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萬曆四十年丙辰至泰昌元年庚申
大清朝建元
萬曆四十四年丙辰,大清朝建元天命,指中國為南朝,黃衣稱朕,是為太祖。然是時猶稱後金,後改大清。太祖登極凡十一年,至天啟六年丙寅八月初十日止。
附記
康熙三年孟夏四日,先君子曰:予壯年時有華道士云:江右張真人北都建醮,伏壇久之,見天上諸神俱不在,惟關聖一人守天門而已。
張真人問:「諸神安在?」
關聖人曰:「今新天子出世,諸神下界擁護矣。」
張真人曰:「聖何不往?」
關聖人曰:「我受明朝厚恩,故不去。」
時神宗季年,天下猶晏如不信其說。至是始驗。
是時災異略載於紀異中,而猶有一二可誌者。
猶憶萬曆四十二年甲寅,三月二十六日午時,訛傳倭至,城野狂奔,浙直皆同。時無錫老稚以爭入城,而蹂躪死者甚眾。四野見有赤身披髮奔者。頃之杳然,至今故老猶謂陰兵亂也。
異已,四十四年正月初三,南京天雨紅雪,與唐貞元二年京師雨赤雪同。貞元,德宗年號也。四月京師大雷電雷火。五月江西大水。六月甲子夜京師異常風變,聲若轟雷,刮倒正陽門外牌坊。天之示警為何如牟!而上於萬機概置不理,宰相方從哲,徒以循默苟容而已。
蕭子玉偽稱都督
萬曆四十五年丁巳,遼撫使遼陽材官蕭子玉偽稱都督,啣命使遼東。子玉盛其儀從臨境,彼不郊迎。
子玉大怒,詬之曰:「天使儼臨而大都督不出,是辱皇朝也;將歸問罪。」
大清主聞之,歡然屬橐鞬迎道左,供具甚豐腆。子玉大喜,相與盡歡。徐致詰不貢市之命。從容對曰:「本部之蜜,猶天朝之五穀。五穀有不登之年,皇朝將誰是詰耶?本部五穀來花疏蜂死,是以不供。俟春枝花滿,釀熟花衙,當復貢市如初。此瑣耳,何煩聖慮?」厚贈子玉,並轡而出。至別處,從馬上拍子玉肩笑曰:「汝是遼陽無籍蕭子玉也,安得假稱都督臨我郊境?我非不能殺汝,奏之聖明,顧不忍貽天朝以辱耳。為我致意撫臺,後毋再作許事。」
子玉狼狽西奔。撫臺聞之,閉門累日(按遼撫疑即李維翰)。
撫順城陷
萬曆四十六年戊午四月十五日,大清以勁兵突執遊擊李永芳,城遂陷。因以漢字傳檄清河,言有七事啣恨,大略以護北關等為辭。總兵張承允移師應援。
二十日,大兵暫退,誘我師前,以萬騎回繞夾攻,承允及副總兵顧廷相、遊擊梁汝貴死之。全軍覆沒。京師震動。
大清主年六十誕辰,八子稱觴,議欲入邊。四王曰:「撫順是我出入處,必先取之。今四月八日,聞李永芳大開馬市至二十五日止,邊備必疏,宜先令五十人佯作馬商,驅馬五路入城為市,嗣即率兵五千,夜行至城下,舉砲內外夾擊,撫順可得。他處不戰自下矣。」
主從其計,即命總兵麻承塔於十四日為馬商前行,四王統眾夜至撫順,吹笳為號。大清主又與諸王引精兵五千接應,十四夜半,李永芳忽聞笳聲大驚,又闔城聲沸,火燄燭天。報大兵已入城矣,遂降於四王為副總兵,即剃髮緋衣。
清河城陷
閏四月,大清主歸漢人張儒紳等賷文請和,自稱建州國汗。
