吃虧。你保著我大駕。」賈明這才哈吧著羅圈腿,下了地道。十三層階腳石極窄,半尺來寬,賈明體大身笨,兩腳一滑蹬空,由石階上滾將下去。歐陽德腳尖一滑;一伏腰亦落下去,直落到十三層以下。賈明問道:「師弟怎樣了?」歐陽德說:「這倒爽快。省得一層一層的往下哈吧。」賈明說道:「師兄,地道里邊黑,你可別打火折,若是一打火折,恐怕賊人順著火亮兒,可就看見咱們啦。要不打火折,定一定眼神,咱們弟兄都是童子功,眼神最足。你我二人千萬別喊叫,賊人他要在地道之內,我有主意拿他。」傻英雄這才占全了那十個字:奸、滑、懶、饞、壞、渾、濁、猛、愣、偷。二英雄往北追趕,追出約有半里之遙,眼神也定足啦。往西一拐彎,只見一道白線,白素素,又現露出匕首刀一口。金頭虎一看明白,心中暗道:「這小子別著拿刀要紮我呢。」賈明想到這裡,自己暗道:「我先穩住了這小子。」賈明早摸了摸地道兩邊乾磨的方磚。傻英雄打沖天杵小辮裡往外冒壞氣,遂假意喊叫:「不追吧,勝三大伯不饒。
  這樣黑的地方,睜眼不見物,簡直往哪裡去拿呀?」喊罷,遂成心往磚牆上一撞。因為他叫金頭老虎,三聲叫不開門,拿腦袋撞開,有油錘冠頂的工夫。」噯呀!撞了一個大疙疸。真要是不追吧,勝三大伯還是真不答應,這是真倒運啦,我頭髮根子直發乍,心裡直跳。」賊人打算暗算金頭虎,如今一聽賈明這一喊叫,心中說:「這小子心驚肉跳,大約他是該死啦。我匕首刀刺他胸前,或砍肋梢,一刀將他刺死。」那知道機靈賊上了傻小子的當啦。金頭虎未曾往西拐,兩條胳膊早伸出來了,竟等自己抱賊。賊人看著敵人身臨切近,遂伸手就是一刀,刀紮在大肚子之上。但有一件,金頭虎有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刀箭不入。金頭虎趁勢兩手一擺,把賊人抱住,雖然肚腹上紮了一刀,划了約有半尺多長,不過將衣服挑破,黑肉皮上落了一條白道而已,反倒把賊人抱住,底下用腿一兜,賊人鬧了一個仰面朝天。賈明力量又大,趕緊爬在賊人身上,口中不住的喊叫:「師兄歐陽德呀,咱把採花淫賊給拿住啦!」歐陽德一聽,樂得肚腸子直疼,急忙向前,協力相幫。歐陽德過去伸手就是用力一按,金頭虎喊道:「喝,這是我呀!使刀的那才是賊哪。」歐陽德這才明白,是傻小子抱著賊哪。遂將賊人腕子一擰,將賊人手中刀奪過,師兄弟二位將賊人的飛抓取出,將賊人捆綁已好。金頭虎賈明對歐陽德說道:「天下英雄屬誰?」
  歐陽德問道:「你說屬誰?」金頭虎道:「除去三個老頭,就得數我。」歐陽德說道:「哪三位老頭呢?」賈明說道:「頭一位勝三大伯,第二位諸葛二師伯,第三位老師傅弼昆長老,除去這三位,天下英雄就得屬我。在周家屯勝三大伯與丁桂芳大叔,沒拿住採花淫賊;在二郎山多少人沒拿住高雙青;在地道之中,我將採花賊拿住。天下英雄誰敢比我?給黎民百姓除害,整理門戶,乃是我賈明也。」歐陽德說道:「師弟不用誇口,你乃事逢恰巧。」遂打起火折一照:「啊呀!不用誇口,你拿錯了。淫賊乃是一身金鑲白的短靠,白素素的臉面,年在二十餘歲。你拿的不對了,這還逞的什麼能呢?」原來不是採花賊。賈明聽罷,低頭細看,果然不是淫賊高雙青。遂對他說道:「小子,你可冤苦了我啦!」彎腰抽了那賊兩個嘴巴子,說道:「原來不是高雙青啊。」打得賊人順嘴流血,歐陽德說道:「你不用吹了。拿了這麼一個假採花賊,你還要說大話,藐視天下的英雄,若叫我一看,簡直你成了狗熊啦。何必說這個大話呢?」金頭虎一聽,竟被師兄奚落一番,不由得可就急啦,遂說道:「蠻子,不用小視我,拿不住真的,至死不見你面。」你道,因何拿住一個假淫賊呢?只因方才屋內有兩人說話,他們兩個人原是一同跑出來的,所以這個是假的。且說金頭虎賈明對歐陽德說道:「我就此再追真的去吧,真的拿不回來,我不算英雄,就算狗熊,至死再不見你的面。我賈明就追了哪。」說罷此話,遂由地道追下去了。
  又追出一里多地,遂上了階腳石,追到外面,原是二郎山西北山坡下。金頭虎一看,有巨石一塊,原是蓋地道口的一塊破碾盤。金頭虎舉目觀看,原來東北是飛龍鎮,東南是俠義莊,正南就是二郎山,賊人必由西北鎮江府江沿而去,我給他個一條道追到天亮。金頭虎想罷,遂順著江沿,往西北追下去。追出十數餘里,遂禱告道:「佛祖保佑,多保佑,牛王爺,馬王爺,保佑著我追上採花賊,我把他拿住扛回來,我好露臉。」
  正自叨念著,忽然間看見河沿有片楊柳樹林,只見就一道白線直奔西北而去。賈明心中暗喜,說道:「造化喲,賊真奔這來了。」順著河沿追出不遠,踩跡尋蹤,又追出幾里地,一道白線又不見了。金頭虎一想,還是跟著蹤跡。追出到天光閃灼,追至鎮江府大江,水流向西。又看了一看,見西北角峻嶺高峰,陡壁山崖,較比二郎山五六個大,山上懸旗弔鬥。賈明追至山口,自己思索,大概追出一千多里地了。又一思索;我一天才跑二百多里地,這半夜的工夫,大概也就五六十里地。賈明自言自語,抬頭一看,山南外俱是松林,金頭虎遂暗暗坐在大樹之下思索:追不著怎麼回二郎山去見大眾呢?遂又禱告:「佛祖保佑我將採花賊拿住,我回去露臉,好見大眾。」正自思索,一看採花賊由東口順河沿而來。你道賈明為何追到頭裡來了呢?
  皆因那採花賊繞路逃走,走的是弓背;金頭虎斜插著追趕,走的是弓弦,因是已追至前頭來了。金頭虎一看見賊人,心中歡喜。採花賊此時可不知道暗裡被人看見。採花賊走到了山口,無精打采,灰心喪氣,自己思索:有心進此山,此山為首的寨主與我秉性不同;有心不進此山,卻又無處棲身。因此心中猶豫,遂慢慢的進了山口。且說金頭虎在暗中看準採花賊,這才悄悄地在後跟隨,心中暗想:我在後面將他抱住,扛回二郎山,也好見大眾,先叫歐陽德、楊香五等看看,到底姓賈的將此賊擒回來了。那時我夠多麼露臉哪!我此時可別嚷。你道賊人此時正在愁煩之際,金頭虎追至距離五六尺遠,兩隻手一伸,往前一撲,遂不知不覺喊道,「小子哪裡走!」賊人一聞聽後面有人喊叫,賊人伏腰,鹿伏鶴行,往山裡逃奔。金頭虎心裡說:「別喊別喊,沒等抱著他,怎麼又喊呢?」遂自己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且說頭裡跑的是採花賊,後面金頭虎追趕,那山口裡外俱是翠柏蒼松。進了山口不遠,忽然間就聽呼哨一響,倉啷啷鑼音一片,閃出二十餘名嘍卒,每人一口攔馬刀一橫,將去路攔住。原來這座山乃是南七省八大名山中首一座山寨。此山的規矩,不穿長大衣服不許進山;外邊落了人命重案不許進山;有官人馬快班頭在後面追趕者不許進山。比喻說,州府縣馬快班頭官人辦案,探明此兇犯,若是落在此山,官人得下帖拜望。
  無論那個衙門的官人,本寨主都迎請招待,接到大客廳以酒席款待。酒席筵前,必問官差在辦的是什麼案?如若是明伙路劫,搶財傷主,實在案情重大,問明兇犯姓什名誰,本寨主再與官差要出批票觀看。本寨主再派查山的寨主查問本山是否有此兇犯。查山寨主若說有這麼一個人,本寨主即將此人喚至面前,說道:「這是辦案的官人老爺。你為何明伙路劫,還傷人家事主?罪不容讓。」然後吩咐嘍卒,把他捆了,再問明官人那府那縣,本寨主就幫著把那兇犯送到該管地方,依法治罪。如果明伙路劫,搶去二三十兩銀子的東西,本寨主說情於官:「他們雖然搶這一點錢財物件的案子,到了官廳也不能保全性命。
  上差老爺,你作德吧。」將此話說罷,然後叫過明伙路劫之人,給辦案的磕三個頭,求辦案的給他留條活命,並且本寨必拿出二三百兩銀子交給辦案之人。回衙將銀子交到官廳,就說把贓銀追回,求官廳別追就算完事啦。馬快班頭如若說不行,那辦案官人必難出此山。此寨主在南七省乃是頭一名的人物,此人橫推八匹馬,倒拽九牛還,真有萬夫難當之勇,南七省年輕的英雄,壓倒一切,屬其第一。此寨主名譽甚高,山規甚嚴。
  閒言拋開,且說這二十餘名把守頭道山口,看見淫賊穿著短衣巾,小打扮,背後插刀。嘍卒先對淫賊用刀一橫,擋住淫賊去路,遂問道:「呔!你往山裡找誰?」淫賊見問,忙抱腕當胸道:「眾位賓朋,我找貴山的二寨主,他是我八拜結交的弟兄。」那嘍卒頭目名叫沈匡,遂問道:「你有命案沒有?」
  淫賊答道:「在下沒有命案。」又問道:「你有官人追著沒有?」賊人說道:「沒有,沒有。」又問道:「為何你這樣的景況呢?」賊人說道:「我惹點小事,因此後邊有人追趕下來,人到難處想賓朋,我請二寨主我的盟兄給我了結此事。」那頭目又問道:「我家二寨主姓什名誰?」賊人說道:「此人綽號人稱紫面判官,姓邱名銳,邱二爺是也。」嘍卒頭目聽淫賊說的二寨主名字全對,然後放賊人進山去了。傻英雄金頭虎賈明在後面一個勁地喊叫:「要你們將賊給我攔住,你們不攔住。你們都得閃開,我自己拿他。」眾嘍卒聞聽,不由得生起氣來,遂用雙手帶一橫攔著賈明,大聲問道:「你找誰呀?」賈明答道:「我拿那個穿白衣服的賊人。」嘍卒頭目問道:「你是哪衙門的官人?帶有批票海捕公文嗎?」賈明說道:「拿賊甚麼叫批票?什麼叫公文母文?簡直我全都不懂呀,不用說你們都是小賊呀,你們山裡必有大賊。你們趕快告知你們大賊,把那穿白的賊人給我送出來,給我磕三個頭,叫三聲金頭虎爺爺。如其不然,我要殺進山去,殺個雞狗不留。」賈明口出不遜,那當嘍卒的,還有什麼安善的良民麼?遂互相說道:「這個東西,一句人話不說,咱們給他點苦吃。」那頭目沈匡遂暗暗繞到賈明背後,用雙手帶的刀背,打算把他砸躺下,大眾飽打他一頓,也不傷他的性命,因為綠林道的人專忌諱這個賊字。且說這個頭目由南邊繞在賈明背後,前面這些嘍卒故意對著賈明指手劃腳。那傻英雄母狗眼,眼神最足,早看見一個人由南面繞到自己背後。金頭虎看得明白,心中說道:「小子,你繞到我背後,把我打躺下,大眾好打我?我向來淨沾便宜,不吃虧的。」那頭目沈匡,悄悄來到賈明身後,用刀背在賈爺肩頭上往下使力一砸,金頭虎早有準備,忙反臂用鑌鐵杵一繃,那頭目的刀,就聽噹啷一聲響,頭目沈匡雙手帶飛出一丈有餘。皆因為賈爺力量太大,鑌鐵杵分量加重,那個頭目焉能招架得住呢?因此雙手帶就給崩飛了。金頭虎心裡明白,若照面門一打嘍卒,此嘍卒必有性命之憂,我掃他一下吧。遂用鑌鐵杵,照著那個嘍卒面門上一晃,這一晃微掃上一點,此嘍卒鬧了個滿臉飛花,鮮血淋漓。眾嘍卒一看,頭目受傷,這才一擁齊上。
  金頭虎掌中的鑌鐵杵上繃下砸,只見嘍卒的雙手帶碰著就飛,挨著就拋。皆因賈朋力量過大,鑌鐵杵分量又重,又有金鍾罩護體,專打三角毛、四門斗的二把刀把勢,工夫不大,將那三十餘名把守頭道山口的嘍卒,打了個五零四散,頭破血出。此事本不大要緊,可從此以後,可就給勝三爺惹下塌天大禍,暫且不提。單表金頭虎賈明,打完了嘍卒,自己一晃沖天杵小辮,遂說道:「嘿,看看咱們有多大能耐。」
  不言賈明大鬧頭道山口,打傷嘍卒,單說採花賊高雙青,進了二道山口,又有二十餘名長箭手,大家一看淫賊背後插刀,未穿長大衣服,嘍卒將淫賊攔住,叫道:「慢走,你是找誰的?」惡淫賊抱拳說道:「辛苦眾位,我找二寨主的。」嘍卒又問道:「有官人追下來沒有?」賊人答道:「沒有。」又問道:「二寨主與你是親戚,還是朋友呢?」高雙青答道:「我們乃是結義兄弟,我前來有事相求。」眾嘍卒聽罷,遂將他放進了二道山口。賊人又到三道寨柵欄門,有一老者,同著十數個年輕之人,把守寨子門。老者一見淫賊,迎頭攔住問道:「你找誰呀?」高雙青說道:「我與二寨主邱銳邱二爺,八拜結交,我有一事相求。」老者說道:「我們本山寨主立的規矩,有人命案,有官人追著,不穿長大衣服,不要進山。」賊人說道:「一概皆無。在下因為好事,與他人打了個小吵子,前來拜求二寨主給我了結。」老嘍卒老成練達,一看賊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又是一身短衣服,並且面帶驚恐之色,遂又問道:「你貴姓啊?」賊人說道:「我姓高,草字雙青。」老者又問道:「除去二寨主之外,你還認識別位嗎?」賊人說道:「一概不認識。」老者本是精明強幹之人,說道:「請你候一候吧,我給你回稟一聲。我們二寨主好遊山逛景,彩獵行圍,不定在大廳不在大廳,如其不在山內,你就另投別處去吧。」老嘍卒原本是一個托辭,原來二寨主在山裡呢,如果二寨主要是不見;好打發他走了。那老卒遂叫道:「眾弟兄們,你們陪著這位高寨主。」其實暗著是把他看上啦。老者說罷此話,遂半開柵欄門,過了前寨奔聚義廳。
  此時三位寨主俱在大廳之上,三張金交椅,大寨主林士佩,坐在正中,左有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銳,右有三寨主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鈺,三位寨主俱在當場。老嘍卒單腿打千兒報導:「回稟三位寨主爺得知,三道山口柵欄門外來了一人,自稱姓高,名叫雙青,拜見二寨主爺,給他了結是非。我看他短打,身上獅子絆英雄帶,背插單刀一白,有些狼狽不堪之狀,我怕二寨主為難,我同他支吾幾句。二寨主爺如若見他,如當迎請他;如其不見,就說不在山內。」大寨主林士佩聽到這裡,未等二寨主答言,遂先問道:「二弟,你有個姓高的朋友嗎?」二寨主答道:「倒是有這麼一個朋友。」大寨主問道:「此人如何?」
  邱銳說道:「此人好品貌,好能耐,好門戶。他乃是俠義莊邱老教師之門徒,又是義子,慣使三隻金鏢,一口單刀,武藝超群。尚且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上三門勝英門中之人。」
  大寨主說道:「二弟,你素常間耳軟心活,交朋友不識人。人生在世,何在人的品貌與門戶?俗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由打春正月間,俠義莊飛龍鎮有綠林道傳說,出了因奸不允、刀殺人命兩案。我有心率領十位八位寨主,在俠義莊飛龍鎮在那方前後左右之處,訪查此案何人所作。要踩探明白,把因奸不允刀殺人命之賊拿住,亂刃分屍,一來給百姓除害,二則省得綠林道的英雄跟他受驚。你出去要問一問他,如其有人命之事,你往愚兄身上推說,概不存留。要是好朋友,有什麼是非,你我弟兄出頭了結,為朋友份所當然。我要有無知的朋友,如若不見時,也往二位賢弟身上推托。如是好朋友,不生壞品行之事,問明來歷時,必當請進大寨。」
  二寨主聽罷,遂站起身軀,老嘍卒跟隨;出離聚義廳,走過前寨,來到柵欄門之內。寨門早開,一看高雙青實在是狼狽景象,叫道:「高賢弟,怎麼落得這樣的景況呢?」吩咐嘍卒趕緊大開柵欄門。此時惡淫賊看見二寨主,如同見了親人一般,急忙向前請安歎道:「唉,盟兄,提起小弟之事,實在一言難盡。」淫賊便妄造黑白,將勝英怎樣破了二郎山,自己怎樣黑夜逃出來的話,從頭至尾胡說了一遍。遂又叫道:「兄長,小至今實無立足之地,望求二哥設法救我。」二寨主問道:「賢弟何事,當面請講。」惡淫賊見問,不由得雙眉緊皺,二目亂轉,心中暗想,若將採花殺命之事說出,怎對朋友言講?遂平地起孤丁,無中生有,便扯個大謊說道:「二哥,你不知我在二郎山結拜三位弟兄嗎?」邱銳說道:「我知道,咱們不是聯盟嗎?不是大爺賽存孝於塵埃,二爺玉面小羅成銀槍將劉智,你們弟兄三位嗎?」惡淫賊說道:「對對。只因前五七天,我弟兄三人客所飲酒,忽然聽見山口外喊鏢,喊得字眼甚狂,我大拜兄於塵埃本是粗魯之人,遂說道:『三弟,你聽此鏢喊得有多狂,你敢劫此鏢嗎?』小弟那時節多貪了幾杯水酒,我遂答道:小弟敢劫。遂帶了三十餘名嘍卒,在山口外可就把鏢擋住。原來是十二個騾馱子,俱馱的是綢緞白銀箱子。那保鏢之人,見了小弟道字號,他說道:『我乃是十三省總鏢局之鏢,我乃黃三太,老勝英的門徒是也。』我二人答話之間,言語之中,可就僵了火啦,彼此亮傢伙動手。小弟把黃三太踹了兩個筋斗,黃三太敗走,十二個騾馱子,我留下兩個。誰知三太連夜趕奔十三省總鏢局,把老勝英找來。勝英在二郎山口對山大罵,罵畢,然後四霸天四位寨主出頭了結,說道:『我們這個朋友原是初至山寨,酒後無德,誤將老明公鏢銀與貨物綢緞留下。未敢動了一點,願將原物交還。』勝英說道:『此事不成,你們污厚了我的名譽啦。』四位寨主說道:『叫我那劫鏢朋友磕頭賠禮。』勝英還是不應允,四位寨主又苦苦哀求:『要不然,叫劫鏢之人,在你十三省總鏢局跪門賠不是。』勝英仍說:『不成,我非將劫鏢之人結果性命不可。』四位寨主見此事不能了結,可就與勝英僵了火啦,彼此用武力對待。老勝英刀法武藝實在絕倫,竟將四位寨主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二郎山被勝英掃平。所以小弟連夜投奔二哥之處,望求兄長搭救小弟才是。」二寨主邱銳聽了惡賊這片謊話,暗中思想,遂與惡賊說道:「此處不是講話之處,隨愚兄到聚義廳再說。」二寨主同著淫賊走過前寨,趕奔聚義廳。惡淫賊一看,兩廊下英雄也有一百餘位。惡淫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遂抱腕當胸,說道:「眾位哥們辛苦辛苦。」綠林道群雄一看他身穿短靠,背後插刀,滿身衣服上皆有花活,白也不白,藍也不藍,眾群雄暗中談論:「此人穿衣服滿帶藍蝴蝶,二寨主還有說不明的事嗎?」
  內中就有說閒話之人,說道:「咱們跟他姊妹論羞吧,你們看,簡直是大姐姐打扮麼。」高雙青掩耳盜鈴,心中說道:「唉,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二寨主邱銳將賊人陪到大寨主跟前,遂說道:「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大兄長震八方林士佩。」又對大寨主說道:「兄長,這是我拜弟高雙青。」惡淫賊提起腰圍子,趕緊跪在下面,說道:「大寨主開天地之恩,救我的性命,我給寨主牽馬搬鐙,報效犬馬之勞。」林寨主遂問道:「足下因何墜落得這景況?」高雙青又拿蒙混二寨主的那套謊話,來蒙大寨主林士佩,遂說道:「唉,提起此事,一言難盡。我在二郎山吃酒帶醉,劫了勝英的徒弟一隻鏢,十二個騾馱子留下兩個。黃三太敗走,連夜奔那十三省總鏢局,將勝英搬來,來到二郎山,破口大罵。韓天祺、韓天魁、秦天祥、柳天真四位寨主出頭了結,對勝英言道:『這位姓高的初到山寨,因酒貪杯,酒後無德,雖然劫了兩個騾馱子,綢緞絲毫未動,原物交還,閣下看在我弟兄面上,叫他認罪賠禮,從此了結就是了。』勝英說道:『不行,若是劫了我的鏢,那就是污辱我的名譽。』四位寨主說道:『若不然將劫鏢的本人當時叫出,同著大眾給你磕頭賠禮?』勝英還是不應。四位寨主又說:『叫他到你的十三省總鏢局跪門!』勝英說道:『那也不行,不論何人劫鏢,我非要他性命不可。』四寨主見此事未能了成,因此將火激起,兩下遂以武力對待。勝英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藝業絕倫,四霸天四位寨主死的死,傷的傷。勝英掃平二郎山,我由地道逃走,勝英派人追趕,至死也不放。我聽說大寨主名傳南七省。求你老人家,看在我二哥面上,搭救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寨主林士佩察顏觀色,看賊人說話之時,只見二眸子亂轉,並無精神,滿臉的凶氣。英雄聽罷,不覺一笑,說道:「你說這些言語,大約有點不實吧?我久聞勝老者乃是一個捨命交友,屈己從人的人。你吃酒帶醉,劫他兩個騾馱子,原物交還,又由二郎山四位寨主了結。勝英已把四位寨主傷的傷,死的死,難道說,還要吃了事人之肉嗎?息事罷辭,乃是君子,絕不能傷了事人的性命。你說此話不實。我看你十八九歲,正在少年,美色人人所愛,像那好樂之人,必得煙花柳巷,用那銀錢取樂。你我皆是高來高去,有那飛簷走壁的能為;如看見美女少婦,無論州城府縣,莊村鎮店,到了晚間進到那婦女屋中,追歡取樂,臨行之時,打開箱櫃,將那細軟金銀綢緞衣服,任意而取,豈不美哉?我比足下你大幾歲,這等便宜樂事,我也斷不了的。財色君子一齊所愛,你要真有此事,實話對我說明,我好想主意,搭救於你,你別拿我當冤家。勝老者對此事二貫視為髒事,他說是萬惡淫為首,你要是誠心求救,可吐露實情。」惡淫賊聞聽此話,心中突突亂跳,因為正說在毛病上。淫賊暗想:寨主也好此樂,大約我辦的那件事,他也不能憎惡。你道,這淫賊殺死的守節婦女,屈死冤魂,纏繞於他,惡淫賊素日的靈機巧辯,已然嚇忘了。俗語說,心中有病,就怕冷言敲。惡淫賊思索,刀殺人命之事不可言,說道:「大寨主明鑒,在下前幾天,多貪幾杯水酒,路過周家屯,遇見一個姑娘,坐著四人小轎,轎簾未掛。我一看此女子姿容貌美,便隨在轎子後面,跟進村內,來至大門道內,看見丫環婆子,攙扶著小姐進了內宅去啦。那時節引動了我七魄三魂,我在他家影壁牆上畫下暗記,原本是座北的大門,路南的八字影壁。我等到三更天,暗進下週宅內院,去到繡樓之上,撥門撬戶,夜入姑娘寢室,追求歡樂?姑娘至意不從,我實出無奈,亮刀威嚇,小姐仍然不從。正在威嚇之時,老勝英與那飛龍鎮紳董丁桂芳在樓窗外叫喚於我,我們兩下動手,我不是勝英的敵手。我敗走之時,那老勝英後面追趕,我逃回俠義莊,老勝英追到俠義莊。我師傅、義父入地崑崙邱璉,也懼怕老兒勝英三分,不能護救於我,反倒幫助勝英拿我。我實無立足之地,又逃到二郎山,勝英又率領人追至二郎山,將四霸天殺得傷的傷,死的死,掃平二郎寨。我由地道內逃遁,到此已無棲身之地,因此逃奔你這峻嶺高峰。久聞寨主英名,望求寨主念那綠林道的義氣,搭救我之性命,永生不忘大恩大德。」林士佩聞聽,面沉似水,用手拍桌案,冷笑一聲,說道:「你有周家屯一案,再有人命重案,也是被你所殺。那勝老者乃是替天行道,除惡安良。像你採花姦淫良家之婦女,人人痛恨,所以萬惡淫為首。我要早知你有此惡事,不用勝老者由江蘇遠來,我帶領幾十位林道的朋友,將你圈住,亂刃分屍,給綠林道除害,免得良家婦女被你姦淫殺戮。」叫道:「眾位寨主,亮傢伙,將這萬惡的淫賊,亂刃分屍。」又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大寨主話言未了,眾群雄各甩大氅,猶如蝴蝶亂舞一般,一個個亮出兵刃,約有百十餘位綠林之人,將高雙青團團圍住。賊人思索,我前來求救,不但不救,反要殺害於我。
  別看百十餘人,如若單打獨鬥,不准有幾個比我藝業高的。我要死在蓮花峪,可不如死在俠義莊,我義父他必將好好成殮。
  到此時我不能瞑目受死,我也身帶著兵刃啦,我也能剁幾個。
  心中想定,遂一回手,將刀抽出。
  正在此時,只聽有一人叫喊:「眾寨主刀下留人!」原來國有國治,如若大臣謗君,當今萬歲大怒,旨下推出午門斬首,有眾大臣,或是一位大臣,叫道」刀下留人」,則此謗君之臣即不能斬。說話的臣宰,當時啟奏萬歲,說是此人忠君愛國,直言無隱,君有過,臣當善諫,父有過,子當婉勸,請萬歲開恩寬宥。萬歲如若息怒,下旨放還;那天子如若盛怒不息,必須再下旨處斬。又大帥用兵,如戰將犯了軍規,大帥一怒,推出斬首,把他推出之後,有眾戰將說聲刀下留人,此時即不能殺,候眾將懇求,說道:「大帥,此人南征北戰,東殺西伐,實有功於國家,他乃一時冒昧,求元帥寬恕。元帥息怒,下令放還;元帥如怒氣不息,必得二次下令,方能處決。這山亦有山規,若有人喊」刀下留人」,亦不能殺。況二寨主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見大寨主要亂刃分高雙青之屍,遂喊道:「刀下留人!」眾人聞聽,遂止住刀槍。二寨主分開眾人,來至人群當中,正看高雙青伸手壓刀,二寨主用右手一推他,低聲說道:「別亮傢伙。」這才又轉身出來分開眾人包圍高雙青之處,控背躬身叫道:「寨主兄長暫息雷霆之怒。高雙青前來求救,如不救他,讓他向別處逃命去,何必殺他呢?」大寨主說道:「他既有周家屯一案,則別處所殺之少婦長女,別無他人。萬惡淫為首,可殺不可留。誰家無有少婦長女?姦淫已畢,亮刀而殺,斷不能留此人。二弟不要多言,我意已決。」二寨主邱銳聞聽,冷笑兩聲,說道:「兄長,你老人家不敢不殺他,勝英拿我們綠林英雄看如草芥,你老人家如不殺他,乃是懼怕勝英找上山來。把他殺了,等到勝英找來,推個乾乾淨淨,你是懼怕勝英啊!」大寨主聞聽,冷笑道:「勝英保鏢,愚兄佔山,兩無瓜葛,我怕他何來?如若是勝老者來到蓮花峪,他講情說理,說他們門戶之中出了這下賤之事,採花殺命,污辱他,拜求咱們門戶的把傷天害理之人賞給他,他好整理門戶。那時節愚兄也是得給他,那時節我若不給他,叫我跟勝英說什麼?難道我是愛採花賊嗎?不如此時將採花賊殺了,倒叫勝英重視咱們。皆因萬惡淫為首,人人得而殺之。」二寨主聽罷,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遂說道:「那勝英以仁義言語對待咱們,咱們當然把高雙青獻出。此時咱將高雙青殺完啦,勝英他來到時,若是以強壓弱,他說咱們如不獻出高雙青,他必掃平山寨。其實是把高雙青殺啦,他反以為咱是懼怕他,豈不是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大寨主聞聽,冷笑道:「賢弟,你乃糊塗人也。勝老者,乃是長者,敬老憐貧,作事大仁大義,如見街上乞丐討飯之人,他尚且尊敬,慢說是你我弟兄。」二寨主說道:「他要以強壓弱,不講情理,你我弟兄倒是怎樣辦理呢?」大寨主道:「他要以強壓弱,不講情理,小視你我,我跟他誓不兩立。」二寨主說道:「兄長,叫高雙青多活兩天,等勝英來到之時,咱們看他是怎樣的情形,好是不好呢?」大寨主聽罷,說道:「也好。」遂吩咐把高雙青兵刃暗器,一律搜了,用毛練大鎖鎖套脖頸,將他鎖住。派五位藝業高強的,將高雙青押送後寨。你道,哪五位呢?就是那張強、李勇、王智、徐忠、卞祥。大寨主說道:「如若高雙青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官司,你們五位替他打去。」五位寨主說道:「高雙青如要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我們五個人投案打官司。」惡淫賊當時可闊啦,五位跟班的伺候著,如若更衣出恭,或睡覺時,一個人捋著毛練鎖,四個人跟著。
  剛把賊人拉下去,忽然聽外面一陣大亂,只見嘍卒前來報導:「寨主爺,可了不得啦!」後頭緊跟著又跑進二十餘人,內有一人,滿臉飛花,血人一般,四個人攙架。大寨主一看,俱是把守頭道山口的嘍卒,頭破血出者不少。大寨主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嘍卒說:「忽然間有一人,手中掌著明亮亮的兵刃,直往山口裡闖。我們向前阻攔於他,問他找誰,此人滿嘴不說人話。大寨主爺,我們有事不能不稟報,無事不敢亂傳。他管我們叫小賊,說寨主爺是大賊,要把那穿白衣服之賊獻出,要寨主爺給他磕三個頭,叫他三聲金頭虎爺爺。如其不然,他要殺進寨來,雞犬不留。我們一攔他,他亮出一把鑌鐵杵,先將頭目沈匡打傷,後又打傷我們。我們擋他不住,因此稟報。」紫面判官邱銳二寨主聽罷,在旁邊冷笑道:「兄長,勝英拿我弟兄掛在心上嗎?官面辦案,大清國的國法,一人作罪一人當,為兄長的犯明伙,不與弟有關,兒子明伙,不與天倫相干。勝英拿你我弟兄不當人,兄長此事怎樣辦理?」
  正在此時,嘍卒頭目沈匡說道:「寨主爺,老寨主在世,我即在此山侍奉。現在寨主為此山之領袖,前後二三十年,寨主爺沒有責備過我。現如今小人傷勢甚重,我心裡發慌。小人死後,寨主爺多照管我那六十三歲老母,三十二歲結髮之妻,四五歲懷抱之幼子,小人死於泉下,當感盛情。」說著話,往後一仰身,昏死過去。二寨主邱銳在一旁冷笑,說道:「兄長,這樣你看可憐不可憐?」大寨主正在怒氣未息,說道:「眾位英雄,誰敢在我蓮花峪辱山大罵,傷了頭目寨主?大約非是軟弱之輩。
  若在山口我們甘拜下風,反叫他人恥笑。二弟你帶上喪門螺絲棍,三隻紫金鏢;三弟你帶上亮銀釘釘狼牙棒,三隻亮銀鏢。」
  遂又叫嘍卒:「看過我的兵刃暗器,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原來這三隻點穴鐝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又預備了陰陽二劍。三位寨主,紮綁停妥,帶上兵刃暗器,一不許鍾響號鳴,二不用喧嘩喊叫。
  三位寨主出離聚義廳,越過前寨,過了頭道寨子門,來到了二道山口,見嘍卒們在那裡,向著那人張弓扣箭,堵住二道山口。皆因為傻英雄打進頭道山口,到二道山口,長箭手用箭堵住,不能前進。傻英雄正在那胡言亂語,說道:「小子們閃開,我進山拿賊!」二道山口嘍卒頭目謝士奎說道:「你候一候,我家寨主必然來見你。你這樣無情無理,必有一個樂兒。」
  賈明說道:「我本來找樂來了。」嘍卒說道:「你往前進,我們就放箭。」傻小子賈明說道:「我不往前進,淨等你們賊頭。」正在此時,大寨主林士佩來到長箭手背後一看長箭手們,一個個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弓已拉滿。大寨主痰嗽一聲道:「你等撤去長箭。」嘍卒回頭一看,見三位寨主均已到來。傻小子問大寨主:「你是何人,老爺棍下不死無名之輩。」
  大寨主說:「本寨主姓林,草字士佩,號稱震八方。」傻小子道:「什麼?你叫震八方?震九方我也不管。我要抽你嘴巴子。」英雄聞聽大怒,甩去大氅,套挽手,壓劍把,亮陰陽雙劍。賈明有性命之憂。
  二寨主在旁說道:「兄長且慢,你等那勝英來到時,動手不遲。看此人才不壓眾,貌不驚人,不知道那兒的這麼一個傻小子。殺雞焉用宰牛刀。」二寨主說罷,甩大氅,亮出喪門螺絲棍,對著金頭虎道:「傻小子,報上名來,你家寨主棍下不死無名之鬼。」賈明見問,遂答道:「你不認識我嗎?」二寨主道:「我不認識你。」賈明說道:「我們家裡都認識我。」
  二寨主道:「你們家要不認的,你還活個什麼勁呢?」金頭虎說道:「你且聽來:高山點燈頭明亮,大海栽花根底清。鞋幫破了底兒正。我老師千佛山真武頂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你是二寨主哇?咱爸爸明清八義排行在七,人稱鑽雲太保。子不言父名,我有個弟弟,叫花驢賈亮,你怕不怕,小子?」二寨主說道:「這些個我沒聽說過。」金頭虎對二寨主說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二寨主答道:「我乃是蓮花峪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銳是也。」金頭虎說道:「原來你叫判官哪,我也有個外號,人稱閻王爺,閒著沒事專打判官。」二寨主一聽,傻小子罵人,心中大怒,亮出螺絲棍,棍打悠身式,雙根插花蓋頂。
  你道,此件兵刃非少林寺沒有,棍似鴨卵粗,三尺來長,外有螺絲拐子,六寸長。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這個棍是竹子的,鐵棍哪能那麼粗呢?我拿鑌鐵杵給他崩劈了。」此時二寨主之棍照定賈明迎頭打去。賈明的意思,拿杵一橫,碰在竹子棍上,一定給人家崩劈了。傻小子這一崩,只聽噹啷啷一聲響亮,只見火星四處亂飛。賈明往後一閃,說了聲:「啊?好傢伙,原來是鐵的呀!」金頭虎乃是十餘年的苦功,跟那弼昆長老所學,有三十六手進手的招法,極其高明,三十六手招數使完了,他就算老太太熬粥,混攪一回。自可用三十六手好招法,急架相還。一杵破雙棍。戰了十數餘個回合,大寨主林士佩在邊觀看,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叫道:「二弟,這樣其貌不揚之人,十數餘個回合尚且你還不能贏他。」怒著氣說道:「二弟,你退下來,待愚兄拿他。」賈明一聽:我要乾,這還不中用嗎?
