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嘗觀《中庸》原天於性,孔子從慾於心,則似乎人身之喜、怒、哀、樂,一心一性盡之矣,何有於情。孰知宇宙中,在天有風有月,在地有山有水,在草木有花有柳,在鳥獸有禽有魚,在居室有玉堂有金屋,在飲食有醇酒有肥甘,在四時有春夏秋冬,何一不含香吐色,何一不逞態作姿,以為動情之物。情一動於物,則昏而慾迷,蕩而忘返,匪獨情自受虧,並心性亦未免不為其所牽累。故慾收心正性,又不得不先定其情。
雖然,情豈易定者耶?試思情之為情,雖非心而彷彿似心,近乎性而又流動非性。觸物而起,一往而深,繫之不住,推之不移。柔如水,癡如蠅,熱如火,冷如冰。當其有,不知何生﹔及其無,又不知何滅,夫豈易定者耶!矧撼其定者,又不獨風月,山水,花柳,禽魚,種種之物而已。更有若螓首蛾眉之人,花容月貌之人,粉白黛綠之人,則又情所最鍾而過於百物者也。
情既鍾於是人,則情應定於是人矣。不知其人之美不一,則情之定於其人其美者亦不一。文君眉畫遠山,相如之情宜乎定矣,奈何一瞬忽又移於茂陵之女子?飛燕嬌倚新妝,漢王之情宜乎定矣,奈何片晌而又移於偏宮之合德?此豈相如、漢王之情不定哉?亦文君、飛燕之人之美不足以定其情也。故班姬有紈扇之悲,唐詩有但保紅顏之句。噫!此甚言情之不定而感深矣。然則情終不可定耶?非然也。風不波則水定,雲不掩則月定。情有所馳者,情有所慕也。使其人之色香秀美,飽滿其所慕,則又何馳?情有所移者,情有所貪也。使其人之姿態風華,饜飫其所貪,則又何移?不移不馳,則情在一人,而死生無二定矣。情定則如磁之吸鐵,拆之不開﹔情定則如水之走下,阻之不隔。再慾其別生一念,另繫一思,何可得也?雖然,難言也。
眉不春山,則春山必饒黛色而銷人魂﹔目不秋水,則秋水必餘俏波而蕩人魄﹔體態不花研柳媚,則花柳必別弄芳菲而逗人心﹔言語不燕嬌鶯滑,則鶯燕必更出新聲而撩人意,將又使一片柔情,如落花飛絮,是誰之過歟?因知情不難於定,而難於得定情之人耳。此雙星、江蕊珠所以稱奇足貴也。惟其稱奇足貴,而情定則由此而收心正性,以合於聖賢之大道不難矣。此書立言雖淺,而寓意殊深,故代為敘出。
素政堂主人題於天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