五月十九日,統眾克撫安、三坌、白家衝三堡。偵報:「兵至如風雨。」建州馬,夏月喜淡河旁柳葉,兼與時會,合眾近十萬,北關惴惴不免。朝鮮已諧秦晉,李永芳亦降東締姻。
七月,大兵從鴉鶻關入。
二十二日晨,圍清河,參將鄒儲賢拒守援遼。遊擊張斾請戰不從。大兵冒板挖牆,自寅至未,墮東北角,積屍上城。斾戰死。儲賢遙見李永芳招脅,大罵赴敵,亦死之。而城中擁兵六千四百餘,唯束手待斃。自三坌至孤山,並遭焚燬,唯參將賀世賢於靉陽邊外,縱擊得首級百五十四。
聞大清主破清河。先一日,二子與張總戒夜飲極洽,酒酣,二子忽叩張云:「屢勸家君止戈,而壯心不已。假令終違苦口,元戎何策禦之?」張總戒時已醉,盛稱中國威德,兼揚己長。二子微笑而別,驅貂參車數十乘入城,貂參窮而軍容見,因入據城門,延入諸騎。故清河之破,視撫順尤速,自後破廣寧、遼陽。總之,先潰在中國,又遇大兵之善戰善攻,故立破耳。
七月,賜總兵張承允謚,加祭三壇,予立祠,名旌忠。
劉、杜二將軍敗績
萬曆四十七年己未仲春二十有二日,楊經略鎬用古行師,不刻日編陣,一軍出西方,一軍出西北,一軍與北關會擣之,一軍將海師,合高麗攻其東。西師大帥杜總戎松,而劉總戎綎將西北軍,李如柏、馬林等為後援,師號十二萬,不滿十萬人。杜將軍為西陲名將,勇且廉。
戊午,師出潞河,潞河人聚觀之,揮汗濕郵亭,將軍裸形示與人曰:「杜松,不識字武夫,惟不學讀書人貪財害人耳。」眾見其刀箭癃如疹痘兒十朝時,間有紅處,乃良肉也。相與揮涕,咨嗟而去。
劉將軍少年立功黔中,曾見其列駿馬五十餘,跳躍其間,來往輕於舞蝶。當征關酋時,於大營斬三大牯,頭隨刀落,刀三提而已。征東後,平播酋,功最上,議者擬匹寧遠功,會獻俘所上,惟象床三十六,他物率不稱。上心疑經略以下有私,遂停賞格。最後官都督,著成績,掛簡東歸。時赴司道宴酒半,將家丁五百習藝戰場,家居日費私財五十金,義死士,蓋一日不忘報國者。
時大兵精銳三萬人應杜,而使別將將弱兵萬餘禦劉。
杜先戰期三日抵渾河。渾河險窮處,從坦地橫絕其中,以分東西者也。日已昃矣,諸將請安壘休息,明晨東渡。杜將軍怒曰:「義旗東指,孰抗顏行,乘勝而前,何期之有!」遣人視河,河水不遮馬腹,而河中浮小舟數十,將軍大喜,謂天人俱助,且恥乘舟,將裸形策馬。諸裨請授甲,將軍大笑罵曰:「入陣披堅,豈壯夫事,老夫束髮從軍,不知甲重幾許。今日汝曹,乃以此相苦耶!」不顧躍流而渡,諸軍競進。渡十之七,大兵使人決上流,師衝如雨,沒於河者幾千人,渡河將士反顧生寒,陣甫合而暮,黑霧障天。
大兵萬炬忽明,火光下斫暗中人。杜師不及張弓露刃,而將士成泥矣。大兵於火光中識杜總戎,爭射之,臠其肉立盡,並獲杜號矢。號矢者,軍中稱令箭,乃經略授之總戎,以驅策偏裨者。先是,劉總戎從西北渡破二寨,斬三千餘人,大兵既破杜師,乃復將其精銳北應劉將軍,使浙降人之點者,詐為杜將軍材官,持號矢晨馳至劉將軍營告急,曰:「杜師邀將軍威靈,幸抵敵城,深入敵疆,虞攻之不繼,敬遣材官某請將軍會師夾攻。」