  我還要招架不住呢。二寨主虛晃兩棍,急速閃開。
  大寨主將要動力,三寨主說道:「兄長且慢,我二哥使螺絲棍滴溜圓,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兩刃,各不相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對釘釘亮銀狼牙棒。此兵器一尺兩寸的棒頭,一尺四寸長的亮銀把;棒頭有茶碗口粗細,把有雞卵粗細;棒頭上三趟狼牙釘,一寸餘長,一趟釘的是六個。此兵器專克單刀、花槍、寶劍、鏈子錘、鏈子槍。這幾種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風,此兵器出手很重。閒言少敘。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趕奔賈明的頂梁打來;賈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約是跟唱戲的借來的,是個木頭棒,唱棒打無情郎用的那根棒。金頭虎正在思想之際,眼見棒已到了面門。金頭虎一看,說聲:「不好!」急忙用杵對著三寨主左手之棒一舉,只見一道火光,耳輪中就聽倉啷啷亂響。此時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經打在賈明的右肩頭之上。這下子不要緊,把金頭虎衣服劃破,黑肉上划了一道白痕。皆因金頭虎是金鍾罩護身,一身的橫練,如其不然,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頭虎遂大聲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壞啦!這要是沒有金鍾罩,我這膀子不就給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來這小子的兵器是鐵的,不是木頭的。」金頭虎說罷,遂用三十六手進手招。橫攔豎架,上崩下砸,護住了自己的身體,又跟三寨主戰了十餘個回合。
  大寨主在一旁,一聲喊叫:「三弟,你也是無用之人哪!退下來,待愚兄拿他。」賈明心中說道:「我的姥姥,這還嫌沒用哪?要有用還把我剮嘍哪?這個賊頭過來,我倒好辦啦,他用的是寶劍哪,崩上就飛。」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識時務,二寨主與三寨主兩人也沒有大寨主武藝高。兩人一動手,大寨主左手劍一點賈明面門,金鍾罩練下到五官上,賈明見左手劍到了面門,趕緊用一字鑌鐵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劍在金頭虎肚臍左邊一划,哧拉一聲。
  傻小子嚷道:「怎麼劍又奔這兒來啦,小子。」雙劍玉帶圍腰,奔左右二肋梢。金頭虎用桿一橫,大寨主左手之劍一晃,右手劍剁在賈明軟肋梢。此劍為什麼叫作陰陽二劍呢?一隻劍在上,一隻劍在下;一隻劍在左,一隻劍在右。如若敵人順身,一隻劍向前,一隻劍向後。轉眼之間,金頭虎身中六劍,十字絆也斷啦,英雄帶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將獅子絆英雄帶,一賭氣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滾滾!」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劍別挑他下身啦,憑我這樣的英雄,我怎麼跟大光溜動手呢?遂用寶劍使招數,裹住金頭虎前後左右中。賈明遂喊道:「我要歸位,逃也逃不出去劍圈。」想到這裡,遂由沖天小辮裡得往外冒壞。忽然間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響,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寶取你!」林寨主聽他一喊法寶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縱,縱出一丈來遠。英雄未曾見過法寶,趁此時,金頭虎抹頭往東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心中說道:「那有這樣沒羞沒臊之人?打了我嘍卒頭目,攪鬧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隨後就追,說道:「你往哪裡逃走?」金頭虎大聲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說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喊道:「我的命不給你。」
  喊罷,跑出不遠,金頭虎回頭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里,金頭虎日行二百里,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離切近,此時已日光東升,金頭虎思索:若被他們把我拿進山去,我又討人嫌,山賊們豈肯饒我?不如落個本兒,一反臂喊道:「小子,著法寶!」林寨主一看,此物約有三尺餘長,橫著趕奔面門而來。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邊一縱身,此物落空,掉在塵埃,把土砸了一個坑子。林寨主一看,原來是傻小子一字鑌鐵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這要打在臉面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過於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罷,復又伏腰往前追趕,一聲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又說道:「非不給不可。」
  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一反臂,又喊道:「著法寶!』,林士佩閃身一看,借著太陽真光上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於塵埃,原來是一錠銀子。林寨主說道:「你太無廉恥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鬥人生氣。」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又一反臂,說道:「你看看是法寶不是法寶?」林寨主一聽,華啦啦直響,遂閃開身軀,用寶劍尖一挑,嘩啦啦落於地下,原來是只錢串,串著三二百康熙、順治兩帝小制錢。金頭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兒子。」你道,金頭虎真壞,他扔的錢,倒說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頑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兒啦,仍然緊追。眼看要追到頭道山口,金頭虎一摸兜囊,敢情裡面空空如也,再脫足下靴子,也來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擾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頭虎一曲腰,林士佩趕到,就在賈明的背後一腳,金頭虎趴伏在地,被獲遭擒。林寨主正在氣惱之間,在賈明左肩頭剁了兩劍,只見肩頭上兩道白痕,未曾剁動。那林寨主雙眉緊皺;適才紮他六劍,未傷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鍾罩橫練,我何必又砍他兩劍呢?囊中現有點穴鐝,想罷,雙劍還匣,抽出點穴鐝。金頭虎回頭觀看,說道:「那個可使不得,回頭我就得歸位。」原來金頭虎受過高人傳授,在千佛山真武頂學藝之時,聽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提念過,曾對他說道:「你有金鍾罩,不可逞強,專有破金鍾罩之物,點穴鐝有七十二樣。」林士佩原本是一位當時的英雄,惟獨稍有忌妒之心,手提點穴鐝,思索半天,此人雖然頑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戰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鐝落,此人必當時死於非命。有心不傷他,我之二寨主以為我懼怕勝英。唉!什麼叫興邦與喪邦?瓦罐難離井口破,英雄難免刀槍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漢。大寨主想罷,劍眉倒豎,二目圓睜,鋼牙緊交,一下腰手起鐝落。金頭虎一看不好,大聲喊叫:「我要歸位,駕返天台!」
  正在此時,忽聽山口外松林叢中,痰嗽一聲:「林寨主,鐝下留情,在下勝英來也。」林士佩抬頭一看,只見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鏢囊,面上皺紋堆累,白髮蒼蒼,頷下飄灑銀髯。林士佩雖聞名,未見過勝爺面,當時轉身,可就不追賈明啦。一回頭面朝西,後面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數餘名嘍卒在場,有拿繩槓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疊好了在胳臂上搭著的。林士佩這才點手叫過拿著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嘍卒,本是精明強幹,一見大寨主用手點叫,那嘍卒趕奔前,將大衣抖開,遞與林士佩,林士佩將大衣披好。
  你道勝三爺怎樣的來由呢?因由二郎山東客廳拿賊,那高雙青借著地道逃走,勝爺與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歐陽德由地道而出,扛著一個賊寇,四馬倒攢蹄捆綁。勝爺借燈光之下觀看此賊,穿著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跡,遂問歐陽德:「這是何人?」歐陽德說道:「這是賈明在地道中拿錯了。」勝爺問道:「賈明哪裡去了?」歐陽德說道:「賈明因為擒拿賊人誇口,拿住這個假的之後,我拿火折一照,我說他:『拿了個假採花賊,你還誇口,你怎算是英雄?簡直成了狗熊啦。』賈明說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來真的,他說至死也不見吾,因此他追下去了。」勝爺聞聽:「啊?你不知他二花頭嗎?他要是追到蓮花峪的邊界,他本是渾濁猛愣,要是惹出是非來,還不受害。你不知你師弟他愚昧嗎?」
  勝爺遂又問此被獲之人:「你姓甚名誰?」賊人說道:「我既被你們拿住,殺剮存留,任憑於你們,何必多問呢?」勝爺說道:「朋友,我勝英與你素無冤仇,我焉能殺害於你?我問你名姓。」賊人說道:「我姓劉名智,別號玉面小羅成銀槍將。」
  勝爺又問道:「怎麼姓高的逃啦,將你拿住呢?」劉智說道:「我們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彎,我盟弟聽地道中有腳步聲音,想必是勝英派人追下來了,說道:『兄長,我本是勝英敗兵之將,我在頭裡等侯,你在拐彎地方等候,亮匕首刀紮死一個;再有人就不敢追趕了。』」勝爺微然而笑:「劉寨主你被他陷害了,這叫借身換影。你把我鏢行之人紮死,給他報仇;你若被獲遭擒;他就跑啦。豈不是借身換影嗎?你年輕輕的交朋友,不可濫交,要擇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餘歲,我勸你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故里。作什麼事不吃飯呢?何必身為綠林,埋沒終生?」勝英叫道:「邱成,你把劉寨主繩扣解開。你趕緊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勸,放劉智而逃。勝爺遂同胡景春、歐陽德、邱成等來到聚義廳,見了大眾,說道:「大寨主、二寨主,天棋、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你們大家眾位,拿出五百兩紋銀,周濟被搶少婦娘家的天倫,作為濟老憐貧,我勝英足領盛情。將被搶范氏,用軟榻幔帳罩著,派年邁之嘍卒搭送到飛龍鎮。」回頭又叫道:「丁賢弟,此少婦在店住著不便,可以搭在賢弟宅院,請名醫調治,那不是作德嗎?」又叫邱璉三弟同三太等,在後護隨。」你們在店中等候於我。一怕賈明惹禍,我親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佳採花賊高雙青;還怕採花賊再四外殺人。」
  勝爺當時一抱拳,說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結為朋友,我追賈明、高雙青去了。」勝爺因此頭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蓮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東方大亮的時候,老英雄思索;焉能這麼早進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樹林叢中,打一盹睡。皆因為頭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兩夜未曾睡覺,年老之人,一時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陣涼風,勝爺把大氅抖開披好,身靠一棵大樹。皆因老英雄勞乏睡著了,忽然間聽一聲」著法寶!」把勝三爺驚醒。遂站起身軀,向山口裡一看,金頭虎光著大膀子,正往外跑,後邊追趕的是一家寨主,手執雙劍,儀表不俗,追之甚急。勝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處處討人嫌,我要露面,賈明赤膊露身,未免與臉面上不好看。勝爺躲在樹後觀看,眼看要追上,金頭虎正往下曲腰時,勝爺也不知道他是要幹什麼。正在此時,被那寨主一腳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腳一踏,踏住金頭虎背後,用劍要劈賈明二肩頭。勝爺知道賈明有金鍾罩,刀砍斧剁不懼。勝爺看著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討人嫌,人家不能拿劍剁他,勝爺仍未及答言。又見雙劍還匣,取出點穴鐝,才知是林士佩。
  勝爺心說:「你這大人物;跟我們這傻孩子,何必下這樣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話,我怎對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義我盟弟賈七爺?我又怎對得起弼昆我那師弟?賈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師弟之門徒啊!」勝三爺這才痰嗽一聲,由樹後轉過身軀,說道:「林寨主,鐝下留情,我勝英來也。」你道,只因金頭虎毆打嘍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會,暫且不表。
  且說林士佩一看勝爺,聞名不如見面,看那勝老者和顏悅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欽佩。遂一撒腿轉身面向西,此時嘍卒將衣服遞過,林士佩趕急整壯帽披大氅,抱拳對著勝爺說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惡安良,自恨無福,尚未得會高人,今日駕臨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勝爺說道:「寨主哪裡話來?在下勝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內的黃金,綠林道內的英雄,南七省壓倒一切,屬其第一,我勝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為小行道保鏢,以身為業,實不得閒暇,未能到高山來拜,今日得見寨主,俺勝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時金頭虎賈明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亮傢伙宰吧。」勝爺說道:「胡說!與我後站,不許多言。」勝爺又說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會說話,得罪寨主,俺勝英前來賠禮,說話不明招惹寨主生氣。」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這是你令高徒嗎?」勝爺說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姪男。」寨主說道:「明公恕過,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鏢行之人,不用說不敢,我們也不好意思跟他動手。」金頭虎又喊道:「勝三大伯,他們知道,三個毀我一個人。」勝爺對賈明說道:「少廢話,不要多言。」勝爺道:「寨主,此子說話嘹亮,提起此事,勝英臉面實無光彩。人不說不知,木不鑽不透。皆因在下有個師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
  提起此人,與寨主未見過面,大概閣下也有耳聞,此人姓邱名璉人稱入地崑崙,排行在三。此人不識賢愚好歹,收了一個徒弟,又認為義子,姓高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端,貪淫好欲。
  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燈的女子回家,後半夜這冤家撥門撬戶,暗進那女子臥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雙青將那女子殺死。
  前十數天清明佳節,有一上墳守節之少婦,也被冤家高雙青看見,隨到人家村莊,看準寡婦門戶,黑夜之間撥門而入,進到寡婦臥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雙青殺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樓上,我與我口盟兄弟、飛龍鎮的紳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來,隨下此子。那時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著小冤家,到了宦家樓窗戶外,冤家點上燈光,逼迫姦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貞,令人欽佩。此女至死不允。高雙青持刀威嚇,小姐執意不從,賊人羞惱變成怒,舉刀要殺宦家千金。那時我將他叫出樓房動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敵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與他水戰,他亮出避水雙鐝,我才知是我上三門邱家所傳子弟。我一報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趕奔俠義莊,小冤家高雙青鏢打他義父,得藝忘本,故意亡師。我與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護庇於他,不分賢愚,我們兩下說碴啦,在下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高雙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姪下地道追拿於他,他奔峻嶺高山而來。我徒姪賈明後面追趕,是他不會說話,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貴手,我勝英前來賠禮。」
  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事從兩來,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幾條規矩,有人命案不許進山;馬快班頭追著不許進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許進山。你這位賈鏢頭,手使兵器撞進山口,把山嘍卒阻攔,他把我的嘍卒頭目打得頭破血出,傷痕輕重不等。他們跑進大寨報告,也是在下年輕,無有容人之量,因此兩下動手。」勝爺一聽,又惹了禍啦!遂說道:「寨主高抬貴手,受傷的伙計,用好藥將養,如其傷痕甚重者,倘有差錯……」勝爺說至此處,回頭用手指著賈明,「要小冤家抵償還命。」賈明一聽,心說要糟,我打算打死賊不償命呢。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保鏢的與綠林道這兩行人,不講抵償還命;不講打官司。我的把山頭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償命之理?」勝爺說道:「我當面謝過寨主。請問寨主一言,高雙青落在你的寶山沒有?如其沒落在寶山,請寨主賞一言,我們別處去找;如落在寶山之中,也請你賞賜一言。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英雄以信義為本,寨主乃當時的英雄,絕不能有而言無,無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賞賜與我,清理我這門戶,又給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廳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殺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殺的姑娘與守節之寡婦、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請問寨主,高雙青可在你的山寨沒有?賞賜一言。」林土佩聞聽,箭眉倒豎,俊目圓睜,心中思索:好厲害的勝老者,說話有剛有柔,而且抬舉我。要說高雙青,我有心把他獻出山來,我二弟邱銳說我懼怕勝英。想罷,遂抱腕當胸,說道:「勝老明公,高雙青確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狽不堪,問他因何落到這般光景,他一派謊言對答。我拿話一擠兌他,他說周家屯宦家樓上,捋住小姐髮髻,持刀威嚇,明公與紳董在樓窗戶外叫他,有這一案。我說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為。我吩咐我山中的眾賓朋,把他亂刃分屍。他與在下並不認識,與我二弟邱銳八拜結交,我二弟阻攔,說他前來求救,如其咱們不救,由他再投奔別處而去,反倒要殺他,你是懼怕勝老者,你是不敢不殺高雙青。
  皆因勝老者能以武力壓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蓮花峪,高雙青如打我敝寨逃走,勝老達官,惡賊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雙青,一來對不住明公,二則我收留採花淫賊何用?再者說,我小山敝寨尚且還有女眷,讓我反貼門神左右難。」勝爺捋髯說道:「大寨主,這話是含糊其詞呀。要押高雙青,又怕二寨主恥笑,說你懼怕勝英。你我是外場的朋友,誰還有怕誰的道理嗎?有心不獻高雙青,又怕對不住勝英,這不是含糊其詞嗎?人物說話,總要爽快,是獻那高雙青不獻呢?寨主要擺一個道,我勝英當百依百隨。」林士佩聽罷,箭眉一挑,說道:「勝老明公,咱拿高雙青取一個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鏢,原是北六省人氏,現如今我們蓮花峪在南,咱二位立個南北英雄會。
  我預備一二百封紅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鏢局的,僧、道、俗、回漢兩教保鏢的,替我代請。我這個敝寨現有寨主朋友等,約有一百餘名,我再轉請蓮花湖的賓朋。我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四十寨總轄)八拜結交,那蓮花湖與我這敝寨乃同氣連枝。
  明公將眾鏢頭請到時,我預備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見面,我把高雙青在酒席筵前獻出來。你要是按你門戶規矩,任憑你處治;要願將他送到官廳,我給你套車送去。你要是來,你方為十三省總鏢頭;如其不來,你立下一張字據,把十三省總鏢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腳不許你蹬,你就回家納福去吧。」
  勝老者聞聽,心中思索:此話善中藏刁。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為這一個採花賊,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來,一世的名譽,沒於今日。如若是來,綠林道山大王見著保鏢的,自然氣憤;保鏢見著綠林道,自然不悅,我們這兩行,冰炭不同爐。自古會無善會,宴無好宴。豈不聞五霸之中,晉文公九合諸侯踐土會盟,各無好意?這好比,西漢的鴻門宴,楚漢爭雄的九里山,後漢三國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灘,都是殺人的戰場。事到如今,難以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聲壞。常言說得好,閻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
  遂說道:「寨主,不用你紅白帖,我能聘請鏢行英雄,五日內必來高山打擾。」林士佩說道:「你如其不來呢?」勝爺答道:「咱是開買賣,我就給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產,可以給你立張房契;南北英雄會,還能寫字據嗎?」林士佩說道:「如此你我三擊掌可也。」勝爺說道:「很好。擊掌之後,五日內勝英不到,我非為人也,犬豕不如。」勝爺說罷,遂舉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還,二位三擊掌。此事大不要緊,勝三爺幾乎把八十餘位保鏢的英雄性命,斷送在此山,暫且不提。且說林寨主說道:「您趕緊回鏢局請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讓到小寨之內茶酒相待啦。」勝爺說:「好好,五日內必要騷擾,何必當時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長天也長。」說罷,彼此抱拳道個請字而別。
  此時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身背後叫道:「勝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們劃破,自爺們就光著膀子走嗎?」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自顧與明公說話啦,忘了這位賈鏢頭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嘍卒:「你們腿快的,急速進寨,把身矮體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來。」嘍卒答應一聲,轉身飛跑進山。勝爺與林士佩談古論今,說些閒話。工夫不見甚大,嘍卒手提一青綢子包裹回來,當面打開,遂說道:「賈鏢頭,您換衣服吧。」賈明一看,頭巾絹帕大衣,短靠靴襪,腿帶獅子絆,英雄帶,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頭虎說道:「這倒不錯,下身衣服未動,我穿上細白綢子褂,絹綢短靠,剩下衣服我拿著走哇。」勝爺說道:「不許,你傷損的衣服換上就得啦,為甚麼還拿人家別的衣服呢?」又見一名嘍卒說道:「賈爺,這是您的法寶,給您送來啦!」原來是那一字鑌鐵杵,一錠銀子,二三百小制錢。「夠不夠?請您多包涵點吧。」可見其當嘍卒的,沒有安善良民,金頭虎心裡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別說損話,給我我就要。」勝爺當面謝過寨主,說道:「多承寨主海涵,勝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說道:「明公,哪裡話來?您這是賞臉呀!些須小事,何足掛齒?」二人遂抱拳,各道請字。
  勝爺出高山口,帶著賈明。此時金頭虎心滿意足,自己思索:要換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罵街,再打些個嘍卒,就可以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實在無知,要不是勝三爺到,焉有賈明的性命?且說老勝英氣憤憤來到飛龍鎮鎮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鎮店口張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楊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黃三哥,老師把傻小子找回來啦!」楊五爺又說道:「黃三哥,賈明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原那衣裳甚髒,您看換了新的衣裳啦。」臨至近前,黃三太遂叫道:「老師,您在那兒找回賈明兄弟來啦?」勝爺聽罷,遂「唉」了一聲。賈明說:「黃三哥,楊香五,熱鬧著呢,我把小賊打啦,大賊把我打啦。看看我要歸位時,我勝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擊掌,也不知是什麼會?熱鬧極啦。」香五說道:「黃三哥,大概賈明又惹了禍啦。」勝爺接著說道:「這個禍還不小。你們大家甚麼時候回到飛龍鎮?」香五說道:「四更來天我們由二郎山回來。被搶的少婦,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幾名老嘍卒,幔帳罩著藤床軟榻,我邱三叔與店主人丁紳董,我們大眾護隨,外有五百兩白銀。我們大眾歸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婦店中住著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環婆子服侍,又請名醫診脈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們大眾分散金銀,散了山寨,各歸故里。」師徒說著話,進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與大眾問在那裡找來的賈明,勝爺就把蓮花峪三擊掌,五日內在蓮花峪赴南北英雄會之事,說了一遍。二老聞聽,邱三爺先說道:「南北英雄會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藝,千人不擋,萬人不敵。」丁桂芳又說道:「此人力有呂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國東吳周郎之毒。咱鏢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勝爺捋髯一笑,遂說道:「愚兄勝英不能失信於他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二位賢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飯沒有?」三太說道:「我們大眾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飯。」工夫不大,勝爺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連夜趕奔咱十三省總鏢局。沿路上渴了不許在茶鋪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飲馬的馬槽,喝點涼水;餓了不許在飯館子吃飯,或者買套燒餅果子,或者買個饅頭,走著路就吃了;晚上不許住店,樹林內歇歇。請你大師伯,你李四叔,千萬別誤五日內。你們兩個人見著,就提老夫請你師伯、你師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們三位,當面問明眾鏢頭,要是有妻兒老小者,不能割捨,別赴南北英雄會來。有不怕死的,並無牽掛,五日以內,必須趕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師之命,急忙起身,按勝爺分派而行。
  當時上路,連夜而行,第二日掌燈時,趕到十三省總鏢局。二位進了鏢局,蓬頭垢面,拜見三老,局中正坐著李四爺李剛,左有聾啞仙師,右有弼昆長老。一見三太、香五滿身滿臉塵土,聾啞仙師問道:「你師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
  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師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飛龍鎮丁家店,路上遇見一個採花淫賊。」就把高雙青採花命案,宦家樓上逼奸,他師傅追拿淫賊,到了俠義莊,他邱三叔的義子螟蛉、賊人由俠義莊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師傅單刀會群賊,破了二郎山,賊人又打地道逃走。金頭虎由地道追到蓮花峪,毆打嘍卒,惹出是非。我師傅與林士佩三擊掌,五日內南北英雄會。今天可是二日,我師傅派我弟兄二人連夜而來,我老師拜托您三位,師叔、大師伯、李四叔,你們問鏢行的眾位師傅,家有妻兒老小,不能割捨,千萬別赴南北英雄會,原本是殺人戰場;如若無有牽掛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會。」李四爺一問,大眾面面相覷,英雄未免負氣。待了一會,才有人站起身形,這位說:「李老鏢頭,我去。」那位說:「李四爺,我去。」
  這位又說:「李四叔,我也去。」好漢就怕比較,再說鏢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餘位俱各立起身軀,皆因有十三省總鏢局,閒住、拜望朋友來的;就有幾十位。惟有聾埡仙師站起身軀,口念無量佛,遂說道:「眾位英雄,去者也沒有什麼便宜,不去者也沒有包涵,咱作的是買賣,焉有都去之理呢?總得留個三二十位,率由舊章,作買賣要緊。咱要都去,各帶兵刃,地面上觀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驚。」對三太、香五道:「你們先淨面喝茶,吃點東西。」三太、香五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吃喝完畢。喘喘氣,歇了歇,他二人這才起身,回歸飛龍鎮丁家店。三太說道:「大概兩天工夫,我們准到。」聾啞仙師說道:「你二人回去,見著你的師傅勝三爺,就說我們老弟兄三個商議已妥。不說是五日內赴南北英雄會嗎?我們四天之內准到。頭一伙假扮鏢車十數輛,趕車的也是保鏢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鏢的,客人也是保鏢的,二十多人不甚為多。第二伙叫你師叔弼昆,扮作十個二十個騾馱子,也算一隻鏢,趕騾馱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鏢的,也俱是保鏢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剛,也扮作鏢一隻,俱插十三省保鏢局鏢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後天四天之內,准到飛龍鎮丁家店聚齊。」
  且說黃三太、楊香五,正在第四天剛到晌午之時,他們弟兄二人,可就進了丁家店了。見過勝三爺,勝三爺問道:「你二人可曾見著你的師叔與師伯?你那李四叔對於此事是怎樣辦理的?」三太說道:「我那諸葛大師伯說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內。他們扮作三隻鏢,大概鏢行之人來者,約在六十餘位之數。」勝爺說道:「好好,夠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飯,同張茂龍、李煜在北鎮店口迎請,來一撥,陪一撥。」又說道:「丁賢弟,你交愚兄這個朋友,您得多傷些銀錢,久後咱弟兄算一筆清賬。這現有二十餘位,再來六十餘位,我得騷擾幾日,你告知伙計,此三合店就別住其他客商們啦。」丁紳董說道:「勝三哥,您要來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給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給您騰出兩號來。勝三哥,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勝爺說道:「很好,很好。」遂拿兩桿鏢旗,叫伙計插在匾上。您道,這可稱得起俠義剛強,英雄老店。等到太陽平西,三太。香五同著鏢車進店,十數輛車,十數個趕車的,俱是保鏢的打扮,連客人等俱都來到,聾啞仙師也扮作老客模樣。勝爺聽說鏢車已到,勝爺趕緊迎接進店,店家預備茶水,就在北跨院擺開桌案。
  此時因在三月半的時候,大家淨面喝茶,及至太陽剩了不高的時候,李煜、張茂龍二人又領弼昆長老來了一隻鏢車,連趕馱子的帶客人,俱都是保鏢的,也有二十來位。勝爺接進,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陽時,又把神刀將李剛,李四爺陪進來。
  眾英雄在北跨院茶畢,擺酒,勝爺說道:「三太,你點點咱人們的數目,朋天要早起身,夠奔蓮花峪赴會。」丁桂芳說道:勝三哥且慢,先別點數。我十八家招商店內有十八個把勢場,十八個場子之內練把勢的,連十八家店中掌櫃、賬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會。」勝爺聞聽,控背躬身,口稱:「丁賢弟,十八個場子的鄉親習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兒老小,十家店內的伙計都是拿賢弟你的月錢。這赴會是刀槍山,劍戟林,原本是殺人的戰場,倘有差錯,我擔待不起。賢弟要看重勝英,你與兩個賢姪前往可也,餘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領。」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場子內有十數餘人;我前次與你們同來者十數餘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來的這三撥鏢共點清眾位的數目。」三太說道:「老師,共八十四位。」勝老者點頭道:「足以夠用。」勝爺又叫道:「丁賢弟,你府上種著幾十頃地,騾馬可能有多少?」丁紳董說道:「勝三哥,你兩個小姪丁龍、丁虎,他們有走騾快馬二十餘匹。」勝爺說:「用不了,可以備六匹馬來,俱要鞍韉鮮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頭一位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勝英,第三位弼昆長老,第四位李剛李四爺,第五位邱三爺邱璉,第六位就是賢弟你。」聾啞仙師划策:「吃完飯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師傅,多請幾位來,四更來天,就要酒飯備齊。咱們八十餘人起身,各帶兵刃,怕驚動鋪戶住戶,致使他人受驚恐,也省得官面盤查。」大家說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鋪戶住戶尚未起來,省卻好些個是非。」丁桂芳說道:「伙計劉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馬號的,挑選六匹強壯肥大的好馬拉到店裡,細草細料好好喂起來,明天起早備用。」大家這才依計而行。眾位睡了一覺,養了養精神,天到四更,伙計趕緊將大家叫起,遂說道:「達官爺們,酒飯齊啦。」眾英雄飽餐一頓,店裡伙計將那六匹馬備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騎。聾啞仙師叫道:「勝施主,咱這一起身,也得有個准規矩呀。別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貧道的門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歐陽德,他們二人並肩緊緊督後,千萬不可亂行。」六位老英雄這才上馬,出離飛龍鎮,趕奔而行。金頭虎說道:「楊香五、歐陽德,要不是我,你們那裡看這麼大的熱鬧呢?」歐陽德說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誰沒誰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別去呀。」說說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蓮花峪赴會去了。
  且說六老者乘跨坐騎並行,行到天至巳時了,遠遠就見蓮花峪陡壁山岩,高聳聳綠樹蔭濃,流水潺潺,途次碧綠盈野。
  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山坡上懸掛雕鬥。離山口切近,忽聽嗆啷啷鑼聲一棒,有嘍卒由山口內一字長蛇闖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東,出離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為二龍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雙手帶,借太陽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奪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著。勝三爺等六匹座騎停住觀看,那二百名嘍卒好似刀裁似的齊整。北邊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臉朝北,整整齊齊一百對,鴉雀無聲。此時六老者留神觀看,忽然間聽山口內,馬踏鑾鈴響,闖出一匹白龍駒,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兩家寨主勒住嚼環。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風,在眾人之前顯露出來。只見他頭戴粉蓮色六楞抽口壯帽,周圍品藍海棠花,當頂襯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蓮色大氅,背後十二顆鏢槍,襯紅綢子烈火苗;銀灰短靠,繡花囊中明露著點穴鐝三隻。林士佩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馬上站起身軀,雙手夾繃韁繩,如不然在馬上站不起來。白龍駒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帶,要不然在馬上也是不能站起來。勝爺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馬!」
  林士佩說道:「且慢,嘍卒接馬。把勝老明公的馬接去,細草細料飲喂牽遛。」又說道:「明公請。」勝爺說道:「寨主請。」勝爺背後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後四十餘家寨主。勝、林二位說說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誼,面上歡悅心內仇。勝老者這一進蓮花峪,好比那虎穴龍潭,刀山油鍋,鐵壁銅城,天羅地網。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鼇。勝老者、八十四位英雄進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此時在林士佩身後緊緊跟隨著四十餘家寨主,一個個俱是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面帶殺氣,各執長短傢伙不一。且說林士佩來至勝爺跟前的時候,在馬上站起身軀,舉目一望,留神觀看。今日這一看勝老者,與五老並馬比肩而行,勝老者雖然年過古稀,皺紋堆累,白髮蒼蒼,但精神百倍,不減英年氣概。林士佩此時心中暗暗打量勝爺:人言老勝英武藝絕倫,刀法精強,俠肝義膽,殺贓官,除惡霸,救的是仁人義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可稱得當世之英雄。又一看勝爺身後跟隨的那七八十位保鏢的打扮,個個也是精神百倍,雖數十里而來,毫無倦怠氣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馬上站著,正自暗想,已然馬臨勝爺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誠,露於外表,趕緊在馬上端壯帽,整大氅,甩鐙離鞍下了座騎,對著勝爺抱腕當胸,控背躬身,虛心下氣,說道:「勝老明公,今日不辭勞瘁,來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達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遠迎,疏客之罪,尚祈老達官當面恕過。」勝爺答道:「寨主說的哪裡話來?勝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親雅教,久有此心,奈無由問候,今日謬蒙寨主見招,得瞻峻嶺崇山,不特勝某一人有幸,敝局鏢行眾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謙恭,你我乃一見如故。」勝爺說著話,甩鐙離鞍,五老相繼跳下座騎。與林士佩略事周旋,勝爺又說道:「今日敝局人眾,來到貴山,他們俱是鏢行一介武夫,對於貴山寨規多有不曉,望寨主海涵一切,不勝萬幸矣。」林士佩說道:「老達官太過周到了,望老達官對於小寨人等,不加見笑足矣。」林士佩與勝爺談著話,遂向山內相請,二人謙遜一回,林士佩說道:「小山敝寨有這麼一個規矩;賓朋遠來,必須朋友在先而行。」說罷,林士佩對著勝爺,道了一個請字,於是勝爺在先,林士佩在後,直往山寨裡面而行。
  正行走中間,勝爺留神觀看,見頭道山口站立著二百名削刀手,俱各雙手使手帶,對面排班站立,分為一百對,相對站立,俱是兩人相對著擎起大刀,將刀搭在一起,兩刃豎著朝下,人若打此經過,必須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勝爺一看,心中暗想:這那是排班迎客?這簡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豎著刀柄,刀刃朝下,兩人用力緊錯,只聽得刀錯刀的聲音,倉啷啷的響亮,一個個橫眉立目,活賽殺人夜叉,別說是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就這麼一看,簡直可以把人嚇掉膽魂。
  勝爺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後說道:「亮開隊伍,迎接賓客。」
  勝爺心中說道:「亮開隊伍迎客,也不是什麼樣兒?」林士佩說畢,只見削刀手,一個個緊錯鋼刀,較前不過又加上一分勁兒。這一百對削刀手一加勁兒,那鋼刀相錯音響聲不覺震人耳鼓,兇惡的氣燄較前又加上數倍。勝爺一看,心中說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個名兒,豈不是虛度此生?古人曾說過,君子既沒世,而名不稱焉。想我勝英年過古稀,正在暮景殘年,能有幾何?自有生以來,那個不曉之為人?慢說你是刀山,就是油鍋在前,俺勝爺若有半點懼怕,豈不減卻一世威名?」勝爺此時與林士佩談笑自若,往前而行,雖前面刀山迎客,那勝老者眼中猶如無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勝爺鑽過頭一對削刀手。您道勝爺的身軀乃是五尺有餘,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著刀,最高的度數,距地不過五尺有餘。勝爺往裡鑽著,恰恰刀碰鴨尾絨巾,只聽得刀碰鴨尾絨巾的聲音嚓嚓亂響,好不驚嚇人也!勝爺鑽至第二隊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鑽刀山之事,我是耳聞未見。明家末葉,闖王李自成造反,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關東盛京請清兵。大清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登基,更年改月,才為大清國一統華夷,吳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勝英為拿一個採花賊,一來整理門戶,二則給黎民百姓除害,我雖不敢比那總兵吳三桂,我勝英焉可自餒?勝爺鑽至第三對上,只聽鴨尾絨巾碰得嚓嚓直響。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觀看勝老者,只見他神色不移,氣不湧出,一腔雄壯氣概,顯露表外。
  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說道:我觀看老勝英之為人,真不亞如三國時之五虎上將黃漢升。林士佩想到這裡,遂一聲吶喊:「削刀手撤隊!」此時勝爺手提英雄氅,剛剛鑽過第三對削刀手。那削刀手一聽林寨主吶喊撤隊,一個個俱皆將刀豎起,往肩膀上一扛,臉朝南的轉身形面朝北,臉朝北的轉身形面朝南,一個個俱皆背對背而立,一時間,只見肅肅威嚴,鴉雀無聲。
  林士佩趕緊走至勝爺跟前,並肩而行。兩人口中說的是些知心之語,然而可是嘴頭上的假好兒,其實心裡林士佩暗藏奸詐,恨不得含一口涼水,將勝爺吞下去,才對他的心事。皆因為綠林道與保鏢的乃是冰炭一般,向來是反仇的。綠林道專講究劫掠,保鏢的專為是保護商賈買賣,這豈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勝爺表示出假好假誼的樣兒,心中卻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勝二位在前說說笑笑而行,後面跟隨著鏢行之人八十三位,綠林道英雄四十餘位,俱各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正走在中間,來至在二道山口,勝爺抬頭觀看,只見迎面上有長箭手六十人,迎頭排隊而立,一個個俱是張弓搭箭,弓弦兒拉得如同滿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長箭手直對勝老者,簡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為什麼這宗舉動呢?皆因他素常聽說過勝三爺的為人,光明磊落,膽量過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勝爺的膽量如何。哪知勝老者抱定一種寧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傳,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膽量小的,不用說鑽刀山,就是一看,嚇也嚇糊塗了。及至來到長箭手切近,一個個張弓待發,倘有不測,豈不是亂箭攢身?哪知勝老者與林士佩往前行走,來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說說笑笑,目中猶如無物一般。林士佩一看勝老者,真是膽大如天,面不更色,毫無一點懼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隊!」
  那弓箭手聞聽寨主吩咐,一個個撤矢還弦,將箭灌在壺中,急忙挎於背後,散開一條道路,讓林士佩與勝老者及後面百十餘位過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柵欄門外,勝爺舉目觀看,只見有六十名撓鉤手,在前排開隊伍,擋住去路。那六十名撓鉤手,俱是南北站立,北邊的面朝南,南邊的面朝北,各執一把鉤鐮槍,都是藤子槍桿,六尺餘長,核桃粗細,顫顫巍巍,上安鉤鐮槍,槍頭六寸多長,外有倒須鉤二個,紅纓相趁,在對面站著,槍尖對定槍尖,當中留著一條道路一尺餘寬,人要從當中一走,那槍尖必得將人掛成肉泥一般。勝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勝英鑽了三對,長箭手卻迎頭撤去,到第三道寨欄門,又有撓鉤手,擋住去路。慢說你是撓鉤手,你就是槍林箭雨,我勝英豈能懼哉!書要簡短,勝爺走至撓鉤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聲吶喊:「撓鉤手撤隊!」那撓鉤手一個個也是猶如削刀手一樣,各自將撓鉤抱於懷內,轉身而立,當中讓出五尺餘寬一條大路。林士佩與勝老者並肩前行,打開柵欄門直奔前寨。
  勝爺觀看兩邊栽種青鬆翠柏,相隔兩丈寬,樹木茂盛,綠葉森森,清氣襲人,精神不覺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鄉異景,若非天然異景,何有如是之佳境?雖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當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墊地,平平坦坦。走出不遠,林士佩在後面道:「勝老明公,您的人到齊了沒有?」勝爺聞聽,這才止住步回頭觀看。留神一看自己鏢行之人,但見歐陽德、邱成二人在最後壓著隊伍緊緊跟隨。皆因諸葛道爺在飛龍鎮臨行時,曾划策說過,歐陽德、邱成二人在後面不許擅離;若一離開本隊,就是本隊的人有沒到的。勝爺一聽,林士佩問勝爺的人齊了沒有,勝爺故此往後觀看。見歐陽德與邱成在後,並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齊啦,遂對林寨主答道:「敝鏢行之人俱皆來齊。」林士佩問勝爺的時候,自己也回頭看自己背後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後面跟隨。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勝爺與林士佩說完自己鏢行之人俱已來齊的話,林士佩對著勝爺點了點頭,遂吩咐查山嘍卒道:「打裡邊三道山口傳下山令,就說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撓鉤手,二道山口長箭手,頭道山口削刀手,個個把住山口,對於鏢行之人,不許私自放走。如有鏢行之人出入者,須有本山腰牌,嘍卒護送,方許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鏢行之人,或者與鏢行之人舊日親朋,徇私違令,暗暗放走時,定按山規行事,碎屍萬段,將首級掛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畢,回頭叫道:「勝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勝爺說道:「不錯,不錯,一位不缺。」林士佩面帶笑容,遂對勝老者說道:「鏢行之人進了此山,大概來則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許是有點費事吧?」勝爺聽罷,對著林士佩捋著銀髯哈哈大笑說道:「林寨主,我勝英既來之則安之。如果是勝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著勝英還不來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氣哇,就算是龍潭虎穴,勝爺何懼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勝老達官,我跟你說的不過是玩笑話耳。」
  二人說著話,仍舊往前行走,並肩而行,越過前寨直奔聚義廳。勝爺觀看,聚義廳內並無一人,內設擺琴桌,對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翹頭案,上面設擺古董玩物,奇珍異寶。上面懸掛黑地金字一塊大匾,上書」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絆英雄帶,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後尚有四十餘人,必然也歸西廊下,共計二百來往的人數。東廊下一溜條桌板凳,並無一人。東廊下東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三面繡花圍桌,上繡龍出水風離窩,團花朵朵。
  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也是三面花圍桌。勝爺觀看已畢,心中明白,這必是我與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義廳寬闊廣大之至,比今時大戲園子不小。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聘約您來,俱是您的高朋賓客。在下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將您的賓朋請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
  西敞廳來者,但是本山的賓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廳了。
  您的高親貴友,現有東敞廳;在下早與您預備齊了。請將老達官您的人俱都讓到東敞廳,大家一路勞乏,也好歇息歇息。」
  勝爺對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貴客了。」林寨主說道:「哪裡話來,份所當然。」語畢,遂將鏢行所來之人,向東敞廳相讓。你道,東敞廳內中比戲園子尚大,寬闊已極,勝爺鏢行之人,來了八十餘位,要是進了東敞廳,大家連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過來。林士佩此時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此次我將您貴行之人請到,沒有別的,朋友千個不為多。請您給我將您鏢行的朋友介紹幾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認識幾位高明。」
  勝爺聽罷,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諸葛山真說道:「道兄,道兄請過來,我給你老人家介紹一位朋友。這是蓮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藝高強,南方屬其第一,壓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稱震八方者是也。」又對林士佩說道:「這是我師兄,複姓諸葛,雙名山真,蒙眾人抬愛,人稱聾啞仙師鐵牌道人。」老道打稽首,口念無量佛:「貧道指佛穿衣,賴佛吃飯。勝施主聘請,本不當再染紅塵,不得已前來打擾。」勝爺抱拳說道;」師弟請過來。這一位是我之師弟,千佛山真武頂廟裡出家,法名弼昆,人稱紅蓮羅漢。」又指著林士佩說道:「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親多近。」和尚打問訊,口念阿彌陀佛說道:「貧僧乃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應當我打掃寺院,敬奉佛經。勝施主約我前來,出家人萬不得已,來在高山打擾。」
  林士佩說道:「賞臉賜光。這是勝施主情面,在下寶敕跪門,還請不了來呢。」勝爺又給林士佩介紹第三位,勝爺又說道:「四弟請過來。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號士佩。」又對寨主說道:「這是我四弟,姓李名剛號為神刀將,二位要多親多近。」又介紹第四位,叫道:「丁賢弟請過來,與林寨主二位相見。這位乃是飛龍鎮紳董,鋪十八個把勢場丁桂芳丁紳董。」
  二位彼此說了幾句外場話,勝爺又叫道:「邱三弟,你請過來。林寨主,這就是俠義莊的教師,姓邱名,璉,綽號人稱入地崑崙。邱三爺是我師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無珠,不識好歹,收下義子,非奸女子即淫婦人。採花之人高雙青,就是他義子螟蛉,玷污我們之門戶。」邱三爺聞聽,臉面發赤,對林土佩道:「見笑見笑。」林士佩說道:「邱老教師說哪裡話來?常言說得好,聖人不保其親族。師傅領進門,品行在自己。」
  勝爺說道:「就是我弟兄六位,餘下請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紹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給我勝英介紹幾位,我也多認識幾位高明。」
  林士佩說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別人不必相見。」
  遂說道:「二弟請過來。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銳。他與高雙青八拜結交,我與高雙青素不相識。高雙青逃至敝山,我問他因何事這樣狼狽不堪,他用謊言答對,句句不實。我拿話從中一擠兌他,他這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在周家屯一案,採花逼奸,被勝老達官與丁紳董二位看見,在樓窗外叫他。在下一聽,既有一案,再有採花殺命之案,俱是高雙青所做。我當時命我之眾寨主將採花淫賊高雙青亂刃分屍,我二弟阻攔,他言說我懼怕勝老達官,不敢不殺高雙青。二弟你跟勝老達官見一見吧。」勝爺聽罷,捋銀髯哈哈冷笑兩聲,說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銳嗎?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請過來。這是勝老明公,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鈺。餘下不必再見了,皆因為朋友太多,老達官多要原諒。請坐吃茶吧。」林士佩這才回歸西廊下正坐,早有嘍卒獻過香茗,二位英雄先談古論今,然後武力對待,南北英雄會,才有一場血戰。
  談古論今者,先講論三墳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賢。玄元黃帝請老彭,堯王訪舜,舜請大禹,禹王讓湯,湯請伊尹,興周滅紂的姜尚。可歎姜於牙,三生六死,與周朝打下了八百餘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後四百年君弱臣強,各國逞雄,有五霸七雄鬧春秋。五霸者,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國爭地盤,秦、楚、燕、韓、趙、魏、齊。戰國又有四位名帥起、翦、頗、牧,用軍最精。武安君白起,殺生百萬,王翦兵吞六國,李牧能戰,廉頗能守。王翦與始皇打下一統華夷,始皇統一。四十餘年,又有楚漢爭雄。林士佩與勝爺又對答說道:秦家天下四十餘年,始皇南開五嶺,東填苦海,西趕高山。秦始皇專信神佛,求過長生不老之丹,未曾得著。始皇扶乩問神,問秦家江山失於何人之手?焚香已畢,乩筆動轉,乩語上「秦氏江山,喪於胡手」,始皇才修萬里長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輕,乃一小童耳。後來楚漢爭雄,劉邦進咸陽,刀不血刃。
  霸王進咸陽,先殺始皇之孫孩童子嬰,秦家金枝玉葉宗族不憤,霸王殺秦家宗族兩千餘人,坑秦軍二十萬,殺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宮二百里,焚燒傳國寶鼎九個,惟有一個騰空而起,飛入海內,霸王焚其八鼎,可謂暴虐已極。又有出世奇才,漢張良,買劍二口,一口天子劍,一口宰相劍,韓元帥平秦滅楚,陳平六出奇計,才成為興漢四百年的張子房。漢劉邦三尺劍,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鴆孝平皇帝。王莽殺劉八百戶,滅劉三千里,殺得金馬牛三姓不分,姓劉的多改為姓金。逃走了孤兒劉秀劉文書,王莽派能臣畫成人圖,貼在各官廳地界,有人拿著孤兒劉秀,賞千金,封萬戶侯,一根頭髮一匹馬,一寸骨頭一寸金。眼睜睜大漢江山將要滅,又有高明三老。頭一位嚴光嚴於陵,第二位田歐力,第三位蔡壽翁。
  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吳漢之母。重整漢業,漢光武中興。又二百年終於獻。後有臥龍先生諸葛亮,鳳雛龐統龐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將,關、張、趙、馬、黃。天命當終,司馬師的後人司馬炎,把東吳西蜀北魏一掃而平,改為大晉。
  晉文皇帝後來又起隋唐,老楊陵一對秋龍棒,隋煬帝納暑行舟,欺嫂殺兄。天下英雄群起,羅成、秦瓊、程咬金、徐茂恭、魏徵等,打下大唐一統天下。又談宋室年間,開基正業者趙太祖。
  興宋者,楊家將、高家將,到後來有鐵面無私的包公、胡家將,岳家父子精忠報國,被奸相秦檜在風波亭把岳家父子,鐵鏈纏身皮麻拷,岳元帥父子、岳爺的姑爺張憲一同歸西。元末明初元順帝為君不正,為臣不忠,空有老太師脫脫孤立難成。老太師脫脫奏明元順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條絕戶計,要把天下反王煙塵盜寇一網打盡。天不絕人,常遇春馬跳貢院牆。常遇春座騎卷毛獅子一丈黑,在武科場,良駒戰馬撒了一泡尿,將地雷藥線澆濕。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師吩咐落下千斤閘,常遇春力托千斤閘,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兩胳臂底下逃走。眾英雄逃在盧溝橋,脫脫太師派一家達王,手使青銅錘,堵住橋口,天下英雄,不能通過盧溝橋。趕考的舉子之中,撞出興明一員老達官,姓吳名貞,別號童背猿猴,坐騎一匹粉白叫驢。達王坐騎賽鹿錘花豹,馬頭與驢頭一錘撞,雙雙插花,被吳貞一劍削三矢,達王的人頭,兩個錘頭。天下英雄撞過盧溝橋,常遇春到良鄉,馬踏七十二座連營。開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溫先生。文韜武略,徐元帥姓徐名達,字國顯,數百餘陣打下南北兩京,八黑趕元,將元太子追到天現銅橋,定大明一統華夷。明朝十三帝,二百餘年,十三帝崇禎優柔不斷,不能用其臣宰,那時節反了闖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塗炭。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請清兵,太汗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定為大清國,一統華夷。九千歲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才為一統天下。
  勝爺與林士佩對談良久,問一答一,問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勝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謂當今武人之中錚錚者。勝爺也暗暗稱贊林寨主廣覽多讀,在南方綠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為綠林,佔山為王,走入歧途,殊為可惜。二人談著話,連同綠林道中之人及鏢行之人,聽得目瞪口呆。勝爺遂又說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暢談多時,不過替古人饒舌,勝某此來不過為的是多認識幾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勝某方好清理門戶。現在天下英雄聚齊,均在蓮花峪,還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求寨主原諒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門戶的規矩,將他亂刃分屍,給黎民百姓除害,給綠林道除卻害群之馬,給被殺守節寡婦之家,以及長女被殺之家,兩家報仇,給那黃泉下的寡婦及長女雪恨。如此不但勝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
  林士佩道:「勝老達官,您看現在兩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這樣將那高雙青獻與老達官嗎?」勝爺道:「寨主的高見,怎樣方能獻那高雙青呢?」林士佩道:「請您把出手的絕藝獻一獻。您三隻金鏢壓綠林,甩頭一子鎮住十三省,魚鱗紫金刀縱橫天下。我西廊下,眾群雄久聞大名,沒見過高明的絕藝。如若俱都甘拜下風,慢說是獻那高雙青,就是蓮花峪,任足下開消分散,從此哈哈一笑,將我敝山二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贏不了眾群雄,明公應當怎樣辦法?」勝爺答道:「既承林寨主及眾群雄抬愛勝某,勝某敢不奉陪?現在備有馬匹在此,任憑林寨主你及眾群雄吩咐,馬上步,勝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長傢伙,十八路短傢伙;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傢伙;帶鉤的,帶刃的,帶翅的,帶絨繩的,帶鎖練的,帶蛾眉針的。陸上則陸戰,水內則水戰。如果寨主及眾群雄贏了勝英,打勝英一拳,踢勝英一腳,把勝英衣服撕一個口兒,那時勝英不但不要高雙青,勝英認罪服輸,將鏢行一干人眾帶回江蘇十三省總鏢局。我就此立給寨主一張字據,將十三省總鏢局一關門,從此南七省之道路,勝英當一塵不染,從此回歸故里莫州,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世上算沒有勝英這麼一個朋友。林寨主,你以為如何?」林寨主說道:「好好好,我們就會會高藝吧。」
  勝爺說道:「我久聞寨主英名,十二顆鏢槍,百發百中,三隻點穴鐝,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一對陰陽雙劍,招術精妙絕倫。你我可以當場比較。」林士佩說道:「很好,我當奉陪。」
  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顆鏢槍,勒獅子絆,腰繫英雄帶,抬胳臂踢腿,沒有繃弔的地方,套挽手壓劍把,二刃雙劍離匣。
  勝爺甩大氅,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套挽手,壓刀把,魚鱗紫金刀離鞘,藍汪汪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勝爺一捋銀髯,由東往西一進步。林士佩二刃雙鋒雙劍,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膽寒,利銳鋒霜快,由西往東要進步。
  正在此時,二寨主邱銳站起身形,說道:「勝老明公,暫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長,也莫發虎狼之威。您為我交了無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會。二位身價重大,資格高尚,如其動手,必然強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節而傷大義。不必二位拼命爭持,勝老明公,我們敝山百十餘位寨主,春秋兩季,閒暇無事,以打獵為樂,所得些奇禽異獸。寨子後西南角有獸圈一處,由頭年冬十月,我們得了一隻八叉梅花鹿,此獸善能鬥虎。我們眾弟兄以此物作樂,我家大寨主兄長請木匠作得柵欄底盤,又製造三十六塊木頭柵欄,一丈高,八尺寬。把底盤在聚義廳前圈好,上好了木頭柵欄,將鹿籠拉在裡面,將柵欄圈好,連底盤帶柵欄一丈二高。將鹿由籠中放出,我們敝寨中之賓朋以打鹿為樂。今天以打鹿賭鬥輸贏:把圈圍好,將鹿放出籠來,木頭圈內寬闊,二十八丈方圓,你老人家鏢行的達官下圈打鹿,三陣賭輸贏,若三陣將鹿打死,我們就獻出高雙青,你老人家樂意整理門戶規矩,將高雙青亂刃分屍;不樂意當時殺之;您樂意往哪府哪縣,我預備車輛,你老人家護著,我們給您送去。樂意叫我們守山寨,我們在此久居;如其不樂意,叫我們散此山寨,我們各歸故里。」勝爺說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預備吧,三陣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約實行,就算勝英甘拜下風,我隱居田裡。」邱銳二寨主遂吩咐嘍卒先上好木頭底盤,後搭三十六扇木頭柵欄。嘍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頭柵欄屋中而去。來到木頭柵欄屋子,將大門落下兩扇,個個落環子,搬動底盤。那底盤乃是一丈寬二尺高,猶如鐵床的形式,下有鐵腿,可以插在地內。木頭柵欄一丈高,二尺寬厚,俱是卯對卯,筍對筍,上有鐵活管著,用螺絲上好,堅固異常,風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圓,恰似那大演武場兒一般,寬綽豁亮異常。嘍卒們人多勢眾,工夫不大,將那木頭底盤穩好。您道,大柵欄穩好之後,北面有一大門,兩邊鐵槽插榫,可以隨便關開。將那鹿籠拉進大柵欄內,將門一閉,然後人再進去將鹿放出。
  卻說那匹鹿乃是頭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將鹿得著以後,皆因鹿乃義獸,豈不聞鹿得草而鳴其群嗎?故此鹿在山裡,雖然看見人,它卻不傷害人,反而怕人,見著人它必跑。那麼一盡鹿可有什麼難打的呢?這鹿卻不然,自從打了來之時,每逢喂它的時候,卻把那草裝在一個木頭人的肚腹之內。那木頭人肚內滿裝上青草之後,那木頭人肚子作成了活動的。那鹿初次見人肚內有草,它還有不吃的意思,因為這鹿它不沾葷腥東西。
  以後將鹿餓得實在難忍了,那鹿卻向木人的肚內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內吃草慣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後他們卻將那木人的肚子口兒合上,裡頭裝著草,鹿見了木人,卻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開了吃。久而久之,卻給那木人穿上嘍卒的破衣服,裡面還是裝草。那鹿見了人,它也毫不懼怕了,卻用鹿角就去挑牙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內的青草,日子長了,那鹿可就見著人它就撞啦。皆因為它是在人的肚子裡吃草,它並不是害人,它為的是撞開肚子好吃草兒。這就是山賊的陰惡,為是放出那只鹿來,教鏢行人打鹿。會武術的還把一隻鹿放在心上嗎?豈知道這只鹿見了人,可就紅了眼啦,必得將人的肚子撞開了為止。這就是山賊要害鏢行之人,明著是打鹿三陣賭輸贏,暗著就是殺人不用刀。
  且說鹿圈俱已穩好,嘍卒五六十人,俱都拿著鉤鎖皮帶,來到鹿籠近前。那鹿籠乃一丈二長八尺寬,打造得如木車式,當中有門可以關開,那鹿在車中可以隨意轉身。嘍卒們在前邊拉著,在後邊推著,將那鹿車拉至在鹿圈當中,放好以後,嘍卒們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銳,施展陸地飛騰之術,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縱身形,身輕如燕,躥至在鹿圈之內。二寨主來至在鹿車近前,用手開開鎖頭,將那車的門嘩啦一聲響亮,用力拉開。您道,這個鹿可並不認識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見人用角就挑。又因為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與勝爺定的五日之期,勝爺走後,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嘍卒們,由第二日起,就不給那鹿青草吃啦,為的就是暗算鏢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經三天沒吃草啦,簡直餓得眼睛全都紅啦,所以二寨主邱銳開開鹿車之門,遂趕緊跑至鹿圈切近,一縱身跳出圈外,說道:「眾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眾站起身形觀看,此鹿好比那鄉下的二號驢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滿身白梅花兒,一角有八叉,在籠楞上擦得錚亮,由籠中縱出木圈以外。眾嘍卒包圍著柵欄,俱是手使大槍白蠟桿子鉤鐮套鎖。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開,在圈內來往打盤。二寨主邱銳說道:「勝老明公,您派您鏢行之人打鹿吧。」勝爺在東廊之下,面向南抱腕當胸,遂說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話言未了,內中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面如白玉,一身藍絹綢短靠,說道:「勝老伯父,小姪男願往打鹿。」勝爺一看,原來是趙謙。那趙謙乃東路鏢頭,人稱雙銅將趙謙是也。勝爹說道:「賢姪留神小心。」趙謙說聲」曉得」,遂繃十字絆,勒英雄帶,掂了掂雙鐧,進圈打鹿。二寨主邱銳說道:「鏢頭且慢。我與勝老達官,有個交代。」遂叫道:「勝老達官,鹿乃義獸,鹿得草而鳴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換一位,三陣賭輸贏,是以拳腳打鹿,您這位肪友,身帶兵器不能下圈。」勝爺說道:「咱們所言者,三陣打鹿,並沒有提用刀使槍,或使拳腳。即在眾朋友的面前,我勝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趙賢姪,你能以拳腳打鹿嗎?」趙謙道:「小姪對付而已。」趙謙說罷,遂將兵器由背後抽下,說道:「哪位受累,給我拿一會兒傢伙?」傻小子金頭虎嚷道:「趙哥們我給你拿著吧。你可要多留點神哪,那鹿兒可厲害。」趙謙說聲「曉得」,遂轉身形,直奔木頭柵欄而來。嘍卒往兩旁一閃,趙謙擰身形,縱在上邊,左胳臂一挎,兩腿一順,縱在裡邊。
  此鹿善能鬥虎,四足甚快,見人進去,由南往北,四蹄翻開。
  趙謙年輕,未經過此陣,本打算鹿臨切近,再施展武學的招術,誰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邊一閃,未及閃開,八叉角正往趙謙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趙謙躲閃不及,由趙謙左肋梢挑入,鹿角挑進肋梢半尺有餘,那鹿又往上一揚頭,就聽咔哧一聲響,將左肋條挑折。頃刻之間,鮮血直流,趙謙躺在地下,哼了一聲,一命嗚呼。
  大眾英雄一看,趙謙已死,勝爺顏色一變,自己說道:「喝,傷了一位少年鏢頭。我此盟姪,如因保鏢喪命,倒是買賣規矩呀,我帶人家孩子,赴這南北英雄會,叫人家孩子死於非命。他家中年邁的父母,耳鬢的嬌妻,此人只二十三歲,可歎他年輕喪命。」勝爺捋髯,顏色一變。二寨主在旁叫道:「勝老明公,此鹿橫骨插心,乃是野獸一隻。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鏢行動手,也不好意思傷你老人家的頭目。因為是野獸,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單等南北英雄會輸贏已畢,再請高僧高道超度趙鏢頭的靈魂。」勝爺聽罷,將銀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後送傘。請僧道超度靈魂,若非保鏢護院之人。你們綠林道也不能請僧道超度靈魂,燒紙風刮了,唸經和尚飽,只見活人奠酒,不見死人飲半滴。我盟姪趙謙怨他命短;我再請一位二陣。」二寨主忙派嘍卒拿長把鉤竿子,將趙鏢頭死屍搭出來。勝爺同著大眾觀看,血淋淋死屍,搭著走了。林士佩遂說道:「後寨花園有過廳一所,內有五七口壽木,擇選上等的把趙鏢頭成殮起來。」勝爺再問:「哪一位朋友,二陣下圈打鹿?」言還未了,又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黃白臉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後一條竹節鋼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趙謙之盟兄,一心要給拜弟報仇,乃是西路鏢頭李勛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鋼鞭,遂說道:「那位受累給我拿一拿兵刃?」紅旗李煜接過竹節單鞭。李勛轉身,拾腿伸胳膊沒有繃弔的地方,來到木圈以前。眾嘍卒閃開身軀,起身往上一縱,胳臂一挎,縱身跳入裡面。鹿在裡邊打盤,人有人言,獸有獸語,餓了幾天,方來下圈之人,撞破肚子,無草無料。這個又來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這個人哪,乃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俗語說得卻好,經一番挫折,長一番閱歷。那李勛一看那鹿過來了,暗道:「適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給挑死啦。我離那鹿遠遠的,我就閃身軀,等著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數打他。」單說李勛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縱進柵欄內,那鹿就四踢蹬開,猶如箭頭一般,直奔李勛而來。李勛未等鹿到身前,趕緊向旁邊一閃身軀。那鹿按足了勁,著實的一挑,卻被李勛閃過。您道,李勛方然閃開,那鹿見人閃開,未等腳步站穩,卻橫著一晃頭角,偏著又奔李勛的軟肋梢去挑,那李勛趕緊閃躲開了。這頭一撞,腳步尚未站穩,冷不防橫著又是一角,李勛這次可躲閃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這橫著一角,卻挑在李勛軟肋上,只見紅光一冒,鮮血淋漓,滿肚五臟流於地上。李勛第二陣入圈打鹿,又死於非命。勝爺一看,復又一驚,口中說道:好橫的鹿,真比人的拳腳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銳對勝爺說道:「這鹿乃是野獸,橫骨插心,要是我們山裡賓朋,就是項生三頭,膀長六臂,也絕不敢傷你老人家的鏢頭,請你老人家多多原諒吧。」遂又吩咐嘍卒:「拿鉤竿子將李鏢頭的死屍搭將出來,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殮。一俟南北英雄會已後,再請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鏢頭的靈魂。」二寨主說畢,嘍卒們又用竿叉鉤子,將李勛的死屍由柵欄之內搭將出來,抬到後院花園子過廳,用棺木成殮去了。勝爺一見李勛又死於非命,不覺萬分悲傷,勝爺心中暗想:為我清理門戶,捉拿高雙青,引起南北英雄會,為什麼叫旁人跟著遭劫呢?如果為保鏢而死,那是買賣生意,分所當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鏢之飯,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如今為我與綠林道打賭,這一見面,打這麼一隻鹿,就死兩位少年鏢頭,將來人家的父母妻子問我,我何言答對?這不過打鹿,少時要是肉搏血戰,刀槍齊舉,還不知要損傷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這不是自尋苦惱嗎?既然是我自尋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損傷旁人呢?
