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言、引首

  醒言
  天地一夢境也,古今一戲局也,生人一幻泡也。榮枯得喪,生死吉凶,一影現也。慘為淒風愁雨,舒為景星慶云。泰則小往大來,亢則陰疑陽戰。遍恒河沙界,歷千百億劫。其間昏昏濁濁,如癡如醉,總為造化小兒所播弄。
  農夫野老,樵牧豎,山林長,無亢天之權。飽眠饑飯,問月尋花。忽然長嘯數聲,忽然痛哭一頓。任它匠心笑啼,盡自受用。此夢中恬適世界也。想無顛倒,神無馳逐,魂魄自有安頓去處。成仙作佛,證菩薩道,定在此等輩中,斷不受輪回餓鬼諸惡趣。有一人焉,欲以蝘蜓而撼鐵柱,欲以燕雀而學鵬飛,遂致殺氣彌天,忠魂塗地,九原之鬼夜哭,六月之霜晝飛。漫漫蕩蕩宇宙,結成淒悽慘慘長夜不旦之乾坤。人鉗舌,路重足,小兒止啼。五六年來,恍入幽冥道中,使人生幾不知有何生趣。此又夢中驚怖世界也。
  天心仁愛,明聖當陽,群險露消,英雄雷奮。不啻天半霹靂,震起人睡夢,搔首碧翁,豈真無意斯人哉!生百魏忠賢,以亂一時忠佞之局﹔正生一魏忠賢,以定千秋忠佞之案。煙銷燄滅,骨解肉飛。一轉瞬聞,歷盡榮華寂莫、生殺煩惱,出爾反爾諸業報。嗟嗟!忠賢不足惜,彼似忠賢者,可復從夢中說夢哉!
  長安道人知忠賢顛末,詳志其可羞、可鄙、可畏、可恨、可痛、可憐情事,演作陰陽二夢,並摹其圖像以發諸丑,使見者聞者人人惕勵其良心。則是刻不止為忠賢點化,實野史之醒語也。今而後華胥子可蘧然高枕矣。
  戊辰六月硯山樵元九題於獨醒軒

  引首
  金鳥西會月生東,百歲光陰苦樂中。
  碌碌不知身在夢,到來萬事轉頭空。
  話說人生在世間,是一場大夢。自那王侯將相,以至士民吏役,都是夢中的人,山河大地,苑囿樓臺,都是夢中的景,貴賤升沉,窮通壽夭,這是夢中的遭際﹔忽聚忽散,或哭或笑,這是夢中的變態。
  古時有個軒轅黃帝,當晝而寢,夢游華胥國。華胥國的人,無貴無賤,無諂無謗,一味渾厚平等溫良。黃帝醒來,欣然自得,天下大治,就如那華胥國一般。這叫做華胥夢。
  又有個楚襄王,同了個宋玉大夫游巫山,日中在高唐隱几而臥,夢見一個絕色的美婦人,丰姿豔麗,態度娉婷,環佩姍姍而親。楚王問道:「卿是何人?」那美人答道:「妾是座山神女。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今日大王遊幸到此,妾特來奉侍枕席。」楚王大喜,就而幸之,醒來心恬意適。教宋大夫作賦,紀述其事。這叫做高唐夢。
  又有個淳於棼炊酒於槐樹下,大醉,回去睡在榻上,夢見兩個青衣使者上前道:「我奉槐安國王命,特邀明公。」即指那古槐,引進穴中,見大槐安國王道:「南柯郡亂政,屈卿為太守。」十日夢醒,追尋看那槐樹,只見槐樹下有一穴,明亮可容一榻。有兩個大螻蟻,就是兩個國王了。又有一穴,直穿在南邊一株上,就是南柯郡,這叫做南柯夢。
  又六朗南宋有個謝惠連,十歲就會作詩作文。其兄謝靈運,但是有著作,對了惠違,便是佳句。一日靈運在永嘉西堂,思索一首詩,不能成就,忽夢見惠連,便得「池塘生春草」之句。這叫做西堂夢。
  又唐時有個盧生,在邯鄲市上與呂翁同寓,侯主人煮黃梁飯。這盧生對呂翁說自己一生的困苦,那呂翁便去囊中取出一個枕頭,遞與盧生說道:「你試睡這枕,必然榮耀,萬事如願。」盧生就睡,但見身子進枕中,不多時,登科及第,出人將相,五十年榮華無比。忽然打個欠伸,醒來呂翁在旁邊坐著,黃梁尚未熟。這叫做黃粱夢,又叫做邯鄲夢。
  又有李白之母,夢見天上長庚星墜在他懷裡,便生出李太白大才子來,這叫做長庚夢。
  春秋時,秦繆公夢到上帝之所,看奏《鈞天廣樂》,上帝賜之神策。秦國自此便昌大起宗,這叫做鈞天夢。
  戰國時鄭人採樵野外,遇見一隻麀鹿爭跑來,那樵夫即忙拿石打死這鹿。恐怕人瞧見,便藏在溝壑裡,用芭蕉葉遮蓋著。過了一會,就忘了藏鹿的所在,便疑做是夢裡,隨路行來,自言自語說這事。旁邊有人聽得了,便去尋取了這鹿,回家來告訴人道:「樵夫說夢中亡了鹿,不知所在,我去跟尋得了鹿,這樵夫還在夢裡哩。」這叫做蕉鹿夢。
  是時有個莊周,則做莊子,夢中見蝴蝶栩栩飛來,不知是莊周夢蝴蝶,蝴蝶夢莊周,這叫做蝴蝶夢。
  以上都是夢中說夢,只因那情想上來的。我如今說一個真大夢。什麼真大夢?是時新的陰陽二夢。千夢萬夢,總是一夢,何分陰陽二夢?看官們,待小子先把這陽夢細細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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