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香城者,姑蘇之名彥也,恂恂儒雅,靄然可親,萬象包羅於胸次,古今融貫於毫端,每出緒餘,遂成卷冊。惜其優於才而窮於遇,然著作宏富,香城當不窮矣。所著《瑤華傳》一書,餘於庚申夏日,在溫陵傳舍偶見一斑,茲寄跡三山,復向香城案頭攜來,得窺全豹。既已獨出心裁,不落尋常科套,且自始至終,雖頭緒甚繁,而其間情文相生,回還照應,竟能一氣呵成,恍若天衣無縫,深佩學術自有真也,因援筆而為之序。
嘉慶乙丑上元武進馮瀚葦村漫題
自序
或問鑒世間瑩瑩碌碌,旦晚不憚煩勞,而了無休息,此為何耶?曰:總不離酒、色、財、氣四事耳。然四者又孰重?曰:尤重於色。何以起之?曰:餘幕游而歷覽者,將及四十季,天下所不至者,不過六七省。所止之處,常閱錄囚秋讞,為女色事十居其七;財則十居其二;至酒氣二事,僅及一分。可見「色」之一字,犯者尤重。故吾先子不云乎:未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先聖一言,可垂萬世,於此可見矣。迨按其所犯,乃盡然無制者,且皆知而故犯,樂此不疲,雖罹分身慘戮,亦所甘為,彼不知尚有身後妻之報,復尤甚於身受,豈不痛哉!每見恣情戀色,視如常經,諫而不悟,輒為之忿懣,意欲效世之刊刷,如《太上感應篇》、《敬傳錄》以及《戒淫》諸文,廣為施送,竊恐此諸老生常談,說志與說質,如不寓目何,不但無益,反恐污褻字紙。因特假借一事,謬撰因由,於客館公餘之暇,酒闌人靜之時,自剔青燈,酌為編錄,如是者自己未夏至癸亥冬,寒暑無間,積四載而始告成。先於漳郡忽晤同窗閬仙,互相考訂,復加評語。繼承社友孫星躔兩審校閱。又得邱仰齋代為謄清,並綴後序,有似乎成書矣。其間雖亦有蕩心悅目之事,無就於引人入勝之意,當賴同好諸君子共發慈心,再加鐋沙石以琢磨之,俾癡迷者得然悔悟,於百行不無又有加焉。
嘉慶八年仲冬月英下丁秉仁香城書於福塘官舍。
弁言
餘一身落落,四海飄零,亦自莫知定所,由楚而至豫章,再由豫章而游三浙,今且又至八閩矣。每到一處,哄傳有《紅樓夢》一書,雲有一百餘回,因回數煩多,無力鐫刻,今所流傳者,皆係聚珍版印刷,故索價甚昂。自非酸子紙裹中物可能羅致,每深神往。
抵閩後,竊見友人處,有一函置於案側,詢之,曰:《紅樓夢》。不覺為之眼饞,再四情懇而允假六日,遂珍重攜歸。閱之,費去五日夜心神,得其全部要領,似與從前耳聞閱者之贊美,大相徑庭。偶於廣座談及,而大眾似有以盲人目我者,心竊疑之。
及於漳郡,得晤吾裡香城,乃餘總角交也,知其素多著作,當詢增得新構幾許,即檢示四五種,皆餘所未睹者。內有《紅樓夢外史》在焉,惜未告成,然大局已定,因借香城之所定,即決我之疑團。僅止二本,於二三時中即閱竟。不及掩卷,而急拉香城拜之曰:「吾至今日始知,兩目之猶未盲也。子何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耶?」香城詢故,餘述知所由,不覺相對捧腹,共歎世之自謂不盲者,盡屬耳食之徒,其精粗美惡,究未了了於此中也。餘又翻一種,標其目曰:《瑤華傳》。略窺卷首大旨,似乎有味,亦乞攜歸,細閱焉,自始至終,僅有四十回,每回之數,較之《紅樓夢》長,有數頁情節,比之《紅樓夢》更為煩冗。敘事之簡明,段落之清楚,不待言矣。因共談論,如《紅樓夢》之因由,無非為青埂山下,女媧氏煉剩之一石,僧道等欲扶持其下凡歷劫。既上古經女媧氏煉就之石,非若血氣修煉所成,而有違天地生意,致必須歷劫者,至絳珠草得受此石之甘露灌溉,欲隨下凡,以眼淚酬還其惠。此更屬無謂。「歷劫」兩字之義,並未考究得實,亦將搖筆伸紙而著書,不亦荒誕乎?請閱香城所著《瑤華傳》,其造意為雄狐欲取百女元紅,而得成幻形之術。於是劍仙怒而斬之。即按國法,亦難饒恕,於理實為純正。迨狐鬼思過服善而皈依,劍仙始生哀矜而收錄,仍責償夙孽,方能超度。為仙不因皈依收錄,便置夙孽於不問也。如狐鬼不為皈依,即入輪迴,如投胎後不償夙孽,不修功行,仍還狐鬼之原,蓋理勢然也。試問青埂山下之石,若不歷劫,豈不令其為石乎?抑絳珠草,不將眼淚哭還,豈不令其為草乎?凡著書立說,須要透得出一個理字,既無理字透出,其情何由而生?若屏絕情理而著書,則吾不知其所著何書矣。
茲細閱《瑤華傳》,甚嫌其少,故閱之不已,又於每回之後,妄加評語,其灰蛇伏線處,猶恐難明者,特為拈出之,蓋由得其情而愛其文也。若《紅樓夢》,但嫌其繁,不覺其有情致,其生出枝節,未見其一一收羅。餘非薄於彼而厚於此,諸君子悉具慧眼,兩書俱在,何妨細為考核,以證餘言之然否。
嘉慶己未歲中秋前六日茂苑閬仙龍夙真漫題於雅言堂寓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