  勝爺想到這裡,自己又是恨,又是氣。恨的是邱三爺有眼無珠,不識賢愚好歹,收下這樣敗壞門戶的淫賊;氣的是傻小子賈明天真爛漫,不知人情事態,到處惹禍。要不是賈明毆傷嘍卒,光起火來,林士佩不至出這樣苦辣手段,暗害鏢行之人。勝爺悲惱交加,捋銀髯對著邱三爺「嘿嘿」冷笑兩聲,這才甩大氅,摘下魚鱗紫金刀,脅下撤鏢囊,就要進圈打鹿。
  正在此時,只見勝爺背後一人大聲喊嚷:「勝三大伯!別生氣,慢著,我有話跟你老人家說。」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金頭虎傻小子賈明。並且傻小子那裡還咕念著哪:「勝三大伯,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姪服其勞。」勝爺看罷,遂對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要下圈打鹿嗎?」賈明說道:「就憑這麼一隻鹿,還能勞動三大伯您的玉體嗎?」勝爺說道:「明兒,須要小心。」傻小子說道:「不用小心,咱爺們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勝爺說道:「打鹿還用造化嗎?」傻小子叫道:「勝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姪兒有金鍾罩鐵布衫護身,十三套橫練工夫,刀槍不懼?難道說,還怕一個鹿角紮嗎?等到躲閃不及之時;叫他紮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兒就完啦。」賈明說罷,對著勝三爺晃了晃沖天杵小辮。勝三爺看著傻小子,不覺轉怒為喜,遂笑道:「總要小心為是。」賈明說道:「曉得。」您道,這個傻小子還是真會冒壞,人家別人下圈打鹿,摘傢伙空著手進圈,這傻小子對著勝三爺說著話,由東敞廳就往西邊直溜,可是背後那只一字鑌鐵杵並未摘下來。這個傻小子原來是心裡有數,為的是背著兵器,溜到柵欄近前,擰身縱到裡面,摘下一字鑌鐵杵,照著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頭虎會冒壞,嘿嘿,還是針尖對上麥芒啦!自從金頭虎喊叫要打鹿的時候,那紫面判官邱銳卻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賈明要打鹿去,卻不摘下兵器,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頭虎剛走到離著柵欄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銳一個箭步由西過來,對著賈明說道:「賈鏢頭,您要幹什麼?」金頭虎對著二寨主,仰著臉兒說:「我是真鏢頭。」二寨主說道:「我沒問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幹什麼?上哪兒去?」賈明說道:「打鹿哇。」二寨主說道:「你怎麼不摘兵器呢?」金頭虎賈明說道:「喝,我怎麼忘了這手兒啦?」二寨主說道:「不錯,我早就給您想著哪。賈鏢頭摘下來吧。」那賈明還是不懂得什麼叫面子,簡直滿不在乎,這才說道:「誰給拿著傢伙呀?」旁邊楊香五說道:「我給你拿著。」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是你拿著吧。」金頭虎由背後懶怠懶怠的將那只一字鑌鐵杵摘下,遞給了楊香五,口中說道:「看看咱們賈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門,不管乾點什麼,總有當差的跟著,給咱們拿著零零碎碎的。」金頭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沒有人理他,嘍卒們聽著,個個都是抿著嘴暗笑。也有低聲耳語的說:「這個傻小子,多麼沒羞沒臊?打算哈巴著羅圈腿溜進鹿圈門,帶著兵器要打鹿,咱們二寨主爺還會吃這個虧嗎?」不表嘍卒們你言我語,且說金頭虎賈明哈吧著羅圈腿,晃悠著這沖天杵小辮,來到柵欄跟前,擰身往上用力一躥,這一躥不要緊,賈明這個樂兒可就大啦!皆因為金頭虎身子橫寬,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躥的時候,就有點膽怯。金頭虎賈明心中說道:我有心打門裡進去,又說不出口來,就是說也是白費,一開門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賈明用盡了平生膂力,往上躥去,這一躥還不錯,倒是躥上去啦。金頭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後往裡一縱身,就跳到裡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躥的時候,恐怕躥不上去,他把勁兒用猛啦,躥得高一點,還是過了頭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柵欄板夾子,可就來不及啦。恰恰把賈明給夾在柵欄板牆的空兒裡頭啦,這一夾把賈明還真給夾住啦。皆因為金頭虎肚子大,賈明被空兒夾住,一著急用手一搬柵欄板牆。用力一晃悠,只聽噗咚一聲響,腦袋向下,就栽倒鹿圈裡面啦。金頭虎奔鹿圈來的時候,嘴裡邊還窮叨念,管著那把守鹿圈嘍卒們直叫小賊。嘍卒同著大寨主林士佩忍氣吞聲,挨了賈明的罵,誰也不敢言語,這一回賈明栽在鹿圈裡面,可就給嘍卒招了樂啦,也解了恨啦。賈明栽倒裡面,口中喊了一聲:「他媽的倒霉!往上一躥,使過了勁啦,還挨了一下子摔,這給小賊們可解了恨啦。」
  不說金頭虎嘴裡胡說,且說那鹿挑死了兩個人,都鮮血直流,腹破腸出,並沒有一點兒草料。那鹿已經挨了三天餓啦,挑開兩個人肚子,連一口草料也沒吃著,急得那鹿在圈裡不住的蹬開四蹄,直打盤旋。那鹿一見賈明從板牆上跌將下來,肚子還是真大,那鹿以為裡頭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邊往東而來,金頭虎是由東面上摔下去的,金頭虎對著那鹿說道:「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運啦!這回你犯了名諱啦。三國時風雛龐士元死在落風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頭虎,你是鹿,老虎專能降鹿,這回你的死期來到啦。」那鹿在圈內打盤旋,跑得如同箭頭一般,還能容賈明說這些話嗎?不過賈明是由在柵欄上夾著的時候就說,口中不住氣的吶喊,一會兒叫鹿給撞上的時候,他還是直喊叫呢。賈明站起身軀,正在自己撲身上的塵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開四蹄而來。人有人言,獸有獸語:「怎麼挑了兩個,也沒有草料呢?這個肚子大,大約准有草料。」金頭虎叫道:「鹿兒好小子!你不用搖頭晃腦,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帶著半份鑾駕,鹿老二你可倒了運啦!犯了地名啦!晦氣,背氣,帶喪氣。你叫小鹿,我乃金頭老虎,老虎吃鹿,老等著你。我告訴你鹿老二說,大將怕犯地名。」金頭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時,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開,奇快無比。金頭虎自不如已死的兩個鏢頭快,皆因為他是羅圈腿,又是個大肚子墜著,展眼間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勁太大,金頭虎閃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頭虎往後一仰身,來個仰面朝天,栽倒塵埃。
  金頭虎急忙用雙手護住五官。此時鹿在圈內,跑到了北邊欄圈跟前;嘍卒們在圈外,用大竿子撓鉤套鎖,砸得叭叭亂響。那鹿轉身抹頭,又向南跑。金頭虎站起身軀,自己說道:「真倒運。」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長一個白道兒,剛換上幾天的衣服就壞啦。鹿在南邊回頭觀看,連挑了三四個,並無一點草料,那意思是要回頭再撞他。賈明說道:「小子,還回頭看哪?我在千佛山學藝之時,我師傅老和尚,在禪堂之中無事談論,言說這鹿有前勁沒後勁。」金頭虎一晃沖天杵小辮,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頭,金頭虎把兩條後腿摟住,用盡平生的力量,往兩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堅固,未曾劈開。金頭虎用右腳往鹿襠裡一踢,鹿由糞門之中,連血帶糞一齊冒出。皆因賈明別號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兩膀一晃,約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經不能活了,賈明摟住兩條鹿腿,將那鹿抖將起來,衝著東面向上摔去。隨後又將鹿抖將起來,頭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頭虎這麼一摔梅花鹿不要緊,原來是方磚鋪地,那鹿已經七竅冒血,兩條前腿蹬了幾蹬,那鹿可就嗚叫幾聲,被金頭虎將鹿摔死。
  此時西廊下群雄一亂,只聽喊叫聲音:「好呀!梳沖天杵小辮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說道:「打鹿此公乃是賈明。」金頭虎不知公字當什麼講;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說打鹿是賈明,有點不大好聽,所以又加上一個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話說連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個公字,賈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嘍卒見鹿已死,將柵欄門打開,金頭虎由裡面出來,那面上與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說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們不服,咱們比較比較?除去他三個賊頭,這三位比不得。」
  賈明意思是就這三位厲害。勝英說道:「賈明不要造次,退回來。」賈明這才退回東敞廳。賈明對楊香五說:「露臉不露臉?」
  楊香五一樂:「你是歪打正著,碰巧啦。」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怎麼不碰巧了呢?」勝爺一看嘍卒七手八腳將死鹿搭往後院去了,又有嘍卒用黃沙土,將人的血跡和鹿的血跡掩埋好。勝爺說道:「林寨主,第三陣我盟姪將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勝英文將高雙青獻出嗎?不是三陣賭輸贏嗎?」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銳接言說道:「勝老達官,這算不輸不贏。要說咱贏啦,鹿撞死您二個鏢頭;要說您輸啦,那個梳沖天杵小辮的將鹿摔死。這為不輸不贏。勝老達官,您說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請問一言,四條腿的走獸,是那一物厲害?」勝爺說道:「不獨我勝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貴友,人人所知,獸中之王,則猛虎也。昔日東漢千歲劉秀,年七歲上被老丞相竇榮放出潼關,大刀蘇獻後面追趕,追到山坡以下,千歲將要被獲,正在急難之間,一隻猛虎將劉千歲救去,才有騁虎登山,烏鴉引路,將漢劉秀救到白水村,隱姓埋名。後來才有千歲起兵,走馬並南用,漢光武中興。皆因救駕之功,封他為獸中之王,所以猛虎發威鎮山林,人所共知;走獸之中首領者猛虎也。」
  邱銳說道:「此言非也。俗語雲,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長大,將虎一口咬死,銜起來就走,豹能食母。我們頭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時,得了一隻土豹,每日打獵回來,將飛禽走兔,用鐵叉往籠裡一遞;要不然一隻鹿腿拿鐵叉遞入籠內,連皮帶骨頭一齊嚼。如要不打獵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墊墊饑,現今有木柵欄圈仍然未動。打鹿之事,作為罷論,咱們現在三陣打豹以賭輸贏。」勝爺說道:「寨主,我有話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陣打了豹呢?還能反覆嗎?」二寨主邱銳說道:「那就不能夠啦。」勝爺說道:「當著天下英雄,將話言明,下圈打豹,拿著兵器嗎?」二寨主說道:「兵刃暗器隨便。」勝爺說道:「那豹現在何處?」二寨主說道:「也在籠內裝著呢。」勝爺說道:「既然如此,請將豹籠拉出來吧。」
  二寨主吩咐嘍卒:「把豹籠拉出來。」嘍卒答應一聲,忙把豹籠拉至聚義廳前;由西廊而過。
  工夫不見甚大,只聽西跨院咕嚕嚕山響,眾人拉著豹籠,約有二十餘名嘍卒,用鎖練皮條帶在前面拉著,後面二十名嘍卒推著。勝爺同眾英雄觀看,此籠寬有一丈二,長有兩丈有餘,四面籠楞用鐵葉包裹,上邊釘著鐵帽圓釘,籠楞寬厚四寸,見楞見角。您道,此籠如若不包鐵葉,被豹咔嚓咔嚓幾口就給咬斷啦,因為鐵葉包裹,鐵帽釘釘著,咬不動。下面四個木輪,比大車的車輪還大,外面鐵瓦,約有二寸餘厚,走在方磚地上,一個勁的亂響。柵欄門兩扇,開開了是一丈六尺寬。眾嘍卒將豹籠拉在木頭圈內,放在南面,將豹籠轉過籠門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時眾嘍卒將皮繩鎖練摘開,安放停妥,出離了木頭圈,將雙柵欄一閉,然後用木頭上好。二寨主將嘍卒挑選一百餘名,多預備虎叉,將柵欄外邊包圍住,怕那豹由裡頭跑出來,虎叉專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裡面開籠放豹吧。」
  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聞,低頭不語。林士佩遂大聲說道:「二弟,你進圈開籠呀!」二寨主遂紅著紫臉面,向林士佩說道:「大寨主兄長,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別人去放吧。」林土佩說道:「咱們不開籠放豹,人家鏢行之人怎麼進圈打豹呢?」
  遂即說道:「哪位去到裡面放豹呢?」綠林道眾人聞聽。俱都默默無語。林士佩遂對勝爺笑說道:「勝老明公,多叫您見笑。沒有別的,還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說畢,遂甩大氅,繃一十字英雄絆,伸胳臂動腿,沒有崩弔的地方,一個箭步,就有一丈多遠。一連二個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將身縱至在木頭圈的切近。又用一個燕子鑽雲式,嗖,縱至木頭柵欄板牆之上,左手踏住板牆一順身,飄然而下。真是身輕如燕,落地無聲,恰如一團棉花,由高處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為什麼要用蒸子三抄水的工夫呢?這就是同著鏢行的人,說句俗語,就是賣一手給大家看看。林士佩這一縱身形,旁邊眾人一看,個個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藝,惟有諸葛道爺對著勝爺說道:「林寨主可謂少年的英雄也。就這二十幾歲的人,能將功夫練到這樣的純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這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的功夫,那是絕不能行的。按現在咱們鏢行之人說,除非貧道與三弟你能夠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辦不了。無怪乎人言,南七省屬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爺說到此處,遂歎了一口氣,說道:「後生可畏。」勝爺也是暗暗稱贊林士佩,對著諸葛道爺誇獎林士佩連連點頭稱是。您道,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鑽雲的功夫,麼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為往前縱時,平常有會武術的,他只可一縱,縱到地方,必得兩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縱時,頭一縱,縱出一丈多遠;第二縱以腳墊腳,借著腳的勁再縱身形。那燕子鑽雲呢?是直著往空中拔勁,往上起的勁頭,完全在腰上,這宗工夫,非由童子時候學練不可,還得是天生來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當著天下眾英雄,把這宗功夫顯耀顯耀。
  再者,邱銳怎麼不去開豹籠呢?皆因為那豹三天沒喂啦,一開籠門的時候,人是稍微慢一點,那豹要撞出籠來,不用說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銳是何等奸詐!他那能上這宗當呢?所以他臊得臉通紅,還是不去開籠。且說那林士佩由板牆飄身落下,一個箭步縱到豹籠跟前,右手提豹籠門上的鐵條,左手拉著鐵環,那豹籠的門乃是雞蛋粗的鐵條管著木頭籠門,籠門上鑲著鐵環,用鐵條串者,要是開籠門時,用手將鐵環提起,一手再抽鐵條,那門就不用人開,豹打裡面一撞將門撞開,就跑出來啦。林士佩一手拉著鐵環,一手拔定鐵條,只聽嘩啦一聲響,林士佩趕緊撤步轉身,一個箭步向北縱去,縱至柵欄牆根,仍用燕子鑽雲的功夫,縱至板牆之上,飄然而下,面不更色,氣不湧出。那豹在籠內時,看見人到了跟前。惡狠狠向籠門撞去,林士佩一開籠門,一轉身的時候,就聽籠門嘩啦一聲響。那豹撞出籠外;直奔木頭柵欄而來三此時外面的嘍卒們拿定虎叉白蠟桿子,敲動柵欄,外面要沒有人把守,沒有虎叉震著,那豹就可以打裡面躥出來。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這宗傢伙,是專能降虎豹,虎豹看見它,就不敢前進。這豹在籠圈內用力一打盤,尾巴直抽地,將方磚地抽得叭叭亂響。鏢行之人及眾群雄看著,真是膽破魂飛,毛骨竦然。
  且說林士佩出得圈來,走回西敞廳落座。那邱銳遂對勝爺紅著紫臉面,說道:「勝老明公,豹已經放出來啦,勝老明公請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勝三爺答道:「自然派人。」勝爺遂扭項回頭,對鏢行眾位英雄說道:「此物之猛,甚於猛虎,在深山中百獸懼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領,千萬可別進圈。交朋友不盡愚義,對君王不盡愚忠,千萬不可勉強而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滅卻鏢行威風。」勝爺話言未了,東敞廳有一人離座答言,遂叫道:「勝三叔,小姪男願進圈打豹。」
  勝爺舉目觀看,此人原是明清八義鎮九江屠粲得意的門生,雙刀將王玉成。勝爺遂對王玉成說道:「賢姪留神小心。」王玉成點頭答應。此人年紀約有二十餘歲,黃白的臉面,身穿品藍的短靠,青十字絆,勒著英雄帶,背後插雙刀,絳紫挽手,趁著燈籠穗,伏腰來在木頭柵欄圈外。眾嘍卒一閃身,王玉成擰身形,縱上柵欄,左胳臂一挎柵欄板,順身而下。那豹此時正在南面,見人由打北面進圈,豹遂轉身形,直對著雙刀將,前爪繃,後爪蹬,尾巴攪土,好似惡虎撲食勢,直奔雙刀將而來。
  有句俗語,虎跟貓學藝,豹與虎學藝,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藝精強,素日剛愎用事,哪還將那豹放在心上?豈知道大凡獸類,都有個心眼兒。比如貓拿老鼠的時候,那老鼠在穴門旁站著的時候,那貓見著老鼠,他卻不直奔那老鼠去,那貓必先向老鼠的穴門撲去。那貓一奔老鼠穴門奔去,那老鼠卻無處跑了,然後那貓才再撲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術中的名詞,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種種的架勢。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卻輕輕的一閃,棍必落空了,這就是獸類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說那豹用惡虎撲食的勢兒撲來,距離著王玉成有兩丈遠的時候,那王玉成遂亮出雙刀,使了個雙裹花的勢子,護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來至切近,王玉成一閃身形,那豹遂撲了一個空。那豹這一撲空,噌的一聲,四爪繃住,卻紋絲而不動。那王玉成當時閃開身形,一見那豹四爪繃住,遂就著雙裹花的勢子,一順雙鋒,對著那豹前半身剁去。
  那豹見雙刀齊下,並不躲閃,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緊跟著豎起,王玉成的雙刀尚未刺到,那豹的兩爪已經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來。此獸力量甚大,王玉成見勢不好,趕緊往後倒退兩步,此時豹的雙爪業已將王玉成的雙刀一齊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猶如鐵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當時將雙刀撒手,只聽嗆啷啷一聲響亮,雙刀落地,往後倒退兩步,抹頭要跑。那豹就著勁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後胸脯,吼了兩聲,渾身上下的皮毛倒豎,好似那貓兒得著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邊豹籠跑去。來至豹籠西面,一張口,人落塵埃,抬前爪蹭蹭就是兩爪,將王玉成的鞋襪腿帶底衣扯去,連皮帶骨一齊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來。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氣方剛之際,死於非命。
  此時勝三爺在柵欄外東敞廳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將王玉成下半身,一口一口,連皮帶骨嚼的那聲音,柵欄外的嘍卒們及東西兩廳下的眾英雄,看著莫不面帶悲容。惟獨勝三爺,此時心中如同萬把鋼鋒刺在心頭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臉面,不忍觀看。勝爺為什麼對於王玉成之死於非命,卻這種的悲傷呢?原來這王玉成,更比不了趙謙、李勛二位鏢頭,那趙謙、李勛乃本鏢行鏢頭,雖然是死於非命,還是鏢行之人,南北英雄會要是戰敗了,鏢行之人的榮厚,當鏢頭的多少還算有點關係。惟獨這雙刀將王玉成,他並不是十三省總鏢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蘇拜望朋友,來到十三省總鏢局,順便看望看望鏢行的朋友。當時鏢行中的人遂將王玉成給留在十三省總鏢行裡小住幾天,為的是朋友們在一塊兒盤桓盤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總鏢局裡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會,王玉成正趕上,一定要跟著赴南北英雄會,所以當時王玉成之死,勝三爺又是悲痛,又是後悔。悲痛的是武術方學成了的時候,未見日光月光,死於非命;後悔的是南北英雄會正叫王玉成趕上,那時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當著眾人之下,豈不是叫王玉成臉上掛不住嗎?當時王玉成死於非命。日後怎對得起大拜兄鎮九江屠粲?將來見著大拜兄的時候,屠大爺要是問到我勝英幾句,叫我勝英跟屠大爺何言答對?勝三爺想到此處,自己遂暗中說道:「打鹿打豹,連傷三位。我若再請別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時那豹在木圈中,吃著雙刀將王玉成,已經由腳上吃磕膝蓋了,只見血水淋淋,染紅了方磚地一大塊。
  勝爺悲痛之際,並不言語,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壓魚鱗紫金刀,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剛要進圈打豹,耳輪中只聽得一聲喊叫:「勝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殺雞焉用宰牛刀?還是姪男服其勞。」勝爺回頭觀看,原來又是傻小子、金頭虎賈明。勝爺說道:「明兒,此物可實在是厲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緊,您看我師老和尚,教給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隻腳,給勝爺觀看。原來金頭虎穿的這雙靴子。名叫九環劍靴,專踢金鍾罩、鐵布衫。這種靴子兩幫上,一共有四個鐵環子,當中一個鐵環子,名為九環劍靴。要是與對方動手的時候,雙腳踢出去,那當中鐵環內出來一隻劍,這鐵環與劍可是在靴子裡面暗藏著,人並看不見,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鐵板,可以踢進去三四分深。所以這宗東西在暗器中最厲害無比,故此金頭虎賈明抬起腿來給勝爺看。勝爺一看傻小子的腳,勝爺可就明白啦,原來賈明穿著九環劍靴呢。勝爺說道:「明兒千萬可要小心。」金頭虎對勝爺又說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緊,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陣嗎?第三陣您再下圈打豹,還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裡,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將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時候,我有金鍾罩護身,我拿手把臉面護住了,我就喊和尚師傅、勝三大伯快救小姪男啊!那時節您跟我師傅再去救我,不是還能將我救出來嗎?」勝爺說道:「等到那時豈不就晚了?還是要多留神小心,千萬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獸,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獸畏懼。」金頭虎說道:「姪兒知道啦,咱爺們有造化。」金頭虎說罷,這才向楊香五要傢伙,對楊香五說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說我是碰巧啦。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楊香五也不理他,將那一宇鑌鐵杵遞給了傻小子。金頭虎接過兵器,勒了勒英雄帶,繃了繃獅子絆,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沒繃弔的地方,金頭虎這才由北面奔柵欄圈而來。他哈巴著羅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來至柵欄切近,對著那保護柵欄圈的嘍卒說道:「小賊們還不閃開!你們不知道金頭虎來了嗎?」那嘍卒們一個個看見賈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嘍卒們心中說道:「要不是這個傻東西,怎麼會引起南北英雄會來?這回這小子進圈打豹,好歹叫豹給吃了吧,好給大家解解恨。」
  不言嘍卒們胡思亂想,且說金頭虎賈明,來到柵欄跟前,嘍卒們讓開一條道,金頭虎自說道:「這回可別使過了勁啦。再用過了勁,叫柵欄再要給夾住了,摔到裡面,又給小賊們解了恨招了樂啦。」金頭虎口中叨念著,遂往上一縱身形。這一下子,恰恰又縱過了勁啦,金頭虎心中著急,恐怕柵欄板牆夾住,哪知又來了個外甥打燈籠照舅舅--照舊,又將金頭虎栽到裡面。此時那豹在柵欄裡正吃著王玉成呢,已經吃過磕膝蓋了。
  那豹一見金頭虎賈明,由柵欄上跌了下來,那豹對著賈明一齜牙,哼了一聲。金頭虎由地下爬起來,遂對著豹叫道:「啊,豹老二,你還吃人哪?啊,你別吃啦,這回該著你倒運啦。」
  金頭虎嘴裡喊著,哈巴著羅圈腿,奔著那豹往前走。豹在籠後吃著人,見著金頭虎直往前來,遂大吼了兩聲,把王玉成給扔下,四條腿蹬開,尾巴卷地,抽得方磚地叭叭直響,對著金頭虎賈明撞來。金頭虎那有死的王玉成身法快呢?見豹來得非常之猛,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啦。那豹此時已經來至金頭虎胸前,噌的一聲響,對著金頭虎胸前就是一爪。皆因為賈明身量矮,那豹一揚爪,正抓在金頭虎胸口上。金頭虎被豹這一抓,外帶著撞勁,金頭虎一仰身,可就栽倒啦。金頭虎栽倒在地,趕緊用手護住了臉面,那豹可就由打金頭虎身上走過去啦。金頭虎翻起身來,自己往胸前一看,說道:「這可真倒運,黑肉皮上又鬧了五條白印。這個東西怎麼這麼大的勁呢?大概這回我賈明許要歸位啦?」不說金頭虎嘴裡亂嘟囔,且說那豹將金頭虎撞倒,由賈明身上踏過去,跑到北面柵欄,外邊的嘍卒虎叉砸得柵欄噹啷啷的響亮,那豹又抹頭往南,轉身又回來,奔金頭虎又是惡虎撲食的撞來。賈明看著豹對著自己撞來,賈明心中道:「頭一下子,將我撞得腦袋直發暈,這一回再要撞上,我可就玩命啦。沒有別的,我就是剩了一招啦,用上就行啦,用不上我就得死在豹的口內。那時節我再喊救人,等到我勝三大爺與和尚師傅進來,大概我就跟王玉成作伴去啦。」您道金頭虎是哪一招呢,原來就是那九環劍靴。這九環劍靴,本是童子功,金頭虎在千佛寺真武頂學習這一招的時候,淨筋斗栽了足有三千六百個。原來這種九環劍靴,往上踢的時候,乃是雙足齊起,完全是腰上的勁兒,雙足踢起來時候,必得指那兒踢那兒,要是踢准了,可就用上啦;如果要踢不准,一下踢了空,自己立時跌倒,豈不叫豹給按倒在地上嗎?所以金頭虎說道,就只一招了。那豹來至賈明近前,金頭虎早就別准了勁兒啦,對著那豹的雙睛,一抬陰陽童子腿,雙足齊舉,奔著雙睛踢去。
  那豹的雙睛正中九環劍靴,豹眼珠帶血流將出來,金頭虎往後倒退兩步,幾乎摔個大仰叉。金頭虎往旁邊又一閃身,那只瞎豹咕咚一聲撞在北面柵欄上。外邊的嘍卒們用虎叉白蠟桿一陣亂打,豹又轉身頭朝南。賈明此時在東邊站著,豹由北往東南瞎著二目跑去,金頭虎悄悄的順著豹尾後一追,追至近前,在豹尾後胯,一伸手抓住黑不黑灰不灰的豹尾,那豹用尾巴一卷,叭的一聲,金頭虎又找了一個樂子,這一尾巴竟將賈明打出足有八九尺遠,跌得傻英雄直喊叫:「好大力量!我的媽呀!錯非是我,要是別人,就這一尾巴,准得去見閻王爺去。我的腦袋還直發暈呢!」此時那豹瞎著二目,疼痛難忍,尾巴不住叭叭的直攪地,方磚亂響,在圈中亦不知東南西北了,一路瞎撞。
  金頭虎又站起身形,追上前去。那豹正在往南跑的時候,金頭虎由豹東邊,左手一捋住豹脖頸上的毛,右腿一抬,縱上豹脊背去。襠口一合勁,那豹一回頭咬他,金頭虎忙鬆了右手,又用左手將那豹右耳朵捋住,右手抽出一字鑌鐵杵。豹頭也回不過來啦,此時賈明的右手,可把一字鑌鐵杵亮出來啦。此時金頭虎可放了心啦,左手抓著豹的耳朵,右手執定鑌鐵杵,兩腿一合勁,金頭虎可就賣開邪啦,遂對著外面喊道:「楊香五,臭豆腐,你們看看,有一個趙公明騎老虎,金頭虎賈明騎豹!
  楊香五小子,這回我又是碰巧了嗎?」金頭虎口中喊著,遂運足了生平的膂力,揚起一字鑌鐵杵,照定那豹的天靈蓋,叭一聲響亮。這一杵下去,那豹的天靈蓋已經砸碎了,金頭虎連著叭叭又是兩杵,那豹疼痛難挨,往前一栽,冷不防將金頭虎由豹身上摔下來了約有七八尺遠。金頭虎趕緊站起身軀,雙手抱定鑌鐵杵,用盡平生的膂力,叭叭一連又是二十幾杵,將豹頭打碎,只見那豹腦漿崩流,血濺一片,豹的四條腿蹬了幾蹬,尾巴攪得方磚地叭叭亂響,吼叫了幾聲,嗚呼哀哉了。
  此時兩廊群雄一陣吶喊道:「梳沖天杵的,力劈梅花鹿,又將豹打死啦!」金頭虎賈明此次在蓮花峪鎮住群雄,到後來賈明打鹿打豹的威名,驚動南北,揚名天下,暫且不表。嘍卒們將柵欄門開開,金頭虎一身的血跡,由柵欄裡哈巴著羅圈腿,走了出來。兩廊下群雄無不喝采:「打豹者又是賈明賈鏢頭也!」
  金頭虎對著西廊下眾群雄說道:「不錯,是我。你們那位不服?咱們比試比試。可有一宗,除去這三位賊頭不行。」方說至此,勝三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還不退回來。」賈明這才退歸東敞廳,對著楊香五說道:「這回也是碰巧啦?打鹿打豹全是碰嗎?」楊香五對著賈明直樂,也不理他,傻小子是洋洋得意,樂得直晃悠沖天杵。
  勝爺遂問林寨主道:「我們兩陣將豹打死,寨主可將高雙青獻出來嗎?」林寨主對著勝爺低頭不語,皆因為當著天下英雄,不好說了不算,林士佩低頭不語,白臉臊得通紅。正在此時,二寨主邱銳憨著紫黑的臉面,站起身軀,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這算不輸不贏。」勝爺聞聽,捋髯冷笑,對邱銳說道:「邱寨主,不是三陣打豹嗎?我們兩陣把豹打死,怎麼叫不輸不贏呢?我勝英不懂人情世態;請您將不輸不贏的理由說與勝某聽聽。」邱銳說道:「我們大寨主,請您原本是英雄會。憑勝老達官一跺腳,天下亂顫,揚名四海,天下皆聞。這是英雄會,並不是走獸會,憑您能同橫骨插心披毛帶掌的走獸賭輸贏嗎?這原本人跟人賭輸贏啊。請問勝老達官,我背後這一宗物件,您可曉得嗎?」勝爺笑道:「那乃是喪門螺絲棍。」
  邱銳說道:「實不相瞞,我大寨主兄長,並不認識高雙青,那高雙青原本與我邱某是盟兄弟。勝老達官,你欲要此人不難,你能贏了我這對兵刃,我們將高雙青獻出來;如贏不了喪門螺絲棍,勝老達官,來者容易,去者難,就怕邱某雙棍下無情。」
  勝爺說道:「邱寨主你不要耀武揚威的,你不是姓勝的對手。」
  邱銳說道:「你不要倚老賣老,拉上線看活。」勝爺叫道:「邱寨主!你喪門螺絲棍不落於地,我不姓勝。」邱銳說著話,抽出雙棍,進步晃棍,對著勝爺就打。勝爺撤步閃開雙棍,邱銳雙棍又對著勝爺華蓋穴點去。勝爺又將身形閃開,雙棍落空。
  復又使了千招玉帶圍腰,直奔勝爺的二肋梢下去。勝爺雙腳點地,縱起足有六尺多高,又一閃身軀,縱出六尺多遠。勝爺對邱銳說道:「二寨主,勝英這是讓你三招,再要動手,我要得罪寨主了。」邱銳說道:「寨主何用你相讓?」說著話,雙棍又奔勝爺二肩頭打來,勝爺魚鱗紫金刀,這才還招。刀棍並舉,勝老者單刀破雙棍,戰至三十餘個回合,雙棍並舉,一點胸前接二肋,勝爺一閃身,順著雙棍用魚鱗紫金刀一剪邱銳雙腕。
  說時遲那時快,魚鱗紫金刀看看要剁在邱銳胳臂肘之上。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邱鈺,旁觀者清,心說二寨主雙手必然斷落。
  看著魚鱗紫金刀離著二寨主胳膊五七寸遠時,只見勝爺一偏刀,魚鱗紫金刀對著邱銳兩個胳膊拍去,只見邱銳胳膊立時凸起一指餘高。二寨主疼痛難忍,急忙一撒手,雙棍落地。勝爺隨手一刀,直奔邱銳頭頂砍去,刀刃已近壯帽。邱銳一看,勝爺的刀已經到了跟前啦,邱銳想要閃躲,也來不及啦。此時邱銳倒想開啦,也顧不得發壞啦,惟有閉目等死而已。哪知勝爺反將魚鱗紫金刀抽回。二寨主一聲吶喊:「勝英我與你誓不兩立!」
  轉身形往南配廳外走到兵刃架子前,那兵刃架子之上擺著十八般大兵刃,二寨主提起一條大白蠟桿子,轉身由南面翻身回來,與勝爺再比較勝敗。勝爺暗想:他乃是此,山二寨主,叫我給破了他的雙棍,臉面上當然不掛,要再找個場面。我看他大桿子招數如何?您道,那大桿子乃百兵之祖,邱銳這一抄起大蠟桿子,拚著命一遞招。邱銳用的是進手招十手:划、拿、崩、扒、壓、批、砸、蓋、挑、紮,對著勝爺一招連著一招。勝爺魚鱗紫金刀上下翻飛,勝爺這口魚鱗紫金刀,恰似寶劍一般,專克白蠟桿子,容賊人使過招數十餘手,那邱銳大桿子又奔勝爺的咽喉點去,勝爺往旁一閃,在大桿子上用力一削,將桿子削去了二尺餘長。那梢桿是細的,削去二尺餘長,就顫不開啦,邱銳一撤身,又一反手奔勝爺挑去,勝爺的刀此時在懷中,懷中抱月的式子,正等邱銳這手哪。那大桿子來到勝爺面前,勝爺一閃身形,向前一進步,用刀對著大桿子砍去,哧的一聲響亮,將桿子又削落地下一尺餘長。賊人又趕緊抽身,此時那白蠟桿子可就成了木棍長短啦,賊人又用潑風十八打莊稼六棍,對著勝爺一棍緊跟著一棍打去,賊人的白蠟桿子,又被勝爺給削成兩截,削得那大桿子剩了二尺餘長。勝爺道:「二寨主算了吧,別不自愛啦。」邱銳聞聽,勃然大怒,遂一抖手,照定勝爺撒手打去。勝爺一閃身軀,用刀背往外一磕,桿子已落塵埃。勝爺又說道:「二寨主算了吧。」勝爺說罷,急往後一退,站在聚義廳明柱前。二寨主抹頭往南走去,勝爺心中以為他是敗陣,向南走去,未及防備,那知賊人反背就是一鏢,直奔勝爺面門打來。勝爺忙一低頭,急用縮項藏頭法,將鴨尾巾絨穿了兩開,就聽嘭的一聲,將明柱打入一寸有餘。這一鏢要打在勝爺的面門上,焉有勝爺的命在呢?當時勝爺大怒說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誰容我呀?難道說他們綠林道是人命,我們鏢行之人就不是父精母血嗎?我要不傷邱銳,我對得起死去的三個盟姪趙謙、李勛、王玉成嗎?這個戰場不殺人也鎮不住。」
  勝爺想至此處,遂叫道:「邱銳別走!」勝英進步,背後一刀紮去,賊人往旁一閃。勝爺背後這一刀,本是假的,容邱銳這一閃之際,勝爺再翻手一刀,挾肩帶背,筋骨皮肉,迎鋒而過,外號就叫黃瓜拌大蔥,大斜碴。勝爺緊跟著一坐腰,向圈外一縱身,縱出五七尺遠。抬起腿來,在靴底下急忙擦了擦魚鱗紫金刀,對著西敞廳眾群雄說道:「眾位寨主,我勝英可讓之再三,實不得已而為之,這才傷了二寨主。」此時林士佩心中暗道:「邱二弟,你是擠兌勝英太甚啦,人家讓之再二,再二,你的傢伙落地,就算輸啦。勝英的刀眼看著削了你的雙腕,你就該說幾句場面話退下來,不就算完啦?唉,有句俗語,不能醒悟於機先,徒至痛悔於事後,未了鬧的身首異處。死或輕於鴻毛,生或重於泰山,二弟呀,你死得值嗎?為一個採花賊,竟鬧出了這幾條人命。那採花淫賊來在蓮花峪之時,愚兄欲將他亂刃分屍,你無故僵火。再說人家勝英捉拿採花賊名正言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咱們雖然佔山為寇,難道不講究天理嗎?事到如今,再獻高雙青吧。二弟,愚兄怎對得起你的英靈?欲待不獻高雙青吧,事到如今,勝英豈能善罷甘休?」
  不表林士佩心中難過,暗中埋怨二寨主邱銳,且說那三寨主邱鈺,一見兄長死於魚鱗紫金刀下,不由得無名火起,腦筋繃起多高,一聲喊叫:「嘍卒們,看我的釘釘亮銀狼牙棒!」
  內中有兩個嘍卒將狼牙棒遞過。三寨主甩大氅,繃了繃十字英雄絆,伸伸胳臂,遞遞腿,接過了釘釘亮銀狼牙棒,對著勝爺說道:「勝老者,邱某要與兄長報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天地間有姓勝的,沒有勝邱的;有姓邱的,沒有姓勝的。」勝爺聞聽,哈哈大笑道:「三寨主你可眼見耳聞,我姓勝的這口魚鱗紫金刀?我姓勝的也久慕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你均是當時的英雄。二寨主邱銳,乃是星星跟著月光走,借著二位之光,在南七省略有個名譽。因他不識好歹,倒行逆施,收留淫賊,僵起南北英雄會。今二寨主死於非命者,乃天理難容,非我勝某意狠心毒,我勝英讓二寨主三招之後,才與他略事周旋。動起手來,勝英猶有不忍之心,不願傷害人命,如果要是傷害他,豈容他幾十個回合嗎?雖然容他數十餘個回合,他仍然一味蠻橫,然後勝某以為他敗陣而走,勝某並不追趕,任他逃走,不就算完了嗎?豈知勝英滿腔仁德之心,反倒招出二寨主一鏢來,這一鏢幾乎斷送了勝某之命,竟將鴨尾絨巾,一鏢分為兩開。
  由此看來,勝英無論容讓至何時,二寨主絕不能知足而退,言歸於好,以獻高雙青那淫賊。所以勝某實迫於不得已,才傷他性命。現在天下英雄齊集蓮花峪,不下三百餘位,我勝某如果有一點不夠朋友的地方,大家如指點出來,勝某枉活六十餘年。
  三寨主,咱們無仇無隙,更無嫌怨,你要再思再想,難道說綠林道是人,我們鏢行就不是人嗎?打鹿打豹,三陣賭輸贏,斷送了鏢行三年少的鏢頭,二寨主他竟強詞奪理,在眾人跟前,腆著臉硬說不輸不贏。而且開口傷人,什麼走獸會等等不堪入耳之言。邱三寨主,你乃高明人物,你要三思而後行,以免殺人流血。姓勝的刀快不傷好人,忠臣孝子,人人所敬。姓勝的此來,為的是會一會天下群雄,多認識朋友,不是為殺人來的。
  為的是與那貞節烈婦報仇,為的是給本門除去敗壞門風的淫賊,為的是給綠林道除去害群之馬。三寨主如抬愛勝某,釘釘亮銀狼牙棒請向勝某致命之處來打,一棒傷了勝某之命,那是勝某學藝不到,經師不高英雄難免刀下死,大將難免陣前亡。可有一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蒼天有眼,絕不護佑作惡之人。
  想我勝英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自出世以來,保護的是九烈三貞,忠臣義士,不欺孤不凌寡,走遍天下,順天理,近人情,不分親疏遠近,惡者誅,強者殺,替天行道,保護孤寡,不敢說是濟困扶危,大概三寨主你也有個耳聞。明清八義,替天行道,我八弟與勝英情同手足,只為殺了贓官之後,我八弟年輕不知好歹,那贓官之妾苦苦哀求,我八弟一時將事作錯,收之為妾。此人乃是贓官之妾,苦苦哀求,願欲與我八弟結為夫婦,我二弟邱璉將此事報告於我,我想明清八義,海誓山盟,共同成其義舉,半路途中出了這宗敗壞門風之舉,未曾正已,焉能正人?我竟將我八弟送命於金鏢之下。此事量寨主必有所聞,我勝英絕非虛語。識時務者為俊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三寨主當此英年,奮發有日,耀祖光宗亦人也,罵名千載亦人也。三寨主如能容納勝英之言,還是不動手為是。
  從此回歸故里,合家團聚,得享人生之樂。佔山為寇,殺人流血,豈能得好下場哉?邱銳二寨主之死,乃是背天理,逆人情,死有餘辜。雖為同胞手足,而賢者愚者不一,一母生九子,子子各別。雖然俗語,大有深意。不是勝某饒舌,勝某看三寨主你面帶忠厚,一團和氣,不像令兄面帶奸詐,口是心非,魚鱗紫金刀實不欲傷二寨主耳。」勝爺對三寨主邱鈺說話時,東西兩敞廳下綠林道及鏢行之人,真是鴉雀無聲,俯首敬聽。有那秉性忠厚的綠林道之人,交頭接耳,俱說二寨主自尋死路,勝老達官讓之再三,二寨主不知自愛,人家愈讓他,他反用暗器傷人家,真是不怨勝老達官,二寨主太反覆無常了。有句俗語:理字誰也抬不過去。哪一行中都有好人,身為盜寇的也有的是好人,勝三爺與二寨主邱銳動手的時候,眾目之下,全是武術家,人家都看得明白,這就叫道路不平眾人鏟。
  不言眾人交頭接耳,且說三寨主邱鈺對著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您是忠厚長者,我邱鈺心中也沒壘著壞。我兄長與高雙青是八拜之交,來到小山保護是應當的。您一者清理門戶,二者是給被強姦含冤的婦女報仇,各有各人的志向。我兄長也不是應該死的,總而言之,怨他學藝不高,經師不到。父兄之仇絕無不報之理。勝老達官,你的魚鱗紫金刀,二隻金鏢,甩頭一子,如要動起手來的時候,不向邱某要害打來,邱某絕不知情。你說你的刀不過點到而已,那是以嘴壓人,邱某盼望你向要命之處下手,你才是邱某的知己。邱某為兄報仇,雖然死於你手,邱某死得名正言順。邱某的釘釘亮銀狼牙棒,就知道報的是父兄之仇,邱某絕不會伶牙俐齒,以大言欺人。」邱鈺說著話,晃起手中的兵器,向前照定勝三爺打去。勝爺一連又讓過三招,邱鈺遂大聲叫說:「勝老者,你為何不亮樂器?你亮出兵器,能將你三寨主傷害了,那才算英雄呢!」勝爺說道:「三寨主你有所不知,勝某每與賓朋動手,向來先讓三招。」
  三寨主仍是一棒緊跟著一棒,勝爺閃轉騰挪,身輕如羽,落地無聲。三寨主恨不得一下結果了勝爺性命,上下翻飛,刻不容緩。勝爺讓過三招之後,抽出魚鱗紫金刀,這才急架相還。這個釘釘亮銀狼牙棒這宗兵刃,是專克單刀、花槍、蠟桿子、撓鉤套鎖,要動手的時候,對方的兵刃要是碰在釘釘亮銀狼牙棒上,准得磕出去無疑。勝爺的刀,一邊動著手,一邊還得留著神,別說是輸了招術,要是叫棒給磕在刀上,這一世的英名,就算完啦。那三寨主的棒法,還真是精妙絕倫,邱鈺與勝爺戰至四十餘個回合,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只有虛剁虛砍,並未用那進手招法。勝爺在與三寨主動手的時候,一看三寨主這對釘釘亮銀狼牙棒,還真是神出鬼沒,世所罕有。勝爺有一宗毛病,要是遇見武藝精強的,不但不傷他,還有一種憐愛的心腸,必要用那武術叫他口服心服,這就是勝爺以道德服人的地方,所以成為一代的偉人,留芳於後世。閒言少敘,那邱鈺豁出死命的一棒緊跟著一棒,已經與勝爺戰至四十餘個回合,勝爺心中暗忖,這對狼牙棒愈戰愈勇,年少的英雄氣力又壯,我既不欲傷他性命,與他戰長了豈不叫天下英雄恥笑?況且魚鱗紫金刀與棒對戰,難以進招,我何不以暗器教訓教訓他?勝爺想到這裡,魚鱗紫金刀虛晃一刀,假意敗走,跳出圈外,遂說道:「三寨主真乃絕藝也!勝某年邁蒼老,不是高明的對手。」勝爺走出二十餘步,三寨主看看趕到,手起棒落,奔勝爺後頂梁打去。只聽澎的一聲響,紅光崩現,鮮血淋漓,不知勝老者性命如何。原來勝爺乃是佯輸詐敗,三寨主舉定雙棒奔勝爺後頂梁打去,勝爺耳輪中聽得金鋒聲響,那三寨主已經身臨勝老者切近,勝三爺反臂說聲:「著!」鏢奔邱鈺面門。三寨主邱鈺見鏢奔面門時,急將雙棒一併,閉住臉面,一閃上身。誰知勝老者掏出鏢來,照定三寨主面門說打時,本是虛晃一鏢,待三寨主用棒一避臉面一閃身的時候,勝爺的鏢卻奔三寨主邱鈺右腿打去。三寨主右腿中了勝爺一鏢,將身軀倒退幾步,亮銀棒一點地,大腿一繃勁兒,那鏢已經落於塵埃。勝三爺當時對著邱鈺控背躬身道:「三寨主,多有得罪!俺勝英垂暮之年,眼力不佳,一時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望寨主海涵。」三寨主邱鈺聞聽勝爺之言,臊得面紅過耳,抱拳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我心中明白,您高抬貴手,不傷邱某性命,感激之至了。老達官真乃高明也。」勝爺說道:「三寨主,勝英承讓啦。」
  邱鈺翻身直奔西敞廳,對著林士佩說道:「林寨主大兄長,我弟兄自蓮花峪團聚已來,如手如足,萬想不到半途遭此兇惡。我兄今者已死,小弟也看透了,綠林道上,終久難得好下場也。弟願回歸故土,務農為本,莊農買賣以了餘生。非是小弟情薄,半途而廢,拋卻大兄長他去,皆因藝淺無能,兄仇不能報,有何臉面立於此山?昔者我弟兄在此蓮花峪,小弟以為我弟兄之本領,可以橫行天下,無所畏懼,不料一會高明,始知螢蟲之火,不及皓月之光。不是小弟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勝老達官今日這鏢暗中留情,要奔小弟要害打來,已經無小弟命在。小弟此時不過苟活人世而已,復有何面目再與人家爭上下呢?」
  三寨主邱鈺又叫聲:「嘍卒們!」嘍卒們答應了一聲:「有!三寨主有何吩咐?」邱鈺說道:「將你家二寨主之屍體,趕緊用鐵篦子架起,用火燒之成灰,裝在瓷壇之內,用紅布蒙口。速速辦理去吧。」那嘍卒們五七人,七手八腳,將二寨主之屍體抬往後山而去,燃起火來。不大工夫,已經燒成灰燼。三寨主對林士佩將話說完,又對著眾嘍卒們抱拳說道:「青山不改,綠水常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邱某無能,從此回歸揚州邱家堡去了。」又對著勝爺控背躬身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這一鏢,不傷邱某之命,指教邱某成人,年高德厚,不愧俠肝義膽。」說罷,轉身形直奔後山而去。此時嘍卒們已將二寨主屍體收拾完畢,交與三寨主邱鈺。邱鈺將二寨主屍體背好,從此回歸故里去了。
  且說勝爺刀劈邱銳,鏢打邱鈺,這二人乃是蓮花峪首屈一指,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真乃上等英雄。俗所謂能敲金鍾一聲響,不擊破鑼千百聲。勝爺見三寨主走後,遂抱刀躬身說道:「大寨主請西廊下眾賓朋,那位欲要比賽,勝某奉陪。以武會友,刀快不傷無仇之人,動手的時候,仍舊是點到而已。像那飽學之士,以文章會賓朋,你我乃是武學之人,以拳腳刀槍會高友。正人君子,勝英絕不下毒手。」林士佩說道:「眾位寨主,可聽得勝老者言詞?那一位跟勝老者比較輸贏?」眾群雄一看,二寨主被勝爺刀劈而死,三寨主被勝爺金鏢打傷。那二寨主與三寨主乃武藝絕倫,棒棍精奇,尚且不是勝老者對手,何況我們大家呢?眾人想到此處,皆暗暗服懼。不敢出頭較量。
  林士佩見眾人俱皆面面相覷,默默不語,遂又問道:「那一位奉陪勝老者?這不過以武會友,何以無人答話呢?」正在此時,忽聽得西跨院一聲喊叫:「林寨主不要長他人銳氣,滅自己的威風。老兒勝英不要逞能,大太爺當取老兒勝英項上白髮蒼蒼的人頭。」此人喊叫聲音未已,已經來到西敞廳切近,大叫:「眾寨主閃開了!」眾群雄閃身軀,讓開一條道路,此人已經走過西敞廳,來到聚義廳前。勝爺舉目觀看此人:面如熟蟹蓋,一臉面疙哩疙疸,滿面兇煞之氣;頭上戴寶藍色六楞抽口壯帽,正當中插桃花一朵,桃花壓耳乃是下五門賊人;一身薑黃的短靠,足登薄底快靴,年在三十餘歲,背後背著樸刀一口。勝爺問道:「朋友,我與你素不相識,咱是過打不不過罵。朋友你家住哪裡,姓什名誰?」賊人說道:「老兒勝英,大太爺祖居京南雄縣人氏.現在十二連橋趙北口,謝家村人氏,大太爺名叫謝洪亮。」勝爺聽罷,捋髯一笑:「原來是趙北口謝家村坐地分贓的毛賊。我住在直隸莫州古城村,離謝家村二十餘里之遙。這幾年我開設十三省總鏢局,事情太忙,未得回家,我若回家,早就將你這小小的窯口哄散。你手下不過有三兩名小毛賊,不過也就是打槓子,套白狼,臉面上抹灰,端雞籠子,拔煙袋,偷鐵鍁,盜柴草之輩,你也敢跟勝三爺跟前較量?南七省的人物,沒有閣下你這一號。我告訴你明白明白,蓮花峪林寨主,三寨主邱鈺,皆為出眾的人物;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萬丈翻波浪韓秀,乃是當時的人物;黑水湖的勝天王曹榮曹子山,澎湖的王忠,巢湖的李豹,則為當時的豪傑;蕭金台老寨主閔世瓊,二位少寨主閔德潤、閔德俊,是綠林道的好漢;蕭玉台袁家弟兄,袁龍、袁虎;蕭風台夏家弟兄,稱為八大名山之人物。像你這小小的毛賊,無能之輩,我要與你比較,你不稱染污我的魚鱗紫金刀。我打發一個學三天半的小徒弟,就能拿你啦。」東廊下眾英雄一聽謝洪亮先罵勝爺,眾英雄莫不憤怒。西廊下林士佩暗道:「謝家哥們,何必口出不遜?你看勝英罵人,不帶髒字。打人莫好手,罵街沒淨口。謝家哥們先罵人家,他算個英雄嗎?」謝洪亮在趙北口十二連橋五路都盟主坐地分贓。雄縣白溝河莫州新安段村一帶,五路有明伙路劫之人,如劫一千兩銀子,有謝家二百兩;如劫一萬銀,有謝家三千兩。沒地方住,就在謝家居住,謝家弟兄師徒均為萬惡之輩。
  他有一個二弟,名叫謝洪山,別號八背玉面小哪咤,有橫練金鍾罩的功夫,武藝高強。又有家人跟他弟兄學藝,名叫謝祿。
  主僕三人路劫,遇見騎馬坐車之人,如若一哀求,用刀就紮就剁。被搶之家孩子大人,要是一哭叫,亮刀就宰。在當年春間開河之時,由保定府在天津辦貨來的廿只船,他主僕弟兄三人,一隻小船當河一橫。頭一隻船下錨打住。如其船不站住。刀刀斬盡,刃刃誅絕。那船站住之後,他弟兄主僕三人上船,將辦貨的資本、銀錢搶掠一空。那辦貨之人,多有挪借來的血本,跪在船上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開恩吧,你老人家都給拿去,我們一家老小就絕了生活啦。」他主僕一聞此話,亮刀就紮就砍。把頭只船搜索空了,令開船放走,再搜索第二隻。主僕弟兄劫了廿只船,得了無數金銀,尚用刀紮剁了五個人,三人當時斃命,兩個因傷身死。辦貨的客人中有兩位有人情的在直隸督辦處告了。那個年月,直隸督在保定府衙署,公事下來,派馬步隊圍剿謝家莊。此賊謝洪亮因案件甚重,他往南七省而來,正趕上勝爺林士佩南北英雄會。他在西跨院客所聽嘍卒說,勝三爺刀劈邱銳二寨主已死,鏢打三寨主,邱鈺已逃,此賊心中不服,才越眾當先,口出不遜,辱罵勝爺。勝爺則罵他幾句毛賊之血,不稱染勝三爺的刀,我派我小徒弟出來就能拿你。此時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歐陽德、邱成、一粒灑金錢胡景春、張凱、李智,一個個俱都大怒。金頭虎這就挽袖子,大聲喊道:「眾位,我可占下這個姓謝的啦,就看我這一身血,勝三大伯要一呼喚,誰要搶著過去,我可不饒誰啊。」忽然間勝爺一回頭,無意中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三太答了一聲:「有!」隨著一個箭步縱出東敞廳。勝爺說話的意思,並非是叫三太出來,乃是說三太你們小弟兄,那個來會這謝洪亮?