劉遲回良久,曰:「予與爾總戎鴈行,安得傳矢,是裨我也。」偽官曰:「矢雖以令偏裨,而令偏裨實不俟矢。此矢之發為事急取信計耳。」
劉不反思,吒曰:「出師時相約傳砲為號,今師抵城下,何不聞砲聲?」
官隨應曰:「敵地無烽火,晨始列騎代斥堠,此去敵城五十里,馳三里傳一砲,不若一騎之驅較速。」劉方首肯,而偽官已叩首馳出交和矣。
還報我師曰:「劉將軍俟砲乃行。」於是師中下令傳砲。
而砲未傳前,劉心已動,恐杜將軍獨有其功。令諸將拔營而東,老弱各人持鹿角,繞營如城,遇敵則置鹿角於地,轉睫成營,敵騎不能衝突,兵得以暇,列置火具,敵前隊斃於火攻,則不能進,我乘間出勁騎格鬥,肆出肆入,疲則還營少休,而令息者賈勇。且劉之火器妙絕諸軍,生平所恃以無衡者此也。始聞砲聲,猶敦陣而行,行未二十里,砲聲益喧,心搖搖惟恐足之不前,設杜先入城,則宿名頓墮,乃下令棄鹿角而趨。行里許而伏兵四起,劉旅不復整矣。長技不及一施,眾遂殲焉。
按劉綎攻倭酋,在萬曆二十六年戊戌十一月十七日五鼓也,時在朝鮮地。又二十八年庚子二月十五,劉綎破播州楊應龍兵於綦江三峒。三月二十九日入婁山關,萬峰插天,中通一線,師從間道攀藤魚貫入,至六月初七遂破大城,應龍縊。
予聞大兵獲浙之降人,一兄一弟,將斬其兄,其弟請釋。曰:「汝能紿將軍來,則釋其兄。」其弟以救兄心急,從之。大兵遂留兄為質,而遣其弟往焉。
先君子嘗云:「無錫秦燈,力舉千觔,聞滁州武狀元陳錫多力,往與之角。將柏木八仙臺列十六簋,果盒悉具,設酒二爵,秦燈隻手握案足,能舉而不能行。陳錫則能行。力較大矣。然僅數步而止耳。惟劉綎繞庭三匝,而爵簋如故,其力更有獨絕者。
去吾鄉六里悟空有寺,寺有老僧,自言:「少年時嘗為劉綎小卒。劉善舞刀,故世號劉大刀,每戰還營以力竭,即仰臥營中,血集甲手,握刀不解,為血所凝,漬於湯中,久之乃解。此僧親侍,故見之。
通紀云:戊午撫順清河相繼陷,上特起廢將李如柏總遼鎮兵,及徵廢將杜松屯山海關,劉綎、柴國柱等赴京調度。時楊鎬以遼舊撫推兵部侍郎,命往經略,賜劍一。九月,東方有白氣,長竟天,其占為彗及蚩尤旗象主兵。而星隕、地震報相踵,海州遙見白虹貫日。如日並出者三,白氣直罩城上。己未二月十一日,楊鎬誓師遼陽,凡分四路,馬林率游擊麻巖丁碧等,從靖安堡出邊趨開鐵,及都司竇永澄督北關之眾攻其北。杜松率都司劉遇節等從撫順關出邊趨瀋陽攻其西。瀋陽路最沖,以保定總兵王宣、原任總兵趙夢麟並隸戲下,李如柏率參將賀世賢、李懷忠等從鴉鶻關出邊趨清河攻其南。劉綎率都司祖天定等從撫馬佃出邊趨寬奠。及都司喬一琦督朝鮮之眾攻其東。期二十一日先後出師。會十八日夜司天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師風霾晝晦黃塵四塞,有頃赤光射人如血。其占四彝來侵。上諭東征將士備邊三月。