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從來小說家言,要皆文人學士心有所觸,意有所指,借端發揮,以寫其磊落光明之概。其事不奇,其人不奇,其遇不奇,不足以傳。即事奇人奇遇奇矣,而無幽雋典麗之筆以敘其事,則與盲人所唱七字經無異,又何能供賞鑒?是小說雖小道,其旨意深蘊,原可羽翼賢卷聖經,用筆行文要當,合諸腐遷肓左,何可以小說目之哉!
《水石緣》者,芳普李先生作也。先生天懷灑落,貫穿百家,少精制義,不遇,遂幕游燕趙吳楚間,諸侯爭倒屐。後薄官滇南,以吏為隱。笥中攜有《水石緣》一書,蓋亦心有所觸,意有所指而然也!予獨愛其寫私情而不流於淫媟,傳義氣直可貫諸金石,等富貴於浮雲,甘林泉以笑傲。中以朗磚作一簿針線,其紅羅墮懷,蠟丸詩句,明明將後事點出,繼此則逐段分應,非胸有成竹不能臻此。猶喜每段起結,不落小說圈套。蓋合而觀之,自第一段起至三十段止,如一串牟尼珠。分而觀之,每段俱有意趣,又如瓊瑤堆案也!其詩歌詞賦俊逸清新,趣語笑談風流大雅,而新婚一段寫得暢快分明,實係未經人道,豈諸小說所能窺其萬一哉?
夫著書立說,所以發舒學問也!作賦吟詩,所以陶養性情也!今以陶情養性之詩詞托諸才子佳人之吟詠,憑空結撰,興會淋漓,既足以賞雅,復可以動俗。其人奇,其事奇,其遇奇,其筆更奇。願速付之梓人以公之同好,豈僅破幽窗之岑寂,而消小年之長日也哉!是為序。
甲午浴佛後一日桐山硯弟何昌森拜撰
自敘
夫文人窮愁著書,謂其可以信今而傳後也。若傳奇,豈所論哉?顧事不必可信,而文則有可傳,莊生寓言尚矣!他若宋玉窺鄰、無稹記會以及遊仙無題之作或隱或見,只緣情綺靡,不自以為可傳也,而今猶競相諷詠焉。下及元人百種,錄舊翻新,歎深伙頤,誰謂傳之必可信哉?又誰謂不信之可不傳哉?
憶自六齡出就外傅,師授四子書,點頭默記,了然於心而不出諸口。至十歲不茹葷,長者謂予曰:「汝墮地後每夜悲啼,三年方止。非老僧轉世棄西方之極樂、厭塵世之圂濁不至此。」予笑而應之,不敢以其言為妄。弱冠,應童子試,取博士弟子員。乃以異籍被攻,憤不顧家,負輕囊,隻身遠出,歷齊魯,抵保陽。棄舉子業,究習幕學,文章筆墨之事已渺渺如河漢矣!嗣是客金台,游荊楚,居豫章。三十年來,當事不以庸俗相待,咸以氣義相孚!
平生一無嗜好,惟喜親卷軸,即稗官野史,吳俞欠越曲,胥縱觀覽。因見其中寫才子佳人之歡會,多流於淫蕩之私,有傷風人之雅,思力為反之。又念及人生遭際悉由天命,毫莫能強,當悲歌慷慨之場,思文采風流之裔,懸擬賞心樂事,美景良辰,諒在造化,當不我忌。因以爰書之筆繪兒女之情,雖無文藻可觀,或有意趣可哂,亦庶使悲歡離合各得其平而不鳴耳!
書成,秘之行笥,惟恐貽笑大方。適以薄官滇南,寅好覷見,強付之梓。予固不自信也,奚問奇之傳不傳哉?顧世界三千,因緣十二,偶然人事悉屬天緣,凡遇之同不同皆可作如是觀。故敘顛末,以白同人,顏其額曰「水石緣」云。
時乾隆甲午桂月書於熙和軒稽山棣園李春榮自述
後敘
余幼習儒,未逢明師誘掖指引,誤入迷途,日事誦讀,不知程式,虛費辛勤。迨自覺轉機,已失遲暮,屢試未售。遂棄之遠遊,學申韓之術,餬口四方。回憶昔時功苦,廢置難安,因思唐人不發作小說以舒懷。歷觀古來傳奇不外乎佳人才子,總以吟詩為謀,牽引苟合,漸致淫蕩荒亂,大壞品行,殊傷風化。余力為反之,只考詩論詩,絕無挑誘之情。《西廂》為詞曲之祖,深惜紅娘不識字。茲令彩蘋知書,以補缺陷。文章筆法惟推《左氏》,神化莫測,獨擅千古之奇。今妄擬其微旨,提綱立局,首尾呼應,埋伏影射,籠絡穿插,吞吐摟渡,代字琢句,無中生有,麗辭散行,詩詞歌賦,作文之法縝密無遺,最易啟童蒙之性靈,發幼學之智巧,幸勿徒以鄙語俚言閱之解頤,為爽心快目已也。故爾又序。
甲寅堵叟芳普再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