  皆因為勝爺素常最愛惜三太,故說話時一張口,便把三太說在頭前。且說那金頭虎一聽勝爺叫的是三太,人家三太應聲而出,傻小子滿心不願意,也沒有法子啦。要是別人出來,金頭虎還可以攪合,惟獨三太素常跟賈明分外有個寬洪大量的地方,花錢吃飯,全不計較,故此賈明也就沒有法子啦。金頭虎遂對黃三太說道:「黃三哥我先說啦,那謝洪亮是我先占下啦。要是歐陽德臭豆腐他們,我非得把他們扯回來不可。三哥既是你,咱弟兄沒有說的,讓給你吧。」那黃三太也不理他,越眾當先,來到聚義廳前喊道:「姓謝的不要口出狂言!憑汝一個小小的毛賊,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搖搖擺擺,厚罵我的恩師?現有浙江紹興府黃三太在此,來取你項上的首級,你不要耀武揚威。」
  謝洪亮抬頭一看,「嘿嘿!」不由冷笑兩聲:「你乃三太小兒,黃口孺子,先殺孺子,後殺勝英。」謝洪亮說罷,亮出單刀就剁,黃三太的樸刀急架相還。賊人謝洪亮乃是下五門的工夫,黃三太乃是上三門的學術,兩口刀上下翻飛,兩下各不相讓。
  二太的刀法遲,那賊人的刀是異常輕巧。但是有一件,那賊人下五門多是採花好色之徒,惟獨好色之徒,身體多不強壯。然而三太雖是血氣方剛,究竟年幼,工夫一大,三太也就有點招架不住了。賊人恨不能一刀將三太結果了性命。黃三太此時臉面上已微見汗跡,虛晃一刀,縱出圈子外,往東廊下敗去。謝洪亮本是殺人不眨眼之賊,不知道傷了多少安分守己的良民。
  要說三太敗走,那謝洪亮就不當再追啦,賊人一見三太敗走,一聲吶喊:「小兒三太,將你的首級給謝太爺留下!」背後緊追不捨。追之切近,遂由背後揚起樸刀,直奔三太后腦海砍去。
  三太就聽得背後金刀劈風,當即反臂就是一鏢。您道,勝爺打三寨主邱鈺,十成力量,用了三兩成;黃三太年輕,用足了十分的力量,一鏢打中賊人右華蓋穴上。此鏢可以穿皮透骨,賊人「噯呀」一聲,翻身栽倒埃塵,將刀撒手。黃三太還刀奔賊人頭上,就是一刀,竟將謝洪亮的腦袋給剩下一半來。刀到處一抬身,往外一縱,抬腿蹭刀,謝洪亮死屍已經倒在塵埃。黃三太對著謝洪亮的死屍說道:「此乃一小小坐地分贓之賊,何足道哉!」林士佩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大為不悅,心中暗道:「那謝洪亮與你有何仇恨?既用鏢暗打傷了人,也就可以了,你又回手緊跟著又是一刀,你也太不曉得世情了。」林士佩想到這裡,遂站起身軀,要與勝爺辯理。勝爺此時已看出林士佩那宗神氣來了,勝爺遂往前搶行幾步,遂大聲叫道:「三太孺子!你小小年紀,就這樣險惡嗎?既用鏢打了人家,怎麼用刀傷害人家呢?你豈不記得為師諄囑之言,但得容人且容人嗎?再者,那十二連橋謝家莊,人多戶眾,這豈不是結下世代之仇嗎?這乃是英雄會,乃是以武會友,不過點到而已,難道說你學會了本領,專以殺人為能嗎?如此豈不教天下英雄恥笑於你?哼,我看你將來一點容人之量全無。武藝愈精,你的惡處愈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是一心以殺人為能,憑你的本領一準行嗎?有句俗話,逢剛必折,驕敵者敗。年輕人作出事來,總要以寬洪大量為懷,須知你有容人之量,旁人自有容汝之情。謙受益,滿招損。不殺人者,人不殺之,汝好殺人,人亦殺汝。倘若如此的行為,將來豈能成名於世?終歸落個傲慢的小人而已。」勝三爺教訓三太,東西兩廊下眾英雄全都聽得明明白白,莫不心中暗含著佩服勝爺。三太垂手而立,連聲諾諾。勝爺又道:「還不起鏢下去?」說罷,瞪了黃三太一眼,復又說道:「這還了得!」黃三太這才曲腰起下了金鏢.退歸東敞廳,默默無語。且說勝爺遂又對林士佩軀身抱拳說道:「林寨主多有原諒,小徒黃三太年輕,不諳人情世態,一時收招不住,誤將您的高朋謝寨主傷害了性命。但是事從兩來,莫怪一人,小徒三太已經敗下來,有句俗語,窮敵莫追,欺敵者敗。
  謝氏就該收住招術,戰勝了不就算了嗎?謝洪亮不但不收住招術,反由背後追去,眼看手起刀落,三太性命難保,所以三太才用鏢傷他。即使三太不傷他,他必殺三太。明公請想,那一刀要是落在三太頭上,那豈不是也分為兩半嗎?小徒年輕無知,望大寨主多要原諒。」林士佩沒聽勝爺教訓三太的時候,是滿心眼不樂意,然後一聽勝爺訓說三太,句句入理,語語中聽,林士佩心裡的話,被勝爺給說出一多半來,所以林士佩也就無言答對了。林士佩遂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那是謝家弟兄無有本領,不怨令徒意狠心毒。雖然是以武會友,打架沒好手,罵街無好口,謝家弟兄不該口出不遜,有傷朋友的感情。」林士佩忙派手下之人,趕緊將謝洪亮的屍首搭將下去,用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殮起來,將各壽木上用紙條黏上,上寫各死者的名姓。您道,此時已經死了五口。二寨主的死屍,已被三寨主背走,其餘這四口死屍,就是那趙謙、李勛、王玉成、謝洪亮等。
  嘍卒們將謝洪亮死屍搭往後山成殮去了,這且不提。
  勝爺懷中抱刀,遂又說道:「林寨主,請西廊下眾賓朋以武相會。此時西廊下群雄,如其不願戰啦,算眾位承讓;有願比較者,在下奉陪。但有一件,勝英賢愚有分,如若比較者,綠林道的好朋友,勝英絕不能傷害。我要會一會綠林道的高友,久後見面也可以談談論論,誰與誰遞過手,過過刀,豈不美哉嗎?」林士佩劍眉一皺,心中忖度:老勝英他又叫陣,他刀劈邱銳,鏢打邱鈺,斷去我左膀右臂。南北英雄會,我並未與勝英有什麼惡感,事到如今,他竟將我的左膀右臂斷去。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叫你鏢行八十餘人,走脫此山一個,那就是我林士佩軟弱無能,也對不過死去的二弟,逃亡的三弟,與那謝家弟兄。我林士佩若不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愚兄非為人也。南北英雄會。並不是林士佩的本意,原本是邱銳為護庇採花淫賊僵起來的火,故此林士佩跟勝爺毫無仇隙。打鹿打豹,鏢行人也傷了,高雙青仍然不獻出來,勝爺鬧得騎虎難下。邱銳是非與勝爺作對不可,勝爺出於不得已,殺了邱銳。鏢打邱鈺之事,勝爺猶有好生之德,不忍結其深仇。及謝洪亮口出不遜,與黃三太動手,被三太所殺,勝爺教訓黃三太,仍是不願與林士佩結仇作對。無奈林士佩在蓮花峪佔山為王。橫行南七省,左右心腹只有邱氏弟兄。至於謝洪亮雖與林士佩是聯盟弟兄,今日謝洪亮死在三太之手,林士佩並不以為如何。這裡頭原故,那謝洪亮乃下五門的人,姦淫殺命,林士佩雖然是綠林人,並不袒護淫惡之輩,那謝洪亮並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咬牙痛恨,欲將鏢行八十餘位英雄完全要滅盡者,皆因邱銳、邱鈺二人所致。實是寒急似火,其仇已愈結愈深了,勝爺不論怎麼以仁德的心腸感化,也是無濟於事了。不言林士佩心中暗想,那林士佩此時已經抱腕當胸,對著西廊下眾賓朋道:「眾賓朋可都聽見勝老者所言?咱武學之人,以刀劍會友;唸書的人,以文章詩詞會友。哪位寨主跟勝老者過過招?」西廊下眾英雄默默無言。林士佩說道:「這非是拚命,以武學會高明,乃是會武術的壯舉。」蓮花峪的人已輸三陣,這三陣動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有一件,這三個乃是蓮花峪武學超群之輩。
  在本山中出眾之人,尚且俱各死傷,故此無人答言。林士佩一見,並無一人答言,冷笑兩聲道:「本山的眾寨主,我林士佩有些淺薄;那位至我敝山之中,身不帶一文錢,在我這一住,一年半載,三年五年,我皆待之如上賓,臨走之時,我奉送富餘的盤費。常言說得好,養軍千日,用軍一時。難道說一位與勝老者比較的都沒有嗎?我用紅白帖請來的眾位,難道說也袖手旁觀嗎?我請來的眾位,莫不成喝酒吃茶來的嗎?沒有出頭者,我林士佩接後場。」
  話言未了,只見西廊下三層人後,有人痰嗽一聲,叫道:「眾位寨主閃開了!」群雄往兩旁一閃,這人越眾當先,乃是一位驚天動地白面長髯,一位老英雄。一聲叫道:「勝三哥別來無恙,一向可好?」勝爺捋髯一看,只見此人:頭戴青緞子隨風倒帽子,青絹綢大氅,青緞子短靠,青緞子快靴,背後斜插一把削鐵如泥的折鐵寶刀,白素素一張臉面,長眉朗目,真是面白如玉,頷下飄有半尺餘長的墨髯,正當頂相襯墨蓮花一朵。勝爺看罷,原來是蓮花湖的老寨主、寶刀將韓殿魁。前在二郎山之韓天祺、韓天魁,乃是他當門的族弟,刻下已然歸於蓮花湖了。勝爺叫道:「原來是韓賢弟,久違久違。」原來此人在蓮花湖五十二寨為第二位老寨主,刀法絕妙。勝爺遂叫道:「賢弟,你看南北英雄會,兩下各有死傷。這個場面,賢弟承讓了吧,不可交手遞刃。你抬舉我為勝三哥,我尊敬你是韓賢弟,如若動手,舉手難留情。不想昔日你我弟兄一鍋吃飯之情嗎?」韓殿魁說道:「勝三哥,你我弟兄在一處,是前二十餘年,您在真武頂開設鏢局,我與兄長同事當伙計二載有餘。你我弟兄分手,我回到蓮花湖,我姪男韓秀,乃四十寨總轄寨主,內有十一家老寨主,共合五十二寨,我居之第二位。刻下二十餘年,未與三哥晤面,今日之事,也是兄弟趕上啦。再者蓮花湖蒙林寨主下帖聘請,也是義不容辭。皆因我姪男韓秀與林寨主八拜結交,南北英雄會,五日內兩家比賽輸蠃。我姪男韓秀接了林寨主的請帖,這才鳴鑼聚齊,招集四十寨寨主當面對大眾言講:『五日南北英雄會之事,因有林寨主之請,蓮花湖那位,可以帶人前去,拔刀相助,以盡朋友之交、綠林道的義氣。』我姪男韓秀將話說完,四十寨人眾,俱各默默無言。我姪男韓秀出於無法,遂站起身軀說道:『沒有別的,這個南北英雄會,請叔父您帶領幾十位寨主,前去辛苦一趟吧。非您的折鐵寶刀,不能敵老勝英的魚鱗紫金刀。』皆因我蓮花峪與蓮花湖,有同氣連枝之義,唇亡齒寒的關係。蓮花湖雖然靠山近水,蓮花峪控陸路之要寨,豈有不互相依倚之氣?我與三哥您昔日東伙之情,今日在此山對於南北英雄會之事,我乃是盡的朋友之義。況且又受我姪男所托,實告訴三哥您說,我此來帶了三十六名寨主,四名嘍卒,前來此山赴五日南北英雄會。方才您沒聽林寨主說嗎?他說難道所請來的賓朋,都為的是前來喝茶吃酒的嗎?沒有別的,勝三哥,我前來是赴會來的,既然來到啦,勝負如何,必得要比較比較,以盡我姪男韓秀之托,又盡林寨主下帖邀請之情。勝三哥您不必謙遜,小弟願奉陪您的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如要是把小弟給傷了,那是三哥您成全小弟。」韓殿魁將話說完,勝三爺冷笑道:「韓賢弟,刀創藥雖好,不如不刺口子。昔日你我弟兄朝朝相聚,夜夜傾談,今日之事,雖然此山與蓮花湖有連帶關係,賢弟你獨絲毫不念你我同桌共食,同榻共眠,你我就忍兵刃相見嗎?望賢弟三思之,你我弟兄俱已垂暮之年,能有幾時相見?倘若動起手來,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韓殿魁說道:「小弟既然出頭露面,絕無空回之理。小弟心意已決,必要與三哥走上幾個回合,以應南北英雄會之點。三哥您縱有蘇秦、張儀之舌,賈誼、鄺生之才,我是心如鐵石,非得遞招不可。」勝爺道:「賢弟,非是愚兄說話煩絮,賢弟還是事要三思而後行。」韓老寨主說道:「三哥不必多言,我意已決矣,絕無挽回之理。勝三哥你就是說得天花地墜,豈能打動我心!」勝爺說道:「賢弟呀,常言說得卻好,當場不讓父,舉手不留情。」韓殿魁說道:「三哥說的哪裡話來?兩無相讓,各盡其所能。」勝爺說道:「賢弟既然如此,請脫大氅,亮寶刀吧。」韓殿魁這才甩大氅,後面的嘍卒接過去,韓老寨主遂亮出折鐵寶刀,將寶刀向懷中一抱,說道:「勝三哥請上手。」勝爺說道:「賢弟請上手。」二老者這才留行門,走過步,都是腳尖找地,磕膝蓋一拱,鹿伏鶴行,來往盤還二次。此時傻小子金頭虎在一旁說道:「兩個老頭轉什麼彎兒呀!」楊香五說道:「你真是傻小子,韓殿魁那是活動身子腿腳腰哪。」二位盤還了三次。韓殿魁折鐵寶刀,真是削鋼剁鐵;勝三爺的魚鱗紫金刀雖快,可不能削鋼剁鐵。
  韓殿魁一進步叫道:「勝三哥看刀!」勝爺的刀可不能相讓啦,對於別人可以讓三招,惟獨對於韓殿魁可不能讓啦。皆因為韓殿魁與勝爺共事數年,勝爺知道韓殿魁的武學乃是絕倫之手;再者要是讓韓殿魁三招,反倒惹朋友不願意啦,豈不是看不起老朋友了嗎?二老者一招一勢,兩口刀真是單擺浮擱,一刀出去,俱都是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間,比畫上畫出的畫譜全都好看。二廊下英雄觀看,無有不稱贊的。先前刀慢,到後來一刀緊似一刀,一來一往,聚義廳前,會戰六十餘個回合,只見刀光燦爛,照人二目。二位戰得恰似一團,一道銀髯,一道黑髯,來往飄擺,韓殿魁的折鐵刀,能找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的魚鱗紫金刀,躲避著韓殿魁的折鐵刀,因此二老者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勝爺心中暗想:韓老寨主真乃英雄也,渾身上下,寶刀避住身體,魚鱗紫金刀遞不進去。勝爺蠶眉緊皺,心中思忖:我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他二人乃是出色的本領,韓殿魁與我學業不差往來,他五十餘歲,俺勝英七十來歲,工夫要戰大了,怕氣力不敵。勝爺虛晃一刀,縱出圈子外,說道:「韓賢弟的折鐵寶刀,神出鬼沒,愚兄年邁蒼蒼,力不能敵,承讓了吧。」韓老寨主說道:「勝三哥,不分勝負,焉能罷戰?不怕老哥衣服上受點傷呢,才算分出勝負呢。」說罷遂跟後面追趕。那韓殿魁腹中方忖:我跟勝英,東伙在一處二三載的工夫,勝英絕藝,我俱都知道,除去魚鱗紫金刀,就是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我能躲閃甩頭,接金鏢,怕他何來?
  遂追到背後。總是綠林道老人物,折鐵寶刀未下毒手,在勝爺左大腿上,點了一刀,如其點上,也不至於廢命。勝老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往前逃走的時候,右手的刀暗暗交於左手,刀把點住心口窩,右手可就將甩頭一子撤出來啦。正在此時,韓殿魁在背後用刀照著勝爺胯上點去,勝爺此時耳輪中忽聽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韓殿魁的寶刀要紮到啦,老英雄一轉身軀,韓殿魁在勝爺的背後,這一刀紮去,實指望准得紮上,因為勝爺背後整個的身形全交給韓殿魁啦,這一刀那有紮不上之理呢?
  所以古人有雲,驕敵者敗,韓殿魁這就是驕敵之故,滿心中淨存著一個露臉取勝,那知道勝爺這一翻身,韓老寨主的刀紮了一個空。勝三爺轉身軀的時候,刀在左手,甩頭在右手拿著,身子是由左向右轉的,方將身子閃過,緊跟著甩頭一子,趕奔韓殿魁的左太陽穴打去。這個暗器,本來就是偷空用的東西,要是在迎面直打,接也好接,躲也好躲,勝爺一閃身軀的時候,韓殿魁的刀正紮空了,招術用空了,就是輸下招術啦。韓殿魁正在往回收招的時候,勝爺的甩頭一子恰巧奔太陽穴打來,欲待躲閃,已經來到啦,順勢用右手寶刃向外往左邊一避,為的是甩頭到了,就是鐵練子纏在刀上,也不致有性命之憂,不過落一個輸了而已。韓殿魁右手的刀往左面太陽穴這一避,把全面的身軀可就閃出來,交給勝爺啦。勝爺甩頭奔左太陽穴打去的時候,本是虛點,韓殿魁用折鐵寶刀避甩頭的時候,那甩頭已經向面門上兩眉間打去,韓殿魁只顧及太陽穴,甩頭奔面門去的時候,可就顧不及啦。您道,那甩頭是長方形的,四楞見角,勝爺奔眉中間打去,本是用的甩頭的方楞,兩眉中間皮肉最薄,甩頭的方楞稍一沾肉皮,立將眉中划了一寸長的一個口子,只見鮮血隨著甩頭到處,可就流將下來啦。韓殿魁往後一仰身,用寶刀一點方磚地,勝爺抱腕當胸:「韓賢弟多有包涵,愚兄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韓殿魁臉面一紅,說道:「勝三哥甩頭下留情,小弟甘拜下風。小弟此生只輸與兄長之手,敗軍之將,不足論戰。」韓殿魁等勝爺將話說完,又對林士佩道:「林寨主您可曾看見啦?韓某並非袖手旁觀,也不是專為吃酒喝茶來的,我乃藝業不精,不是勝老達官之敵手。
  方才勝英的甩頭一子,暗中留了一分情面,不然我已死於非命,焉能逞強戀戰,貽笑天下英雄?」林士佩一聽,默默不語,臉面現出一種愁容慘淡的樣子。韓殿魁遂與三十六家寨主,四名嘍卒,同回西跨院,出了寨門,四十餘位寨主回歸蓮花湖去了。
  勝三爺懷中抱刀,對林士佩說道:「哪位願與勝某比較,即請寨主替勝英與眾位英雄讓一讓。」林士佩心中暗道:勝英年老精神足,藝業精強,已經戰敗了數位,俱都是武藝超群之輩,那老勝英還是毫無倦容,我若再請人與勝英較量,恐怕仍然不是勝英敵手,豈不是徒獻其丑嗎?我也看透啦,再讓也沒人出來與勝英動手啦,倒不如我親會勝英。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對勝爺說道:「勝老明公武學絕倫,量綠林內賓朋也不是老達官的敵手。沒有別的,我林士佩給您接招吧。」話言未了,屏風後有一人高聲吶喊:「大寨主不要動手!樹打根由起,鹽由那兒咸,醋由那兒酸。此事皆我一人而起,無故將我拜兄斷送了性命。事到如今,蓮花峪因我走死逃亡,我當與老勝英爭持拚命。」眾人留神觀看,乃是那賊中之首,惡中之魁,身帶著鐵練大鎖,後面四人跟隨,就是那採花殺命的淫賊高雙青是也。林士佩不看便罷,一看此人,不由得無名火起,鋼牙咬碎,將腳向方磚地上一跺,將那塊方磚震出好幾道裂紋兒。心中恨憤後悔,口內又不好明言,故此林士佩非常的惱怒。林士佩此時有心將高雙青數罵一番,方要出口,自己又暗道:此時蓮花峪所遭的禍事皆因高雙青一人而起,我雖食其肉,寢其皮,飲其血,不足解我胸中萬一之恨。我若當著天下英雄,數罵他一番,又當得了什麼呢?我為什麼不用老勝英的拳頭,堵老勝英的嘴呢?我將高雙青放開,命高雙青與老勝英動手,那高雙青如將老勝英戰敗,那時節我亮雙劍,將高雙青亂刃分屍,以與我泉下的拜弟邱銳報仇雪恨,也可以令我那逃亡的三弟邱鈺心平氣合。如其高雙青不是老勝英的敵手,又可分老勝英一分精神,那時節將老勝英累乏了,我卻兜底與老勝英動手,大量老勝英已經戰得筋骨疲乏,也不易逃出我的陰陽雙劍。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對高雙青面帶笑容說道:「高賢弟那裡話來?若不是賢弟你看重我這敝山,我這敝山何以會見鏢行眾位高明?賢弟不要心中難過。嘍卒們,將高賢弟的鎖頭打開,原刀交還,看看高賢弟的武術如何。」嘍卒答應一聲,將高雙青的鐵練大鎖,嘩啦啦一聲響亮,落將下來,又將淫賊的單刀遞與他手。
  淫賊將刀接過,來到聚義廳前,伸胳膊,遞腿腳,在聚義廳前走了兩趟。皆因高雙青被鎖了數日,渾身上下不得自由,所以他這才活動活動筋骨。淫賊活動已畢,勒了勒英雄帶,繃了繃十字絆,刀鞘扔在地上,邁步來到院中,對著勝爺道:「勝英老匹夫,小太爺採花殺命之事,現在當著天下的英雄,將話說明。小太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月元旦佳節,逛燈回家的姑娘,叫小太爺看見,小太爺見他姿容秀麗,跟到他的家中,夜靜更深,小太爺進了姑娘房中,追逼歡樂,那姑娘不肯相從,小太爺一刀殺死。清明之日,又有上墳的寡婦,長得貌美風流,小太爺一時心動,跟將下去,夜深入戶求歡,那寡婦執意不從,也被小太爺所殺。宦家樓上,你又誤了小太爺的美事。所有採花殺命之事,小太爺敢作敢當。老勝英你可聽明白了,小太爺並沒去你們姓勝的家裡去追逐歡樂,與你姓勝的何干?你是無事生非,多管閒事。你派你的鏢行之人到處捉拿小太爺,使小太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師傅懼怕於你,軟弱無能,你逼我師傅幫你捉拿於我。在俠義莊時,小太爺用鏢本是打你,你故意賣弄精神,滿腔子奸詐,你假意站立我師傅面前,待我的鏢打出去,你卻躲閃一旁,幾乎斷送了我恩師的性命。我與我恩師是義子螟蛉,情同骨肉,我焉能得藝忘師?皆是你一人奸詐所致。老兒不死是為賊,一點全都不差。你還處處講什麼俠肝義膽,你完全是口言仁義,滿腔男盜女娼。小太爺今日與你誓不兩立,與你拚命相爭,弱死強存。」勝爺一見高雙青滿口亂道,在眾人面前又公然認了採花殺命之事,心中十分忿怒,說道:「小冤家,你只要同著鏢行及綠林道人說了實話,叫大家都知道你的行為,知我勝英不是無故殺人流血,叫你這個小冤家先痛快痛快口頭兒。一會兒我若不叫小冤家你死在魚鱗紫金刀下,那算小冤家你不是肉長的,除非小冤家你是鐵鑄的。」
  勝爺捋髯冷笑,遂叫道:「孩子,我不能罵你,我恐怕挑刺兒礙著好肉。小冤家,你要是逃得出去我這口魚鱗紫金刀,那算是孩子你採花反得著好報應啦。我要是不將你亂刃分屍,我就不姓勝啦,我姓你小冤家的姓。」高雙青說:「老賊你不要逞強賣老!」說罷,掄刀就剁,直奔勝爺頭頂而來。勝爺魚鱗紫金刀,還刀接架。別位都讓三招,惟有淫賊,勝爺絕不能讓。
  勝爺一用招,就是勝家門獨門刀法:追魂絕命八卦刀。勝爺這些老弟兄,知道勝家刀的妙處,邱三爺一看說道:「道兄,弼昆,二位兄長,勝三哥與別位動手比賽,未用這追魂絕命刀,跟孩子這一動手,就使了進手的絕招。追魂絕命刀,神鬼難逃,二位兄長慈悲善念,美言幾句,將此子雙足斷去,留他活命,我養他殘廢之人。」列位,這就是年老惜子女,溺愛不明;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低頭不語。聾啞仙師鐵牌道人打了一個稽首,念了一聲無量佛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邱三爺聞聽,長歎一口氣:「二位出家人慈悲慈悲吧。一句美言不提,高雙青性命休矣。」邱三爺不忍觀看,扭項向東,勝爺八卦刀使了四十餘手,用到回光反照,絕命三刀招術,勝爺心說:「我有心與他久戰,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嚴勝爺反手刀紮胸前,掛二脅,賊人一翻身,用刀紮在賊人左肋梢上,就聽撲哧一聲,刀紮入半尺有餘。賊人喊叫一聲,忙將刀拋於地上。勝爺一看離東敞廳切近,老英雄用雙手托定刀把,托著賊人,往西走了兩步。勝爺的二目不住的觀看賊人,此時高雙青臉面俱青,眼珠瞪圓,金頭虎這時可就又說啦:「我去看看去吧。」
  皆因為賈明身體矮小,趴著觀看,喊了一聲:「喝,紮進畢尺多去!」勝爺要不抽刀,血跡不冒出來,勝老者抽刀,往南一縱,縱出丈數來遠。金頭虎身量矮小,趴著看高雙青,勝爺這一抽刀,賊人的血跡濺出多遠。金頭虎可就沾上光啦,賊人的血跡,可就濺了金頭虎一臉面一身。金頭虎喊道:「真倒運哪!這身衣服犯了什麼忌啦?這個血腥味,腥氣。」說著話,兩手直抹臉上的血跡,鬧了個血人相似。不說傻小子直喊倒運腥氣,勝爺飄髯抬腿蹭刀,賊人在地下亂滾。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歐陽德,你們大家把此冤家亂刃分屍!」黃三太等咬牙齒憤恨填膺,少年英雄轉過去二十餘位,用刀把賊人亂刃分屍,骨肉翻飛,剁成肉泥。剁畢,勝爺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請你派幾位,將高雙青屍身取拾起來,搭將下去吧。要是綠林道的好朋友,我絕不能這樣對待,下這樣的毒手。皆因為採花之賊萬惡滔天,因為他一個人,現在死了若干的好人。」林士佩遂派了幾名嘍卒,將高雙青的死屍打掃下去。那嘍卒們三五人過去,有拿鐵鍁的,有拿簸箕的,七手八腳,將高雙青的死屍,收將起來;用黃土將血跡滲乾。那高雙青的死屍遂弄到後山坡,倒在山坡之上,被那烏鴉喜鵲、豺狼虎豹,啄的啄,吃的吃,白骨現天,這就是淫賊的下場。那嘍卒們為什麼偏將高雙青的死屍,倒在山坡之上呢?皆因為萬惡淫為首,人人痛恨;又因為他引起南北英雄會,死了若干好人,所以嘍卒們也是痛恨他。
  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也不必請我別的朋友啦,二寨主已死,三寨主已逃,剩下我一個人,好似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看綠林道實無好下場。但有一件,我是請會的,您是赴會的,我要是不奉陪明公走上幾趟,恐其天下的英雄恥笑我無能。我給你老人家接接招,如果我要贏了,明公偌大年紀,我還能夠下毒手傷害你老人家嗎?我也贏不了明公。再者我若是贏的了,我也散山;我要輸給明公,我也散山。你老人家乃年高有德之人,您還能傷我嗎?兵器無非是點到而已。你老人家的刀,甩頭,金鏢,一點上我,我就散山。無非我奉陪你老人家走幾趟,我的面子上好看一點,眾賓朋為我還死的死傷的傷呢,我豈能反倒袖手旁觀,就算完事呢?老明公乃走遍江湖之人,對於林士佩這點意思,想必明白的了。」勝爺說:「寨主真乃大仁大義。如若是寨主贏了勝某,兩口雙鋒劍,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儘管在勝英致命處上打來。一劍將勝英紮死,一鏢將勝英打死,決不怨寨主情薄心毒,那是勝英學藝未到。我要贏了寨主,刀鏢甩頭,決意是點到而已,我要把寨主你傷重了,我姓寨主你的林。」林士佩一聽,同著天下英雄三百餘位,勝英盟誓,絕不能傷我。他既在眾人面前把大話說出,量他絕不能口是心非。既然如此,動起手的時候,我林士佩絕無危險。林士佩心中思索:我要是贏了勝英,用寶劍把他劈為兩半;劍要是紮上他,由前心我刺到他的後心,由左肋梢刺透右肋梢;一揮劍,我將他腰斷兩截;裹手一劍,我將他頭屍兩分。他要傷我一定是點到而已,傷重了我,他改為姓林,如此這般,我的危險是一點也沒有啦。那林士佩用奸詐的言語,將勝爺穩住,他卻心中如此的狠毒,這就是小人的心腸,口是心非。書云:「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林士佩就是小人之類。勝爺乃是誠實君子,口中說出話來,一定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林士佩與勝爺動起手來的時候,照著勝爺一招一下毒手,一劍恨不能將勝爺結果性命。那林士佩想到有贏無有輸這個門上,遂自己心中說道,今日之戰,好似三國時的長坂坡,我好比常山趙子龍,勝英好似那許褚,只許趙雲傷他,不許他傷趙雲。我決然無有性命之虞了。鬥戰勝英時,我若將他結果了性命,從此豈不落得揚名天下?又可以與我那死去的兄弟報了仇恨。老勝英他已經贏了四陣,刀劈二寨主,鏢打三寨主,甩頭打傷了我的韓叔父,紮死高雙青,那四人的武藝,都是出類的本領,勝英此時焉有不乏之道理?如今我已然將他用話給穩住,十成我占九成九得贏他。列位,這林士佩如此的嫉妒,嘴甜心苦;勝爺如此的寬洪大量,屈己從人。林士佩與勝爺二人互相說著話之後對勝爺道了一個請字,遂套挽手,壓雙劍,陰陽劍一併,遂叫道:「勝老明公,請上垂首。」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躬身控背,遂說道:「還是寨主請上垂首。」此時東廊下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看看兩個頭兒,比較勝敗,林士佩是個賊頭兒,我勝三大伯是南七北六省的保鏢的獨佔鼇頭兒,咱們開開眼吧。」且說二英雄在聚義廳前留行門,走過步,盤還三次,林士佩陰陽雙劍在勝老頭上一晃,遂說道:「老明公看劍!」勝爺一閃身形,刀未還招。林士佩第二招,一隻劍紮面門,一隻劍奔勝爺肚臍,勝老者腳尖一滑方磚地,又閃開了三尺多遠。林士佩第三招玉帶圍腰,奔勝爺的二肋梢,勝爺將身軀縱起五六尺餘高,躲開了雙劍。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遞三招六劍,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我敬重寨主,好比明珠一顆土內埋,浮雲遮蔽棟樑材。寨主乃當世的英雄,可惜身為綠林道,因此我讓您三招。」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用承讓,請分勝負。」林士佩第四招雙劍在勝爺右邊,挾肩帶背剁去;勝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迎。二英雄在聚義廳前各逞絕藝,兩劍一刀,單擺浮擱。劍是六面清;劍尖、劍柄、劍刃,明看綠色燈籠穗,現劍把,露劍都,真乃世上罕有超群的劍法。勝爺魚鱗紫金刀,刀尖、刀背、刀柄、刀刃,瞧刀盤,現刀把,明看燈籠穗,七面清。一來一往,會鬥四十餘個回合。
  此時早驚動了兩廊下眾英雄,大家目不轉睛,雅俗共賞,無不喝采,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雙劍起處風雲吼,魚鱗紫金刀到處神鬼驚。喪門遇弔客,兇神戰太歲。動手之間,天色已近黃昏,林士佩叫嘍卒急忙掌上燈籠火把伺候。北聚義廳南配廳,東西兩廊,一對對紗燈,好似四條火龍,照耀如同白日一般;外面立燈四對,四角明明煌煌,真乃劍警識家,刀會明公。
  二位的名譽、藝業、外表,真可謂英雄遇豪傑也。二人又戰至六十個回合,還是未分勝負。林士佩用著劍招,高聲喊叫:「勝老者,你我二位比較勝負,已經戰了六十餘個回合,咱們還換一換人不換呢?」勝爺道:「林士佩,要用人替換於我,勝英乃匹夫也。」二人鬥戰工夫一大,勝爺鼻凹鬢角微見汗跡,汗珠含著,可未曾落下來。那汗珠含著未落,有一個比語,聊齋上有這麼一句:有女郎,汗如瀋,而未落。又有這麼一家闊財主,有一個少爺,要去外邊做事去。新婚伉儷,正在甜蜜之鄉,驟然分離,小佳人未免情極。及至少爺將行李往外用車拉的時候,那小佳人在一旁瞧著,心中未免難過。眼看著丈夫就要走啦,小佳人不忍卒視,同著公婆又不好哭哭啼啼,那小佳人遂暗含著淚回過頭來,面向牆壁。人家那麼一傷心,眼淚兒可就現出來啦。那眼淚兒可是在眼皮底下含著,並未落將下來,這就叫淚如瀋而未落。列位,這並不是耍貧嘴,這本是比方林士佩與勝爺的武藝超群。勝爺戰了一天,並沒有見汗,與林士佩戰了六十餘個回合,遂微微見汗啦,可見林士佩的武學,足夠勝爺的敵手。因為世上之事,都有個情由,花好總得綠葉陪襯。要是一個小小毛賊跟勝爺對上手,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閒話少說,書歸正文。話說林士佩看勝爺微見汗跡,遂用平生絕招,一劍緊似一劍,雙劍削耳撩腮,神鬼難測,勝老者汗洙往下一落,未免稍有喘息之聲。皆因勝爺戰了半天,四位都是武術高強,林士佩專請別人鬥戰,將勝爺的招術又都看在眼裡,又休息了半天,所以跟勝爺動上手,心中非常坦然。林士佩又是年輕之人,殺法驍勇,勝爺年過古稀,已經累乏了,故此汗珠兒落下來啦,鼻中又見了喘息之聲。林士佩這一看,心中可就高了興啦。再說勝爺跟他盟下誓,決不能將他傷重了,如要傷重了,就姓他的林,所以林士佩愈戰愈勇,毫無懼怕之意了。林士佩此時一劍跟著一劍,恨不能劍劍透骨,劍劍透肉。
  二英雄戰到百十餘回合,勝老者熱汗淋漓,衣巾濕透,喘息不止。此時驚動東廊下勝爺的盟弟神刀將李剛、入地崑崙邱璉。
  那邱三爺道:「道兄,我勝三哥非是藝業不佳,乃是年過古稀,氣力不敵。我們弟兄兩個,不論哪位將我勝三哥換下來。」聾啞仙師念聲無量佛,對邱璉道:「人怕久挨金怕煉。你勝三哥的平生秉性,你們二位不知道嗎?他要與人動手,概不許朋友替換,如其替換,無論勝負,如拜兄弟他必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再說你我老弟老兄,說句不客氣話,你們二位的刀法,不及你勝三哥。你們自管觀陣,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多言呢?」
  金頭虎賈明,在弼昆長老背後大聲喊道:「我勝三大伯怎麼得罪老道啦?過去個三五位,給林士佩來個公牛陣,一齊上就得啦。」弼昆長老一回頭口念阿彌陀佛:「孺子胡言亂道。彼眾我寡,他綠林道二百餘人,咱們鏢行之中八十餘人,山中又有嘍卒不下兩千餘人,怕是眾寡不敵。孺子不要多言,後站。」
  傻小子還是叨念:「我勝三大伯把和尚老道全都得罪啦。」紅蓮羅漢回頭瞪他一眼,說道:「後退,還多說什麼?」此時勝三爺力盡疲乏,想要敗走,林士佩上下左右陰陽劍蔽住勝爺,勝爺心中雖欲敗走,實有不能之勢。勝爺與林士佩鬥戰至一百二十餘合,已經力盡聲嘶,勝爺此時用了一招是仙人解帶攔腰斬,林士佩一躲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這才趁勢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劍法真是精奇,我勝英殘邁之人,氣力不敵。」
  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可如此,我你未見勝負,不能罷戰。或者您的衣服受點傷,也算分出勝負啦,這樣您敗下去,決不是真的。」林士佩說著話,已隨後追去。此時林士佩在後面追著,不住心中思想:老勝英必是敗中取勝,他的刀鏢甩頭的用法,我已然看得明白,就憑我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大概也不至輸與那老勝英。再者我能接你的鏢,又能躲你的甩頭,他若打暗器時,我的寶劍也就到了他的身上啦。他此時熱汗直流,衣襟濕透,大概跑也跑不出去,他是氣力不敵了。林士佩一邊思想,仍是在後面持著雙劍追趕,十分的留神小心。此時勝爺敗下去的時候,是向東南跑下去的,面朝東南,背朝西北,林士佩在勝爺身後緊緊追趕,勝爺此時手中魚鱗紫金刀,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在燈光之下,十分好看。勝爺的左手五個手指伸著,胳膊向下搭拉著,往前跑的時候,胳膊不住的甩搭。列位,武藝家被人家戰敗了,逃走的時候,本沒有伸著手指,搭拉著胳膊跑的,勝爺這樣敗走時,為的是表明伸著手指頭,搭拉著胳膊,叫林士佩放心追趕,為是叫他知道決不用暗器打他。此時林士佩在後面看得明白,故此放心追趕。林士佩在勝爺背後追至離勝爺一丈來遠的時候,林士佩心中暗道:老勝英果然英雄也,魚鱗紫金刀的刀背,挨著脖頸,刃朝外橫著,胳膊搭拉著,手指伸著,毫無一點暗算的形跡。我若向前緊跟一步,手起劍落,將老勝英由頭頂剁下去,叫老勝英立刻死於非命。林士佩想到這裡,不覺又有了不忍之心,心說老勝英偌大年紀,行俠作義,濟困扶危,武術絕倫,南北共曉,我若一劍將他劈為兩段,豈不可惜?隨又自思道:南北英雄會,老勝英將我二弟劈死,又鏢打我的三弟,我若不下絕手,豈能對得過我那死去的二弟?再說老勝英若在世上,鏢行與綠林道之中,決不能顯出我林士佩來,兩英雄怎麼能夠並立?英雄難免刀下死,大將難免陣前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林士佩思想至此,那腳尖一點方磚地,向前一縱,此時已離著勝爺背後二三尺遠。鋼牙咬錯,箭眉直豎,繃起了雙鋒寶劍,雙劍一併,照著勝爺頭頂劈去,手起劍落,只聽得嗆啷啷一聲響,鬥大一物,落於塵埃,鮮血淋漓,紅光崩現。列位,勝爺在前跑著,忽聽得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林士佩已經趕到啦,及至林士佩雙劍並著往下落的時候,勝爺可就轉過來身形啦。未等雙劍落下,魚鱗紫金刀已向上橫著迎去,雙劍恰恰落在魚鱗紫金刀之上,嗆啷一聲響亮,鋼鋒對碰,只見半空中火光亂冒。
  兩廊下眾英雄看得真真切切,眼看著林士佩的雙劍下去,勝爺必有性命之憂;及至林士佩的劍看看落下時,就見勝爺忽然一翻身,魚鱗紫金刀向上迎去,嗆啷啷一聲響亮,震得神鬼皆驚。
  兩廊下群雄看著,莫不毛骨竦然,無不暗暗驚服勝爺的武學,真是神出鬼沒,令人不可忖度。林士佩雙劍與勝爺魚鱗紫金刀相碰,林士佩大吃一驚,不由得注目一看寶劍。勝爺乘勢用了一個順風掃敗葉的招術,魚鱗紫金刀平著趕奔林士佩咽脖頸去。
  林士佩見魚鱗紫金刀來得兇猛,趕緊一低頭,魚鱗紫金刀卻掃於粉蓮色六折袖口壯帽之上,竟將壯帽掃落塵埃,裡面雪青絹帕包頭,與頭髮一縷,亦被掃下,將肉皮片下有銅錢一塊大小,當時鮮血流下。勝爺跳出圈子外,雙手抱刀,叫道:「林寨主,多有得罪。俺勝英年邁蒼蒼,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望明公海涵為幸。」林土佩臊得桃花臉通紅,顏色更變,氣得渾身上下亂抖,對著勝爺說道:「老明公刀下留情,不必謙恭,我林士佩佩服老明公了。」正在此時,東廊下傻小子叫了一聲:「好!就會打我,那算什麼能耐?嚐嚐我勝三大伯的。」勝爺叫道:「賈明不要信口亂道!孺子可惡已極。再要多言,定不輕饒。」遂又對林士佩抱拳控背說道:「林寨主不要見笑,傻孩子不懂世態人情,祈寨主海涵。這是寨主看我鬢髮皆蒼,讓勝英一招。」林土佩說道:「明公說的哪裡話來?還是明公刀下留情了,林某甘拜下風。我與明公有言在先,我輸與明公也是散山,我贏了明公,我也是散山,請明公略待片刻,我去去就來。」林士佩遂又叫道:「嘍卒們,與勝老達官打淨面水泡茶,伺候勝老明公。」嘍卒們答應一聲,去與勝爺打臉水的打臉水,泡茶的泡茶,伺候勝爺。勝爺與林士佩道了一個請字,林士佩由聚義廳屏風後出去,回奔後寨去了,又有嘍卒將林士佩被勝爺魚鱗紫金刀掃掉的壯帽、絹帕也收拾起來。
  林士佩去不多時,滿面紅光的轉來,頭上已經換了新壯帽,寶劍也換了一對新的,來到東敞廳,對著勝爺滿臉含笑說道:「老英雄赴南北英雄會,路上勞乏,今日老明公與眾位會戰一日,未得休息。沒有別的,我林士佩現在預備了幾桌水酒,請老明公對坐談心,我林士佩並且有事相求,求老明公容納一切。」勝爺說道:「寨主乃少年豪傑,出言誠實不欺。我勝英曾說過,但得容人且容人,今日之事,寨主有話講在當面,只要勝英辦得到的,沒有不辦之理。」林士佩與勝爺談著話,嘍卒們七手八腳,將西敞廳內桌凳調擺齊整,工夫不大,將酒席擺上,勝爺與林士佩分賓主落座。林士佩謙恭溫遜,毫無嫉妒之態,與勝爺酒過三杯,林士佩站起身形,對勝爺說道:「勝老明公,我這小山現有嘍卒不下兩千餘人,寨主二百餘位,在此山俱已多年,金銀衣物存的不在少數,既今散山,必須將所存之物,給大家勻攤分散,也不枉大家跟我林某相處一回。沒有別的,求老明公暫容一時,我山內現有能寫能算之人,叫他們大家將各種物件,通盤收束一堆。皆因堆積金銀的地方有五七處之多,然後把此銀物分散,我叫大家此時一齊收拾,大概明日即可收拾完畢。我就趕緊叫大家一分,將此山一散,各奔他鄉,皆因為我林士佩有言在先,必踐前言。可有一宗,雖然我將此山散啦,綠林道之中,從此我也算拋開啦,你老人家的這個朋友,我當然要交的。老達官今日勞乏已極,大家用完飯,可決不能就此下山,要是那麼一辦,勝老明公,您那是不願意交我林士佩這個朋友。皆因為我們大家雖然是介紹過啦,但是我還未與大家坐定了談一句話呢。您若是就此一走,我與眾鏢頭日後若是見了面,仍然還是誰也不認識誰。我的意思,欲請眾鏢頭在此盤桓一日,大家坐在一塊兒都互相談談,也不枉南北英雄會一場,總算我林土佩交了朋友啦。敝山西跨院有一座逍遙亭,地方極其寬闊清靜,那是敝山招待朋友之處,今日即請老明公與眾鏢頭在那裡休息休息。」勝爺說道:「既蒙寨主抬愛,俺勝英即當叨擾。」酒飯已畢,林士佩站起身軀,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就請您鏢行眾位賓朋到西跨院逍遙亭休息休息吧。」勝爺與鏢行一干人眾,大家站起身形,出離西敞廳,早有手下人等提著燈籠火把,在前引路,往西跨院逍遙亭而去。
  往西行走,越過兩道寨子,往北轉去。又越過一道寨子,再往北行走,又有一道翠竹林,西邊綠竹蔭濃,清風習習,當中一條道路,平坦異常。穿過竹林有座北朝南的一所房舍,座北朝南的紅漆大柵欄門。林士佩陪著勝三爺進了柵欄門,迎面四扇屏門,綠灑金花林士佩將鏢行眾位英雄讓進院內,勝爺與大眾留神觀看,正當中一座五間五角亭子,油漆彩畫,堆金膩粉,橫著一塊匾額,藍地上寫斗大的金字三個:「逍遙亭。」
  將眾英雄往亭內一讓,只見亭子牆上,懸掛名人字畫,翹頭案上,設擺著許多古瓷花盆,栽種奇花異草。有對桌、琴桌、月牙桌。兩家九十餘人走進亭內。林士佩一看,九十餘位,若是全都讓在亭子內落座,天氣炎熱,人多氣味重,未免地勢窄狹一點,於是林士佩遂對著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大家要是都在亭子裡落座,也可以將就啦。但是人多氣味多,天氣也很熱的,咱們大家可以分開了落座,也好休息。現在東西廂房,分著一坐,勝老明公您以為如何呢?」勝爺道:「很好,就請寨主隨便向東西廂房去讓吧。」林土佩遂叫嘍卒們提著紗燈,將鏢行八十餘位分為三處,東廂房讓進二十餘人,西廂房讓進二十餘人,逍遙亭內四十餘人。大家俱都落座已畢,嘍卒將茶水泡好,傘人俱都安坐吃茶,說說笑笑。林士佩對待鏢行人表面雖然異常和氣,毫無嫉妒之形,但此時鏢行人眾卻已身逢絕地,八十餘位尚在睡夢之中。原來蓮花峪這座逍遙亭修蓋的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那中央逍遙亭地方,早已埋伏下地雷火藥,若將藥線點著,可以將此亭炸成齏粉。且說林士佩與勝爺言語周旋已畢,遂對勝爺說道:「老明公請吃茶,休息休息吧。我看看我們眾寨主將一切金銀物件收拾齊了沒有,我們大家就此辦理散山的事情。我失陪勝老明公啦。」勝爺遂說道:「寨主不要客氣,請寨主即辦理山內的事去吧。」林士佩說了幾句客氣話,隨即又叫道:「嘍卒們,你們在此好好伺候勝老明公及鏢行的賓朋。」勝爺在旁說道:「林寨主,我們大家在此歇息歇息,隨隨便便,不必叫嘍卒們在此伺候。再說大家分散金銀物件,獨他們十二位在此,豈不是有點不合乎情理嗎?請寨主您就此同著十二位,一同回歸前寨,大家公道分散金銀。我們鏢行之人自己張羅著更方便。」林士佩道:「勝老明公,真是博愛為懷。」遂叫道:「嘍卒們還不謝過勝老明公?」那十二名嘍卒向前與勝爺各道了一個謝,遂同著林士佩走出逍遙亭。
  勝爺在後相送,嘍卒們在前,林士佩在後,勝爺送至屏風門外,與林士佩抱拳說了一聲:「請。」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多多包涵,太不恭敬了。」勝爺說道:「林寨主請放心辦理山內之事。我們既然已是朋友,無論什麼事全都沒有說的。」二人抱拳而別,暫且不提。且說金頭虎賈明一進逍遙亭的時候,叫道:「楊香五,黃三太,臭豆腐,咱們在這兒待一會兒,少一會,我怎麼心驚肉跳的?賊頭滿臉的仁義道德,心裡不定藏著什麼奸詐呢?」金頭虎正與楊香五等說著鬼話,就看見林士佩跟勝爺說要走。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這小子要是一走,咱們大家可就乾啦。這小子不定出什麼壞主意去,我暗中跟著他,我看這小子做什麼去?他要是害咱們,我就先把他毀了。」傻小子將話說完,勝爺已經往外送林士佩哪,這傻小子可就暗中跟下去啦。勝爺送林士佩至屏風門回來的時候,金頭虎早就暗暗在屏風門旁邊大牆後頭藏著呢,等到勝爺回到逍遙亭,金頭虎可就走出屏風門,後跟著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嘍卒去了。林士佩與嘍卒等仍由原路走出了柵欄門外,這時候金頭虎賈明可就來到柵欄門啦,賈明一拉柵欄門,拉了好幾子下,也沒有拉開。
  賈明心中明白:這必是外邊鎖上啦,這小子一定去設法害我們去啦,我快回去告訴我勝三大伯去吧。那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嘍卒,在前走出柵欄的時候,林士佩遂由兜囊中掏出一把大鐵鎖頭,將柵欄門倒鎖上啦。林士佩鎖上了柵欄門,遂回頭對逍遙亭把頭點了一點,心中說道:「勝英啊,勝英啊,我叫你鏢行八十餘人,一會兒皆死於非命!無論你有金鍾罩的,鐵布衫的,我叫他化成肉泥血水。三更之後,就是你們八十餘人的死時,我將火線燃著時,那座逍遙亭及東西廂房必定成為灰燼。」林士佩一旁心中暗想,咬牙切齒,復又對著亭子冷笑了兩聲,抹身同著嘍卒去了。那金頭虎賈明趕緊跑回來,進到亭子裡面,遂叫道:「勝三大伯,可了不得啦!敢情那賊頭回去害咱們來啦。方才你老人家往外送他時候,我就在後頭暗暗跟著呢,我要看看那賊頭做什麼去。我跟到柵欄門,那賊頭臨出去的時候,將柵欄倒著由外面給鎖上啦,我推了半天也沒推開。勝三大伯,你老人家想,這賊頭既然將柵欄門鎖上,那一定是不叫咱們出去啦。」勝爺聽著賈明指手畫腳,不由得捋髯一笑,說:「傻孩子,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以好心待他,他焉能加害於我們?