杜松越五嶺關前抵渾河,棄車營利半渡,敵萬餘忽遮擊,沖其師為二。松血戰突圍自午至酉,力竭師殲焉。馬林改由三坌出塞。翌日,方抵二道關。遇敵乘勝來攻,亦敗績。劉綎獨縱兵馬家寨口深入三百餘里,克十餘寨。初四日敵詭漢卒裝,誘墮重圍夾攻,眾遂潰。綎及軍鋒劉招孫等並陣歿。惟清河一路,李如柏以經略令箭撤回獲全。先是綎出師,日五星斗於東方,松垂發牙旗折為二。又堡中軍庫災,火器盡毀。白氣竟天三匝。識者豫知為敗徵云。及報至,舉朝氣索,諭楊鎬戴罪視事,廷議李如柏逗留獨全,疑有謬巧,遣其弟都督李如楨代將,撤如柏候勘。
附記:杜松與劉遇節至瀋陽行二日,至渾河,松領五千人先渡,遇節隨後半渡。敵一鳴笳,萬騎突至,方抵北岸,敵分兩隊,一圍松,一圍遇節。松掄長槍大戰,出重圍遇敵將哈都。哈都被刺走以誘松,松追至山前復戰,敵兵見之,不圍杜師,獨圍杜松、哈都二人。杜師亦趨至,擁山下不殺入。松躍馬欲出,而四圍如鐵,遂殊死戰。自午至酉,師盡覆。因楊鎬誓師,先洩軍機故也。哈都、哈真二將,即以勝兵圍馬林於關口。後營被傷,乃金白、竇永澄所統者。馬林率師趨救,敵兵不知兩軍,遂驚走。哈都潛率兵從後殺入,馬師不及備,被傷二千,林收兵渡河,南岸駐紮,劉綎率師自牛毛寨進至馬家寨,二寨俱敵營,綎進戰連破十餘陣,追入三百餘里。然綎久戰亦疲矣,遂駐營休兵。一日,忽報杜松戰勝云云,遂墮計,綎與兩王子力戰,自巳至酉勝負不分,四王子退走,綎不知計,追四里,四王子發矢中綎左臂,綎一手拔箭,一手掄刀復戰,面復中一矢。一王子乘勢殺之。時義子劉招孫前救。見綎已死,下馬負屍,右手持刀戰兩王子,被四王子一矢中心而死。
楊鎬逮治
八月十三日,上遣緹騎逮治楊鎬。九月二十六日,刑科參失機諸臣功罪狀:參看得楊鎬喪師失地,據法罪原難逭。而嘵嘵置辯。曰未嘗私李如柏也,曰杜松故違節制也,曰馬上督催不敢抗違也,不思如柏乃遼東大將,當時四路並進,何不以大將當關而乃以清河與如柏,故令杜松出撫順耶?在如柏怯懦畏敵,本無求戰之意,故再出輒逃,而鎬以令箭招之,說者謂令箭先藏柏身,托之傳自於鎬,則鎬之私庇如柏甚明,不然杜松輕進,何不用一箭令退,而獨於如柏汲汲也。杜松廉勇久著,有古名將風,聞鎬將出師,杜松謂兵餉未充,士卒不習,將領未協,不便大舉。鎬貪功自用,逕行不聽,松乃密遣人進關投揭當事,冀緩其師,而如柏偵知,令人於關外邀回,重責十棍,致松謀不行,兵受其創,見有松侄總兵杜文煥抱憤投揭可問。即此舉動,已含陷松之毒矣。乃誓師時如柏佯與松灑酒拜別,曰吾以頭功讓汝。松磊落丈夫,慨信不疑,賈勇先登,不知如柏早已佈置奸人,為松嚮導,誘其暗入奸伏,蓋敵素所畏者,松與劉綎也。先得鎬告示,悉其精銳,潛伏撫順一路,獨以當松。松果為嚮導所誘,如柏先逃,望援不至,遂碎首淪沒,寸骨不存,劉綎亦復血戰,一時死敵。是松之死,實鎬與如柏同謀計陷。壞此長城,為異日和戎之地,而乃曰三路之敗,總由杜松故違節制耶。