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敘
古今小說家言,指不勝僂,大都餖飣人物、補綴欣戚,累牘連篇。非不詳贍,然優孟、叔敖,徒得其似而未傳其真,強笑不歡,強哭不戚,烏足令耽奇攬異之士心開神釋、色飛眉舞哉!況天壤間灝氣卷舒,鼓蕩激薄,變態萬狀,一切荒誕奇僻、可喜可愕可歌可泣之事,古之所有不必今之所無、古之所無忽為今之所有,固不僅飛仙盜俠、牛鬼蛇神如夷堅、豔異所載者為奇矣。此虞初一書,湯臨川稱為小說家之珍珠船,點校之以傳世,洵有取爾也。獨是原本所撰述,盡摭唐人軼事,唐以後無聞焉。臨川續之,合為十二卷,其間調笑滑稽、離奇詭異,無不引人著勝。究亦簡帙無多,搜彩未廣,予是以慨然有虞初後志之輯,需之歲月,始可成書。先以虞初新志授梓問世。其事多近代也,其文多時賢也,事奇而核,文雋而工,寫照傳神,彷摹畢肖,誠所謂古有而今不必無、古無而今不必不有,且為理之所無,竟為事之所有者,讀之令人無端而喜、無端而愕、無端而欲歌欲泣,誠得其真,而非僅得其似也夫!豈強笑不歡強哭不戚、餖飣補綴之稗官小說可同日語哉!學士大夫酬應之餘、伊吾之暇,取是篇而瀏覽之,匪惟滌煩祛倦,抑且縱橫俯仰,開拓心胸,具達觀而發曠懷也已。康熙癸亥新秋心齋張潮撰
凡例
文人銳志鑽研,無非經傳子史;學士馳情漁獵,多屬世說稗官。雖短詠長歌允稱遊戲,即填詞雜劇備極滑稽,未免數見而不鮮,抑亦常談而多復。茲集仿虞初之選輯,仿若士之點評,任誕矜奇,率皆實事;搜神拈異,絕不雷同。庶幾舊調翻新,敢謂後來居上。
虞初志原本不載選者姓名,湯臨川續編未傳作者氏號,俱為憾事,或屬闕文。載考委宛餘編:虞初為漢武帝時小吏,衣黃承輜,採訪天下異聞。以是名書,亦猶志怪之帙,即齊諧以為名;集異之書,本夷堅而著號。
一切選家,必以作者年代為準;百凡評次,鮮以其事時世為衡。如史記追溯三代以前,而選文止稱一字曰漢是也。故志中之事,或屬前時,而紀事之人實生當代,自應入選,詎可或遺。
一事而兩見者,敘事固無異同,行文必有詳略。如大鐵椎傳,一見於寧都魏叔子,一見於新安王不庵。二公之文,真如趙璧隋珠,不相上下。顧魏詳而王略,則登魏而逸王。只期便於覽觀,非敢意為軒輊。
賴古堂藏弆結鄰諸選,匯其人之文,專係於姓名之下;蜩寄齋尺牘新語三編,別其文之類,分敘於卷頁之中。固雲整整齊齊,未覺疏疏落落。今茲選錯綜無次,庶不涉於拘牽;且其事荒誕不經,無庸分夫門類。讀書之暇,展卷盡可怡神;倦息之餘,披翻自能豁目。
序爵序齒,從來選政所無;或後或先,總以郵簡為次。不能虛簡以待,亦難縮地以求。隨到隨評,即付剞劂之手;投函投刺,勿煩酬酢之勞。次第未可拘拘,知交定稱爾爾。
文自昭明而後始有選名,書從匡鄭以來漸多箋釋。蓋由流連欣賞,隨手腕以加評;抑且闡發揄揚,並胸懷而迸露。
茲集觸目賞心,漫附數言於篇末;揮毫拍案,忽加贅語於幅餘。或評其事而忼慨激昂,或賞其文而咨嗟唱歎,敢謂發明,聊抒興趣;既自怡悅,願共討論。
鄙人性好幽奇,衷多感憤。故神仙英傑,寓意四懷;外史奇文,寫心一啟予向有才子、佳人、英雄、神仙四懷詩,及徵選外史啟。生平罕逢秘本,不憚假抄;偶爾得遇異書,輒為求購。第愧搜羅未廣,尤慚辨輯無多。凡有新篇,速祈惠教,並望乞鄰而與,無妨舉爾所知。
是集只期表彰軼事,傳佈奇文,非欲借逕沽名,居奇射利。已經入選者,盡多素不相知;將來授梓者,何必盡皆舊識。自當任剞劂之費,不望惠梨棗之資,免致浮沉,早郵珠玉。
海內名家尚多未傳之作,坊間定本俱為數見之書,幽人素嗜探奇,尤耽考異。此選之外,尚有嗣選古世說、古文尤雅、古文辭法傳集、布粟集、壯游便覽諸書,次第告竣,就正有道。凡有繆盭,幸賜教言。
心齋主人識於廣陵之貽清堂
總跋
予輯是書竟,不禁喟然而歎也,曰:嗟乎,古人有言,非窮愁不能著書,以自見於後世。夫人以窮愁而著書,則其書之所蘊必多抑鬱無聊之意,以寓乎其間,讀者亦何樂聞此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之音乎?予不幸,於己卯歲誤墮坑阱中,而肺附中山,不以其困也而貰之,猶時時相嘬齧。既無有有道丈人相助舉手,又不獲遇聶隱娘輩一泣愬之,惟暫學羼提波羅密,俟之身後而已。於斯時也,苟非得一二奇書消磨歲月,其殆將何以處此乎?然則予第假讀書一途以度此窮愁,非敢曰惟窮愁始能從事於鉛槧也。夫窮愁之際,尚欲藉書而釋,況乎居安處順心有餘閒,几淨窗明,焚香靜讀,其樂為何如乎。因附記於此,俾世之讀我書者,兼有以知我之境遇而憫之。世不乏有心人,然非予之所敢望也。康熙庚辰初夏三在道人張潮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