  他就是把柵欄門鎖上啦,你想想咱們鏢行八十餘位,俱都會躥房越脊,憑一個柵欄門就能把咱們擋住嗎?傻孩子,快上一旁歇息去,不許多言亂道。」賈明說道:「可不嗎,勝三大伯,你老人家看著喲,反正待一會兒少一會兒啦。」勝爺說道:「胡說,什麼待一會兒少一會的?還不與我滾開!」金頭虎一聽,不敢言語,遂慢慢走至楊香五、黃三太面前,又跟香五、三太胡雲一回,大家俱都說閒話,也沒人理他。
  勝爺向來大仁大義,不會奸巧陰謀,總想:我用仁義待人,人家決沒有壞心害我。所以勝爺毫不疑惑,還是安然吃茶休息。
  其餘鏢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諸葛山真在一進屏風門的時候,抬頭一看這座逍遙亭,不由得吃了一驚,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因為諸葛山真自幼讀書學藝,醫卜星相之學無一不精,一看這座逍遙亭修蓋的是中央五間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東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用八卦的式樣所蓋,合而觀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既然蓋成陣式,決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當中的逍遙亭五間,又是水火既濟之陣式。林士佩外表面示優容,一定內裡藏著奸詐之心。諸葛山真一邊觀看陣式,一邊向前行走,進屏風門,方遇門坎兒,諸葛山真腳下一著重,就聽得地下有空洞的聲音。此時諸葛山真遂在後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觀著林士佩與勝爺往逍遙亭裡面走的時候,諸葛山真就沒敢往亭裡面去。皆因為鏢行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嘍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遙亭裡亂走,聾啞仙師趁著亂,可就繞著向逍遙亭後面隱藏去了。這鏢行八十多位後來得逃出險地而未死於非命,幸有聾啞仙師看出了逍遙亭的破綻,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後,林士佩將藥線點著,鏢行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夢之中,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帶領十二名嘍卒等來到聚義廳,獨坐金交椅上,左沒有二寨主邱銳,右沒有三寨主邱鈺;不覺得心中一陣難過,不由得怨恨勝爺:這都是老勝英斷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著蓮花峪從此瓦解冰消。老寨主費盡多少心血,才創造得此山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嘍兵不下三千餘名,寨主不下二百來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將蓮花峪無名無利的斷送在勝英之手。勝英啊,勝英啊,少時我叫你鏢行八十餘人,俱都化為齏粉!林士佩想到這裡,遂叫那十二名嘍卒:「趕緊請各位寨主及眾嘍卒齊集在聚義廳,就說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聲喊叫。」眾嘍卒答聲:「曉得。」遂將二百餘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請到,齊集在聚義廳上。林士佩見眾寨主及嘍卒俱都會齊,遂叫道:「眾位寨主,切莫高聲喊叫。現在我將老勝英穩在逍遙亭內。」林士佩說至此處,舉目向四外觀看,看畢,遂派了四位藝業高強的寨主,將聚義廳四面把住,恐怕勝英之人前來窺探,如被人家聽去,豈不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後,遂又對著眾寨主低聲說道:「現在我將老勝英鏢行一干人眾,俱都穩在逍遙亭內。少時三更時分,我就點著藥線,約三更半時,那地雷必然爆炸,勝老兒鏢行一干人眾必然死在睡夢之中。皆因為恐怕眾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時候千萬不要向逍遙亭方近處行走。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將逍遙亭一帶炸得地裂山崩,大家務要謹記在心。量來勝老兒難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發四位寨主,把住聚義廳的四角,恐怕鏢行有人前來窺聽,鬧得打草驚蛇。眾位寨主千萬秘密此事,切莫高聲喊叫,千萬別洩漏了消息。你們大家就此快將那金銀細軟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處吃飯多年,千萬不要亂搶亂奪,吵鬧喧嘩。須知道當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時候,你們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後,你們大家又維持著我無能的林士佩,因為分散東西,切莫忘了義氣。
  現在已經一更多天,你們大家至三更時候,也就將那金銀物件可以分散完啦。你們大家分完之後,有願意再跟林士佩一鍋吃飯的,你們大家可以奔蕭金台那裡。有願意去水寨的,現有小船四十隻,俱已預備停妥,你們就趕奔蓮花湖。你們到了那兒,就說蓮花峪已經付之一炬,我們寨主隨後就到。現在有願意去的,我這裡有名帖,任大家自擇,拿著我的名帖到了那裡,必得待為上賓,決不能小視你我弟兄。如其不願意往水、旱兩寨去的,也可以回轉家鄉,務農為業。我林士佩跟大家相處一回,對於眾位寨主嘍卒,向來可沒有驕傲慢待的,皆因為我們大家也有追隨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後到的,或有朋友介紹來的,或有慕名前來的。也沒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對於大家情面上,不說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沒有輕看眾位。現在雖說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們日後定有相聚的那一天。」林士佩將話說畢,不由得英雄淚下,遂說了一句:「大家就此趕緊收拾去吧,他日相見,後會有期。」眾寨主齊聲叫道:「林寨主不要悲傷,我們大家定有聚會之日。」說罷,俱各站起身軀,直奔後寨,大家分散金銀財物去了。列位,佔山為寇的俱都是搶哥們,大家來到後寨將細軟的東西與金銀貴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畢,其餘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
  各寨主有回家為民的,有拿著林士佩的名帖奔蕭金台去的,也有奔蓮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經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義廳看著大家走後,自己無精打采來到後寨。
  舉目一看,只有小妹與乳母二人,好不淒涼。林士佩被勝爺戰敗,更換壯帽寶劍的時候,就吩咐後寨的婆子丫環老嘍卒們,將一切細軟之物收拾停妥,先行運往蓮花湖去。早有小船四隻,在山外等候,並囑咐他們到蓮花湖時,見了韓寨主,就說蓮花峪已破,今夜三更後,蓮花峪化成灰燼,我家大寨主與姑娘三更起身,也奔蓮花湖而來。林士佩吩咐已畢,那丫環婆子們即時收拾停妥,四隻小船早向蓮花湖去了。那時後寨之內,只留下無雙女林素梅,與一個老乳母在旁伺候姑娘,其餘者已經奔蓮花湖去了。那老嘍卒們到了蓮花湖,就將林士佩所囑之話,對著韓秀寨主說了一遍。那韓秀聽說蓮花峪已失,遂自己乘坐小船出離蓮花湖,前去迎接林氏兄妹,暫且不提。且說無雙女林素梅,年方一十七歲,生來姿容秀麗,聰明智慧,自幼與兄長林士佩學習武術。兄妹二人又是大名家一位文舉授業,故林士佩與其妹無雙女林素梅,俱都是滿腹文章,廣覽多讀。無雙女自老寨主死後,幽居後寨,除去讀書習武之外,不出後寨一步,頗有大家風範,可稱得起文武雙全。且為人秉性貞靜,那丫環婆子們見姑娘磊落大方,待僕婦人等非常寬厚,才給姑娘起名字叫做無雙女。閒言拋開,且說無雙女雖在後寨深居,自有丫環婆子老嘍卒們伺候,後寨有事由老嘍卒們報知前寨,前寨有什麼事,那老嘍卒們也可報告後寨,丫環婆子們雖都不出後寨之門,自有老嘍卒往返傳說,故此無論什麼事,後寨沒有不知道的。那南北英雄會方一預備的時候,就早有老嘍卒報告了內寨,姑娘早已知道了。比至勝爺帶領鏢行八十餘位來到蓮花峪時,姑娘可就不由得替兄長擔驚害怕。皆因為姑娘自幼習武,對於當世的武術家,早就聽父兄講過,勝爺的武學,姑娘早有耳聞,所以南北英雄會,姑娘異常擔驚害怕,故此姑娘在後寨打發兩名老嘍卒往返報告。所以打鹿打豹,勝爺刀劈邱銳,鏢打邱鈺,三太鏢打謝洪亮,又將謝洪亮一刀劈為兩段,勝爺甩頭傷了韓殿魁,魚鱗紫金刀傷了自己兄長林士佩之事,姑娘完全打聽在心內。今晚一見兄長進得後寨滿臉兇煞之氣,唉聲歎氣,遂問道:「兄長意欲何為?現在都打發走了,只留下小妹與乳母二人。」林士佩說道:「妹妹你還不知道呢,現在南北英雄會,邱鈺二弟已死,邱鈺三弟已散,刻下兄長已將蓮花峪的眾寨主完全散去。單等三更後點著藥線,地雷一響,鏢行八十餘人俱各化為肉泥血水,你我兄妹從此夠奔蓮花湖,蓮花從此休矣。」林士佩說至此處,英雄臉面慘淡,叫了一聲妹妹:「這都是哥哥無能,將前人萬苦千辛締造下銅牆鐵壁的蓮花峪,一旦斷送於勝英老兒之手,從此我兄妹鬧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我既然家敗人亡,我豈能叫那勝英老兒回歸故土?所以愚兄先叫嘍卒將細軟金銀押送蓮花湖,現在山後僻處尚有輕船一,單等燃著藥線,你我兄妹出離後寨,登船往蓮花湖進發。大約我兄妹走出三五里地,那地雷也就響啦,老勝英及鏢行八十餘人,也就死於非命了。」無雙女林素梅一聽林士佩之言,遂叫道:「哥哥,千萬不可!勝老者鏢行八十餘位,赴南北英雄會,並不是勝老者以強壓弱,無事生非,來到蓮花峪與兄長尋釁。乃事出邱銳二哥,護庇採花淫賊高雙青,兄長聽邱銳二哥之話,將淫賊留在山中,暗中起意害好人,保護萬惡的淫賊。
  南北英雄會鏢行來到了,我們山寨之人不與人家比試武藝,而用計打鹿三陣賭輸贏。人家第三陣將鹿打死,就應放出高雙青,叫人家清理門戶。那邱銳二哥反覆無常,又叫人家鏢行之人打豹,打豹三陣賭輸贏。人家第二陣又將豹打死。打鹿人家死了兩位鏢頭,打豹人家死了一位鏢頭,邱銳二哥就應將淫賊放出,言而有信,豈不百事皆無?邱銳二哥不但不放高雙青,反倒口出不遜,言說這是南北英雄會,不是走獸會,憑勝老者你跟那橫骨插心、四條腿的走獸賭輸贏嗎?既口出不遜,又非與人家動手不可,及動上手的時候,勝老者讓之再再,邱銳二哥就應當認輸就完啦,不但不認輸,並且與人家沒死賴活的玩弄花招。後來一敗再敗,仍毫無羞恥,用鏢暗中打人家,將勝老者鴨尾巾絨打為兩開。勝老者實不得已,這才刀劈邱銳。那邱鈺動手的時候,勝老者金鏢一點而已,邱鈺三哥可算識時務之人,敗陣而走。韓老寨主也輸與了勝老者而走,雖然戰敗,不失人格。高雙青那淫賊後被勝老者一刀紮死,亂刃分屍。兩家各有傷亡,鏢行並未占著便宜。兄長與勝老者動手,八卦轉環刀削去兄長頭巾壯帽,將兄長頂上髮髻削去一縷,銅錢大的肉皮,這就是勝老者暗中留情,不願與兄長結下深仇。可見人家勝老者是以德待人,並不是以強壓弱,兄長不知以恩報德,反要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兄長豈不知報應昭昭,青天難欺嗎?」
  林素梅語至此,林士佩遂說道:「妹妹你乃女流之家。什麼叫青天?什麼叫報應?財主的大門碰開了進去就搶,行路之人,大喊一聲,褥套留下。老實厚道,到不了綠林道里;好人保不了鏢。那老勝英滿口仁義,誰看見他的心啦?這也是他報應臨頭,愚兄我是非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不可,妹妹不要多言。」
  林素梅見兄長執迷不悟,非將鏢行之人害盡不可,苦口良言,勸了多時,兄長仍無回心轉意。林素梅又叫道:「兄長,您不聽妹妹之言,恐怕終有大禍臨身。鏢行八十餘位,誰無父母?誰無兄弟?誰無妻子?誰無姐妹?小妹恐怕人容天不容。」
  林素梅語至此處,遂雙膝跪在塵埃,拉住林士佩的衣襟,苦苦哀求。林士佩一見妹妹如此模樣,不由得無名火起,刷啦啦亮出了陰陽雙鋒寶劍。無雙女見兄長林士佩亮劍,遂叫道:「兄長,莫非欲殺小妹不成嗎?」林士佩說道:「妹妹乃讀書明禮之人,並未作下寡廉鮮恥之事,兄長為何殺小妹呢?妹妹如欲哥哥不放地雷,哥哥惟有自刎一死。你豈不聞三國周郎說過:『既生瑜,何生亮?』兩雄豈能並立?南七省北六省,有勝英,不顯哥哥;有哥哥,不顯勝英。哥哥自出世以來,誰敢動動哥哥的衣服?在南七省北六省,提起哥哥之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今被老勝英將愚兄壯帽削去,傷了頂梁髮髻皮膚,當著天下英雄,為兄我栽這樣的筋斗,有何面目活於人世?」此時無雙女見林士佩仍不能挽回,遂將林士佩衣襟放開,叫道:「哥哥,小妹乃是女流之家。常言說得好,有父從父,無父從兄。若為保全人家,逼死兄長,豈不是親疏不分了?哥哥不必如此,請哥哥自便。」林士佩這才將雙劍還匣,轉身形來到裡屋,由兜囊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那紙包裡面乃是手指粗的一顆大香。此事本是早有預備,皆因為藥線有雞卵粗,用粗香一點,立時就可點著。林士佩將那油紙包打開,用火將大香點著,一伏身軀鑽在姑娘床下,將蓋藥線口的木瓦、銅瓦、鐵瓦,一層一層掀開。林士佩伸胳膊對準藥線用香火一晃,就聽得刷啦一響,未見火星。林士佩抽出香火一看,那香火已被水浸二寸餘長。林士佩心中明白,地雷必被鏢行之人所破,立時嚇得顏色更變,由床下退出;來到外屋。姑娘一看林士佩臉面顏色更變,唇似白紙一般,問道:「哥哥為何這等模樣?」林士佩方要開口,不由得一口濁痰上湧,翻身栽倒於地,立時人事不知。姑娘一看哥哥栽倒塵埃,這才趕緊用手攙扶,捶胸砸背。那老乳母站在一旁,不敢向前攙扶林士佩,那姑娘一個人手忙腳亂,顧得了胳膊,顧不了腿,遂叫道:「乳娘為何袖手旁觀呢?」
  那乳娘說道:「大寨主向來內外嚴肅,男女有別。倘若大寨主醒來,豈不是多有不便嗎?」姑娘說道:「事至如今,還講什麼內外嚴肅?您乃是我的乳母,撫養我多年,如同生身母親一樣。我哥哥乃二十多歲之人,您已經五十多歲,難道還怕我哥哥不成嗎?」列位,那林士佩雖然佔山為寇,卻是男女都有界限,內寨裡除去丫環婆子之外,就是那老嘍卒在內院服役,為的是後寨有事,令那老嘍卒來往傳達。至於丫環婆子,是不准去到前寨一步的,所以今日林士佩昏厥過去,那老乳母都不敢上前去攙扶。一個人要是昏厥過去,一個人是忙不了的,所以姑娘出於沒法,這才請老乳母幫忙。那老乳母被姑娘央求得無法,這才幫著姑娘給林士佩捶胸盤腿,喊叫多時,這才喊叫過來。少時只聽林士佩」噯呀」了一聲,又喘了一口長氣,喊道:「痛死我也!」濁氣一降,這才吐出一口痰來,氣息回轉。睜目一看,只見老乳母與妹妹素梅在旁相扶,自己坐在塵埃,林素梅兩目中止不住落下淚來。林士佩問道:「妹妹這是為何?」
  林素梅見哥哥甦醒過來,遂說道:「兄長你還不知呢,若不是小妹與乳母將兄長救活,兄長此時量已不在人世了。兄長為何這樣急躁呢?只見兄長由內屋出來,面如白紙一般,就昏厥過去了。」林士佩此時心中已經明白,遂自己站起身形,不由得一陣難過。姑娘說道:「兄長切莫悲傷,難道兄長就不以小妹為念嗎?」
  林士佩說道:「妹妹有所不知,當初為兄在隱賢山與盟伯學藝時,父親病勢沉重,將我喚下山來。那時節為兄星夜回山,來到山寨,父親的病體已異常沉重。他將哥哥叫至跟前,說道:『父親不久於人世,你要多多照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孝順你的母親。』那時節哥哥在父親面前,寬慰父親養病要緊,豈知父親竟醫藥無靈,拋下母親你我兄妹而去。父親臨危之時曾說過,半世心血,創造此山,雖然房屋不十分齊整,山寨卻異常鞏固,叫我繼續父親之職,守此山寨。父親將話說完,遂兩眼一閉,他老人家辭世去了。那時母親悲痛萬分,憂勞成疾,又相繼去世,拋下你我兄妹,伶仃孤苦,形影相依,兄長遂承父親遺業,佔據山寨。那年劫了贓官一水買賣,銀錢無數,兄想這山上房屋不甚齊整,要用此款翻蓋聚義廳後寨房屋。那時有一江洋大盜在山上與兄盤桓,我二人非常親近,兄遂將此話與那江洋大盜說了一遍。那江洋大盜遂與我說道,他說寧夏國有十二名瓦匠,俱是能人所傳,善於修造,意欲與兄薦來,兄遂當時托他將那十二名瓦匠請來,修蓋山寨房屋。那江洋大盜走後,不多日子遂將十二名瓦匠請到。那十二名瓦匠到了之後,兄令他十二人,單獨修蓋房屋,經一番試驗之後,令選兩名手藝出眾的瓦匠,督率眾人,這才動了大工。三年之久,將山寨房屋俱已修畢,兄誇獎那十二名瓦匠的手藝精妙絕倫。那瓦匠中有一人說道:『大寨主,這不過是平常的修蓋而已,算得了什麼本領。實不相瞞,我們的長技並不在此,若是您要修造夾壁地溝陣圖的時候,大寨主您賞給我弟兄一個信,我弟兄給您幫個忙兒。』那時節哥哥遂問他們會造什麼陣,那瓦匠遂取出一本建築圖來,給我觀看。說:『這圖乃是八卦火攻陣。』兄遂令他們在聚義廳前用白粉將地盤划出地溝、鐵筒、藥線、地雷、中央亭五間,東西南北八面按八卦,中央按五行。我一看此陣圖非常精妙,遂令那十二名瓦匠動工修造。那地盤為藥線密切之處;完全由他十二人動手,不令旁人觀看。叫嘍卒們當小工修蓋,費工半年之久,才將那五行八卦火攻陣修造完畢。修完之後,那十二名瓦匠就要回歸寧夏。即時為兄我遂生了疑心,心想:這火攻陣本是秘密之事,他十二人之中,兄長若有待之不週者,他們離開了山寨,到外面傳說出去,將機關洩漏了,豈不是白費心機?於是為兄心生一計,將那十二名瓦匠一網打盡,以滅其口。兄遂將他們留在北跨院,與他們十二人餞行,並且每人送給二百兩紋銀,預備了兩桌上等酒席雞鴨燕翅,一者作為慶賀五行八卦火攻陣修成,二者給他餞行。將酒席擺好,兄長在座也陪著他們痛飲,那十二各瓦匠一看兄長待他們如此厚道,毫不疑心,酒席擺好,遂大家落座。方一落座,由前寨來了一名嘍卒,說道:『大寨主,前寨有緊要之事,請大寨主趕緊到前寨。二寨主、三寨主有請,叫您就此快去。』那時兄長遂站起身軀說道:『我本欲與大家痛飲慶賀,不想前寨有急事來請。大家先喝著,我去去就來。』十二人信以為真,遂大吃大喝。酒至半酣,那毒藥酒性發作起來,十二人個個腹痛難忍,全躺在地上打滾,工夫不大,那十二人均七竅流血,可憐他等一命嗚呼去了。那時兄長早在山後挖了一個深坑,那十二人死後,遂叫嘍卒們將他們抬至山後推於深坑之內,掩埋去了。兄長為修蓋此陣,害了十二條人命,不想事到如今竟成畫餅,叫鏢行之人,竟將此陣破了。兄長在南七省壓倒一切,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今被勝英將山一破,一敗塗地,兄長尚有何顏苟活人世?」林士佩說至此處,伸手抽劍,即要自刎。
  姑娘遂一手拉住,跪在塵埃叫道:「兄長千萬不可行此短見。勝敗乃其常事,難道兄長一死,就不管苦命的小妹了嗎?父母早死,妹妹所倚靠者惟兄長一人,兄長如此,將置小妹於何處?」林士佩說道:「妹妹,三寸氣在千般用,口眼一閉萬事休。兄長自有生以來,沒有栽過筋斗,事至如此,有勝英沒有哥哥,有哥哥我就沒有勝英。」說罷,用手壓劍,仍要自刎。
  姑娘說道:「兄長不必如此,小妹有與兄長報仇之計。既然點地雷不成,現在三更將過,那鏢行之人道路勞乏,想已在酣睡之間,兄長與小妹何不前去行刺?」林士佩說道:「賢妹,那勝英手下能人甚多,勝英之本領又在你我兄妹之上,倘若被人看破,反為不美。就是你我兄妹一齊動手,也不是勝英的敵手。」姑娘說道:「兄長何見之愚也?既然是行刺,當然不是他的敵手,本領若是在他人以上,還用得著行刺嗎?這行刺本為暗中的事,秘密所作,原是看風駛船。他在明處,咱在暗處,他要是醒著,我們還許不上前呢。這宗事情,本來是以弱敵強,以智取而不以力敵。兄長豈不聞先父在時所講的故事嗎?那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荊軻刺始皇,想那慶忌與秦王之輩,俱都是手下能人圍繞,尚有被人所暗算者。以位至極品,面南背北,那行刺之人尚不畏懼,何況勝英乃一勇之夫呢?兄長與小妹二人,雖明著不是他的敵手,若在暗中,豈不易如反掌?」
  林士佩一聽姑娘的話,頗覺有理,這才將寶劍還匣,說道:「妹妹,事不宜遲,你我兄妹就此前去行刺。」林素梅立刻紮綁停當,兄妹二人出離了北上房。
  那北上房往南就是逍遙亭,奔北上房後坡,上了東北房,由東北房來到東廂房。兄妹二人趴伏在東房的前坡,往院中觀看,院中鴉雀無聲,靜靜悄悄。再往四外觀看,東廂房俱都黑暗,並無燈燭,逍遙亭內燈燭影影綽綽。姑娘說道:「我與兄長在此巡風,兄長下去就動手吧。」林士佩說道:「愚兄方才閉過氣去,此時尚且頭目昏沉,況且已經敗於勝英之手。小妹你的本領不在愚兄以下,我與賢妹巡風,還是你下去動手。」
  那林素梅說道:「我知道哪個是勝英?我不認識於他,為之奈何?」林士佩說道:「勝英在當中座位,年在七十來歲,白髮蒼蒼,面上皺紋堆累,胸前飄灑銀髯,背後插著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鏢囊,賢妹一看即知,非常好認。」林素梅今被兄長逼迫不過,遂暗暗長歎一聲,這才飄身下了東房,躡足潛蹤,腳尖點地,在院內繞了幾個圈子,然後輕輕地走到逍遙亭,上了五層階腳石。在逍遙亭門外,伸首往屋內觀看,見正當中八仙桌坐定一人,蒼蒼白髯飄灑胸前,背後背著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鏢囊,頭上鴨尾巾,當頂襯著一朵黃菊花,微微顫動,坐在當中合目盹睡。姑娘提著一口氣,來至亭門切近,看了一會,復又退回,姑娘的意思是看看亭內有人醒著沒有,所以一再伸首觀看。姑娘看之再四,亭內並無驚醒之人,這才腳尖找地,進了亭內。此時勝爺已經低著頭,閉著眼,儼然熟睡的樣子。
  姑娘一看,勝爺右邊一位老者,伏幾而睡,東邊一位黑髯老者,也在那裡盹睡。左邊這位乃是弼昆長老,東邊那位是邱三爺邱璉,勝爺右邊一張凳子空著。姑娘又往四外看了一看,俱都伏幾而睡,並無驚醒之人。姑娘不知自己在這逍遙亭院內繞彎的時候,亭內的李剛李四爺可就看見啦。姑娘她本是留的一宗心眼兒,在院內一繞彎,亭裡及東西房內如果有人醒著,必要問院內是什麼人,如果要有問,姑娘由院內就走啦。哪知李四爺首先看見,就伸手壓刀,黃三太也看見啦,也伸手壓刀。勝爺此時對著李四爺及黃三太二人,趕緊暗暗擺手。乘著姑娘往東西廂房看的時候,勝爺說道:「如果是刺客,她向誰下手誰動手;如果不是行刺的,也許其中別有隱衷。」李四爺、黃三太這才重又低頭假睡。其實,亭中四十餘人全都醒著呢,姑娘上階腳石的時候,大家可就全都裝睡了。皆因為凡事不能造次,又恐怕其中別有枝節。就是有三兩位睡著了的,那就是心中不會存事之人。請想,雙方死的死,亡的亡,在此權且休息一夜,誰能夠趴在桌子上就睡覺了呢?惟有金頭虎,兩條板凳一併,呼聲震耳,已經睡熟。閒話少說,書歸正文。且說姑娘到了亭內,一看勝爺在八仙桌正面盹睡,意欲下手,皆因那桌子擋著,很不便利,恐怕夠不上,弄得打草驚蛇,反為不美。皆因為先年那種八仙桌子都比現在的尺寸大,大金交椅,大八仙桌,不似現在的桌子,一伸手就能夠著啦。姑娘看了一會,遂腳尖一滑地,伸手輕輕一按桌兒,縱在桌子之上,身輕如羽,落地無聲,跳到桌子面上,伸手撤出雞爪鐮,對著勝爺銀牙咬錯,將雞爪鐮舉起。勝爺此時是假裝盹睡,看得明明白白。勝爺看著姑娘的雞爪鐮舉起,先向著勝爺豎目咬牙,後來又對著勝爺點頭,復又將雞爪鐮撤回。林素梅行刺本是被哥哥所使,如不將勝爺刺死,則哥哥萬不欲生,並不是姑娘的本意,起心殺害勝爺。所以先將雞爪鐮舉起,對著勝爺欲要下手,繼而一看,勝爺年邁蒼蒼,鬃發皆白,又是行俠仗義的好人,姑娘故此又將雞爪鐮撤回。勝爺一見姑娘將雞爪鐮復又撤回,心中暗想:這姑娘本不欲殺我。正在此時,只見姑娘又將雞爪鐮舉起,銀牙緊咬,杏眼圓睜,十分兇惡。勝爺的刀不殺婦女,金鏢甩頭不打婦女,拳頭腳不能傷婦女,第二次勝爺見姑娘滿臉凶氣已現,看看就要手起刀落。勝爺心中正自打量之際,只見身旁有一個小圓凳在那裡放著,勝爺心說:「你要是真下手時,我便用此凳子打你。」此時姑娘雖欲下手,仍然自己暗暗慚愧,猶有不忍之心,那姑娘將傢伙舉起者三次,心中暗道:「我若不殺勝英且,我兄則死。禮義出於富戶,良心喪於困危。」想到此處,牙關一咬,手起雙鐐落下,只聽咯噔一聲響,翻筋斗栽倒塵埃。
  勝爺見姑娘第三次又將兵刃舉起,銀牙咬得已經有了聲音,知道姑娘是要下毒手啦,勝爺的右手緊靠著那張凳子,及至姑娘兵刃正往下落時,勝爺的凳子可就打上來啦。這一凳子,正打在姑娘胸際之上,姑娘疼痛難忍,翻身栽了一個筋斗,由八仙桌之上栽倒塵埃。當時那凳子打在姑娘的身上,倒沒有多大的響聲,可那凳子由桌子上又往地下咕嚕,只聽得唧哩咕嚕的聲音可就大啦,亭中四十餘位一聽凳子聲音,可就全都抬起頭來啦。黃三太喊了一聲:「有刺客!」勝爺見大家俱都站起身軀,甩大氅,壓傢伙,急忙喊道:「千萬不可動手!」勝爺遂用手一拍八仙桌子,一縱身軀,躥至亭門,臉面朝外,雙手插住亭門道:「眾位不要大聲喊叫。行刺的是一女子,我們豈能與女子一般見識?叫她逃命去罷。」當時東西廂房也都大嘩,欲要動手捉拿刺客。勝爺且叫道:「東西廂房的賓朋,千萬不要出屋。我們不能與婦女動手,任她自己逃罷。」眾鏢頭一聽勝爺喊叫不讓動手,俱都遵命,誰也不敢造次。惟有楊香五心中憤恨刺客,因老師不叫出去捉拿刺客,也不敢違背。楊香五心生一計,見金頭虎在兩條板凳上正自熟睡,還直打呼嚕,楊香五一伸手,暗暗將板凳一拉,就把那板凳給拉倒啦。傻小子在夢中挨了下子摔,可就摔醒啦。傻小子揉著眼一看,楊香五正在他跟前,遂叫道:「楊香五!」楊香五對傻小子一擠眼說道:「賈明別睡啦,有了刺客啦。」金頭虎說道:「怎麼有了刺客啦?」楊香五此時用手往院內一指,一使眼色兒,傻小子說道:「我知道啦。」這就伸手抽出一字鑌鐵杵,吶喊一聲道:「我去杵他去!」勝爺見傻小子要出去,急忙說道:「賈明,不許你胡說。那刺客乃是女子。」傻小子說道:「女子呀,我也得桿她一百杵,我不管什麼叫女子。勝三大伯,您要攔我,我踹開隔扇出去啦。」勝爺見賈明非要出去不可,遂叫道:「弼昆,你還不攔阻賈明嗎?」弼昆長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叫道:「賈明,你勝三大伯以仁義為懷,寬宏大量,你不要違背他老人家的命令。」說罷,遂一伸手將賈明拉住。賈明說道:「真倒了運啦。往後要是再有刺客來行刺,就看著他刺嗎?」弼昆長老說道:「賈明不要如此任性。」然後又向賈明一瞪眼。賈明一看,弼昆不許他造次,遂退下去了。此時無雙女疼痛難忍,已經由五層階腳石上,用就地十八滾的工夫,滾到了階石之下,到在院中,已經緩過一口氣兒來啦,遂甩雙足一點地,一縱身形,可就縱上了東廂房。林士佩在房上看得真真切切,一見妹子由房中滾將出來,知道妹子必遭了毒手,敗兵之將又不敢下來動手,皆因為勝爺一人自己還不是敵手,若是鏢行八十餘位,那豈不是白送其死嗎?林士佩爬在房上;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及至見姑娘縱上房來,鏢行之人並不追趕,這才稍稍放下心去。
  可是見了妹子慚愧交加,一語全無。林素梅見哥哥林士佩伏在那裡,好似傻人一般,遂拉了林士佩一把,叫道:「哥哥,咱們走吧。你方才看見啦,勝英是何等的大仁大義?倘若鏢行之人出來,年輕之人甚多,如要將小妹捉住,你一言,我一語,你我兄妹這個筋斗栽得起嗎?再說要是動了手,人家一奚落,叫我還怎麼活著呢?哥哥走吧。」林士佩一語全無,站起身形,與姑娘仍由原路回歸後寨。您道林士佩怎麼連一句話都不會說啦?這就應了那句話啦:理虧如山倒,勝者王侯敗者囚。所以對著姑娘無話可說啦,哪有足不出戶的十七八歲大女子行刺的道理呢?二人來到後寨,老乳母尚在那裡呆立相望,正在放心不下之時,一見林士佩兄妹進來,遂對姑娘問道:「姑娘怎樣了?」姑娘歎了一聲說道:「一言難盡。不要提啦,乳娘,就此與我兄妹逃走吧。」林士佩遂與乳娘、小妹三人,匆匆直奔後山而來,來到後山坡,此時早有輕船一隻,兩名老嘍卒在那裡等侯。主僕三人登船,直奔蓮花湖而去。
  再表逍遙亭內八十餘位,亂成了一團。勝爺說道:「大家且勿喧嘩,不要喊叫。且看看咱們鏢行人數,都在此處否?」
  於是大家這才齊集逍遙亭院內,查點人數,暫且不表。且說金頭虎賈明尚未等查點完畢,即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了不得啦!咱們鏢行之人,怎麼單單不見諸葛師伯呢?我方才心裡就直納悶,諸葛道爺一定叫賊頭給害啦。」勝三爺聞聽傻小子喊叫,留神一看,果然就沒有諸葛道爺。勝爺心中暗想:方才打那行刺的女子,我用的那個凳子本是諸葛道爺之座位。傻小子在一旁還是口中直嚷:「咱們快去尋找諸葛師伯去啦。」勝三爺說道:「賈明不要胡喊。你那諸葛師伯本是心細如發,博古通今,聰明智慧的人物,怎能叫賊人給害了呢?大家不要驚慌,諸葛道爺絕不會有危險的。大家仍舊各歸屋中,只要其他人都不缺,就不用喊嚷慌亂啦。」大家遂各歸了屋中,仍然落座。
  勝爺也回到逍遙亭內,心中暗想:諸葛道爺怎麼這半日工夫沒見了呢?莫非果然有什麼危險嗎?勝爺遂對李剛李四爺說道:「咱們坐在屋中這半日的工夫,就沒留神諸葛道兄。此時固有刺客,大家這一亂,方才想起諸葛道兄。按說道兄要是上哪裡去,總得言語一聲。這是什麼原故呢?」李剛李四爺說道:「諸葛道兄聰明一世,決無危險之事。大概許是自己暗探林士佩他們散山的情形去了。三哥不必掛心,諸葛道兄必有所為。」
  原來,諸葛道爺一進屏風門的時候,腳踏方磚地,只聽裡面空響,自己就覺心中一驚。及至一看,那逍遙亭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不覺毛骨竦然,遂自己暗暗走到亭子後面隱藏去了。到一更餘天的時候,來到亭子後面隱藏一會兒,遂擰身躥到逍遙亭上,往四外觀看,看那陣的機關在於何處。只見後山北方一片汪洋白水,有一座院落,在那裡孤立,諸葛道爺遂來至後寨姑娘住的臥房。道爺一看,心中就明白了。只見由姑娘那院有一條方磚道,接連不斷的,那方磚上有古錢大的窟窿。
  道爺心中明白,那五行八卦火攻陣,必是暗埋地雷,那方磚地上有古錢窟窿,必是藥筒子的道路,為的是流通空氣,不叫那藥線受了潮濕之故。道爺看罷,復反身來到姑娘住的房上,往下一看姑娘的房屋,乃是緊靠江水,房後的江水,與蓮花湖接連,姑娘住的房子底座,乃是用柏木樁砸在水中,後房簷傍水處,用三合土砸成,上鋪石頭。道爺心中暗想:那五行八卦火攻陣,必是在姑娘房中埋伏機關藥線,要是進屋破陣被人看破,不但作不成,反倒栽了筋斗啦。道爺思索多時,心說那五行八卦火攻陣,乃是取水火既濟之義,姑娘房後是水,後房簷處,必有痕跡。思至此遂脫下道服,換上水衣水靠,將衣服包好,躍入水內,往後房山近處一摸,那後房山底下六尺餘高,柏木樁砸著,本是空的。道爺往裡行走,半人深的水,直通蓮花湖的水路,走到山根用寶劍一敲,那房山裡面本是空的,外面柏木的木板。用寶劍將木板劃開,那木板裡面又現出一層鐵板;又用寶劍尖慢慢的刺那鐵板,一會工夫,將那鐵板刺下半尺見方的一個窟窿,一看裡面又有一層銅板。道爺的寶劍削鐵如泥,那銅板更不用費事啦,幾下子將銅板劃開,伸進胳膊往裡一摸,原來裡面是一尺粗的大鐵筒子。道爺暗暗念了一聲無量佛,自語道:「果然是藥線所在。」道爺用寶劍將鐵筒刺開,那鐵筒裡面又是一層銅筒;將銅筒刺開,裡面又有一層竹筒;將竹筒刺開,用手一摸,已經摸著裡面的藥線,俱是核桃粗的藥線,一共五顆,十字花搭著。道爺將藥線用手捋著往外一扯,扯出有數尺之長?又用寶劍將藥線纏住用力一扯,扯出有一丈餘長。
  然後又用寶劍將外面的鐵板窟窿開長了,那蓮花湖的水遂流入了地溝之內。只聽嘩啦嘩啦聲音,工夫不大,將那地溝也就滿了。道爺復轉身形退出,來到那江水深處,用水將身上的泥跡洗濯一番,這才由水中出來,來到岸上。將水衣水靠脫了,換上了道服,將面上的泥痕也洗乾淨,遂對著逍遙亭念了一聲無量佛。鏢行八十餘位命不該絕,不然此時已死于飛燄炮火之下了。道爺心中尋思著說:「我再看看嫉妒的小兒林士佩去。」
  遂躥房躍脊,來到聚義廳上,往屋中觀看,一人皆無。道爺又來至前後各寨,皆已杳無人跡。道爺心說:「好一個萬惡的林士佩,山寨之人俱都遣散一空,單等更深夜靜,放地雷將鏢行一網打盡。毒惡至此,可謂極矣。」尋思至此,復又笑道:「林士佩呀,少時你點地雷的時候,叫你如同水中撈月,鏡裡觀花,用盡心機,白費一回。」道爺自思:我再看看那忠厚樸誠的勝三弟去。三弟你只知忠義化人,誰可憐你呀?也是天不絕我輩,邀天之幸,被我看破機關,不然,三弟你此時與眾鏢頭及逍遙亭已化為齏粉了。險哉險哉!道爺來到逍遙亭切近,擰身躥至逍遙亭上,往屋中窺看勝三爺,正趕上勝三爺與李剛李四爺叨念自己。道爺遂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來也。」只見那諸葛道爺躍身而下,來至逍遙亭內與勝爺見面。諸葛道爺說道:「勝三弟,英雄不落險地。」勝爺聞聽,遂叫道:「道兄,何出此言?你看這座逍遙亭清潔雅致,設擺齊整,林寨主對待朋友總算是周到。」諸葛道爺冷笑一聲,叫道,「勝三弟!咱們鏢行八十餘位,幾乎斷送在嫉妒小兒林士佩之手。三弟此時你還在夢中呢!」叫道:「楊香五、黃三太,將八仙桌搭開!」
  楊香五、黃三太遂站起身軀,走至八仙桌前,二人將八仙桌搭開。諸葛道爺叫道:「三太,你將這八仙桌底下的四塊方磚起將下來。」三太、香五二人遂將那桌底下的四塊方磚起下。一看那方磚底下有.一層木板,那木板乃是活的,將木板揭起一看,底下是一個大木箱子,那箱蓋用鐵鎖鎖著。將箱子撬開,只見裡面西瓜大的一個大地雷,那箱中裝著硫磺火種,可箱中已經灌了半箱子水啦。大家一看,心中早已明瞭,若不是諸葛道爺破地雷,大家必然死已多時了。諸葛道爺叫道:「三弟你看,這個地雷要炸了,這座逍遙亭豈不成為灰燼?你再看那箱外通著東西廂房,尚有兩個鐵筒,也是藥線,東西廂房內也有地雷。這林士佩對三弟你外示優容,內藏奸詐,三弟你只知忠恕待人,誠實為懷,焉知道人家卻是暗算於你?」勝爺看罷,不覺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遂大聲罵道:「好一個畜生林士佩,狠毒至此,宜殺不宜留。」遂叫道:「大眾亮傢伙,去各處捉拿林士佩,將他捉住,碎屍萬段,與那死去的鏢頭報仇雪恨!」大家一聞此言,全都亮出兵刃,捉拿林士佩,暫且不表。
  再說勝爺由逍遙亭直奔正南而去,方來到後山坡時,舉目往四外觀看,只見皓月當空,滿天星斗,山水蕩漾,精神不覺為之一振。勝爺心中暗道:「林士佩小兒逃走,必奔蓮花湖而去,大約此時走之不遠。」勝爺尋思至此,遂注目向西北觀看,只見離此山約有半里之遙,江面上有燈火閃灼,似乎船在江中,可是並未行動。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賊子林士佩向蓮花湖逃走,此時風大又是逆流,不能前進。」勝爺還是真猜著啦,果然就是林士佩的船。皆因為林士佩生性嫉妒,他那只船上的艄公乃是兩個老嘍卒,年已六七十歲了。他為什麼用兩個老嘍卒呢?皆因為林素梅是十七歲的女子,若是年輕的嘍卒,多有不便。所以那船走得非常之慢,再遇上漩渦逆流,就走不動啦。
  再者說,往前行走,看看已經到了那水深之處,那片水乃是鵝毛沉底,船不能行,那水流乃是漩渦。那位說啦,這水既是漩渦逆流,鵝毛沉底,方才你說林士佩已坐著小船數隻,叫嘍卒們押著金銀細軟之物送往蓮花湖去了,他們是怎麼過去的呢?