在鎬為此喪心之言,計欲自脫。而遂轉相流布,不念其死敵,而且沒其功。松死不瞑目矣。嚴詰催戰,固奉有明旨,獨不思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乎?即不然而以抗違被逮,不猶愈於以敗衄伏辜耶?即令口如懸河,其如法在不赦,至李如楨與周永春失陷開原,明旨曰:開原失陷,撫臣責任封疆,豈能無罪?則其罪視如柏,俱一體之人。況遼事未平,有罪無功,仍宜單論其罪。如柏雖先雉經,尚當跪斬,鎬等若容兔脫,是謂無刑。
熊廷弼經略遼陽
六月十五夜,大兵數萬騎乘虛直薄開原,孤城立下。十九日,以三萬圍鎮西堡,沈鐵奔潰,上乃擢熊廷弼代楊鎬經略,廷弼請恢復開原,上賜劍,廷弼單騎就道。八月二日,廷弼受代。翌日,入遼陽,斬陣逃游擊劉遇節等,設壇躬祭撫清開鐵死事軍民。
廷弼疏稱瀋陽空城難守,不如還守遼陽。上諭酌略緩急,因決策守遼陽,挑壕築垣,借水為防。
紀異
自古有國家者,一代之興,必有絕異之休祥,著於始;一代之亡,亦必有非常之災祲,兆於前。驗之天地,徵之人物,斷斷不爽者。萬曆三十四年丙午三月,雞鳴候,西南方天上懸一關刀,口向上,凡一月而滅。五月遂生李自成,兵象見矣。三十六年戊申,南京大水,禾黍俱無,鳳翔袁應泰為淮徐道,黃河出碑文云:碑出干戈動,江東血水流。荒茫天地亂,發難鬼神愁。末云洪武元年青田劉伯溫書。未幾,應泰經略遼東,喪師失地殆無虛日。
四十四年丙辰,廣寧婦生一猴二角。是年,清朝建國號大清。太祖武皇帝即位,建元天命,開科取士,始有會元。而中朝會元沈同和以弊發除名,洪承疇登進士;是清有元而明無元。承疇後為清之勳臣,俱天也。二月二十五日,南京地震自西北來有聲。山東地震龍鬥。正陽門河水三里赤如潰血。京師大震。陝西牛產犢,人頭人面。六月二十三日,蜻蜓自東南來,環飛蔽天,高者極青冥,卑及簷楹而止,彷彿如北方大風揚塵沙,莫能名其多也;人云海風吹來者。秀水有異鳥人頭鳥身集於樹,竟日乃去。大旱,秋旱尤盛。定遠富農劉子元捕蝗甚力,蝗如片雲墜下,將子元田頃刻食盡。
四十五年丁巳,江南鼠異,自五月下旬起,千萬成群,銜尾渡江而南,穴處食苗。
四十八年庚申,蚩尤旗見,圓削而長二十餘丈,首巨尾細,白光凝雲,若懸刃然,逾半月始隱。
一野史云:四十六年戊午八月,彗星東起長數十丈,闊四五尺,本粗末銳,其形如刀,自巽而乾,光芒映耀,即蚩尤旗也。自八月初見,至十月終始隱。是星見主天下大亂(此野史一段乃辛亥四月九日社(土降)王館補書)。
光宗貞皇帝