  原來蓮花湖的水路,乃是四通八達,並不是這一條水路可以進蓮花湖。林士佩因點地雷失敗,恐怕鏢行之人捉拿於他,所以急不擇路。先到蓮花湖的人,已經將林士佩所囑之語,報告了韓秀寨主。那韓秀寨主善於游泳,自幼生在水地,這片江水雖然鵝毛沉底,韓秀他能由這片水鳧得過來,其餘還有兩個人能鳧過此水,暫且還表不到呢。話說勝爺看罷,由身上摘下油綢子包袱,撤下頭上鴨尾巾,換上了油綢子水帽,脫去英雄大氅青緞靴,穿上水衣水靠,將衣服包好,背插魚鱗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躍身入水,直奔那只小船,施展游泳之術。工夫不大,已來到小船切近。勝爺露出水面,往船中觀看,微聞船內有悲泣之聲,細聽乃是女子的聲音。勝爺心中明白,那女子必是行刺之人。來到小船切近,勝爺一手捋著船舵,一手扶著船尾,聽那女子悲泣道:「哥哥,這黑夜之間,船不能前進,兄長你要叫小妹上哪裡去?」就聽林士佩說道:「奔蓮花湖去。」
  那女子又道:「那蓮花湖是個什麼地方?」林士佩說道:「蓮花湖乃是我盟弟韓秀的山寨,我那盟弟韓秀乃是總轄寨主。水八寨,旱八寨。前八寨,後八寨,中央八寨。外有一十二寨,乃是十二家老寨主統轄,那十二家老寨主是錢來伸手,飯來張口。一共五十二寨,嘍卒萬餘,寨主數百,猶如銅牆鐵壁一般,較之蓮花峪,勝強遠矣,不啻世外桃源,可稱富貴無疆。我那賢弟乃是總轄四十寨寨主,與兄八拜結交,情同手足,小妹到那裡,較比你獨自居住蓮花峪後寨熱鬧多矣。那裡山寨規矩謹嚴,與蓮花峪不異,他們寨主又多有家眷,賢妹到在那裡,與各寨主夫人可以談談論論,毫不寂寞,是何等的痛快?小妹怎麼又哭哭啼啼起來了?這不是叫哥哥我為難嗎?」林素梅答道:「兄長,小妹絕不叫哥哥為難。古人說得好,有父從父,無父從兄。但是小妹在山內,怎樣苦勸哥哥,哥哥不聽,哥哥如要聽了小妹之言,何至於落得如此模樣?小妹跪勸哥哥別點地雷,忠言逆耳,哥哥不聽,非點地雷不可。地雷炸了嗎?只鬧得畫虎不成。然後哥哥又逼迫小妹去行刺,多虧勝老者大仁大義,不追趕小妹。雖然逃出了虎口,哥哥又往那賊窟裡送小妹去。」
  林士佩道:「妹妹,為何出此言?哥哥佔山為王,人家也佔山為王呀。」林素梅說道:「我說此話,哥哥你還沒有聽明白,不是小妹不知羞恥,哥哥你為什麼自父母死去,直到如今不給小妹打算終身之事?你又不娶嫂嫂,只教老媽子在後寨與小妹作伴。除去婆子丫杯之外,連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如果小妹若是有個嫂嫂,無論上哪裡去,小妹也可以追隨作伴。哥哥你此時連妻子都沒有,小妹又在青年,小妹方出了賊巢,又入賊巢,把小妹一個青年的姑娘,怎麼安置呀?想當初我曾說您佔山為寇無有好下場,哥哥雖不夠百萬之富,回原籍尚可置田園作生意,並且尚有叔嬸在世,叔嬸何異於父母?骨肉團聚,得其善終。哥哥你此時還想得起此話嗎?我也不必累墜哥哥你,妹妹乃是美玉無瑕,就此投江一死,生者對得過哥哥,妹妹良言勸了多少,哥哥不聽;小妹死在泉下,也對得起我那故去的父母,沒給父母喪了廉恥。」語畢,無雙女就要投江自盡。老乳母知道姑娘秉性貞烈,早將姑娘一把拉住。林士佩看罷,遂歎氣道:「妹妹別擠兌哥哥啦,哥哥到了什麼時候啦。事情錯啦,猶如覆水難收,賢妹此時就當憐恤哥哥這是落難之時,賢妹要是那麼一來,豈不是逼哥哥一死嗎?哥哥此時親近之人還有誰呢?妹妹真就這樣嗎?我方才不是跟妹妹你說了嗎?蓮花湖老寨主那兒有姑娘僕婦們,賢妹到在那裡,終日歡樂,強於蓮花峪多了。賢妹你先到那裡看看,如不適意,兄長必當將賢妹送歸故里。」林士佩又說道:「賢妹你看,前邊那只蓮花紅燈船破浪而來,那就是四十寨統轄寨主我的拜弟韓秀,前來迎接咱們來了屍賢妹到了那裡,必然適意。」勝英暗道:「佔山為寇之家,竟有這樣節烈之女。」此時勝老英雄不覺暗暗歎息,心中暗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林士佩,姑娘必定投江而死。勝爺遂動了惻隱之心,心中說道:「我為憐恤此女,我放了小兒林士佩。」又聽船上林士佩用手指著前面道:「賢妹,你看那對彩蓮燈,光色奪目,已經來到啦。那就是我之拜弟韓秀,那船到了漩渦之處,也是不能前進,我韓賢弟總得鳧過漩渦,前來接我兄妹。」勝爺心中暗想:我久聞韓秀走馬觀碑,路視群羊,提筆能作八股文章,文韜武略,精明強幹。我一來多認識一位朋友,二來我將人情送給韓秀。如其不然,我既是追到啦,焉有空回之理?勝爺正在心中暗想,那韓秀此時已經由那只彩蓮燈船上躍入水中。工夫不見甚大,只見林士佩船前水聲嘩啦啦一響,由水內冒出一人,林士佩留神觀看,正是盟弟韓秀。
  那韓秀兩腿一攪水,右手一按船頭,躍身上船。韓秀遂問林士佩道:「兄長,蓮花峪如何?」林士佩說道:「一言難盡了,昆岡失火,玉石俱焚。」林士佩遂又扭項回頭叫道:「妹妹,這就是韓秀韓賢弟。」又叫道:「韓賢弟,這就是小妹素梅姑娘。」韓秀聞聽,抱腕當胸,遂向姑娘施禮,姑娘也向韓秀道了個萬福。姑娘對韓秀遂說道:「我們兄妹日暮途窮,多蒙韓兄長前來解救。」韓秀說道:「姐姐何出此言?我與林仁兄情同骨肉,蓮花峪與蓮花湖有唇亡齒寒之關係。」勝爺此時在船後觀看韓秀,那韓秀頭戴荷花色壯帽,包耳護項,軟護克腦,荷花色的分水裾,背後繃著亮銀雙刀。此刀與眾不同,別人的刀,刀柄有藤線纏的,有絲縧纏的,韓秀的刀乃是能工巧匠所做,細自足紋銀鑲著五個大字,乃是」天地君親師」。此人頗知三綱五常,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下體荷花色分水裙,三叉通口水褲。在臉面上一看,面如敷粉桃花,黑真真寶劍眉抱於桃花臉上,一雙俊目皂白分明,鼻如懸膽,口似塗朱,兩耳垂輪,三山得配,五嶽相停,那像個四十寨統轄的山大王,分明是個風流秀才,儒雅的學生,惜哉身為綠林道。再看林士佩與他二人相見,姑娘呼韓秀為兄長,韓秀呼姑娘為姐姐,皆因二人未敘年庚。林士佩說道:「你把姑娘急速背過漩渦水去,然後再背愚兄。勝英水路鏢頭不少,倘若追來反為不美。」韓秀答道:「謹遵兄命。」姑娘素梅往後一退,說道:「兄長落難之時,何以不顧廉恥?古人云,男女授受不親。兄長請想,韓兄長二十餘歲,小妹乃年方十七歲之人,豈能叫韓兄長背之?小妹寧死不能叫韓兄背渡此水。」韓秀聞聽,不由得桃花臉通紅,遂叫道:「賢姐勿要多想,小弟天膽也不敢攙扶姐姐。」林士佩說道:「賢妹,你韓兄長是我生死之交,你我在此落難之時,何必多疑?我盟弟韓秀有柳下惠之品,人正不怕影兒斜。勝英的鏢頭會水的甚多,如果工夫一大,必定追來,那時節反為不美了。賢妹成全哥哥我落難之時吧。」
  勝爺在船後,一隻手挎住船沿,一隻手扶著船尾,心中暗道:「我別叫男女三人為難啦,我既是開籠放鳥,為何不給他們一個痛快呢?」勝爺遂用兩腿一鳧水,縱身形上船,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遂大聲說道:「對面來者是蓮花湖五八四十寨總轄韓寨主嗎?俺勝英來也。」林士佩一聽,大吃一驚。列位,林士佩這樣的英雄,為何如此呢?這就叫敗軍之將,不足以論戰。
  皆因地雷一破,林士佩准知道鏢行將地雷挖將出來,勝英來必定拚命決戰,遂叫道:「韓賢弟!勝英追到了,亮傢伙!」韓秀套挽手亮出亮銀雙刀,林士佩壓雙劍。林素梅將斗篷脫去,套護手亮雞爪雙鐮,說道:「勝老者,我兄妹一敗塗地;何至於趕盡殺絕?」惟有韓秀借著明月及船上的燈光,觀看勝爺臉面之上毫無怒容,遂把雙刀一抱,說道:「久聞明公海量寬宏,屈己從人,我拜兄山敗人亡,何必苦苦追趕?」勝爺刀未離鞘,說道:「總轄寨主,人講禮義為先,樹講枝葉為源,有話說與明理的君子。我追林寨主本欲拚命爭持,勝者存,敗者亡,我聽姑娘哭得可憐,要投大江一死,在下勝英遂生側隱之心,才不與林寨主比較,打算放他兄妹逃走。恰巧統轄寨主接到,我得以見到高明,三面相對,我們二人之事,請求總轄寨主與我們兩下評論評論,誰是誰非於提起此事,勝英有些慚愧,我們門戶之中出了下賤子弟,名叫高雙青。凡女子及婦人,因奸不允,即拔刀殺未出閨閣的女子,守節之寡婦。他又在某宦家樓上,捋住小姐的髮髻,九烈三貞的小姐,不允姦情,小冤家持刀威嚇。我與我盟弟二人親自看見,將小冤家叫下樓來,我捉拿於他,小冤家不是我之敵手,他才要想逃命,我在後面追趕,小冤家借水逃走,我覓跡尋蹤,追到俠義莊。此孺子是我師弟邱璉之義子螟蛉,我弟兄就要捉拿高雙青,萬惡滔天之淫徒竟鏢打他的義父,得藝忘本,昧義忘師。在下勝英遭到二郎山,四霸天庇護於他,在下掃平二郎山,小冤家高雙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鏢行之人,由地道追拿。追到蓮花峪時,我之傻盟姪要追進蓮花峪去,嘍卒眾人阻攔,口角分爭,打傷了幾名嘍卒,林寨主親自出寨,要將我那盟姪結果性命。我給寨主賠禮,拜求寨主放出高雙青。林寨主即提出請我赴南北英雄會,我要不赴南北英雄會,叫我將十三省總鏢局關門,南七省一腳之地,不叫我姓勝的站立。總轄寨主請想,南北英雄會我是赴與不赴?」
  韓秀說道:「慢說勝老明公名揚天下,四海皆聞,有人要請在下韓秀,就是刀山油鍋,我也要前往。」勝爺說道:「姓勝的率領八十餘位赴南北英雄會。到了蓮花峪,人不跟人比賽,先叫我們下圈打鹿,三陣賭輸贏,傷了我二位鏢頭。第三陣將鹿打死,邱銳反覆無常,他硬說不算輸贏,又叫我們三陣打豹,兩陣將豹打死,二寨主仍然說不算輸贏。二寨主又口出不遜,又要人與人比賽,勝英讓之再再,刀劈二寨主,鏢打三寨主,我勝英連贏數陣。末了我與林寨主比賽,一百餘個回合,我反背轉環刀,末肯傷害林寨主之性命,削去他的壯帽絹帕,頭頂削去銅錢大的一縷髮髻,皮肉略見一點血跡。林寨主意狠心毒,將我們穩在逍遙亭暫宿一夜,三更天暗點地雷,要將我們鏢行八十餘位一網打盡。天不絕人,被我等識破,掘阻地雷。大眾一見憤怒,追趕林寨主。韓寨主你是明理的君子,我們二人誰是誰非?請閣下公論。」好一位精明強幹的韓秀,對著勝爺控背躬身,深施一禮叫道:「勝老達官,千錯萬錯,是我盟兄林士佩的錯,您春秋鼎盛,年紀高邁,多容多讓。我們弟兄年輕,做事不週,明公高抬貴手,我拜兄到蓮花湖時,我當苦苦相勸,必然悔悟,不但他兄妹承情,我韓秀也感激非淺了。勝老達官,您高指貴手吧。」勝爺說道:「咱們保鏢的買賣,全仗綠林道朋友照應。我的鏢車鏢船,騾馱子,來到南七省的時候,大家不給我動,就是賞我們飯吃啦。總轄寨主,您迎接林寨主兄妹回歸蓮花湖去吧,船可以繞著走,不必渡此漩渦。我勝英暫回蓮花峪,有我鏢行之人追來,我將他們迎回蓮花峪。」韓秀說道:「明公,我欲請您到我蓮花湖,你我盤桓幾日,也可使我頓開茅塞,長些見識,我等得與高人共語,也是三生之幸也。」
  勝爺說道:「總轄寨主說的那裡話來?蓮花湖的高朋貴友和氣如雲,滴汗似雨,什麼高明皆有,勝英有意拜訪,皆因蓮花峪尚有八十餘人,怕他們放心不下。你我人長天也長,改日再到貴寨拜會眾位。」彼此道請字,勝爺踏水花回蓮花峪去了。
  不到一里之遙,勝爺回到蓮花峪,忽然抬頭一看,只見蓮花峪四面火起,烈燄騰空,滿天照如白晝,火光達於霄漢。風借火勢,火借風威,真好似戰國春秋火燒棉山,燒死了忠臣介子推。勝爺棄水登山,將油綢子包裹打開,包裹鋪在山坡之上,由油布口袋內取出鴨尾巾,英雄氅,青緞子快靴和一切零碎物件,撤去通身水靠,提起一抖,水珠不沾,挽好發臀,絹帕繃頭,帶好鴨尾巾,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鏢囊,將零碎東西包好,背後一背。火勢已大,勝爺不能進寨,由北山坡遂往東行去,由東而南,來至頭道寨外。勝爺只聽頭道寨門大眾喧嘩,人聲鼎沸,金頭虎賈明喊叫:「諸葛道爺,怎麼咱們鏢行之人,單單不見我勝三大伯?我由昨天就心驚肉跳,一定將我勝三大伯燒死在山內啦。」聾啞仙師聞聽,微然一笑:「傻孩子不要胡說,你勝三大伯難道說是傻子?豈能見火起,還能在山內等著燒死?」復又聽金頭虎說道:「點火的時候,就應當找找我勝三大伯,連言語都沒言語,就將火點著啦,真要是燒死我勝三大伯,我看你們怎麼辦?也不是我點的,反正沒有我是罪辜。」
  勝爺在山口外聽得明白,心中說道,「金頭虎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我,真令人可愛。」勝爺眼望眾人走至近前,此時賈明一眼看見勝爺,遂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來了。三大伯,你老人家上哪裡去啦?這大工夫才回來,我們好不放心。」勝爺看著賈明微然一笑,遂問道:「這火是何人點的?」只見大眾面面相覷,一語全無。勝爺又接連著問了好幾次,並無一人答言。金頭虎在旁有點別不住勁啦,遂說道:「勝三大伯,你老人家別問啦,大家都商量好啦,等勝三大伯回來時,別告訴是誰點的火。我也不告訴你老人家是誰點的火,李四大伯知道。」此時聾啞仙師微然而笑。李四爺站在一旁,面容慘淡。勝爺看著蓮花峪,不由得唉聲歎氣,勝爺一聽賈明說出李四爺知道,不言語,不問可知,那火一定是李四爺點的。勝爺遂對李剛李四爺道:「四弟,這火是您點的嗎?」李四爺見問,不覺面紅過耳,遂對勝爺說道:「不錯,是小弟我點的。」勝爺說道:「四弟,你看這座蓮花峪大房好幾百間,裡面桌椅木器,花梨紫檀的甚多,您這一點火不要緊,損壞多少銀子、物件?現在有紳董丁桂芳丁賢弟在此,咱們大家回歸飛龍鎮之後,由丁賢弟報告官面,叫居民們將那磚瓦木料拆去,內中的桌椅玩物,或歸官家,或歸丁賢弟設法報官售賣,要是作一種慈善的事業,有何不可?
  你這一燒,豈不是暴殄天物嗎?四弟你這樣剛愎,恐其將來不得善終。」李四爺被勝爺這一數說,聽著勝爺說的句句有理,不覺心中也是難過,遂對勝爺勉強答道:「誰叫他們要點地雷呢?林士佩要是點著地雷,這座山寨不也是得化為灰燼了嗎?莫若我替他點著了就完啦。」列位,有句俗語,無論何人拗不過這個理字去。李四爺這就叫無話可說啦,說了這麼兩句不通情理的話。勝爺又說道:「四弟你作事太絕啦,恐怕人容天不容。你豈不聞但得容人且容人嗎?林士佩陰毒奸險,打算叫咱們鏢行八十餘位全都死在逍遙亭內。他的打算,是以為必成啦,哪知道人叫人死,那是萬萬不能的,諸葛道兄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那地雷給破啦。凡事都有天作主,不是人想怎麼,就可以成的。」諸葛道爺聽勝爺說話,愈說愈多,李四爺又不是好脾氣,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勝施主不要多說啦,李四爺因為小兒林士佩做事太壞啦,所以才給他來個斬草除根。況且這山寨窩藏盜匪,於人民毫無利益,李四爺這一燒,這就是由根本上給百姓們除害啦。」諸葛道爺又問勝爺道:「您追趕嫉妒小兒林士佩,可曾追上嗎?」勝爺說道:「林士佩小兒由水路逃奔蓮花湖去,他那只船方行出不到一里之遙,已到漩渦之處,就不能前進啦。因為他逃走心急,早有人去到蓮花湖送信,有人前來迎接於他。我追至船前,我聞他那船中有女子哭泣之聲,我就在船後仔細竊聽,那哭泣之人,正是小兒林士佩的妹子。不想他那妹子倒是個九烈三貞之女,在船上埋怨他哥哥作事不仁,不該點地雷害人,曆數他哥哥的罪狀,並言及小弟我俠肝義膽,寬宏大量,行刺時並不追趕等情,說至傷心之處;泣不成聲。姑娘真是讀書明理之人,並且要當著他的哥哥投江一死。我聽到此處,我遂起了不忍之心。我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小兒林士佩;姑娘必定一死,故此我未忍上船拿他。正在此時,就見上流有一隻彩蓮紅燈小船破浪而來。林士佩就勸解姑娘說道:『妹妹,前面那只彩蓮紅燈小船,就是我拜弟韓秀前來迎接咱們來啦。』我聽到這裡,心中一想,既久聞韓秀之名,為何不借此機會,也會一會綠林的人物?樂得我就將此人情送與韓秀倒也不錯。工夫不大,韓秀那只船可就來到那片漩渦之處啦,那韓秀躍入水中,遂鳧到了林士佩的船頭。我在船後一看韓秀,哪像上山為寇的寨主呢?那韓秀長得面如敷粉,五官清秀,儼然是一位文生公子。我一見之下,心中不由得起了愛敬之心。那時節我遂縱上船去,小兒林士佩見我上船,遂叫道:『韓賢弟亮傢伙,勝英追到了!』林姑娘也亮出傢伙,小兒林士佩壓著劍哪。此時韓秀見我上得船來,並不動手,韓秀遂對我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他兄妹已到此時,為何趕盡殺絕呢?』我此時遂對韓秀說道:『並非我們鏢行之人無故生非。』我就將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要點地雷暗害咱們鏢行之事,與韓秀略略說了一遍。那韓秀雖然年輕,倒是一個聰明之輩,聽我將話說完,遂對我控背躬身,替林士佩小兒認了許多的不是。語至此,我遂與韓秀告辭。」勝爺說到這裡,諸葛道爺口念無量佛:「勝三弟寬宏大量,但得容人且容人。」勝爺又接著說道:「此山已經燒啦,咱們大家也不能進山啦。但是咱那慘死的鏢頭屍首,可曾運出來了嗎?」諸葛道爺答道:「那死去的鏢頭棺木,都在山環之內,火不能焚,萬無一失。」
  勝爺又問道:「咱們那幾匹馬呢?」諸葛道爺答道:「那馬現在山坡吃草呢。」勝爺與道爺說著話的時候,忽聽山崩地裂一聲響,乃是那地雷爆炸的聲音,眾人聽著不覺毛骨竦然。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李剛李四爺說道:「三哥,您聽這地雷在平地上爆炸的聲音,還如此之大,若是在地裡埋著,還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呢。林士佩小兒這樣的狠毒,我們正應當燒燬他的山寨,三哥還歎息什麼?要不是諸葛道爺,咱們大眾比此山慘之萬倍呢。」勝爺說道:「凡事都是天數,四弟你但多行好事,自然默默中有十分報施。」勝爺遂即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就此將馬備好,咱們大眾這兒也沒有什麼事啦。咱們鏢行之人,俱都一日一夜未得休息,趕奔回飛龍鎮去,大眾也好休息休息。」三太、香五趕緊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將馬匹備齊。
  六匹馬牽到六老跟前,六老者上了座騎,六匹馬並行,眾鏢頭在後面跟隨,浩浩蕩蕩往飛龍鎮而來。在路途上六老者並馬而行,口中談論南北英雄會之事,說到傷心之處,勝爺不覺潸然淚下。李四爺問道:「勝三哥,為何哭泣呢?我們此時將一座蓮花峪毀為灰燼,寇盜四散,林士佩望影而逃,咱們大家得勝而歸,方樂之不暇,何泣之有?」聾啞仙師在旁念了一聲無量佛:「李四爺有所不知,貧道可以猜著勝三弟的心腸。南北英雄會,大眾由飛龍鎮起程的時候,咱們鏢行親朋來的是八十四位,現在回去剩八十一位了。死去的趙謙、李勛、王玉成三位少年的鏢頭,俱都是上撇雙親,下拋妻子。勝三弟想起他們三人,所以泣耳。」諸葛道爺語至此,遂叫道:「勝三弟,凡事皆有天定,三弟你也不要傷心悲泣。對於他們三位的家屬,咱們大家回到鏢局之內,自有相當的待遇,生者,死者,必都有安置,也就對得起他們了。三弟你空自悲泣,於事毫無裨益。」
  弼昆長老與李四爺、邱三爺、丁紳董大家都說道:「道爺說得有理,勝三哥不必悲哀,只要厚待死者家屬,也就是了。」
  大家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語,解勸著勝爺。此時已經日上三竿啦,勝爺被大家勸解,方才止住淚痕。抬頭往前觀看,只見有兩匹馬迎頭撞來,那馬上之人俱都便衣打扮,直向鏢行這邊加鞭策馬而來。勝爺一看,心中一動:曠野荒郊,前面就是蓮花峪,商人買賣決不由此路經過。勝爺想至此處,遂叫道:「諸葛道兄,你看這兩匹馬迎頭而來,必有原故。」諸葛道爺答道:「我也如此思想,三弟之言與我相合。」說著話,那馬已來至近切,那二人將馬繃住,遂對鏢行之人問道:「你們眾位之中有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勝老達官嗎?」勝爺見問,遂將座騎往旁邊一兜,叫道:「黃三太前去答話,就說勝英在此。」黃三太趕奔前去,二位已然下了座騎。三太向那二位控背躬身說道:「那位白鬍鬚老者,就是我的老師。」那二位答道:「你將那勝老者請過來吧,我們有公事在身,也不必客氣。這一位是院衙的差官王千總老爺,在下我是江寧府守備,姓李名守仁,奉欽差大人堂諭而來。我們先到你們十三省總鏢局去了一趟,鏢行人說,你們大眾奔鎮江府而來,我們這是隨後追來的。在飛龍鎮上,我們打尖的時節,我們曾向招商店打探你們眾位行蹤,據說你們大家奔蓮花峪而來,我們故此也奔這條道來了。」此時勝爺聽得明白,遂來至二位差官面前問道:「二位大老爺,有何公事呢?」那二位差官答道:「現在有人在當今皇上面前,將勝老達官你告下來啦。」守備李守仁叫道:「王老爺,您將公事拿出來吧,叫勝老達官看看。」王千總遂將背後小黃包裹打開,裡面有一個黃油紙包兒,又將紙包拆開,將公事雙手遞與勝爺。老英雄打開觀看,乃是半行半草的字據,好似小學生的筆跡,上面寫得是:「飛簷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在一旁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鏢頭便知分曉。」勝爺看罷,嚇得魂飛膽裂,面無人色,不亞如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斷纜崩舟。那二位差官又說道:「勝老達官,不必驚慌。此案雖然重大,當今萬歲知道盜寶之人與勝老達官為仇作對,即將此案派老達官您為原辦啦。」勝爺問道:「當今聖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那二位差官答道:「聖上的多寶閣內失去九龍杯,九龍盞;皇宮內院正宮國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此案發現之時,當今萬歲遂下了一道諭旨,命欽差大人王羲辦理此事。」那位欽差大人乃是先斬後奏,代天巡守,聲震儒林,滿腹經綸,熟讀五車,有生而知之之才。人都是學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諸公,說起這王羲的歷史,內中還有一段迷信。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讀的老先生,為人忠厚樸實,正直無私。由四十餘歲時,教讀為業,年至八十餘歲,他老先生所教的學生中了舉人、秀才、進士的很是不少。那一日老先生在書齋伏幾而眠,天在午正的時候,卻得了一夢,夢見已故去學生數人,在他跟前站立。他就問道:「你們有什麼事,都在我面前站立?為何不語呢?」那學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師,咱們門外來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他二人在門前站立,我們與他說話,他二人低頭不語。」
  他老先生一聞此言,遂說道:「待我出去看看。」說畢,遂同著那幾位故去的學生來在門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與一位道人在門前站立。老先生遂問道:「當家人,你二位有什麼事?請到書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並不言語,抹頭就走。老先生見那二人來得有些蹊蹺,遂尾隨而行,只見僧道二人走至江邊,投江自盡了。老先生一見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們你們大家怎麼見死不救呢?趕緊救人!」那學生們並不行動,在老先生身後說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說罷,用力一推,就將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隨波逐浪而去,只見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駕祥雲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後面跟隨。正在水中隨那僧道飄飄遙遙而行之際,忽聽得波浪滔天,一聲響亮,抬頭不見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陣陣驚慌,伸出手來一看自己的手,卻似小兒之手一般,自己遂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的小了呢?」方一說話,就有一位婦人在他頭頂擊了一掌,說道:「別說話。」自己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認母投胎,生在王氏門中。自從被那婦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說話了,年至七歲的時候尚不能言,家人認為他是個啞子,無論怎麼和他說話,他也不言語。以後他的姨母來到他的家中,遂將他喚至跟前,問道:「你怎麼不會說話呀?」他才說了一聲:「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來的時候,他曾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小呢?」那時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聽初生小兒說話,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聽他說怕打之話,這才明白他的來歷,遂說道:「你說話,我不打你了。」他從此這才說話。送入學堂讀書,老師給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聰明睿智,上書房的時候,老師給他念一遍,他就背誦無遺,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來歷。在他七歲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給他出了一個對兒,出對的時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鐘樓一座,先生信口說道:「雨打金鐘聲聲響。」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鐃鈸點點清。」可見王羲的聰明過人了。
  閒言拋開,且說勝爺聽那二位差官之話,蒙當今恩典奉命拿贓,心中這才稍微止住驚慌,遂對二位差官說道:「既然如此,您將我徒弟帶去幾名作為押賬,在下勝英拿住盜寶之人,將人贓交與欽差王大人,然後再將我徒弟贖回。」那二位差官說道:「欽差王大人奉旨之後,曾在江蘇調查你的為人品格,地面上多說你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開設鏢局子商賈人民頗有益處。欽差大人遂將你的為人奏明聖上,並且保舉你為原辦案之人。若不是欽差王大人這樣清潔廉明,勝老達官,您這場官司吃得起嗎?什麼也不用,您就此趕緊拿賊,百日內如能將人贓俱獲,百事皆無。我們二人還得趕緊回去銷差。」語畢,與勝爺道請字,搬鞍認鐙,一抖嚼環,走下去了。勝爺看著二位差官走後,站立在道旁猶木偶一般,呆默默發怔,許多工夫,才緩過一口氣來,遂叫黃三太:「你將那詩文與大家大聲誦讀一遍,讓大家聽聽,是何人偷去聖上寶物與老夫作對?」三太聽畢,遂將詩文與大眾朗誦一遍。黃三太念畢,大眾俱都面面相覷,一語全無,弼昆長老發怔,聾啞仙師微微冷笑。勝爺遂問道:「大家可曾聽得此詩?上三門,下五門,中七門,外六門,散二十四門,可曾有這路人沒有?」大眾俱都無語,惟有聾啞仙師笑而不語。勝爺問道:「道兄為何發笑呢?道兄雲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爺答道:「此詩乃是冠頂詩。第一句『飛簷走壁逞剛強』,讀一字『飛』。第二句『天下第一某無雙』,讀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讀一『鼠』字;第四句,『盜寶之人在兩江』,讀一『盜』字。合而讀之,乃是『飛天鼠盜』。你們大眾想想『飛天鼠』是何如人呢?」勝爺一聽,心中甚為歡喜,對道兄說:「既有了人名,就不難辦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還請大家思想思想,』飛天鼠』是何如人也?」楊香五聽畢,對著勝爺說道:「老師,弟子知道此人。」勝爺說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講來。」楊香五說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間與朋友在江蘇酒樓上吃酒談心,曾有一位朋友對我問道:『現在出了小哥三個,號為三鼠,你可知道嗎?』我說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說道:『這三鼠結為異姓兄弟,無所不為,狼狽為奸。頭一位姓秦名尤,外號飛天鼠;第二位姓柳雙名玉春,人稱入地鼠;第三位盜糧鼠姓崔名通,三人結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這飛天鼠,必是秦尤無疑。並聽說飛天鼠秦尤與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盜去國寶,必投蓮花湖韓秀那裡隱藏。」
  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詩上末句寫的是『盜寶之人在兩江』.」勝爺聞聽,氣憤交加,對著邱三爺冷笑,叫道:「三弟,你聽見沒有?想當初明清八義,被你一席話說得我與秦八弟動了手,秦八爺被我鏢打而死,太倉州明清八義由此遂星散了。現在秦八爺的後人秦尤,子報父仇,將當今聖上的國寶盜去,題詩與為兄我為仇作對。高雙青又是你的義子,你將平生的本領,全都傳授與他,他卻與老夫拚命爭持,二郎山、蓮花峪殺人流血,現在又出了這樣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這樣的滔天大禍,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報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盜去國寶,這小冤家豈不是倒行逆施嗎?慢說是害不了我,就是將我害了,當今萬歲豈能饒得了小冤家呢?這幸是遇著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難免身入囹圄,受那鐵窗風雨之苦。你們大家俱都在場,千萬記住老夫之語,老夫乃年邁之人,行將就木了,決不給大家壞道兒走的,千萬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無量。」聾啞仙師在一旁說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為人,對於兄長毫無錯處。也是他不識人之故,才出這等下賤子弟。高雙青已死,秦八爺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說這些話,豈不是叫邱三弟難過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沒聽那差官說嗎?限百日之內拿住盜寶之人嗎?空發牢騷無益於事。既然知道盜寶之人的來歷,還是速為打算進行捉拿賊人之策。」邱三爺連連唉聲歎氣,叫道:「三哥不必為難,事雖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湯蹈火,絕不辭其勞苦。小弟與兄長情同骨肉,無論如何,小弟無有敗壞上三門門風之事,小弟居心無愧而已。」勝爺對邱三爺說道:「為兄並非埋怨我弟,為兄不過教導他們小弟兄作事不許剛愎,不要無事生非,善保其身。」
  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旁說道:「還是道兄說的有理,勝三哥還是進行捉拿盜寶的賊人。」勝爺說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蓮花湖之內,咱們大家就此奔蓮花湖而去,捉拿盜寶之人。」大眾聞聽,俱各脫長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殺奔蓮花湖去。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勝三弟且慢。想那蓮花湖寨主韓秀雖然為寇,乃是讀書明理之人,秦尤雖與他八拜結交,那國寶非同別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韓秀未必收留。如果我們到在那裡,那韓秀並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裡,無故的我們又得罪綠林道一群朋友嗎?倘或到了那裡再僵起火來,出了什麼是非,豈不又是一場血戰?那時候還不知再出多少條人命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並且那是香五在酒樓上聽的閒話,萬一不實,就算不出別的事,也是徒勞往返。」勝爺聞聽,說道:「多虧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場是非。依道兄之見,應當如何辦理呢?」諸葛道爺說道:「依小兄愚見,我們大家就此仍回飛龍鎮去,在飛龍鎮休息一天兩天,我們再回歸鏢局。您仍然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等前去竊探蓮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裡隱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韓秀寨主,曉之以大義,說之以厲害,那韓秀乃讀書明理之人,決不會護庇大逆之賊。他如能將秦尤獻出,交還國寶,一場風波化為烏有,轉禍為福,豈不美哉?」金頭虎賈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還是我先進去打小賊,將大賊引出來,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寶貝要人,他要是不給,咱再跟他們熱鬧殺一場。」勝爺瞪了傻小子一眼,說道:「賈明不要亂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蓮花峪,你打傷嘍卒,引起南北英雄會,我還不曾責罰你呢。此次探蓮花湖,不要你去。若將你帶去,必然又得惹禍。凡事你不聽囑咐,可惡之極。」金頭虎一聽勝爺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這回您叫我去,您說話我記著,我絕不打人。」
  勝爺說道:「你不許口是心非。」金頭虎連連點頭。勝爺又對諸葛道爺說道:「既然如此,道兄與大家就此回飛龍鎮。我們爺兒幾個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齊去探蓮花湖。」諸葛道爺與弼昆長老、丁桂芳、邱三爺、李四爺等,與勝爺各道請字。
  勝爺又與大眾控背躬身,說了一些客氣言語,諸葛道爺與大家回飛龍鎮去了。勝爺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李煜等十數人直奔蓮花湖而去。且說眾人分頭走去,勝爺與三太等十餘人由旱路奔蓮花湖。
  走出二十餘里之遙,爺兒幾個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陽平西時候,爺幾個來到蓮花湖東岸。東岸出入就是一道橋,外橋口倒栽春陽金線柳,柳蔭下有幾條板凳,俱是細黑漆的,數十個老嘍卒在那裡把守。如有人上橋,老嘍卒必伺找誰,無論找哪位寨主,必須報與總轄寨主韓秀。韓秀再問過了,來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為者,立即打發走了,就不叫進寨。裡邊橋口有三十六名長箭手、削刀手把守。勝老者叫三太等蔽於松林之內,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兩個彎。列位,蓮花湖的規矩,不上橋沒人管。在橋口外作買作賣隨隨便便,那嘍卒們公買公賣,有時要是因為買東西口角,作小賣買的倒敢喊嚷;嘍卒卻不敢大聲言語。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幾個彎,遂來到松林裡面,與黃三太、楊香五等順著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勝爺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餘人站在勝爺背後,觀看蓮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圍蓮花湖,山連水;水連天,山水天恰似相連。
  山上懸旗弔鬥,山下綠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黑森森,翠疊疊,怪壁懸岩,好一座山寨。勝爺留神觀看,橋上過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進去,也非得從橋口經過不可。要是一由橋口經過,必得受嘍卒們盤詰。勝爺站在橋外,呆呆發怔,不知所措。皆因為欲要進山,非由此橋經過不可,若是不從此橋經過,就得由水路過去。那橋下之水,乃是漩渦,鵝毛沉底,勝爺半路學的水性,要不是鵝毛沉底的漩渦,勝爺還可以鳧十里八里的,惟獨這漩渦之水,慢說是沒鳧過,就是看見過的人都很少的。勝爺一看水流漩環,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遙。勝三爺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紹興府結義村望江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鳧水吧?」黃三太見問,控背躬身答道:「老師,弟子自幼雖生在水地,對於水性卻是沒練過。弟子幼時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內,有時與同學偷著去洗澡去,弟子不過在大江邊上會鳧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渦環轉,鵝毛沉底,弟子實不能鳧此水。」勝爺又問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師,我還不如我三哥呢,我連狗刨兒都不會。」勝爺又叫道:「歐陽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罷?」歐陽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罈子鳧,下去就滿。」勝爺一聽眾人俱都不能鳧水,勝爺一抬頭,看見傻小子還在旁邊呢,遂叫道:「賈明,你的水性如何?」金頭虎賈明見問,遂叫道:「勝三大伯,藝不壓身。小姪住在賈柳村黑驢寨,我們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鳧水洗澡,有時候洗至黑天時不家去,我母親僱幾隻船用網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見底的水,無論多深,小姪都能鳧得過去,要說瞎話是匹夫。」勝爺說道:「賈明,你何必起誓呢?會水就會水,誰教你起誓呢?」勝爺遂指著那漩渦之水說道:「賈明,你鳧一回這片水,看能鳧不能鳧?」傻小子聞聽,遂來到江邊,蹲在江沿上面向水裡一看,賈明可就跑上來啦。來到勝爺跟前,叫道:「勝三大伯,別的水我都能鳧,這個水我可不能鳧。這水的水流是倒著流,直轉圓圈,這水我可鳧不了。這不是中國水,這是外國水,這是壞水。」勝爺聞聽,遂打了一個唉聲,心中暗想:我既來探蓮花湖,無論如何,我總得到裡面看看去呀。我若來到蓮花湖,我不到裡面去看看,我回去怎麼見大家呢?再說就是能見鏢行的朋友,那聖上的三寶與秦尤落在何處,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麼交代呢?就憑我勝英,進不去蓮花湖?勝爺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邊行走。勝爺走至江邊,找了一塊石頭站穩,勝爺將鴨尾巾往上一托,由頭頂上揪下一根頭髮,勝爺用兩指捏著那根頭髮,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頭髮打著漩兒,沉下去了。勝爺一看此水如此厲害,頭髮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勝爺退回岸上,不住的唉聲歎氣。
  正在此時,就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童子由南而來。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著一個褲衩兒,光著背膀,光著腳,柳樹枝兒係著褲子。那童子走至離著勝爺不遠,只見他將腰間柳枝兒向上一提,就將褲衩兒脫下來啦,向身後那棵柳樹上一掛。勝爺此時以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嚴防,叫小孩子上這裡來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裡,連個影兒都看不見。」勝爺正在思索,只見那小童已經來到水邊啦。勝爺方說:「小孩別……」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將身向水面一伏,雙手劈水,蹤影不見了。
  勝爺見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黃三太、楊香五,你們看這是誰家的孩子?家教不嚴。此子下去,立刻不見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歎息。傻小子在旁說道:「勝三大伯,我們幾個人是小孩子,沒有什麼經驗,您比我們聖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裡頭,那水面上必見水泡,因為他到在水內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時候,用手一劈水,一條線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見一個圈兒,隨著漩渦而散。他怎麼是不知道此水厲害洗澡呢?」勝爺一聽金頭虎說得有理,不覺笑道:「真是的,我這大年紀,還不如傻小子呢。」賈明與勝爺正在說著話的工夫,那小童此時可就由水裡鑽出來了。那小童鑽出來,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見那小童腰間圍繞著五尾金色鯉魚,全是一斤來重,那鯉魚是一般大,金眼睛努著,猶如用手挑的一樣。那小童到了岸,將鯉魚由腰間解下,來到柳樹前將五尾鯉魚掛在樹枝之上,復又翻身來到江邊,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魚鱗。將身上的魚鱗洗淨,遂登在江邊石頭上,兩手抱住兩肩,涼風吹著,那種意思為是用風吹乾了身上水,好穿上褲子。勝爺看了多時,只見那小童渾身肉皮黑紫色,兩個黃眼珠兒向外努著。勝爺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覺心中暗暗羨美,心中說道:「我何不問問此子家住哪裡?姓什名誰?」勝爺的意思,乃愛才之心,誰知勝爺上前一問,正是老友高氏後人。且說勝爺想罷,遂上前緊行幾步,躬身抱拳問道:「閣下貴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頭上蹲著,見勝爺過來,如此的恭恭敬敬,問他家鄉姓氏,那童子將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蓮花湖東南渾河套內高家村,我姓高名恒。」語畢,也不看勝爺,也不問勝爺,仍在石頭上蹲著。勝爺一聽那小童說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勝爺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位朋友,想當初曾在一鍋吃飯,保鏢為業,多年不見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勝爺心中暗禱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後人,這豈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勝爺想至此處,遂問道:「壯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渾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曉得嗎?」那小童未等勝爺說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餘戶,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一位?」勝爺說道:「我這位朋友,至今已經多年未見啦。想當初曾與我在一處作過事,後來他回歸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稱雙刀將者是也。但不知壯士知曉嗎?」高恒一聽,把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答道:「那怎會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嚴。」勝爺聞聽,心中一喜,遂說道:「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賢姪有這樣的絕技,誠不愧高氏之子。」
  勝爺心中十分喜悅,遂叫道:「原來正是賢姪。」小童聞聽,將黃眼珠兒一瞪,叫道:「且慢,您這大的年歲,鬍子都白啦,叫我是賢姪,可算不了什麼。但是我家嚴沒有給我和您介紹過,您貴姓高名呢?」勝爺見問,不覺面紅過耳,笑說道:「老夫唐突了,壯士莫怪。愚下原籍宜化府黃羊山勝家寨的人氏,順治三年移居直隸莫州,現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頂下設立鬆棚英雄會,開辦十三省總鏢局,愚下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為神鏢將是也。」小童聽畢,在江沿上站起身軀,說道:「勝老伯父,小姪語言不週,求您不要見怪。我之天倫每每對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見啦。」語畢,裸體對勝爺行禮。
  勝爺趕緊用手相扶,叫道:「賢姪少禮,蒙賢姪不棄,老夫幸甚幸甚。」勝爺遂回頭指著三太、香五等說道:「賢姪我給你見見幾個朋友。」高恒聞聽說道:「勝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褲子,再給我引見朋友吧。」勝爺此時可就笑了。高恒伸手將褲子由樹枝上摘下穿好,這才過來與眾小弟兄們相見。勝爺指著黃三太道:「這是你黃三哥。」又指著高恒道:「這本是渾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賢弟。」黃三太與高恒彼此見過了禮,遂又指楊香五道:「這是明清八義楊六爺楊義臣之子,這是雙刀將高竹坡之子。你們弟兄要多親多近。」勝爺與高恒陸續見畢,遂到了傻小子這幾啦。勝爺說道:「這是賈柳村黑驢寨明清八義賈七爺之子賈明。」又指高恒說道:「這是雙刀將高竹坡之子。」高恒叫道:「兄長,小弟有禮。」賈明說道:「得啦,不用磕頭啦,小子。」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們乃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世交。」高恒心中不悅,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對勝爺說道:「眾弟兄與老伯來到蓮花湖有什麼事情呢?」勝爺舉目一看,四下並無外人,遂對高恒說道:「賢姪你知曉我與你天倫八拜結交嗎?」高恒說道:「我天倫時常對我言講,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稱您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換命的弟兄。」勝爺說道:「賢姪你既知我與你天倫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與你隱瞞了。現有大膽飛賊,在北京皇城宮內院盜去皇家三寶:九龍杯、九龍盞、珍珠汗衫。並在多寶閣題詩,留於皇帝御前,誣告老夫。聖上旨下派欽差王羲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派老夫幫辦拿賊,找回三寶,拿住盜寶之賊,將功贖罪。老夫耳聞盜寶之人落在蓮花湖,未見的確,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蓮花湖臥底。奈此水鵝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進退兩難之間,巧遇賢姪在此摸魚。你知我跟你天倫是至好之交,你能受點累,將我們背過漩渦水去?」高恒說道:「我天倫時常與旁人言說,發財致富,成名露臉,都從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姪男由九歲起在此摸魚,蓮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餘丈遠,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過一尺有餘。要用小姪男幫你老人家探蓮花湖,我萬死不辭,小姪不嫌煩。」
  此時天已到掌燈之時,老少英雄遂都換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勝爺,勝爺面帶慚愧。小孩背人的時候,仍然將褲子脫去。
  勝爺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後,小孩順身下水,兩隻手一托勝爺磕膝蓋,勝爺兩手一攏小孩二肩頭,一道水線,只見高恒兩條腿一併,兩條腿三攀兩蹬,破浪踏漩渦,眼看著出去十數丈遠。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你看這小子兩條腿一併,身子一晃,像大魚尾巴不像?高恒準是魚精的兒子,黏魚姥姥是高恒的舅媽。高恒這小子就怕紀小堂。」三太說道:「賈賢弟,你這是怎麼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說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魚精的兒子。」說話之間,高恒早把勝爺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來往,勝爺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恒放下勝爺,又鳧水回來,上了東岸,又將三太背起,三十餘丈遠,工夫不大已經鳧到。又返身來背楊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內,最後才背金頭虎賈明。金頭虎往高恒背後一趴,高恒說道:「你怎麼這麼重啊?」金頭虎說道:「千金小姐嗎,怎麼會不重呢?」高恒一回頭,看傻小子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恒一脖子。高恒遂破風踏浪,三十餘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餘丈去,高恒在水內一打漩,金頭虎說道:「你這是怎麼啦?」高恒說道:「勝老伯父給介紹,我稱謂你賈大哥,你說:『小子,不用磕頭啦。』連禮都不還;你說我是水怪的兒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賈明說道:「高恒,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恒說道:「我沒聽說過。你喝點水吧。」賈明說:「得啦,我不會說話,我是渾人。」高恒說道:「你渾為什麼不罵你自己呢?」高恒又說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頭虎說道:「我摟住你的脖子。」高恒說道:「你摟住我脖子,我縮下去。」金頭虎說道:「你要縮下去,我就乾啦。你要什麼面子?你就說吧。」高恒說道:「你脆脆的叫三聲高大叔,我就將你背到稻田地去。」賈明說道:「別呀,高賢弟,那黃三太、楊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後他們均該笑我啦。」高恒說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頭虎說道:「我慢慢叫吧。」高恒說道:「不成,非得大聲音不可,總得叫勝老伯和大眾都聽見。」金頭虎喊叫:「勝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內耍我!」勝爺心中思索:我叫他賢姪,他還挑眼呢,你罵他他焉能饒你呢?遂叫道:「高賢姪,把他恕過了吧!水火無情。」金頭虎又喊道:「黃三哥給講講情吧!高恒要耍我呢。」三太說道:「高賢弟,將他背過來吧,看在我們爺們面上。」金頭虎在高恒背後說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還不背過去嗎?」高恒遂用雙手一分水,將金頭虎背至稻田地。
  高恒一晃身,賈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內,遂又說道:「高恒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爺爺。小子,咱倆滾滾吧。」高恒用手一指東岸道:「你還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嗎?」金頭虎當時這就忙給高恒作揖道:「兄弟我錯啦,我忘了還得回去啦。」勝爺說道:「高賢姪,會鳧此水,就是你一人嗎?」高恒答道:「勝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個人。第一位,台灣省國王張奇善。那台灣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渦之水。張奇善有金背劈水電光寶刀,他會鳧漩渦之水。第二位就是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萬丈翻波浪韓秀。第三位就是小姪男我了。除去我們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誰會鳧此水。江洋大盜善於游泳者,腰間拴上繩子,人入水中,都上不來,必得要用繩子提上來。勝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遙,俱都是稻田地,直達山根,並無險阻。小姪男我將您送進去如何?」勝爺說道:「這倒不必。皆因賢姪你出來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倫掛念。我們爺兒幾個只可慢慢進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賢姪你可千萬來接我們,秦尤與國寶無論在此山中否,我們四更天一定要出蓮花湖。你到那時候千萬可前來,將我們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來接我們,我們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賢姪這台戲,全仗著你唱呢,千萬你可別不來呀,到了時候別叫我們大家失望。」高恒答道:「勝老伯父,你老人家不願意叫我跟著進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麼差錯。」勝爺聞聽,捋髯笑道:「好一個聰明智慧的賢姪,真木愧竹坡的後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掛念,到時候必來接我們。」勝爺又說道:「賢姪千萬別忘了。」
  高恒說道:「勝老伯父,說一句不幸之話,到了那時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禍,火燒著房子,我也不能誤您的事,我也得來接你老人家來。因是我父與您是換命的朋友,您用得著小姪男,小姪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爺們還是在這地方見面,不見不散。」高恒說畢,對著大家施禮:「小姪男就此回家去了。」勝爺說道:「你見了你的天倫,就提神鏢將勝英問候。你天倫要問你我來此的原因,你告訴你天倫一遍,到四更時分,你天倫好放你出來接我們。並告訴你天倫,千萬別上蓮花湖來。皆因為你們祖籍於此,食毛踐土,倘事一露,恐其與韓寨主結下仇恨,諸多不便。千萬千萬。」高恒連連點頭,復與勝爺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頭虎喊叫:「高恒準是水怪的兒子,黏魚姥姥的外孫子,就是怕紀小堂。」三太說道:「你叫他聽見,你又得矮下一輩去。」金頭虎說道:「那可沒准,平了蓮花湖,打橋上過去,又用不了魚怪的兒子啦。」三十餘丈遠之河,高恒一個猛子,已經到了東岸啦,對著勝爺大家點了點頭,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鯉魚,連蹦帶跑的回家去了,暫且不提。
  列位,金頭虎說高恒是魚精的兒子,還真叫傻小子給猜著啦。那麼高恒十三四歲的小孩子,為何這麼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問,那高恒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並不是練來的水性嗎?
  且聽下文慢慢表來。那高竹坡曩者曾與勝爺在真武頂山上開設鏢局,高竹坡為人精明強幹,武技超群。勝爺向來愛才,見了藝業精強、品行端正的人,必要親近,分財多與,在所不惜。
  高竹坡的為人更是廉爽自愛,東伙在一處情投意洽,遂結了金蘭之好。那鏢行人的規矩,都是三年一回家,勝爺因為高竹坡年輕,並且膝下後嗣猶虛,卻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與,勝爺對老兄弟更有錢財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與勝爺相聚數載之久,居然成為富室了。且說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鏢行的生意還是特別興隆。算了大賬,勝爺又另外贈了些個盤費。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談起外方的閒話兒來啦。何氏大奶奶問道:「你們鏢行的生意,今年怎樣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於往年,勝三哥對待咱們十分厚道,輕財仗義,算大賬應得之外,又多給了咱們二百兩銀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問道:「這鏢行中的買賣用本錢不用呢?」高竹坡答道:「這宗買賣用什麼本錢呢?骨頭肉就是本錢。給人家商人保上金銀貨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沒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傢伙就是肉博血戰,勝者存,敗者亡,有什麼本錢呢?」
  何氏大奶奶又問道:「你自保鏢以來,遇上什麼事兒沒有?」
  高竹坡說道:「怎麼今天我方一進門,你就這樣牢騷?鏢行就忌諱這個,你怎麼偏要問起這個來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幾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說道:「並不是我牢騷,乾這宗買賣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損陰德嗎?我問問,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並沒有什麼傷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嗎?」高竹坡遂說道:「提別了吧,鏢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著丈夫嫌自己討厭,遂說道:「你不愛聽這個,現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愛聽呢。倘若你不愛聽,我也不能隱瞞,皆因為你脾氣不好,等你自己看出來,出了什麼事,那時說就晚啦。」高竹坡聞聽,將雙睛一瞪說道:「你怎這麼麻煩?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麼不可對人說的事情一般。咱們家中只有你我與賢妹賽花三口兒,賢妹與你向來性情相投,也沒有什麼說的。再者其餘就是丫環僕婦,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們怎麼著就怎麼著,還有什麼難辦的嗎?你別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發糊塗。有什麼你就直接著說吧。」大奶奶聞聽說道:「說了你可不許暴躁,你可總得要慎重,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聽到這裡,急得抓耳撓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說吧,天塌了有地接著,我決不著急的。快說吧,快說吧,別叫人糊塗啦。我方一進門累得腰腿還疼呢,別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這才對丈夫說道:「現在賢妹賽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訴你,一會兒賢妹過來,你必然看得出來,等到你看出來,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聞聽此言,不由得一怔,說道:「賢妻,豈有此理,咱們家中向來不許閒雜人等串門人房,三姑六婆,巫醫星相,向來我們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與賢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歲,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誠樸實,我是盡知。父母去世時曾囑咐你我,好好照看賢妹,賢妹知三從曉四德,自幼性情高潔,雖然婆子丫環,向無嬉戲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須看在父母面上,不要這樣胡言亂道。我高竹坡也沒作下傷天害理之事,豈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說道:「賢妹雖然有了身孕,在這三四個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訪查。因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喪廉恥之事,我這作嫂嫂的也難辭其咎,並且也對不住你在外霜風勞苦,慢說是對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對不起呀。皆因為這宗事情奇怪極啦,賢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再四留心觀察,賢妹毫無不規矩之事,就是我也納悶。先前我認為是病,現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見大,臉上毫無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貿然告訴於你。一會見賢妹賽花過來,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經顯出來啦。可有一宗,賢妹乃是剛烈的女子,你可不許著急,就是我這作嫂嫂的還沒敢問他呢。」高竹坡聞聽,唉聲歎氣。夫婦正說著話,賽花姑娘同著丫環,可就由後院過來看哥哥來了。賽花方一進門,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嘗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漲大。姑娘來到房中,對著哥哥道了一個萬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問,一看丫環僕婦在側,家醜怎能同著外人談論?高竹坡遂將丫環僕婦打發出去,遂向賽花姑娘說道:「賢妹今年多大了?」賽花說道:「哥哥怎麼連小妹歲數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歲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與賢妹分心,咱們家可曾有外人來往嗎?」賽花姑娘見問,不由得面紅過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說是外人不能來到咱家,就是親朋向來也沒有進內院的,哥哥必然看見小妹的形跡啦。」姑娘話未說完,眼淚兒可就掉下來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難盡了。」高竹坡說道:「有什麼事,妹妹只管說來,為兄絕不為難賢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這一點骨血,媳婦是外姓人,牆上泥皮揭一層又一層,你嫂嫂有什麼事你也只管說來。」賽花答道:「兄長錯會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來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愛,問暖問寒,一點錯處也沒有。提起此事,今日實在不能瞞著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條將肚腹紮束著,後來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條紮束了。這也是小妹紅顏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報。小妹本打算自盡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遺臭名於泉下,所以忍辱以觀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訴嫂嫂,專待哥哥歸來。提起這宗穢事,真是令人難過,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說著話,嗚咽之聲,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賢妹不必傷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說道:「起居飲食,當然用丫環婆子伺候,惟獨閨中穢物,難道還用人家伺候嗎?小妹自十七歲那年始見天癸,每逢洗那穢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們後花園中那個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潔,小妹每洗穢布,自己輒用轤轆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滌穢物,將水打上來之後,就覺得頭目昏沉,眼前一陣發黑,栽倒塵埃,霎時不省人事。迷離中覺得有一個五六尺長、一抱粗的一個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許工夫,就聽得耳際風聲響亮,那物已經不見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復原狀了,小妹無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聽得一陣狂風,門窗戶壁不動,那物到在屋裡,即與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聽至此,雙眉倒豎,虎目圓睜,說道:「怪物亂神之事,向來我所不信,氣有此理,賢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語至此,未等姑娘開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說道:「夫君不要著急,賢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決無妄語蒙混夫君。方才我曾說過,不叫你著急。你看看,未等賢妹將話說完,你便什麼不信異類,攻乎異端的來啦。賢妹乃是剛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語擠兌;你若用言語擠兌賢妹,賢妹倘若有了差錯,那時節你對得起誰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別派我的不是,我沒有和妹妹暴躁,不過我是與那妖怪生氣。像這宗事情,我只聽說過,並未經過,怎麼單單就臨到我的頭上來了?」何大奶奶說道:「那可沒有法子。你雖然聽說過,沒看見過,大概既聽說過,就不是虛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對賽花姑娘問道:「賢妹,此物是夜夜來至賢妹房裡,還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無夜不至,三更之後,就聽由後花園一陣怪風,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點了點頭道:「賢妹不要傷心,愚兄自有法兒治他,請賢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軀,這才與兄嫂告辭,回歸自己繡房去了。姑娘走後,高竹坡遂對何氏說道:「攻乎異端,信乎異類,這些事情每逢我一聽說,我就生氣。人為萬物之靈,妖怪豈能惑人?這不是禍從天上降嗎?此事將來要是傳說出去,叫我怎樣見人哪?真是祖上無德,出這宗叫人一生罕見的怪事。方才我看賢妹說話那宗形色,誠於中,形於外,毫沒有一點虧心的樣兒,想必是真的了。」
  何氏說道:「賢妹自幼不會說誑語的,決沒有胡謅之事。賢妹既然是說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後必到房中,你為何不暗中窺探窺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說道:「那是自然,方才我問賢妹的時候,我就為的是夜間窺探。我倒要開開眼呢。」夫妻二人又說了些家常話兒。
  等到夜間天還不到一更的時候,高竹坡便背插雙刀來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時,天色將近三更,忽然間就聽得由後花園內一陣怪風,卷沙飛石,直奔姑娘寢房而來,並未看見有什麼東西進了姑娘屋內。高竹坡定一定神兒,由房上躥至院中,躡足潛蹤,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竊聽,並無動靜。然後用舌尖將窗紙慢慢濕破銅錢大的一個窟窿,向屋中窺視。高竹坡不看則可,這一看不要緊,只嚇得英雄倒吸了一口涼氣,頭髮根根豎起,脊背中冒了一陣涼風,往後倒退了數步。高竹坡心中雖然是害怕,因為有武術在身,還助著一點膽兒,若是平常人,這一看就許給嚇壞了。高竹坡乃是武藝絕倫之人,並且向來為人中正無私,所以害怕之中,還有一種正氣。就應了那句俗語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覺又將膽兒壯起來啦。英雄一怒,鋼牙咬錯,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
  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壓雙刀,就要蹋窗戶進屋結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與妖怪動手呢?那妖怪來時狂風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與我怎麼樣,他要是逃走時一陣風,就可將我刮糊塗了。再者,勝三哥常常談過,事要三思而後行,不可任意而為。英雄思索至此,轉身形垂頭喪氣,仍然回歸前院去了。來到了大奶奶房中,唉聲歎氣,坐在椅子之上,低頭不語。何氏自從丈夫去後,就在屋中胡思亂想,又怕丈夫與妖怪打起來,被妖怪傷了;又怕姑娘說的是誑語,沒有那麼一回事,何氏也擔著處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際,天已經到了三更時分啦。三更過去,工夫不大,心中說道:「妖怪一定是來啦,不然大爺也就回來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來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樣,遂上前伺道:「你看見妖怪沒有呢?」高竹坡說道:「看見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長,一抱粗,渾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聽著還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還不安歇嗎?既然如此,想個法兒除卻他,你何必著急生氣呢?著急生氣無濟於事啊!」高竹坡聽何氏勸得有理,這才撤下雙刀,脫去長大衣服,夫妻二人這才安眠,一夜晚景過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來,遂商議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與何氏說話之際,那賽花姑娘可也就來到啦,見了哥哥道了萬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問道:「賢妹,那妖怪來時,你還害怕嗎?」
  姑娘答道:「先前將小妹嚇得死去活來,日子長啦,可就不害怕啦。現在已經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說道:「賢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嗎?」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動,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聽了,遂點了點頭,叫道:「賢妹且請後院休息去吧,少時有事叫丫環婆子去請賢妹。妹妹不要著急生氣,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後,高竹坡遂與何氏說道:「我想咱們住在渾河套子之內,也許是魚精怪物。咱們買幾斤好絲線纏作一團,等到那妖怪來時,叫賢妹暗暗係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歸於何處,然後設法便了。」何氏聞聽,甚以為是,遂遣人買二三斤絲線,就用絲線纏成圓球,然後將賽花姑娘叫至前院來,兄嫂二人囑咐姑娘,說道:「待那妖怪來到之時,便將絲線頭兒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語。」
  姑娘聽罷,答應一聲,這才回歸繡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後來時,姑娘就將那絲線纏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後,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來,來到姑娘房中觀看,只見那絲線繩兒順著內屋門縫,由外屋門縫出去,直接來到後花園井內。」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這必是魚精水怪無疑。將那絲線暗暗剪斷,告訴姑娘不許聲張。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對何氏將那絲線人井的話說了一遍。夫婦二人商議,多僱大車購買石灰,就說修理花園牆壁,待石灰拉齊,將那老井一填,不論是什麼妖怪,也就將它堵死在井內了。夫妻二人商議已畢,遂僱了許多大車,將花園牆壁打開一條道路,將那石灰卸在老井旁邊。二三十輛車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經堆積如山。將石灰拉畢,高竹坡遂對眾人說道:「眾位鄉親,我拉石灰並不修理牆壁房屋。皆因為有人給我看看陰陽宅,此井主子單傳,輩輩都是獨子,命我將井堵塞,將來可以人旺財旺。大家別走,給我幫個忙兒,就此將石灰填在並內。」高竹坡早將鐵鍁木鏟預備好了。大家聞聽,齊聲說道:「那有什麼呢,一會兒就可以填死這井啦。」說畢,抄起傢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會一兒將井填死。那魚精在水內被石灰這一燒,可就出不來啦,皆因他道行淺,只能污人而已。
  自從將井填死之後,姑娘房中可就不見那妖物了。
  且說姑娘肚腹從此日見其大。又過了半年時光,這日清晨,此時姑娘覺得肚腹一陣疼痛,此時丫環婆子們早將一切應用的東西預備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來了。只聽得呱呱的聲音,姑娘仔細一看,還是一個男孩,身體胖大,啼哭之聲異於平常小兒。那丫環婆子們一看姑娘生了一個男孩,俱都歡喜異常,全都來到高大爺房中,與大爺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聽婆子們給道喜,不覺面紅過耳,說道:「你們去吧,道什麼喜。」
  且說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顏苟活人世?
  雖然不是敗壞門風,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親戚朋友們知道了,傳說出去,叫哥哥怎樣在眾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臉面之人,為我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時節我何以為人?況且我既有此舉,必然老死閨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將大爺請來,大爺如要不來,你就說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爺無論如何見妹子一面。」婆子遂來到前院,將姑娘之話報告了大爺一遍。高竹坡聽畢,歎息一聲道:「我是個男子,焉能到產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說道:「妹妹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話說。你如果要是不去,怎麼對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麼差錯,咱們怎對得起泉下父母?再說此事乃是家門不幸。禍從天上起,並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臉,做了下賤之事。你不能進產房,你不會在窗外與妹妹說話嗎?我本應當去看看去,皆因為我那次生產造了那種罪孽,我一聽街房鄰居有生養小孩的,就要嘔吐兩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滿意我。」原來,何氏過門後曾生養過一次,乃是橫生,穩婆給用割刺的手術生下來的,所以何氏每聞有生小孩的便嘔吐數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視。高大爺一聽何氏相勸,遂歎了一口氣道:「沒有法子,這都是祖上無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這宗怪事呢。將來傳說出去,怎麼叫我見人哪?」何氏說道:「你別到妹妹跟前說這些閒話,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還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頭喪氣來到了後院,站在姑娘窗戶之外。婆子來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爺來啦,現在窗戶外頭站著呢。」姑娘遂問道:「哥哥來了嗎?」高竹坡在窗外答道:「來啦,妹妹你有什麼話說吧。」姑娘說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將窗戶撕破一點,隔著窗戶叫大爺看看這個孽障,說話也好聽得真切。」婆子遂將窗紙撕一個窟窿。高竹坡隔著窗戶向屋中一看,只見此子胖碩異常,啼聲洪亮,就是兩個眼睛向外努著。高竹坡到了此時,心中倒生了憐愛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養身體吧,為兄我看見了。用不著什麼言語,並有丫環婆子伺候,還屈著妹妹嗎?你嫂嫂實不能進產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產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傷。」高竹坡說畢,轉身就要走去。姑娘說道:「兄長別走,小妹與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聽,心中非常詫異,叫道:「妹妹怎麼說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尋短見?妹妹若有此舉,哥哥我決不能獨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別無親近,妹妹若憐惜為兄孤獨,千萬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長不可多想,妹妹決無短見之事。妹妹有一片傷心之話,此時必須對哥哥說了,請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會兒。」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話請講吧。」賽花姑娘這才對高竹坡說道:「小妹自從懷孕以來,一年有餘,每次自行短見,以洗此恥。復思死則更無以自明,適足以增羞,故忍厚以延喘息,觀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產一子,但是血胞未乾,撫養須人,妹妹乃閨中待字之人,豈能腆顏乳哺?復思哥哥半世飄泊,膝前子女猶虛,嫂嫂娠損成疾,恐將來不能生養。此子乃無父之子,妹妹擬寄養在兄嫂膝下。我與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異嫂嫂自養?如能長大成人,亦可以接續高氏香煙。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實無意於人世,從古來紅顏多薄命,正小妹之謂也。但願妹妹死後,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掃墓,候此子長大成人時,兄長領他到小妹墳前燒上幾張紙錢,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墳,告訴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掃,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與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雖死,亦感兄長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後,求兄長犧牲一塊三五畝之地,與小妹立一孤女墳。」語至此,姑娘已泣不成聲,高大爺在窗外也是嗚咽而泣,丫環婆子莫不落淚。
  高大爺方要解勸姑娘,說時遲,那時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聽噗哧一聲,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奪剪刀,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鮮血淋漓,姑娘已經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見妹妹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聲:「我那賢德的妹子,疼死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問道:「賢妹怎麼樣了?」高竹坡說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賢妹自盡了。」何氏聞聽,放聲大哭,丫環婆子解勸多時,方才止住淚痕。大爺說道:「既然如此,也是賢妹命裡造就。」
  遂將丫環、婆子、蒼頭等,均都喚至面前,囑咐不許對外人言講,並打發從人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問,就說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將棺材買來,把姑娘成殮已畢,遂埋在一塊地頭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賽花之墓」。葬埋已畢,按下不提。
  且說高竹坡將姑娘遺言對何氏說了一遍。何氏說道:「那是應當這麼辦的。我倒有一個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並且免去親友物議。我假裝坐娠,請親朋做三日彌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爺聞聽,甚為贊成。遂做三日彌月,親朋並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曉。那高氏對待奴僕向來寬厚,奴僕們亦都嚴秘不語。
  高大爺在做三日的時候,給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與橫同音,皆因姑娘橫死故也。高大爺遂與勝三爺寫了一封書信,書中的意思,言說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將鏢行之事辭卻。勝爺答覆高爺,言說賢弟如有需款之時,愚兄必然照辦等語。高爺與勝爺交情可見一班了。
  且說高大爺僱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長到五歲時,尚不能言語。高大爺與何氏半生無子,視高恒如己出,愛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歲上,始能言語。高大爺一時不能離開,出去就在後頭跟隨,皆因為住在渾河套子裡,離水太近,恐怕有什麼危險,何氏也囑咐高大爺好好看守孩兒,如出了差錯,就得拚命,簡直高大爺就成了老媽子啦。但是那高恒就應了傻小子那句話啦--魚精的兒子,生來的好戲弄水兒。高大爺一眼看不見,他就跑啦,到了外面與鄰家孩子們跳在渾河水裡就洗澡。水性是天生來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沒有他的水性大,一個猛子紮下去,半天不出來。日子長啦,高大爺也就沒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幾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時候,紮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來,先露出兩隻眼腈來。他那眼睛向外努著,猶如魚眼一般,那群小孩們遂喊道:「魚眼睛冒上來啦。」
  故此他的外號叫「魚眼高恒」。日子長啦,那群小孩們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魚眼睛,你敢上蓮花湖洗澡去嗎?你要到蓮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說道:「我敢洗,你們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將他領到蓮花湖漩渦水去。高恒到了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見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嚇跑啦,內中大孩子就告訴小孩子可別言語,別告訴人家的家裡,要是告訴人家的家裡,可得同你們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渾河套裡去洗澡去啦。日子長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爺有交情的,就告訴高大爺:「您這少爺可要多留神,聽說他去蓮花湖漩渦水裡去洗澡去。」高大爺聞聽,就嚇了一個倒栽蔥,心說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兒,竟敢上蓮花湖洗澡去。
  高大爺聞聽,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後頭暗暗跟隨。這一日高恒又從家裡偷著跑出來,高大爺在後頭可就跟上啦。高大爺就看他直奔蓮花湖跑去,到在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內去啦。高大爺一看他跳下去,約有一袋煙的工夫,還未上來,高大爺可就著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為他橫死,只留下這一點骨血,自己又無子嗣,將來就仗他接續高氏香煙,想不到他還死在水內。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幾點傷心之淚,又是悲傷妹子,又是疼兒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淚兒。正在此時,高恒可就由水內翻上來啦,提著一尾一尺多長的金色鯉魚。高恒一看,高大爺在那裡直擦眼淚,可就問道:「爹爹,您哭什麼?」高大爺一抬頭,一看兒子上來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裡怎麼上來的?」高恒說道:「我到這水裡,如在渾河裡一樣,那水裡的魚見了我都不敢動,老實極啦。」高大爺心裡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種,魚見他都不敢動,再比這水厲害,也不要緊。高大爺遂叫道:「恒兒,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來,要金跟睛的,可快上來,咱們爺倆好回家。」高恒說道:「水底下的魚多極啦,馬上就拿上來。」高大爺說道:「好好,你拿來我看看。」高恒復又下水,一袋煙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來一尾鯉魚,足有四五斤重,把一個高大爺樂得簡直不知東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爺命廚夫將魚熬熟,喝著酒,看著高恒,遂告訴高恒什麼魚好,什麼魚貴重。從此高恒遂日日摸魚,也許賣個三弔五弔的,爺倆兒零花。高大爺暇時,自己栽花植樹為樂,真是漁樵耕讀,享其晚年之樂。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歷史,要不然怎麼十三四歲的孩子,會有這麼大的水性呢?
  且說勝爺等到了稻田地內,爺兒幾個找了一個僻靜所在,隱住了身軀。待至天色已晚,勝爺遂問道:「探蓮花湖你們小弟兄誰願意進去?」勝三爺言還未已,一人答道:「恩師,弟子願往。」勝三爺抬頭觀看,不是別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險,幾乎斷送了性命的黃三太。勝爺捋髯含笑,說道:「三太,你對綠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曉,而且你的武術亦不夠探蓮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幾乎斷送了性命,你不稱其職。」黃三太說道:「弟子看風駛船,看著有危險,弟子多加小心。」勝爺一聲不語,以目視三太,三太低頭不語。勝爺又問道:「還有誰敢探蓮花湖中央大寨?」張茂龍站起身形道:「弟子願往。」
  勝爺搖頭說道:「不中,不中。」楊香五站起身形說道:「弟子去探蓮花湖,可能稱其職嗎?」勝爺說道:「你也是不稱其職。」眾位英雄俱都陸續告過了奮勇,惟有金頭虎賈明始終坐在地下不言語。他一看眾人俱都要去,勝爺都說他們不成,就剩我一個人啦,不用說啦,我要是站起來一說去,准成!傻小子還真會猜,勝爺真是等著他呢。哪知道傻小子這回想起前賬來啦。在蓮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點穴鐝給毀了金鍾罩,這回要是進去,再碰上點穴鐝,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頭虎想到這裡,低下頭去裝傻,始終不言語。黃三太心中早就明白勝爺的意思,一看金頭虎在那兒裝傻,黃三太與金頭虎可就說啦:「賈明賢弟,我們都要探蓮花湖,我老師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說去探蓮花湖。你怎麼這回膽子小啦?連話都不敢說啦?」
  賈明說道:「你們本事都大,勝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說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說道:「你問問哪。
  不然叫我恩師看著你夠多沒有膽量啊?再說你要不問問我之恩師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會蹲著裝傻,那麼你算幹什麼來的呀?」金頭虎說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蓮花湖呢?我這就問:「勝三大伯,叫我去探蓮花湖嗎?」勝三爺一聽,捋銀髯點了一點頭,說道:「你倒可以。」賈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勝三大伯,您跟我過不去嗎?他們都比我先說的,要去探蓮花湖,您都不叫去。怎麼我末了說,您倒叫去了呢?」勝爺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蓮花湖非你不可。皆因為你與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點關係,你到山內遇事,會有許多的照應。」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有甚麼關係?你老人家告訴我,我好知道哇。」勝爺說道:「山內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腳,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曉,那時老寨主看見,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應。」金頭虎說道:「看見我也不認識啦。倒是有這麼一個舅舅,我母親常常叨念他,言說這十餘年來沒有通信啦。還是我小時候,他往我們家中去過,那時候他還抱著我玩耍呢。」金頭虎說至此,黃三太在旁邊笑著撇嘴。金頭虎說道:「你笑什麼?我小時候長得漂亮極啦,好看極啦。十三四歲出天花,才得了個爛紅眼,羅圈腿,渾身上下大麻子。你以為我小時候就這樣?」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說閒話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裡面,可不許惹禍,不許愛人家東西。有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無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千萬要小心,不要造次。」金頭虎說道:「您就叫我一個人去嗎?您得給我一個作伴的行不行啊?」勝三爺說道:「這些人任你挑選吧,你願意叫誰去,就叫誰同你去。」楊香五在旁邊一聽,可就啞心啦,心說每回有事,金頭虎總扯著我,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著他,無論幹什麼去,也是栽筋斗。
  楊香五遂蹲在黃三太背後,暗中躲著去啦。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一看楊香五暗暗藏起來啦,叫道:「楊香五,藏著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決不能叫你活著。」遂叫道:「三大伯,叫楊香五跟我去吧。」勝爺聞聽,叫道:「香五哪裡去啦?跟賈明探蓮花湖,你去不去呀?」楊香五哪敢說不去!站起身軀道:「弟子願往。」金頭虎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探蓮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勝爺怒道:「未曾上陣,先說不利之言。快去!」金頭虎又說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到蓮花湖,及至出太陽時,我們要是不回來,你老人家就打發人給我們家送信去,叫我們家裡給請和尚唸經超度超度。」勝爺聞聽,遂說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說了。」金頭虎說道:「楊香五跟著我走哇。錯非是你,我誰也不拉著去。咱們倆人生則同室,死則同穴,這都是人緣呀。」
  楊香五說道:「誰要願意跟你去,罵他不是人。咱們倆人去可是去,蓮花湖能人甚多,到裡面時,千萬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這二人才施展夜行術,踩陡壁,躍山崖,直奔正東而去。
  來到後寨子牆,舉目觀看,高聳聳,黑壓壓,四顧無人,楊香五打開兩頁火折,一看大牆高有丈餘,牆根俱都是石頭砌成,上面是磨磚對縫,青水磚。楊香五遂說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賈明說道:「我有時候傻,有時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們家裡木頭雞會打鳴,木頭馬會拉車,木頭驢會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飛弩即落陷坑。飛弩打在眼上,金鍾罩就乾啦;落在陷坑裡,就叫人家事著啦。我要作伴的是幹什麼的?你在頭前走,我在後頭跟著。」楊香五一擰腰,施展童子功,跳上牆去,左胳膊挎住牆頭,右手取出問路石,問了問沒有消息埋伏。金頭虎看楊香五縱上牆去,隨後跟著也縱上牆去。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下去吧。」金頭虎說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裡出不來?你先下去,沒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楊香五說道:「我跟著你啦,我算認了命啦。」楊香五這才縱身到內牆,金頭虎跟著跳下來啦。金頭虎說道:「你就在前頭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來路跑。」楊香五叫道:「賢弟,不要玩笑,你要處處留神。」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擰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廈千間,黑暗暗房宇交錯,接連不斷。楊香五心中暗想,看這座蓮花湖的勢派,不亞如大鎮店一般,黑壓壓哪裡去找中央大寨呀?楊香五這才與金頭虎低聲說道:「你看房宇相連,哪裡是中央大寨呢?」金頭虎說道:「你還是不成,咱們跟老和尚學的心眼兒多。大凡闊人物住的房子必闊,咱們奔闊地方去,哪兒房子高大,咱們就奔哪兒去。」
  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奔正北而去,躥房越脊,滾脊爬坡,來到了一座高房。只見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間,天棚下掛著一對紅紗燈,天棚下四角方的放著頭號大瓷缸一個,缸裡栽著醉仙桃一株,一尺餘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氣襲人。東西廂房前設擺古瓷花盆,紅油漆架子,栽種奇花異草,香風撲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聲潺潺。金頭虎道:「咱倆人上影壁牆口巴,你看上房有燈柱。」二英雄一摸影壁牆,冰涼。
  那影壁牆乃是天然長成,由影壁牆中往外流水,泉眼通達蓮花湖,滿牆綠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牆上,看那東西廂房,那紗燈蠟花,全部結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著東西廂房黑暗無光,惟有北上房燈光閃灼,條案上設擺明晃晃的東西,不知何物。又看東牆壁上掛著一口寶刀,紫鯊魚皮鞘,黃橙橙赤金飾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掛著一口寶劍,米色鯊魚皮鞘,銀飾件雪花劍離匣半尺,明晃晃透膽寒。傻英雄說道:「那刀是赤金飾件嗎?」
  楊香五說道:「你看光色奪目,是赤金的。」賈明一聽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財迷啦。又問道:「寶劍是銀飾件嗎?」楊香五說道:「是銀的。你問這個乾嗎?」金頭虎說道:「你偷那口寶劍,我偷那口刀,怎樣?」楊香五說道:「睹物思人。你看看這刀劍的主人,豈是軟弱之輩?並且我之恩師臨來時囑咐你我不要愛人家的東西,你又犯了財迷啦?」說著話,楊香五往東面一看,還有一人在那裡坐著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師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著一碗香茶。那人頭上戴古銅色鴨尾巾,藍如意飄帶,赤紅臉面,半尺長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觀看之際,只見此人已經站起身形,楊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賈賢弟,你看屋中還有人呢。」金頭虎一看,說道:「蓮花湖的賊,還戴我勝三大伯那樣的帽子呢。」只聽那老者說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誠心不答理你們。」金頭虎在影壁上說道:「楊香五,他叫咱倆呢。」楊香五說道:「你別罵人啦,咱倆是姑娘嗎?你照照鏡子,別不知羞恥啦。」
  又聽那老頭說道:「你們姐倆這四五天一點功夫也不練啦?看情形似乎你兩人的工夫已經夠程度啦?文武乃是聖人之學也,學然後知不足。久練久熟,不練不熟。老夫在蓮花湖壓倒一切,還不敢安逸偷閒呢,我天天還練工夫呢。」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這老頭多美呀,我下去抽他個大嘴巴子。」又聽那老者說道:「舉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寫字,再拿起筆來,手腕哆嗦;把勢匠老師傅,三五年不練工夫,拿起傢伙來,手腳不隨合。慢說你們倆姑娘,老夫天天還練呢。不用說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總鏢頭,我那勝三哥,天天還要演習演習武工呢。你們倆武學就算練到家了嗎?」金頭虎在山石影壁上低聲說道:「楊香五,我得下去抽這個老賊,他找咱們便宜呢,我是蓮花湖老賊他爺爺。」楊香五說道:「這是為什麼呢?」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不識數吧?這老賊說我勝三大伯是他哥哥。勝三大伯,你的師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們大輩。」楊香五說道:「人家那大年紀,這也不算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怕吃虧嗎?」二人說著話的時候,就聽得東暗間內燕語鶯聲道:「老爺子,前幾天我姐姐跟我練武,累了一身汗,叫風吹著啦,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沒練功夫。我姐姐現在已經好啦,我們姐倆認罰,你老人家將我兄弟叫過來,叫丫環婆子老家人打開兵器房,我們姐倆先遞拳腳,然後再遞十八樣短兵刃;短兵刃遞完了,再過十八樣大兵刃。我們姐倆三四天沒練,算歸一天都練啦。」那老者笑道:「以後加以多練就好啦。」老者語畢,放下茶杯,掀竹簾由屋內來到院中,遂說道:「龍兒,虎兒,這早就睡了嗎?」金頭虎說道:「這是叫我哪。」楊香五說道:「人家叫你幹什麼?」
  金頭虎說道:那不是叫虎兒嗎?」只聽西房廂內答道:「我們沒睡呢。」只見房門一開,走出二人。楊香五一看,就是一怔:兩個人俱都在十三四歲,身穿海棠色褲褂,各梳著小抓髻,臉面上點著三個紅點兒,散著褲角兒,白綾襪子,福字履,緞鑲的鞋,兩個嬰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樣的五官貌相,一樣的衣服,楊香五尚且看不出這兩個小孩哪個大哪個小。
  原來這兩個童子是雙生一對,哥哥比兄弟大一個時辰。由小孩的時候,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長相,後來長大在蓮花湖橋口外,時常的頑皮。蓮花湖橋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許蓮花湖寨主嘍卒擾鬧。這兩個小孩出去一個,買些鮮貨:「回頭我就給你送錢來。」賣燒餅果子的也拿兩套:「回頭一齊送錢來。」這個進了蓮花湖,那個小孩出來。賣鮮貨的說道:「你給我鮮貨錢哪?」賣燒餅果子的說道:「少爺給我兩套燒餅果子錢哪?」小孩說道:「我沒拿你的燒餅果子呀?」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吃一套,拿著一套走的,沒給錢哪。」小孩笑說道:「你認準了是我嗎?」賣燒餅果子的說道:「認準啦,那是錯不了哇。」小孩說道:「你等等,我再叫一個來,你看看倒是誰?」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用看哪?我認準了是你呀。」這小孩將那個小孩叫了出來,對著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看看是誰吧?」兩個小孩齊說道:「賣鮮伊的,賣燒餅果子的,誰拿鮮貨,吃了燒餅果子啦?」賣鮮貨的說道:「賣燒餅掌櫃的,你看看這兩個小孩,哪個是拿東西的?」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知道啦,兩個一樣。」那兩個小孩一樂,鮮貨果子錢給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誰是誰了。楊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兩童子由西廂房出來,走至北上房廊簷下,說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說道:「你們弟兄兩個到後頭院,把老婆子、丫環、老家人呼喚出來。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晝夜未練武學,今夜晚間認了罰啦,先比試拳腳,後過三十六路傢伙。」二童子笑道:「我兩位姐姐可累著啦。」老者說道:「不受累,不精心練。」兩個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離了月亮門。工夫不見甚大,兩名老家人,兩個婆子媽媽,兩名丫環,兩名童子,由月亮門出來。金頭虎、楊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頭虎低聲說道:「他們都一對一對的。兩個老頭六七十歲,兩個婆子五十餘歲,兩個丫環十五六歲,這兩個小孩十三四歲,四對。連咱倆人是五對,他們都論對。」
  眼看八個人,把東廂房門開開,已然點上燈燭,搭出兵器架子,兩頭絨繩拴套,兩條桿子,如紅轎槓相似。四個人搭著十八樣傢伙,搭在西廂房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邊。又進東廂房將十八樣大兵刃空架子,搭在東廂古瓷花盆前,皆因為大兵刃搭不動。又進東廂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將出來,解開絨繩。十八樣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闊斧、大桿子、畫桿戈戟。婆子丫環進了上房,又點了三支蠟燭,將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塊合併,三支蠟燭放在一處。遂將太師椅子搬出來放於廊簷下,老者進了上房。楊香五、金頭虎在影壁牆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絆,撤英雄帶,然後又將大氅披上,復又出來坐在太師椅子之上。
  兩個老家人與兩個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兩個婆子、兩個丫環在老者身背後站立,這叫四門斗。十八樣短傢伙列於兩邊,十八樣大兵刃擺於東首,老英雄在北太師椅上一坐,眾人並不知影壁牆上伏著二人。
  那老蒼頭遂說道:「二位姑娘,場子設擺好啦。」只聽竹簾叭噠一響,由上房屋中縱出一女子。丫環婆子往兩旁一閃,不用說討厭鬼金頭虎、楊香五也是愛看。這三支蠟燈,還是異常明亮,二英雄觀看,這姑娘紅絹帕繃頭,雙桃紅汗巾繫腰,雙桃紅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雙桃紅底衣,雙桃紅緞子小鞋,軟皮底,窄窄金蓮,脂粉敷面,猶如天然的一般,不亞如月殿嫦娥、廣寒宮的仙子,國色天姿。又聽竹簾叭噠一響,白素素一道白線,在老者背後左邊一站。楊香五與賈明一看,此女子銀灰綢子絹帕繃頭,銀灰汗巾繫腰,銀灰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銀灰底衣,銀灰緞子小鞋,金蓮窄小,青水臉不涂脂粉,乃淡裝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後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頭,說道:「場子亮好啦,姐倆比賽輸贏吧。」二位姑娘當場比賽。二位姑娘動手多時,未見勝負。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當頭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將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懷中一帶,一腳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後一退,翻筋斗栽倒,說道:「丫頭,你真踢我?」爬起來轉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槍。二姑娘一看說道:「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個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單刀。大姑娘花槍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單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他們兩個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槍是真紮。」
  楊香五說道:「傻小子,這是套子活,單刀破花槍。」未見勝負,又見大姑娘往外一縱道:「婆子、媽媽接槍。」說畢,抖手橫著將槍一擲,婆子、媽媽接槍往懷中一抱。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看那小子會擲,這小子會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雙鐧,二姑娘叫丫環接刀,將刀往丫環面上一擲,丫環一捋刀把,往懷中一抱。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看他們都會幾手花活兒。」只見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銀單鞭,姐妹二人,單鞭破雙鐧,潑風八打,未見輸贏。大姑娘又將雙鐧扔去,婆子、媽媽雙手接過;二姑娘將單鞭向外一扔,小丫環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樣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遞畢,未見勝負。楊香五在影壁牆上看著二位姑娘動手之際,真是神出鬼沒,巧妙靈活,形似鼠,膽如虎。楊香五暗暗稱贊,這二位女子受過高人的傳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樣兵刃件件精通。此時大姑娘粉面通紅,說道:「二丫頭,今天非與你見輸贏不可。」遂轉身形,往東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將大蠟桿子一抖提起,那大蠟桿子有一丈餘長,分量加重,將大蠟桿子三顫。楊香五心中思索:這樣身體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這樣傢伙呢?又見二姑娘手提畫桿描銀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畫桿描銀戟,即皺眉道:「誰也沒你難惹,那戟乃百兵之帥。」賈明此時遂叫道:「楊香五,這是狐狸緣吧?這都是妖精。楊香五你也沒有媳婦,我也沒媳婦,你要穿桃紅的,他大兩歲,我要穿銀灰的,小兩歲,咱們二人鬧個媳婦。」楊香五說道:「你怎麼這樣輕薄下賤哪!咱們門戶中專忌淫字,萬惡淫為首。」
  賈明說道:「我說著玩哪,誰要那個玩藝兒?搽胭脂抹粉,那麼點小腳兒。他們都是妖精,看熱鬧吧。咱倆下去幫一幫場子吧?」楊香五說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桿子猶如蛟龍出水,滑、拿、繃、扒、壓,將大桿子顫活啦;二姑娘的畫桿戟玉蟒翻身,劈、砸、蓋、挑、紮,兩條傢伙纏繞在一處。金頭虎說道:「大桿子要砸腦袋去啦,乾啦,乾啦。要死,要死。閃開啦,閃開啦。」二姑娘畫桿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說道:「得啦,穿桃紅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開啦。別看這兩女子,這樣有能為,我下去一踩小腳,他們就得趴下。」楊香五說道:「你也得踩的著哇。你別大聲說話,要叫人家聽見,我們是甘受其苦。」楊香五語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飄身下來,繞到東房,由東房又來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簷後有廈,遂打瓦簷上往下一滾,繃在椽子頭下,頭朝東,一隻手扶著瓦簷,一隻手捋著橡子頭,兩灑鞋尖繃住西邊椽子,使了個珍珠倒掛式。金頭虎還自言自語說道:「楊香五,這大桿子橫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賈明說著話,抬頭留神一看,楊香五在北房椽子頭上繃著呢。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麼一繃,叭噠就許掉下來。不管他呀,我還是看熱鬧呀。」就看那二姑娘在東南用畫桿戟一點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桿子往下一砸,一丈有餘的大桿子剛往下砸的時候,二姑娘的畫桿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條戟往大姑娘胸前點去的時候,本是虛的,大姑娘的大桿子手一砸的時候,二姑娘早將身形向北一縱,畫桿戟直奔大姑娘粉頸點去。畫桿戟看看點到大姑娘粉頸之上,大姑娘將大桿子向肘後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將二姑娘畫桿戟托出二尺餘高。賈明此時看得如醉如癡,看到妙處,竟忘了身在何處,不由得叫了一聲:「好!」這一聲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聽有生人喊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忙將傢伙放於塵埃,二人縱在老者背後,臊得粉面通紅。此本是後寨,向來清靜,沒有外人進來,除去蒼頭與小童、丫環、婆子之外,更無閒人。賈明這一喊好,老者心中詫異,遂大哼了一聲:「什麼人這樣大膽,在此放肆無禮!」賈明在影壁牆上就答了話啦:「是我呀,問什麼?」老者抬頭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牆捉拿傻小子,金頭虎一拍手指著楊香五說道:「老頭別奔我來,你看房簷上那個離著你有多近哪,你為何捨近求遠哪?」老者向房簷上抬頭一看,說道:「就是他嗎?」用手一指,只見楊香五隨手而落,栽倒塵埃。過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惱了,都是老者給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個蠟燈的蠟花。不將蠟燈打滅,專將蠟花打去,那蠟燈明亮異常,大家一樂。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兩趟絕藝,也許大刀,也許大槍。要不然兩個姑娘,姊姊不讓妹妹,妹妹不讓姊姊,打得是難解難分。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對楊香五一搶手,指著說道:「就是他嗎?」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燈花都能夠成,若是打人還打不上嗎?所以楊香五隨著老者手一揚,就落下來啦。
  楊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綢子靠身,係著硬腰帶子,老者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楊香五軟肋梢上,五層綢子都打透啦。楊香五一覺疼痛,打了一個寒戰,由椽子頭上掉下來啦。掉在塵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滾,方要起來,二姑娘過去說道:「躺下吧。」窄窄金蓮,正踢在楊香五腰上。楊香五方要起來,又鬧了一個爬虎兒。兩個老蒼頭,兩個丫環過來,將楊香五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瘦小枯乾,咬牙切齒。
  此時賈明見香五被獲遭擒,遂奔東南躥房越脊,拚著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說道:「你們二人不必追他,他奔東南方跑去,他那是給你哥哥送禮去啦。就憑這樣人,才不壓眾,貌不驚人,也敢竊探蓮花湖嗎?」此時那小童與老蒼頭都齊聲說道:「跪下!」楊香五心中暗想:勝三爺的門人,為什麼跪一個山大王山賊之輩?倘若要是給山賊下了跪,就算是山賊將我放了,豈不辱沒了我老師的威名?此時,姑娘、婆子們已經都進到上房屋中去了,楊五爺的袖箭,在由房簷掉在地上的時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說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立而不跪,說話強橫,一打量他渾身上下,只見他頭戴馬尾透風巾,魚鱗倒灑千層浪,青緞色綁身短靠,寸排白骨頭紐子對襟,一掌寬的青緞子英雄帶,青縐綢腰圍子,青緞色滾褲,青緞子裹腿,青緞子護膝,軟絨的青襪子,青緞的搬尖魚鱗大灑鞋,倒納著千層底,身不滿四尺,瘦小枯乾,短眉毛,似有如無,三角眼,黃眼珠,高顴骨,大下頸,身體枯乾如柴,兩腮無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揚,心中不悅。一看腰圍子凸凸壅壅,倒剪著二背站立在眾人之下,毫無懼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龍兒,虎兒,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麼東西沒有?」二童子過來一搜,由楊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問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兩個小童不懂得什麼是薰香盒子,遂遞給老寨主說道:「老寨主,您看這是什麼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將螺絲蓋擰開,一開裡面有薰藥味,不由得飄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聲,心中暗道:「這賊必非好人,不然身帶薰香盒子?帶此物的賊人,多是下五門採花之輩。現在我這有如花似玉的兩個大姑娘,不用說啦,這小子一定是前來採花來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萬惡淫為首,遂叫道:「將這混帳東西架到南邊,綁在柱子上。」兩個老嘍卒遂將繩子找來,將楊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繩子先將楊香五兩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將兩條胳膊,也綁在明柱之上。老嘍卒綁完了楊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龍兒,虎兒,去取牛耳尖刀,養魚的木盆,木盆內盛滿了淨水。將醋盆亦都拿來,大髒水桶也預備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鉤子一個,將這廝開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飲酒取樂。」兩個小童不知道為什麼要將楊香五這樣處死,惟有兩名老嘍卒心中明白。當時七手八腳預備齊整,又要雨衣一件。兩個老嘍卒心中說道:「這樣一個瘦小枯乾的孩子,長得連尺寸都不夠,還要找便宜呢?」楊香五心中惱怒:連話都不問,他已然說開膛破腹。我要說出我師傅勝三爺在後山,傻小子賈明賣了我啦,我不能賣了我師傅與我師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後倘有魂魄,閻羅殿前告傻小子兩狀。