帝諱常洛,神宗之子,萬曆十年壬午生。至二十二年甲午出閣講學,時年十三歲。岐嶷不凡,讀書成誦,作字有法。故事:每講,閣臣一人入直看講,講案前有銅雙鶴,叩頭畢,從銅鶴下轉東西面立,一閣臣誤出銅鶴上,帝囑內侍曰:移銅鶴近前些,雖不明言,意在默寓,眾皆歎服。一日,講巧言亂德。講章曰:「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劉幼安當值,既敷衍畢。因問曰:「何以謂之亂德?」帝朗然答曰:「顛倒是非。」蓋化詞臣之句而檃括之,更覺明切。講官焦竑請問維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恆性大義。答曰:「只天命之謂性是已。」講官董其昌請問擇可勞而勞之。答曰:「所謂不輕用民力也。」講官歎服。
四十三年乙卯帝年三十四,時居青宮,有張差梃擊一事,神宗在慈寧宮,問帝曰:「你有何話說來。」帝知神宗旨,乃曰:「似此風癲之人,決了便罷,不許株連。」又曰:「我父子何等親愛,諸臣無聽流言,為不忠之臣,使我為不孝之子。」神宗始悅。
四十八年庚申八月朔,即帝位,時年三十九矣。九月朔,帝崩,凡登極一月,詔以八月以後稱泰昌元年。明年改元天啟云。
附前梃擊青宮一案
初萬曆四十三年乙卯五月初四日,驀有男子闖入東宮,以梃掊仆守門內侍一人,韓永用等呼集執之,送部鞫審。是犯姓張名差,御史劉廷元疏言跡涉風魔,貌如黠猾。刑部郎中胡士相等定為風癲,提牢官王之寀重加訐問,言有馬三道誘至龐、劉二太監處,語多涉鄭國泰。國泰出揭自白。科臣何士晉請窮其事,上大怒因召百官進。百官膝而前,時太子、三皇孫俱侍。上曰:「昨有風癲張差突入東宮傷人,此是異事,與朕何與?外庭有許多閒說,爾等誰無父子,乃欲離間我父子耶?止將有名人張差、龐保、劉成,即時凌遲處死。其餘不許波及無辜一人。「尋執太子手,示群臣曰:」此兒極孝,我極愛惜他。「時御史劉光復伏於眾中,喜極揚言曰:「陛下極慈愛,太子極仁孝。」因班聯稍後,聲頗高,上誤以為別有所爭。命中涓拿下,承旨者梃杖交下,上令押朝房待旨。怒稍夷,又以手約太子體曰:「彼從六尺孤,養至今成丈夫矣。我有別意,何不於此時更置。至今長成,又何疑耶?」尋誅張差於市,斃龐、劉於內庭,事遂寢。於是罷王之采官,補何士晉於外。
紅丸一案
八月二十九日,李可灼進藥,明日光宗崩。九月初三日丁丑御史王安舜,參李可灼進紅丸罪狀。言臣接邸報,奉令旨賞可灼銀五十兩。夫可灼敢以無方無制之藥,駕言金丹,且唱言精知子平五星,夭壽莫逃,此不過借此以塞外廷之議耳。奉令旨李可灼於先帝病革之時,具本進藥不效,殊失敬慎,但亦臣愛君之意。姑從輕罰俸一年。
楊漣論內官崔文升用藥之誤,言帝疾法宜清補,文升反投以相反相伐之劑云云。此八月二十四日疏。九月三日,御史鄭宗周請下文升法司嚴鞫,言往歲張差之變,禍幾不測,張差之後因有文升,致先帝一旦崩逝,當寸斬之。結事惠世揚奏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藥,傷損先帝。科臣台臣論之,輔臣方從哲,又何心而代擬出脫。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疏,請究醫藥奸黨陰謀,謂當與先年梃擊青宮,同一奸謀云。