  楊香五思索至此,遂閉目等死。又聽兩個老嘍卒說道:「咱們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這個菜啦。咱們這位大師父,也沒做過這個菜。」
  原來,這開膛總得冷水澆頭,由肚臍上,牛耳尖刀一紮,遞進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來啦。
  拿小鉤子將心鉤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細,把血管剪斷,在涼水盆裡一洗,將鮮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內。醋盆中有鹽鹼花椒,用醋一泡,然後拿到廚房去,再做成菜。且說那老嘍卒對著另一個老嘍卒說道:「將心摘下來,咱們二人還得上廚房去一個人。皆因為這位大師傅沒做過這個菜,叫大師傅給切成薄片,再用涼水拔白了,然後再用炒菜的小鍋,將小磨香油熬開。花椒、大料、蔥、姜、蒜全都預備好了。蔥要半寸多長,獨頭蒜切成薄片兒,把人心片先往鍋內一倒,蓋上鍋蓋,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點白醬油團粉,倒點湯一溜,此物外脆裡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湯,鍋裡水先熬開了,將人心片向裡一倒,見一個開兒,倒在海盆之內,裡邊放點酸菜末、韮菜末,加點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兒。這兩樣菜乃是大補之物,比人參肉桂湯強之百倍。」楊香五聽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賈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別人來。老嘍卒語畢,手拿木瓢,盛涼水要澆頭。那個老嘍卒道:「把頭巾絹帕給他摘去,你別忙啊。」這個嘍卒遂放下水瓢,將楊香五頭巾絹帕摘下,往旁邊一扔,十字絆英雄帶解開,青緞色短靠寸排骨頭紐對襟。哪有工夫解紐扣?由領窩那裡一伸手,連靠身的細白綢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為兩開,將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這個老嘍卒,遂又盛了一瓢涼水,往楊香五頭上一澆,又盛第二瓢從頭上又往下一澆。冷水澆頭,不亞如懷抱冰,楊香五心中突突亂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師,黃三哥,我要與眾位永別了。」再澆第三瓢水,楊香五心中可就糊塗了。兩個老嘍卒將髒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個老嘍卒提著雨衣,放在髒水桶中一尺有餘。雨衣放在髒水桶中做什麼呢?皆因為開膛的時候,牛耳尖刀往肚臍眼中一紮的時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噴,那雨衣為著是擋著血,不叫噴在人身上。且說這老嘍卒用瓢盛涼水給楊香五澆頭,澆到第三次上,楊香五已經暈過去啦。只見那老嘍卒用手指一點楊香五的肚臍眼兒,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順刀,刀背朝上,方要遞刀之際,就聽」噯呀」一聲怪叫,噗咚一聲響,由房簷上落下一物。老嘍卒趕緊撤刀抽身,將身形一閃,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嘍卒身上,必得將這老嘍卒砸死無疑,幸虧老嘍卒躲閃得快,未將老嘍卒砸死。此時老嘍卒可就顧不得開膛啦,就聽一聲喊叫:「小子,蓋這麼高的房子,將爺爺屁股都給墩壞啦。」老寨主一聽,有人喊叫的聲音,遂過來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錯,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吧。」
  賈明因何去而復返呢?因捆楊香五的時候,傻英雄縱下山石影壁,往東縱上房去,往東南躥房越脊,奔命逃走。越過三層房去,一看東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別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倆姑娘比武,因為我叫好,把楊香五叫人家給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楊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舊路繞到北上房後坡,躍身上房,來到前坡,往下觀看,什麼也看不見。金頭虎遂趴伏在瓦簷上,探頭往下一看,正在給楊香五涼水澆頭。傻小子心說:「這是給楊香五洗澡呢。」又看老嘍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點楊香五心口窩,撤二指,右手遞刀。金頭虎說道:「要乾,這要是把楊香五宰了,我到後山見了我勝三大伯我說什麼呢?」金頭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腦袋朝下,離地三四尺,往上一疊腰,屁股落地,「啊呀」一聲,喊叫道:「這麼高的房,把屁股墩壞啦!小子們。」老寨主一聽聲音,這才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金頭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哪?」
  老英雄甩大氅,縱身形對著金頭虎當頭一掌。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我把老賊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拋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頭一掌乃是虛招。老寨主下邊一腿,直奔金頭虎踢去,靴尖一點金頭虎的肚腹,金頭虎借著燈光,看得明白,遂說道:「老賊小子,還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賊拱個屁股墩。」金頭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頭虎覺得腹中疼痛,往後一退,金頭虎倒鬧了一個屁股墩兒,咕咚一聲,坐在塵埃。金頭虎納悶道:「老賊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過來一捋他頭巾,金頭虎頭巾絹帕俱都沒有,老寨主抓住金頭虎沖天杵小辮。金頭虎一晃腦袋,沒有晃動,老寨主往懷中一帶,金頭虎鬧了一個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後脊背,金頭虎喊道:「老賊別踢啦,我上吐下瀉,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說道:「拿繩子來捆他。」兩個老嘍卒與兩個小童拿過繩子來捆賈明,金頭虎喊道:「你們不用手忙腳亂,大家動手,給你們捆吧。」
  金頭虎自己將胳膊向後背,老嘍卒用繩子將金頭虎縛住二臂。
  老嘍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說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邊柱子上吧。」兩個老嘍卒將他扶起來,往西一推。金頭虎說道:「你們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過去吧。」金頭虎自己走至西邊明柱,兩名老嘍卒先將金頭虎二手綁在明柱之上,又將雙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將他頭髮打開。老嘍卒一看,金頭虎頭髮甚短,金頭虎的沖天杵約四寸餘長頭髮,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嘍卒叫道:「老寨主,他的頭髮半尺來長,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說道:「不用拴他頭髮啦。一個人心有了炒菜啦,沒有作湯的,這回兩個人心,可就夠用的啦。」金頭虎頭髮未拴在明柱上,腦袋還能夠隨便晃搖,仰著頭看楊香五道:「小子你睡著啦?你怎麼不言語啦?」又叫道:「老賊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乾,他哪有心哪?」老寨主聞聽,怒目而視說道:「先開他的膛。」金頭虎說道:「你開吧,繃了你的刀。你有那麼快的刀嗎?」老寨主聞聽,心中詫異,怎麼還繃了刀哇?遂站起身軀走到金頭虎面前觀看。老寨主借著燈光觀看金頭虎:雷公嘴,狗蠅眼,一臉面黑麻子,正頂門上黃不黃白不白一個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鍾罩。凡金鍾罩都是童子功,橫練不能貪淫,我這大年紀,別誤傷了好人。老寨主皆因為從瘦小枯幹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認為他們是採花之賊,因此才要將他開膛破肚。採花之人哪能有金鍾罩橫練之功?這個矮胖子決非採花之人,別誤殺了好人,採花之人決不能與不採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對著金頭虎大聲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傻英雄說道:「小子嚇我一跳。你不認得我呀?我們家裡都認識我。」老寨主說道:「你們家裡若不認識你,你活著有什麼意味?你姓什名誰?家住哪裡?」傻英雄遂說道:「老賊你要問我的姓名?你站穩些,別嚇壞了你。咱祖居賈柳村黑驢寨,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外號金頭虎。我有一個兄弟,叫賈亮,你怕不怕?小子。」金頭虎說話字句不正,老英雄一聽他說得糊塗不清,因問道:「你是賈柳村黑驢寨的人氏嗎?」金頭虎說道:「小子,你要唱戲嗎?我是賈柳村黑驢寨人氏呀。」老寨主又問:「賈柳村黑驢寨,我有一門子至親,你可認識嗎?」金頭虎說道:「賈柳村姓賈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無名的不曉。」老寨主說道:「我的親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長勝英,不顯我的親戚;我那勝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親戚在南七省就數一數二了。我那親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義排行在七,姓賈人稱鑽雲太保,雙名斌久。你認識嗎?」金頭虎不說人話了,好詼諧,答道:「那要不認識,還活個什麼意味呢?」老寨主問道:「你說話我聽不明白,你也姓賈嗎?那是你近門當戶,還是遠門當家?」
  金頭虎笑道:「那是我們家中的手藝人。」老英雄聞聽,一飄黑髯,心中說道:「姐丈啊,姐丈啊,你專能作消息埋伏。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十數年你我弟兄未見,大概你是家中貧寒,給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沖天小辮的說道,你是他家之手藝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問道:「給你家裡作的都是什麼埋伏消息?」金頭虎笑道:「蓮花湖的老賊,那是咱們倆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個明兒嗎?」金頭虎說道:「我兄弟叫亮兒啦。」老英雄聞聽,說道:「比你小,比亮兒大,你有個妹妹名叫賈秀英嗎?」金頭虎說道:「不錯呀。」老寨主說道:「你母親於氏太太呢?」
  傻英雄說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於呀。」老英雄回思舊景,十二年姐弟未曾來往,不覺暗暗傷情。
  諸位要問因何親娘舅外甥對面不相識呢?皆因十二年前壓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鳳六歲,二姑娘銀鳳四歲。
  老寨主四十餘歲,中年喪妻,疼愛兩個姑娘,不肯續弦,在蓮花湖辦完喪事,帶著兩個姑娘、婆子乳母和兩名老嘍卒,兩個姑娘坐著轎車,於爺騎著座騎,探視趕奔賈柳村。兩個姑娘到了姑媽家,自有賈宅丫環、婆子、於氏太太,迎請姑娘與乳母到了內宅。賈七爺與於豐恒姐丈郎舅在前院書房,喝茶吃酒談心。賈七爺叫道:「賢弟,你中年喪妻,大不幸也。大概你們佔山為王,必有損傷陰德之事。賢弟,蓮花湖為首人多心不齊,你不如棄了蓮花湖,歸賈柳村。你願意咱們弟兄在一塊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為兩院,外甥是甥兒,娘舅是舅父,再說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勞,久後必有扛幡架靈之人。如賢弟你不願意,西邊有寬闊之地一段,兄弟那無窮的富貴,蓋上十間二十間房,可以樂守田園。為綠林道無有前程。」於爺說道:「姐丈,我是初創蓮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園為業。水旱地有幾百頃,不劫不搶,不竊取偷盜,一年的出產,二年用之不盡,豈容易一旦割捨?」賈七爺身量矮小,心中有點辣,又是姐夫內弟,喝著酒偶然閒談,賈七爺不覺帶氣道:「賢弟,你要在蓮花湖為山大王,這個地方你來大不方便哪。我家中來往者,俱是俠客劍客,當時的豪傑,保鏢護院的師傅,沒有山大王來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賊。」於爺聞聽,面上有點不好看,說道:「姐丈,我非來在賈宅求貸,我帶著兩個姑娘是探親而來。
  姑娘看望姑媽來的,我是看望姐姐來的。您府上門限高,不在您這裡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說僵啦,於爺跟嘍卒叫家人:「套車,咱們回蓮花湖。」於氏太太一看丈夫和親兄弟倆人僵上火兒啦,可就為了難啦,說丈夫不好吧,又怕對不起丈夫;說兄弟不好吧,又怕對不起兄弟。他們倆人當時都在火兒正大的時候,這樣藕斷絲連的至親,真是沒有法子說話。
  於氏太太心中暗想,還是叫兄弟暫回蓮花湖吧。所以後來,於爺總沒有上賈柳村去。因為蓮花湖距離賈柳村二百餘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經長大成人啦,出遠門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緊的親戚,愈走動來往愈親近;親姐妹,親兄弟,雖然是至親,您不走動來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沒有來往。此事勝爺並不知道,於、賈兩家乃是骨肉至親,勝爺若知此事,於豐恒乃是勝爺的盟弟,賈斌久乃是明清八義的七爺,也是勝爺的盟弟,勝爺也就給兩下了結啦。但是勝爺不知道他們兩家的事,因此兩下弄成騎虎難下啦,誰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誰。於豐恒在蓮花湖年老,思想親戚骨肉,就有這一門至親,思想起來,暗中落淚。在十二年前的時候,與賈柳村黑驢寨時常的來往,大外甥賈明,小黑胖子,長得很俊,那知道賈明十四歲上出天花,生了一臉面的大麻子。練金鍾罩練橫啦,練成了矮胖子,怎麼不像人樣。
  他這麼打扮,梳著沖天杵小辮。小時候極好看的孩子,怎麼長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該甥舅相見,金頭虎夜探蓮花湖被獲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頭虎有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皆因為練金鍾罩鐵布衫的人,不會是採花姦淫,故此老英雄問他為何來到蓮花湖。若不是有金鍾罩,老英雄也就不問啦,必然以為是採花賊,也就給宰啦。老寨主這一問,金頭虎說出姓名,老寨主一聽,嚇了一跳,幾乎將親外甥開膛。老英雄一傷心,落了幾點英雄之淚。皆因為甥兒舅父的關係,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兒啊!」金頭虎說道:「好說,孫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說道:「孺子不要胡說,我乃是你的親娘舅於豐恒。」老英雄趕奔近前,親解其縛。金頭虎說道:「爺是舅舅哇?我早就看著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給舅舅磕個頭吧。」
  金頭虎說畢,跪在塵埃,給老寨主磕了一個頭。
  老英雄眼含痛淚,說道:「你那母親,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倫,我的姐丈身體可曾健壯?」金頭虎答道:「都好哇,問爺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說道:「我也得認識你呀。方才我是不認識你之故,所以要宰你。為什麼你說應當宰你呢?」金頭虎說道:「他們唱大鼓書的常唱。」老英雄問道:「唱些什麼?」金頭虎說道:「東莊不敢上西莊去,怕姥姥鍋裡煮外甥。」老英雄說道:「冤家胡說。」老英雄遂叫:「化龍、化虎過來,見過你表兄。」又說道:「賈明,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這兩個小孩,乃是雙生之子,一個叫於化龍,一個叫於化虎。」老者語至此,遂指著兩個小童道:「你們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過來請安,拜見了表兄。金頭虎說道:「小子,不用磕頭啦。」二位少寨主說道:「這叫什麼話?」
  金頭虎說道:「我是渾小子,兄弟,我不會說話。」於爺這才手指東邊明柱問道:「明兒,這是何人?」金頭虎說道:「你不認識這個瘦小子嗎?他叫楊香五。他可壞極啦,你將他宰了吧。」於爺說道:「你們兩個人不是一同來的嗎?」金頭虎說:「不錯呀。」於爺說道:「既是一同來的,豈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頭虎說道:「他是明清八義、我六大爺的兒子,還是我勝三大伯的徒弟。」於爺說道:「賈明你不說人話,此人乃我楊六哥之子,又是勝三哥的徒弟,我敬還敬不到呢,我焉能殺他呢?」於爺遂叫兩個嘍卒快去解開綁繩,攙扶著在院中走遛。兩個老嘍卒遂將楊香五由明柱上解下來。楊香五乾枯的身子,雖然冷水澆頭,也只是昏迷一時,解下來自然還能動作。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道:「要沒我,你就叫人家給宰啦。」楊香五說道:「你不用答理我,沒有你,我還叫人家拿不著呢。」老寨主於豐恒過去說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說道:「你們二人深夜來此蓮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別人,我不能向屋裡讓。」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將你楊五哥陪到西廂房,給你楊五哥找一身乾淨衣服換上,把撕的衣服縫好了。」二童子把楊香五領到西廂房,等楊香五換好衣服,老寨主這才將楊香五與金頭虎讓到上房屋內。老寨主說道:「明兒,方才比武那兩個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們出來,我給你們表兄表妹引見引見。」
  金頭虎說道:「舅舅,你別招呼那個玩藝出來,也別給我們引見,我向來不見娘們。」老寨主聞聽,賈明說話天真爛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樂啦,遂說道:「明兒不要胡說,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頭虎說道:「姑娘長大了,還不是媳婦嗎?您別給我引見,我見人害羞。」楊香五見老寨主說那二位姑娘乃是賈明的表妹,楊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牆上的話來。
  皆因為在影壁牆上賈明說玩笑話,他說穿桃紅的給楊香五作媳婦,穿灰色的金頭虎自己要作媳婦。到了此時,方知道是至親表兄妹,楊香五此時一想金頭虎在影壁牆上的話,向著金頭虎可就笑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在那裡笑,心中明白,遂對楊香五說道:「你要樂,我打你。楊香五小子,你滿心裡找我便宜。」老寨主於豐恒不知道金頭虎、楊香五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遂問賈明道:「什麼事,明兒?:『金頭虎聞聽,那說得出口來呢,遂答道:「舅舅,您別問我們倆人的事。人有人言,獸有獸語,他那裡樂是找我的便宜,您別問啦。」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要再樂,我跟你滾滾。」楊香五一看金頭虎真要火啦,趕忙說道:「我不樂啦,你別又滾滾,有本事別跟我,咱們幹什麼來的說說吧。」老寨主遂又問道:「明兒,你們倆人究竟這黑夜之間來在蓮花湖有什麼事呢?」金頭虎遂說道:「我們是探蓮花湖來的。我勝三大伯叫人家給告啦。那個原告叫什麼小老鼠,那小老鼠將皇上的什麼玩藝給偷來啦,將那玩藝拿到蓮花湖來啦。有一個大官叫我三大伯給拿那個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藝給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著玩藝兒,拿不著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老寨主聞聽金頭虎說話,糊裡糊塗,也不問金頭虎什麼小老鼠,是怎麼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問他說道:「探蓮花湖是你們二位來的嗎?還有別人呢?現在我勝三哥在哪裡呢?」金頭虎答道:「就是我們倆人,誰敢來呀?我們來好些個人呢。」楊香五見金頭虎都要說出來,楊香五乃是精明強幹之人,遂暗中向金頭虎擺手,不叫金頭虎說出後山那些人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擺手,遂說道:「楊香五你不用擺手,這是我舅舅,告訴我舅舅怕什麼的?」遂又接著說道:「我們來了十餘位呢,我三大伯也來啦。
  黃三太、張茂龍、李煜、臭頭腐都來啦,現在後山呢。我三大伯叫我們倆人先進來探探,有小老鼠那個賊沒有,要是有小老鼠那個賊,我三大伯他們再進來拿賊。」老寨主見金頭虎說話不明白,遂問楊香五道:「你們大家是怎麼進來的蓮花湖呢?」
  楊香五未及答言,金頭虎接口說道:「您要問我們怎麼進來的蓮花湖?說起來太巧啦,蓮花湖的漩渦水,我們爺幾個誰也不敢鳧。我三大伯正在為難進不來的時候,可巧來了個摸魚的兒子。我三大伯一問他,他說姓高,還是我三大伯的姪子輩呢,我三大伯叫他將我們一個一個的背過來的。都說好啦,三更天後,他還來把我們背出去呢。」老寨主聞聽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楊香五說道:「楊賢姪,我與勝三哥都是至友,與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兒所說的話,我聽之甚不明白,你將內中情形從實對我言講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對你恩師有個交代。」楊香五聞聽,遂又向前施禮答道:「於老寨主既與我之恩師八拜之交,又與我天倫是至友,豈敢隱瞞老寨主?皆因為現有飛天鼠秦尤盜去當今萬歲爺的國寶、正宮國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寶閣題詩,將我之恩師告下。欽差大人清潔廉明,暗中訪察,知道我之恩師俠肝義膽,賊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師,欽差大人奏聞當今聖上,即命我之恩師為原辦案之人,我之恩師現在奉了聖旨捉拿盜寶的賊人。」老寨主問道:「怎樣告下你的老師呢?」楊香五說道:「那賊人由多寶閣將寶盜去,在多寶閣內留下詩句:『飛簷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鏢頭便知分曉。』乃是四句冠頭詩:飛天鼠盜。我之恩師聽說飛天鼠是秦尤的綽號,那秦尤卻是替父報仇,秦尤與韓寨主有金蘭之好,大概此賊必然落在蓮花湖內,所以我的恩師帶領我們兄弟前來夜探蓮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獲了。」
  老寨主聞聽說道:「勝三哥來晚啦,飛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現在走了三天啦,勝三哥要早來三日,可就將他堵在蓮花湖了。那秦尤於春正月間,曾由蓮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歸蓮花湖。他對韓秀說道,他有無價之寶,欲送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作為壓寨之寶。並叫韓寨主約請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賓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須當著眾寨主面前獻出此寶。韓秀聞聽,遂問他此寶由何得來?並問他這些日期上哪裡去了?他對韓秀說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並在北京作下了一件驚天動地之事。韓秀因為朋友之面難卻,他非要當著蓮花湖眾寨主獻寶不可。第三日韓秀遂邀齊五十二寨寨主,齊聚在聚義廳上。秦尤當著眾寨主,由身上取出黃包裹一個,打開黃包裹,內有硬木小匣一隻,將硬木匣抽開,取出一杯一盞,又由包裹內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當眾說道:『此杯乃是九龍杯,此盞乃是九龍盞,此汗衫乃是正宮國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當今萬歲多寶閣內盜出杯盞,又到深宮院內盜出國母珍珠汗衫。愚兄隻身飄流,要此物無有用處,愚兄願將此物奉送與賢弟。賢弟乃是蓮花湖總轄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寶作為壓寨之物,愚兄一點微忱,盼望韓賢弟當著眾寨主收下此寶。』韓秀聞聽,當時面沉似水,對秦尤說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膽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當今萬歲丟了心愛之物,必然十三省一體嚴拿。此物關係重大,將來事犯,慢說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場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小弟不敢收留國寶。』當著眾寨主之面,韓秀這一席話說出,秦尤臉面之上甚為難堪。韓秀語畢,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斷去桌角,說道:『我與你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國寶我帶著走,從此算韓寨主你沒有姓秦的我這個朋友。』飛天鼠秦尤語畢,遂出離蓮花湖,今日已經走了三日啦。當時秦尤走後,正值蓮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際,韓秀將林士佩兄妹接到蓮花湖內,韓秀遂將此事與林士佩說。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勝英無疑。倘若勝英來到,傳諭四十寨寨主,將埋伏預備停妥,如有捉住勝英者賞銀千兩。』老夫此話,俱都是實言,毫無虛語。你們兄弟趕緊回到後山,告訴勝三哥趕緊走,秦尤不在此處了。倘若被韓秀知道,必然追趕。蓮花湖勢大人多,嘍卒萬餘,寨主四百餘位,眾寡不敵,那時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為老寨主,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我若是幫助韓秀,失去了我與勝三哥締盟之義;我要是幫助勝三哥,豈不叫本山的寨主笑罵我不仁不義?你們告訴勝三哥趕緊出山,就說我也不看望勝三哥啦,你們給勝三哥帶兩句話去,就說我奉送的。你們大眾出了蓮花湖之時,如同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若是身在蓮花湖內,好似鯉魚落在千層網,彩鳳投入鋼鐵籠。你們哥倆快出後寨見勝三哥,替我請安問候吧,我實不能拜見,叫勝三哥多多原諒我之苦衷。」賈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頓飯嗎?」老寨主道:「韓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韓秀探去,豈不是反不美了?咱爺們不在吃頓飯。」賈明道:「不給飯吃,您給弄幾十兩銀子也是好的。」楊香五道:「於叔父您別理他啦,他向來不說人話。」於爺說道:「我看你們還由此處出蓮花湖後寨,千萬謹慎小心。楊賢姪,愚叔不多囑咐了。」二英雄這才拜辭於豐恒老寨主,由原路而歸。
  楊香五在前,躥房越屋,滾脊爬坡,出離後寨牆,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對面來了一個黑影,楊香五叫道:「賈明,前面來了一個人。」金頭虎說道:「不用問啦,必定是蓮花湖的賊,我拿石子砍他。」楊香五低聲道:「別砍別砍。咱們人都在後山呢,也許是咱們人。」那對面之人,遂問道:「來者是楊五弟、賈賢弟嗎?」楊香五一聽,對面是三太的口聲,遂問道:「對面可是黃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師放心不下,派我前來探探。」金頭虎說道:「喝,黃三哥,裡面熱鬧極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給抓住啦。」三太說道:「刻下四更將近,老師放心不下,皆因為你們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說著話,即奔後山松林內,來到勝爺面前。勝爺一看楊香五、賈明甚為不悅,遂問道:「你二人為何這時才回來?叫我放心不下。」金頭虎一看勝爺,著急說道:「勝三大伯,楊香五惹了禍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勝爺說道:「香五乃是細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這傻孩子說瞎話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頭虎說道:「大桿子破畫桿描銀戟,我看到妙處,心裡一叫好,嘴裡喊出來啦,叫人家拿住啦,將我二人要開膛摘心飲酒。那老頭一問姓名,一問我叫什麼東西,三大伯還是您高明,原來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聽說我是賈明,趕緊就將我們放啦,楊香五是我舅舅的盟姪。把我讓至上房內,說小老鼠把皇上玩藝給那個賊頭,那個賊頭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斷了一角,割袍就走啦。」勝爺說道:「你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鍋的時候,他說話辦事,明白極啦。楊香五接言道:「我於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許多的不便,叫我們代表給你請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蓮花湖,韓秀問那秦尤上哪裡去了,秦尤說道:『我方由北京回來。』那秦尤對韓秀說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種無價之寶,明天聚集眾位寨主,愚兄當眾獻寶。』次日中央大寨齊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齊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總轄寨主問道:『寶在何處?』秦尤打開黃包袱取出三種物件,兩件雅似小茶杯,玲瓏透體,光華奪目,世間罕有。秦尤說道:『這是康熙萬歲的九龍杯,這一宗是康熙萬歲的九龍盞。』又取出了一件寶珠的汗衫,說:『這是康熙萬歲正宮國母的珍珠寶衫。這三宗寶物萬金難得,我將此三寶,奉送賢弟鎮壓蓮花湖。』韓秀一看,滿面通紅,遂說道:『身為綠林已經犯了法啦,再作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那還了得?康熙聖主乃是一代明君,豈能容此?必然旨意下來,十三省一體嚴拿。我要收下此三寶,乃是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我要與你打一場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長速將此寶拿去,並且不可久往蓮花湖。』秦尤惱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將桌角斷去,言說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叫道:『韓賢弟,哥哥這就走。』我於叔父說前三日秦尤出了蓮花湖,攜寶而遁,不知所往。我於叔父說道:『秦尤已走,您跟蓮花湖沒有什麼交涉。秦尤走後,林士佩即到了蓮花湖,殘敗的嘍卒也都歸在蓮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對韓秀說道:『此案必然勝英辦理無疑。』林士佩懸賞千兩,如果拿著勝英者,領賞千兩,各寨預備埋伏,俱都預備好啦,專等你老人家呢。於叔父說道:多多拜上勝三哥,趕緊出寨,實不能面見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眾寡不敵,反為不美。我於叔父又說,要幫著咱爺們動手,他乃是蓮花湖頭一位老寨主;要幫著蓮花湖打,他乃與你八拜之交,又與賈明甥舅之情,這豈不是為難嗎?我於叔父拜勸你老人家,說咱爺們身在蓮花湖,好比鯉魚在網內,飛鳥投入籠中。若是出離蓮花湖,我於叔父送給咱爺們兩句話: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勝爺聞聽笑道:「三太,你等來看,老夫結交天下賓朋,到處有用。蓮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爺幾個快走。」
  爺兒十數位將站起身形,忽然後山嶺一陣風沙,江水蕩漾。
  金頭虎喊道:「天氣晴和,滿天明亮,忽然颳起怪風,這是鬧鬼吧?我可怕神怕鬼。」勝爺說道:「哪有此事?這是後山大蟲,龍虎鬥,虎豹興風。」話言未了,出嶺上撞出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盆大之口,兩隻眼睛似兩盞明燈,由山嶺上跑將下來。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快上樹吧!要不然拿你們當點心吃了哇!」楊香五道:「你在蓮花峪打豹,怎麼打來著?」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裡,老和尚給我九環劍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頭虎。」勝爺一看,他們小弟兄俱有驚恐之色,遂說道:「此物乃山中群獸之王,人皆畏懼,你們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學了一會子鏢,咱爺們迎門三不過,三隻金鏢專降猛虎。」說著話老英雄轉身迎將上去,虎由上向下飛跑,勝爺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對面,相隔至三五丈遠,勝爺轉面向東,轉身掏出兩隻金鏢。勝爺向外掏鏢的時候,那虎已距離老英雄兩丈餘遠,前腿一繃,後腿一蹬,兩隻眼睛猶如電光閃閃。尾巴一攪,捲起沙石,風聲震動山林。小弟兄們見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擔驚受怕,個個毛骨竦然,不寒而慄。老英雄掏出兩隻金鏢,那只猛虎真是餓虎撲食的架勢,前爪一仰,後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撲來,眼看著老英雄斜身一仰雙腕,只見那只猛虎撲於塵埃,復又向上躥起,連躥數次,尾巴卷地,攪得山石亂飛。老英雄趕緊套挽手壓魚鱗紫金刀,那猛虎頭朝東,尾朝西,老英雄魚鱗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頸剁去,鋼鋒遞進,連皮帶肉一尺餘深,抽刀撤身,順勢一縱,縱出一丈餘遠,抬腿三擦魚鱗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看見了?咱爺們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專降猛虎,你們弟兄俱都親眼得見,切要謹記。」勝三爺與小弟兄說話,自然是非常得意,語至高興之處,老英雄對著小弟兄們哈哈一笑,魚鱗紫金刀插於背後。
  老英雄這一笑不要緊,在後山中笑出了一場是非。只見由樹林叢中出來一條大漢,凶若瘟神,猛似太歲,手使一條三股烈燄叉,一聲吶喊,叫道:「白鬍子老頭,你打死了虎,你還敢洋洋自誇?」勝爺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這必是蓮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問道:「足下是蓮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蓮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後打獵砍柴,後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別人不許進山。」勝爺心中暗道:惡人必有惡人魔。勝爺又一轉想:韓秀乃四十寨總轄,豈能畏一樵夫?勝爺遂問道;」壯士意欲何為呢?」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著老虎好幾天啦,砸他好幾叉沒砸動他,你為甚麼給打死?」勝爺說道:「壯士既然打獵,我替壯士將虎打死,壯士就將虎拿去。豈不美哉?」那大漢答道:「不成,你將虎給我打壞啦。你用鏢打,把虎眼給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錢,你給把虎弄瞎啦,你得賠我活的。你又將虎脖子給刺斷啦,那虎皮也碎啦,這個虎就沒有值錢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賠不可。」勝爺一聽,這是個渾人,豈有此理?勝爺遂說道:「壯士將就一點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語說得好,人死還不能復生呢,既是打死啦,那裡去找活的呢?也是我勝英一時粗心,恐怕此虎傷人,所以誤將壯士的虎給打死,壯士多多原諒吧。」勝爺語至此,只見那大漢哇呀一聲怪叫,將三股烈燄叉抖得嘩啦啦亂響,遂問道:「你姓什麼?你再說一回,我仔細聽聽。」勝爺乃是一時的粗心,將自己真名實姓說出,再要隱瞞,也來不及啦,勝爺遂答道:「壯士,在下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那大漢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人人都說你是高人,原來你並不高,耳聞不如眼見哪。」此時金頭虎賈明在旁說道:「高人是認著是身量高哇?身量高當什麼?身量高接駱駝屎去呀!我跟你滾滾吧。」未等勝爺說話,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不要多管閒事,我老師自能安置他。」過去一把將金頭虎拉住。又聽那大漢說道:「現在我在山裡頭聽人家說,蓮花湖來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叫捉拿勝英,誰要把勝英拿住,給林寨主送去,一千兩銀子現給不賒。這也是我走時氣,他們誰也碰不上,單單給我送來啦。你也不用叫我費事,你就跟著我走,我將你交於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兩銀子,我將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幾所房子,開上幾個當鋪,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著挨餓啦。你比老虎值錢多,你賠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勝爺聞聽,微微冷笑。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為,我不叫你賠虎還不算,我還將你送出去。」勝爺心中暗想,這樣渾人,決不能用言語將他說得不動手,非得動手,將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們聞聽那大漢說話,俱各憤憤不平,面帶怒氣。列位,這大漢是誰呢?為何蓮花湖後山單許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嘍卒們出入還得有腰牌呢。原來這大漢是一個孝子,韓秀乃是恤老憐貧之人,他進山打柴,原是韓秀特許的。並不是韓秀畏懼於他,皆因為他有七十餘歲的老母。他終朝每日在渾河套裡摸魚為生,但是他的膂力過人,他的飯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這一擔子柴禾總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頓飯要是吃飽了,總得七八斤麵。摸魚吃不飽,便要飯吃,每日他要來飯,將那好的與他老娘用砂鍋燴軟和了,再給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總得餓著。有一天有幾位老頭在蓮花湖外閒遊,看見他在那裡用砂鍋給他老娘燴飯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將那飯倒在盆內,一大堆乾餑餑,他狼吞虎嚥,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問他說:「你怎麼吃那些個呢?」他站起來說道:「俺這還吃不了半飽呢,天天挨餓。」那老者說道:「你為什麼挨餓?你怎麼不會乾點活去呢?」那大漢說道:「幹活因俺飯量大,沒人要俺呢。」那老者說道:「你不會上蓮花湖打柴禾去嗎?你吃的多力氣必大呀。」大漢說道:「俺沒有傢伙,怎麼打柴呀?」老者說道:「我給你湊點錢,你買斧子,買擔子,上蓮花湖後山拾柴禾去,挑出來賣了,你們娘兒倆就不用挨餓啦。」列位,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聖人教人千言萬語,不離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會為非作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果為非作歹,身受刑法,為父母者心何以安?豈不是非孝嗎?敗壞先人的名譽,辱沒已身,都叫人家笑罵父母,豈不是非孝嗎?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貽祖宗以罵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會狡猾,不會欺詐,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來,從來成偉人,齊家治國之人,死後落下好名譽的,他事親必孝,所以為國才盡忠呢。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有大節義之人,莫不孝其父母。這大漢一點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憐,所以才給他銀子憐恤他,給他銀子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餓,要不然年輕力壯,要飯都沒有人給他。
  閒話少說,書歸正文。且說眾老者,你三錢,我五錢,給他湊集了三四兩銀子。他將銀子接過,揣在腰中,連道謝都不懂得,還是他的老娘,對著眾人千恩萬謝。眾人知道他是癡人,敬重他孝親,誰還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銀子買了一把鐵板斧,又買了一個大筐、柴擔子,剩下的銀子交給了他的老娘,他就挑著擔兒,去上蓮花湖打柴去啦。那蓮花湖的規矩,外人誰也進不去,那大漢向前一走,守橋口的嘍卒就把他攔住啦,問他上裡頭找誰?他說不找人,拾柴禾去。嘍卒對他說道:「不准拾柴禾。」他說:」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給我銀子叫我拾柴禾。」嘍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嘍卒,就將那嘍卒推了一個大筋斗,一連氣將嘍卒們推倒了好幾十個。嘍卒們沒法,遂對他說道:「你等一等,一會兒叫你進去。」原來蓮花湖的規矩,嘍卒們不許打人,有事必須報告寨主之後,聽寨主的吩咐。
  那嘍卒們一看,他是一個憨子,嘍卒遂到裡面報告韓秀寨主去啦。韓秀遂打發老嘍卒:「到橋口看看什麼人,敢在蓮花湖橋口打嘍卒。不許和他喧嘩,回來報我知道。」老嘍卒來到橋口一看,原來是一個憨子,遂問他進蓮花湖後山幹什麼?他答道:「進山打柴禾養活老娘,摸魚要飯吃不飽。」老嘍卒見他說話誠實,平常日也常常看見他在橋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個孝子,遂回到裡邊,在韓秀面前給他美言幾句。韓秀為人仗義輕財,恤老憐貧,聽說他是個孝子,遂動了憐愛之心,遂叫老嘍卒到橋口外告訴把守橋口的嘍卒,准他進後山打柴,但不許再帶別人進山。憨子從此遂進後山打柴,每日打一擔柴,賣個一弔五六百錢;下雨天道路泥濘,賣個半弔八百的,好天就吃飽了,下雨天就吃半飽。日子長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廟內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燄鋼叉,打完柴禾打獵。以後有陰天下雨時候,由山內往外挑柴禾,卻巧叫韓秀碰上啦,韓秀問他:「你一擔柴禾賣多少錢?」他答道:「賣個一弔五六百文錢,下雨賣七八百文錢。」韓秀說道:「以後下雨的天,你就將柴禾挑在我的大廚房裡去吧,怪費力氣的,不用往外頭挑啦。」那大漢果然下雨之天就將柴禾挑大廚房去,韓秀仍然給他一弔五六,也不少給他錢。這就是大漢進蓮花湖的歷史,後文書黃三太遇難於大江之中,大漢曾數次救護。
  且說這日那大漢追虎遇見勝爺將虎打死,非叫勝三爺賠虎不可。比及勝三爺道出姓名,大漢一聽,又動了財迷之念,以勝爺為奇貨,非要發財不可。勝爺一看,他原來是一個不識數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勝爺說道:「您就動手吧。」
  大漢並不客氣,抖起三股烈燄鋼叉,照准勝爺當胸就刺。勝爺見叉到來,一斜身軀,大漢的叉可就刺空了,勝爺乘勢讓過大漢的叉盤,右手一捋叉杵,說道:「你躺下吧。」大漢用力甚猛,將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腳啦,況且又是在山坡上,被勝爺這一持叉桿,向下一帶,大漢可真聽說,將叉可就交給勝爺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鬧了一個狗吃屎。大漢摔在塵埃,一翻身站起來說道:「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
  憑力氣你摔不倒我。」說著話,雙風貫耳,兩個拳頭照定勝爺兩太陽穴打去,勝爺用了個野馬分鬃,將大漢雙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說聲:「躺下吧!」大漢來了一個外甥打燈籠--照舊。
  大漢趴伏在地,復又爬起來說道:「這回我沒留神。」勝爺說道:「你再來新的。」大漢站起身形,一伸腿對著勝爺踢去,勝爺一閃身形,伸手將大漢的腳後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漢這回可趴不下啦,因為勝爺沒往前帶他,是向上提的,這回大漢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勝爺叫道:「朋友,你站起來,摔一百個筋斗要是有重樣的,我就不姓勝啦。」大漢這回躺在塵埃說道:「我不起來啦,起來還得躺下。我打不過你,我認你一個老師吧?」勝爺一聽,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麼人都有,像這一類的人,真是天真爛漫。大漢又說道:「他們都說你是高人,我以為你身量高呢,原來你的能為真高。我認你為老師成不成?」勝爺聞聽,伸手相攙。大漢起來,遂將身上泥土揮去,說道:「你收了我這個徒弟啦。」勝爺說道:「收徒弟那有這麼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哪?」大漢說道:「我家沒有別人,就有一個老娘啊,七十多歲啦。」勝爺說道:「你要認了我這師傅,就得跟著我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有七十多歲的老娘,豈能離開你呢?」大漢說道:「你別跟我轉文,轉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勝爺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大漢說道:「我叫於蘭。地。我就是水裡能為大,人稱我為混江龍。旱地不行。」勝爺遂說道:「我收你一個記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後,黃金人櫃,你到十三省總鏢局找我去。現在你老娘離不開你。」於蘭聞聽說道:「什麼叫百年後黃金人櫃呀?」勝爺說道:「就是人死後人土。」於蘭說道:「啊?就是死了?那麼也好。」勝爺又向於蘭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夠你的用度嗎?」於蘭答道:「夠哇。好天的時候,我賣來的錢,買十五斤麵,我連吃飯再拿餑餑進山打柴,剩下的錢,我老娘收起來,留著陰天的時候不能進山打柴,買麵作餑餑。可是陰天下雨八九斤麵,我娘吃飽了,剩下我吃。」勝爺說道:「現在你的老娘在哪裡居住呢?」於蘭答道:「我的老娘現在山神廟內居住。」勝爺一看於蘭這個粗人,頗能孝親,並且說話誠實,心中暗道:「這才是我的徒弟呢。」勝爺遂叫道:「於壯士,我收你為記名的徒弟。老夫乃年邁之人,今天上床脫了鞋一雙,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給你引見幾個師兄,以後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們好有個互相照應。」勝爺遂指著黃三太等說道:「於蘭,這是你師兄黃三太,乃是浙江紹興府的人氏。這是張茂龍、李煜、楊香五等,彼此都見過禮吧。」勝爺引見已畢,遂問道:「黃三太,你們都誰帶著散碎銀兩呢?與師弟湊一點,也可以幫助陰天下雨之時,不能進山打柴之用。你們留下三兩二兩的零花,剩下給你師弟。」黃三太、張茂龍、李煜等十餘位,這個三兩,那個二兩,湊了二三十兩。金頭虎在旁說道:「我是瓷公雞,拔不下毛來,一文也沒有。生意人的習氣,我不弔空杵。」勝爺見大家湊了二三十兩,勝爺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約有二十餘兩,共湊五十餘兩。勝爺遂用藍綢手巾一包,遞給了於蘭,說道:「你將此物拿回去,交給你的老娘,以後再有大雨的時候,可以多買麵了,不用挨餓啦。」於蘭接銀在手,遂將銀子向兜囊一裝,一伸手又將那鋼叉拾起,說道:「我走啦。」勝爺說道:「這還有一隻虎呢,你不要嗎?」於蘭說道:「你不要嗎?」
  勝爺說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於蘭說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壞啦,就是虎眼值錢。虎皮我賣錢,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話畢,將虎尾向手腕上一纏,往後脊背一背,又將連皮未斷的虎頭,用手一揪,扛起來就要走。勝爺說道:「且慢。」勝爺趕奔近前,由虎目中將兩隻金鏢起下,擦了血跡還人囊中。於蘭說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金頭虎說道:「你們真是傻人,還說他是憨子。你們這幾十兩銀子花的多冤哪,要給我零花,我還感你們的情呢。」爺幾個在此閒談,暫且不表。且說於蘭當年六月染病,多虧勝爺給的銀子,醫藥治病。然後於蘭報恩,在二打蓮花湖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於蘭走後,勝爺與眾賢徒遂來到東山坡松林深處,眾人換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復由原路回歸稻田地內。來到漩渦水處,天將五更了,並不見高恒的蹤影。勝爺仰天歎息:「高恒年輕誤事,怎麼這時候還不見到來?」金頭虎直罵街:「水怪的兒子,把咱們給冤苦啦。他要是不來,咱們出不去。」
  正在此時,只聽鑼聲震天,鼓響如雷,喊殺之聲不絕於耳。眾英雄回頭觀看,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八隻彩蓮大船,船桅上有號燈,白紗大燈籠紅字,桅頂上有青龍旗一面,上書鬥大「韓」字,乃是韓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嘍卒。眾嘍卒寨主,各執水戰兵刃弩箭、七股魚叉、青鋼刺勾鐮槍,乘船破浪而來。
  金頭虎大聲喊叫:「你們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歸位啦!我要駕返天台,龍歸滄海,我可要歸位了!」歐陽德說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兒子要了我的命啦,」張茂龍說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遠,亂箭齊發,我就成了大刺蝟啦。會水的紮猛子,大魚叉紮蛤蟆。」十數位少年英雄俱有驚恐之狀。勝爺說道:「你們小弟兄們全都盤蹲在稻田地內,不要驚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師,你老人家水內怎避弩箭、七股魚叉?」勝爺說道:「老夫到船前報上姓名,那韓秀未必放箭。」勝爺雖口出此言,心中哪裡知道韓秀他放箭不放箭呢?勝爺心中思想,不過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將近危險之際,勝爺就要近前答話,會戰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勝爺真稱得起俠肝義膽。久後徒弟們談道,誰不欽佩勝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動手的肘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時,殺七個宰八個,等到自己遇上點事,主意也都拿不過來,給鞋底子磕頭啦。且說勝老英雄一飄銀髯,面向西南要迎韓秀的戰船。正在此時,稻田東忽然水底一響,鵝毛沉底的水中現出一人,口中叫道:「勝老伯父,不必迎戰,小姪男高恒久待多時。」勝爺叫道:「賢姪你來遲了,我要迎上前去獨鬥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黃三太去吧。」高恒說道:「我將您與眾兄長背到東岸去,韓秀的船尚到不了呢。勝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東北來,他還得繞道呢,直接不能來到。此處向西南方有一里餘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進不來,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繞到北面,方能至此。」勝爺說道:「賢姪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黃三哥。」
  高恒說道:「長幼有序,我還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錯,小姪男負咎。」高恒語畢,遂將勝爺背起,勝爺一看,不是方才摸魚的樣兒啦,通身水靠,背後背定劈水刀。把勝爺背到東岸,破風滔浪返身回來,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猶如快馬相似,將眾弟兄俱都背過去,只剩下金頭虎一人。金頭虎道:「韓秀的戰船到啦,賢弟快將我背過去啦。」高恒一見賈明說話低聲下氣,也就不好意思再嚇唬他,未了這才把賈明背到東江岸。
  賈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說話:「已經到了早路,我還背你幹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知道,到賈柳村,我弟男子姪常背著我。水裡我乾不過你,高恒小子,咱們倆滾滾哪?」勝爺聞聽,一飄銀髯怒道:「無知的賈明,你兄弟受了這大的累,將咱們大家背過,你怎麼還與你兄弟開玩笑哇?」
  賈明說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讓他好些句啦。」勝爺說道:「後退,撤水靠,趕緊換衣服去。」大眾俱各撤水靠,換上短打衣服。此時韓秀戰船到了正西,緊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遠,對面彼此觀看。列位,韓秀因何追至呢?皆因勝爺打虎收徒弟,耽誤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盤子嘍卒報告了韓秀,韓秀放心不下,不知鏢行果然來了多少人,所以韓秀親自帶隊來追。英雄站在船頭,向東岸上一看,此時天光方亮,還看不甚真,約有十數餘人,其中有一位白髮蒼蒼老者。韓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鳴金收隊。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將張林及眾寨主憤怒,大家說道:「總轄寨主爺,東江坡只十餘人,為何鳴金收隊,不去捉拿?」韓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實無學問。勝英手下高人甚多,鵝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來往。你們八位寨主,誰能鳧過此水?船若繞十餘里靠岸,勝英已然遠去。我能鳧此水,我追將過去,我也未必贏得了勝英。不如權且作一小面子,放他們一走,暗中還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聞聽,俱各佩服,遂說道:「總轄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說東岸上黃三太等問道:「老師,怎麼韓秀鳴金收隊呢?不向東岸坡追趕呢?」勝爺答道:「總轄寨主韓秀乃是文韜武略之人,比你們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鳧過此水,韓秀自己能鳧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敵手,因此鳴金收隊耳。我們二人,這是一個暗暗的過節。」勝爺叫道:「高賢姪,進蓮花湖勞賢姪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經逃出蓮花湖,拐走三寶,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見你天倫,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勝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會晤。」勝爺又問道:「你父在家近來作何事業?」高恒答道:「我父現在每日上山打柴為業,小姪捕魚,我父子漁樵生涯,粗衣淡飯耳。」勝爺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稱得起高人也,武藝超群,來無蹤,去無影,而能甘守清閒,不問世事。若我雖有微名,終日在刀山鼎鑊之中過此生活,不及我高賢弟多矣。
  勝爺思索至此,不住地歎息道:「賢姪,替愚伯代問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諒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對我天倫將您的事情細說了一遍。我父欲要前來,幫助伯父探蓮花湖,然後我父又一想,與蓮花湖水面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識,倘若叫人家看出來,與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來。我臨來的時候,我父對我說道,您探完蓮花湖,就此到我們家裡住上幾日,老弟兄十餘年未見面,要盤桓幾日呢。」勝爺說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緒如麻,實不能耽擱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後會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說您以後要有用我們父子之時,您賞賜一信,我父子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勝爺說道:「以後若有用高明之處,老夫必然請賢姪出山相助。」語畢,高恒與勝爺彼此施禮告辭。
  勝三爺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率領眾人返回鏢局。走出蓮花湖三四十里,師徒眾人來到鎮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總鏢局。來到距離鏢局三十餘里,神刀將李剛李四爺,率領鏢局三十餘位鏢頭迎接勝爺,勝爺與李四爺一同回歸鏢局,皆因為李四爺等放心不下,前來迎接勝爺。眾英雄回到十三省總鏢局,聾啞仙師問勝爺踩探蓮花湖之事如何,勝爺說道:「賈明、香五夜探蓮花湖,巧遇盟弟於豐恒,賈明甥舅相認,於爺將秦尤之事俱都說明。秦尤果然將三寶懷歸蓮花湖,欲送與韓秀,那韓秀未收。韓秀並說:『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禍,我不跟你打這官司。你將三寶帶走,我蓮花湖實不敢收留。』秦尤惱羞成怒,當時亮出匕首斷桌一角,割袍斷義,畫地絕交。秦尤遂遁出蓮花湖,並將三寶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處。好一個韓秀,可謂知己知彼之類,真大英雄也。」又將蓮花湖後山打虎,收下一個寄名徒弟之事,與聾啞山師細說一遍。
  勝爺又派胡景春,將范老者送到丁家店,並將搭救難女之事,與范老者略述一遍,並修書一封,求丁紳董將范老者送歸家內,以盡終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鏡重圓,散而復聚。
  勝爺休息半日,第二日與大眾再議訪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後,忽聞鏢局外一陣大亂,只見門房探子跑進三四個人來,口中說道:「勝老達官爺,外面來了兩個武職官,一位守備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總。府縣衙門的官人,他們要拜見勝老達官,言說有要事面呈。」勝爺說道:「大概是皇上丟寶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鎖拿我勝某進京吧?」勝爺又說道:「這也是勝某情屈命不屈。」將話說罷,勝爺站起身形,率領眾英雄迎出鏢局。來到大門外,一看守備千總與縣府之人,俱都顏色更變,面帶驚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樁驚人的差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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