南台御史傅宗皋論崔文升用藥之誤。御史馬逢皋、南御史李希孔交章劾文升用藥之故,宜正典刑。刑部主事王之采奏請復先帝之仇,論李選侍、鄭貴妃、崔文升、李可灼共一線索。禮部尚書孫慎行參方從哲、李可灼進藥之罪。吏部尚書張問達會同戶部尚書汪應蛟等公奏曰:「李可灼非醫官也,一旦以紅丸輕進,而龍馭上升,罪勝誅乎?崔文升身歷提督,當可灼進紅丸之時,何不詳察,罪又在可灼上矣。」上諭李可灼拿解法司究問正罪。崔文升發遣南京三年。戍可灼。御史郭如楚,論李可灼之罪。
光熹時有三案,三案者,挺擊、紅丸與移宮也。移宮一案,已具於楊漣傳後。
熹宗登極
熹宗,光宗之子,萬曆四十八年庚申九月初六日登極,即泰昌之元年也。
顧慥論遼事
九月十二日,御史顧慥奏曰:「十月十二日,東兵以萬騎由撫順關、萬騎由東州堡入深至潭河,總兵賀世賢、柴國柱設防瀋陽卻之。然閱姚宗文之疏,謂六月失事,焚掠太慘,村屯一空;專制閫外,胡匿不以聞?昨見賀世賢塘報,則僅僅斬一級、獲一盔、奪四韃馬耳,而遂誦功於部院,不亦羞朝廷而貽敵人笑耶?且士馬物故,不知幾何,而尚哆口遼城之無恙乎?今年八百萬、來年八百萬,除天助云云乃可;不然,水潦旱蝗所在見告,此八百萬者,安能歲歲而輸之?臣恐民窮財盡、盜賊蜂起,憂不在三韓而在蕭牆之內矣。」
自熹宗立,饑饉荐臻,不數載而流寇起,卒亡天下,助疏如操左券。
河清
八月十五日,臨鞏闌州之間巳時見河流上泛白,至申時澈底澄清,上下數十里,一望無際。至十七日未時照舊濁流,共清三日。臨鞏道與戶部郎中黃(大足)親詣河橋目睹。至九月二十二日乙未,陝西撫臣李起元奏上。
時天變地震與物怪多矣,而茲河清者何?子聞黃河清聖人生,以衰晚而望至德,必不可得之數也。
楊嗣昌奏歲饑
八月二十三日戊辰,餉司楊嗣昌奏言:「臣在應天,聞淮北居民食草根樹皮至盡,甚或數家村舍,合門婦子,並命於豆箕菱稈;比渡江後,灶戶之搶食稻,饑民之搶漕糧,所在紛紜。猶曰去年荒歉之所致也。至於江南未嘗有赤地之災,稽天之浸,竟不知何故洶洶嗷嗷,一入鎮江,斗米百錢,漸至蘇松,增長至百三四十而猶未已。商船盼不到關,米肆幾於罷市,小民垂橐,偶語思圖一逞為快。甚有榜帖路約,堆柴封燒第宅,幸賴當事齊之以法,一時撲滅無餘。然顧瞻閒左,民窮財盡,今日百姓尚知討賊,尚可催科,只恐百姓自己作賊,誰為我皇上催科者?」
百姓自己作賊六字,十年來不幸而中。
熊廷弼回籍
九月十五日己丑,御史馮三元論經略熊廷弼無謀者八、欺君者三。廷弼乞罷。楊漣奏曰:「議經略者終難抹殺其功,憐經略者亦難掩飾其咎。功在支撐辛苦得一載之幸安,咎在積衰難振,悵萬全之無策。」二十二日,御史張修德請貶竄廷弼。廷弼上疏求勘。因陳守遼之功。戶科王繼昌奉旨會議。奏曰:「廷弼掛眾議者三。以鏝罵為氣魄,將帥不為用,不能成功一。始初不能用遼人,客兵蹂躪遼地,遼人離心,不能成功二。動天下兵,靡財浩費,所過驛騷,叛者淫劫,不能成功三。」
廷弼乞罷疏曰:「遼師三路覆沒,再陷開原,職始驅嬴卒數百人,踉蹌出關,至杏山而鐵嶺報失。當是時河東士民謂遼必亡,紛紛奪門而逃也;文武官謂遼必亡,各私備馬匹為走計也;各道謂遼必亡,遣開原道韓善、分守道閻鳴泰往沈,皆不行,而鳴泰且途哭而返,河西謂遼必亡,議增海州三坌河戍,為廣寧固門戶也;關內謂遼必亡,且留自備而不肯轉餉也;通國謂遼必亡,不欲發軍器火藥而恐再為寇資也;大小各衙門謂遼必亡,恐敵遂至京師而晝夜搬家眷以移也;中外諸臣謂遼必亡,不議守山海都門,則議戍海州為遼陽退步,戍金伏為山東塘埤也。即敵亦謂遼必亡,而欲坐殿以建都也。其間惶惶之狀,不能以旦夕待,而今何以轉亡為存,地方安堵,舉朝帖席而臥也。此必非不操練、不部署、不撫輯,專事工作而尚威刑者所能致也。至謂職擁兵十餘萬不能大入大創,小入小創,斬賊擒王,而殃民蹙地,為敵人所笑,誠有如所歎者,第言斬賊擒王之事,於此日之兵之將,且勿易言也。令箭催而張帥殞命,馬上催而三路喪師,職於今日何敢輕率」云云。遂繳還上方,席稿待罪。上命廷弼解任回籍聽勘。十月初十日,以巡撫袁應泰經略遼東。
廷弼交代疏曰:「去秋遼陽以北,棄城而逃,今自沈奉以南不但本城逃者復歸,而開鐵蒲河以南,不知日集幾許,各處商客增來幾許,此交代之人民也。清撫、開鐵、蒲伊汛等城,咸為敵陷,雖未遽復,而瀋陽、奉集、寬靉、醮陽、長永、寬奠,皆棄城也,今皆復守,而遼陽無論已,此交代之城堡也。去秋遼城止弱馬兵四五千人,川兵萬人,瀋陽戍兵萬餘人,今援兵募兵計十三萬,各堡漸有屯集,各城漸有設防,此交代之兵馬也。自去年八月起,今年九月終,止通共用銀二百三十一萬餘兩,米豆用一百餘萬石,不知一年虛糜八百萬之語,是從何來?此交代之錢糧也。各色軍器,除疏請內庫咨取各邊不計外,打造過大炮重二百斤已上者以數百計,百斤六八十斤者以數百計,百子炮以千計,三眼統鳥統以七千餘計,其餘盔甲、胸包、臂手、甲梁、戰車、槍刀、弓箭,以及鋼輪、火人、火馬、火罐、釘獗、牌楯等項。皆以數千萬計,此交代之器械也。何一件非職大聲疾呼、爭口鬥氣所得?何一事非職廢寢忘餮、吐血嘔肝所幹辦?何一處非職身親腳到、口籌手畫所親授?一切地方極繁、極難事體,有邊才數年經營不定者,一年而當之,而為臣者亦難矣。年來廟堂議論,全不言軍中情實,而第憑塘報敵緩急以為說。前冬去春,敵以冰雪稍緩,輒哄然言師老財匱,馬上催戰。及敗又愀然噤口不敢道一戰字。比見職收拾才定,而愀然者又復哄然,急急責戰矣。畢竟矮人觀場,有何真見。至如用李如柏、李如楨,裁巡撫,添巡撫,起贊畫,用閱科,議督護,何非台省所建,何嘗有一效?地方事,當聽地方官為之。彼既處凶地,著重擔,自能區處停妥幹辦緊急,何用拾帖括語,徒亂人意?而一不從,輒艴然怒,若此後議論不省,則經略必無所措手足矣。此臣為經略與封疆並國家慮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